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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因为笑而弯成弧线的眼睛,突然变成认真的形状。这么说来,泰子以前有过这样的表情吗?我开始思考奇怪的问题。 泰子和我在一起时老是不正经,而那个泰子此刻就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喷火。 她忧郁地垂下视线: 「……泰泰好像~~真的有汗臭味……」 「有吗?我一点也不在意。」 「头好像也很臭……昨天没有洗澡。」 泰子双手拉开身上T恤,把鼻子凑近确认自己的味道。她的床铺因为身体移动而倾斜,毛毯底下滚落揉成一团的面纸。 那是擤过鼻涕的面纸吧。我不经意地看过去,才注意到那不是普通垃圾。面纸掉到床下,里面包着的三颗黄色药丸也跟着掉出来。 我觉得那好像是市面上贩卖的感冒药。看向泰子,泰子也看着正在看她的我,然后缓缓捡起掉落的感冒药,重新包回面纸里,小心翼翼地递给我。 那头的确如她所说一般油腻的长发垂落脸上。从发间可看见她的嘴唇张开: 「这个、嗯……如果丢在垃圾桶,会被妈妈发现。妈妈很敏锐,所以……可以拜托你把它带回家吗?」 「为什么不吃?」 「拜托……」 泰子的嘴边似乎能够看见橘色的火焰。 仿佛下巴的轮廓在火焰照射下突然发光。 我震慑于泰子的美丽,乖乖收下她递来的垃圾。 「小泰……泰泰,为什么?」 「……」 「你不看《玛》吗?」 「……」 「你没买《花梦》吗?」 「……」 现在问已经太迟了。 「咚!」泰子躺在床上。我看到她的眼皮在颤动,仿佛在说「撑不下去了」地闭上。 「对不起……我……好想睡……」 泰子继续抱着《玛》,悄悄吐出灼热的气息。别睡,你什么也没说,在你睡着之前解释一下。然而我说不出这些话。
「我真的、真的……好想……睡觉……」 「……没关系,不用勉强,睡吧。」 泰子没有回答。我轻轻从她手里抽出《玛》,单膝跪在地毯上准备帮她把书放在床边而伸直身体时,看见泰子的胸部正在柔软摇晃。 在长袖T恤底下,泰子的一切都很圆润、成熟。 阿姨拿着泰子的水和我的果汁进入房间。正要对我开口的她看到泰子睡着,我知道她稍微屏住呼吸。 番外篇 SPIN OFF3! 瞧瞧我的便当 THE·社长 午休时间已经过了一半,比起和朋友聊天,饭后的身体更需要短暂的休息。 处在充满谈天说地喧闹声的教室一角,高须龙儿趴在桌上闭起眼睛,游走于浅眠与现实的缝隙之间。肚子因为自己做的便当而满足,暖气的和风轻拂他的脸颊,平常闻到总会「咦……?」的桌子怪味,此刻莫名地叫人放心。全身肌肉放松之后,同学们的声音愈来愈远。喂,龙儿!连犹如在梦中的声音也变成没有意义的话语。 喂……我在叫你,龙儿……喂……看一下这个……喂…… 「我叫你啦!」 「喔……唔……?」 突然有股外力强行将他的眼皮撑开。强制睁开眼睛,但是脑袋没能马上清醒过来,而且眼睛看到的东西也很莫名其妙。THE-社长。 龙儿不禁出声念出突然跃入半昏睡状态视线的谜样文字。 「NO~~」 站在正面、手拿写着「THE-社长」影印纸的女孩惋惜地摇摇头。下巴附近翘起的头发也眼着晃动。 「THE、社长。跟着我念一遍,THE社长。」 「THE社……」 栉枝实乃梨在做什么? 「……那不是重点吧?」 龙儿这才清醒过来,虽然慢了几拍仍然不忘吐槽。实乃梨吐出舌头笑了。 「你干嘛……害我的眼睛变得好干……」 「都怪你不好,一直叫你又不起来,对付贪睡鬼只有使出这招。
」 让——我——来——叫——醒——你!配合声音,逢坂大河从龙儿身后用双手手指拉开龙儿的眼皮。眼球直接接触到干燥的暖气,黏膜上的水分一下子蒸发。 「喔喔喔喔喔喔,大、大河!住手!眼睛好干!」 「哎呀,这个地方居然有眼药水。」 也不晓得实乃梨是亲切还是想帮龙儿,她从胸前口袋拿出自己的眼药水快动作一边一滴地滴进龙儿眼里。 「一起来……」 有效——张大嘴巴将握着眼药水的右手伸向空中。(注:日本演员织田裕二的眼药水广告招牌动作)发现龙儿没有动作,于是轻挥双手示意要他一起做「一起来!」然后高举右手。龙儿还是没有跟着做。 「啊啊你这家伙真可恶!为什么不做!」 实乃梨摆出忍不住拨开门帘的动作怒吼: 「高须同学明明知道,却故意吊人胃口!也不看看是谁帮你点眼药水!」 「就是你!你们两个简直跟路上的随机杀人魔没什么两样!而且、而且……!」 他的两只眼睛因为过度刺激的眼药水而充血,发出晦涩的光芒。龙儿二话不说地从实乃梨手中抢过眼药水。你的眼药水是我的东西!我的眼药水还是我的东西!是吧,心灵之友,并不是这样。 「……听好了,栉枝!不可以拿自己的眼药水给别人用……!不准再这样了……!这样会细菌感染!还有,大河……!不准乱拉开别人的眼睛……!那样很痛!」 龙儿不得不把想说的话说完,就算对方是女生、就算对方是实乃梨和大河,还是伸出食指依序指向两名女孩的脸,提出充满男子气概的指正。如何……龙儿把眼药水还给实乃梨,同时对于自己很有男子气概又难得直言不讳感到自满,忍不住偷偷颤抖。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快来看看这个。」 龙儿的话一下子就被忽略,他指着大河的手指像只果蝇简单就被打发。 「小实现在很头痛,所以才想找你商量。」 「是啊。
我烦恼得要命,希望高须同学能够帮我看一下,才会把你叫起来。真是抱歉,硬是把你吵醒。」 即使龙儿心里认为她们的做法太过分,面对实乃梨的坦率道歉,他也没办法抱怨。 「……要我看什么?」 他只好抬起头,睡意老早落在二〇〇〇〇光年远的地方。 「这个『THE-社长』……你知道我们学校每年会出版校刊吧?内容还满正经的,有校长的话、家长会做了哪些事等等,里面每次都会刊登社团活动报告,哪个社团的谁参加哪场比赛得到什么结果等等,主要就是这样的内容。只是这期开始要轮流介绍每个社团的社长,也就是——」 「THE-社长……是吗?突然从垒球社开始介绍?」 「看来是这样。」 实乃梨将手中的表格摆在龙儿桌上,标题写着「第一回THE-社长。垒球社」,底下写的缴交日期就是今天。 「今天要交?」 「所以我才烦恼。必须在午休结束前交给导师。」 龙儿感到不解:这有什么好烦恼的?表格上面写着几个问题,看起来只要照着回答就好了。到底在烦恼什么?要找我商量什么?注意到龙儿的表情,大河开口: 「上面的问题有点妙,譬如这个。」 透明有如樱贝的指甲指着问题三。上面写着「讨厌的食物是?」。 「呃……这的确有点妙。社长介绍为什么要问喜好?」 「就是啊。所以小实很烦恼。」 实乃梨点点头,眉毛撇成八字形烦恼不已: 「我想要回答些像个社长的答案,没想到问题却是这些。嗯,毕竟是第一回,也无法参考前人的回答。而且他们又规定『必须认真写,不可以开玩笑』所以也没办法搞笑。话说回来如果写得太奇怪,恐怕会影响到新社员加入的意愿。」 「可是既然题目已经设定好了,也只能照实回答吧?是我就会这么做。
」 实乃梨相当严肃,停顿了一下才开口: 「……问题是我没有讨厌的食物。顶多是坏掉的食物不吃,其他什么都吃。可是回答『没有』又很做作,我不喜欢这样。想要捏造又掰不出来,本来打算干脆写大河讨厌的食物,结果……」 「我也没有。」 对吧。真伤脑筋。实乃梨和大河两个好朋友面对面互相点头。是啊,真伤脑筋。龙儿也差点要加入她们的小圈圈。 「嗯……?是吗?」 他重新看向大河。 「你没有讨厌的食物吗?记得之前好像经常听你说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 「你闭嘴!那些我早就克服了!」 喔喔。龙儿不禁有些惊讶。大河也回以别具深意的眼神。克服?该不会是因为我做的菜……?或许是喔……?是吗……?怎么回事……?实乃梨也露出好奇的眼神凑一脚。那不重要,先处理我的问题吧……?喔,也对……对吧……对啊…… 「……话说回来,也没必要为这种事情烦恼吧?随便写写就好,比方说红萝卜或青椒等基本上比较多人不喜欢的东西。」 「果然还是那些选项吗?唉,既然不喜欢写『没有』也只好写那些了。不过我很喜欢红萝卜和青椒耶。」 「我也很喜欢。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吃的东西……我喜欢青椒镶肉更甚于汉堡排。最近也经常用带皮红萝卜做菜。」 脑子里描绘着形状漂亮的深色红萝卜,「喔……」龙儿忍不住叹息。北海道出产,一根七十八元。连皮切成四等分,不对,两等分就好,大块丢入陶锅里焖煮。沉在汤里完全熟透的热腾腾红萝卜,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味。无、与、伦、比、的、美味!甘甜松软,还带着漂亮的红色!充满大地的营养!而且又不贵!处理不花时间!!除了β胡萝卜素还有满满的营养!!削下来的皮可以用来炒牛蒡!! 「慢、慢着……住手!别写讨厌红萝卜!别说红萝卜的坏话!」 龙儿突然跳了起来,准备抢过实乃梨手中的表格。
「我还没写啊。啊、北村同学。」 「唷,栉枝!我刚从厕所回来!现在没人使用喔!」 「告诉我男厕没人用也没意义吧……」 「唷,逢坂。唷,高须。」北村祐作彬彬有礼地面带微笑,银框眼睛闪着光芒,一边挥手一边走向他们。接着他注意到三个人盯着看的表格: 「怎么,你还没交啊?我早就交出去了。」 啊!对喔!大河看向实乃梨,实乃梨也拍手看向大河。龙儿趁机偷偷拿走实乃梨手边的表格。绝对不能让她写上红萝卜的坏话。 「喔喔……我怎么没想到,北村同学也是社长啊!」『THE-社长』已经写完了啊!果然有效率,我可是还在烦恼。」 「有什么值得烦恼的项目吗?哎呀,虽说里面的确有些怪怪的问题。」 「就是为了那些怪问题在烦恼。北村同学应该没有讨厌的食物吧?告诉我你怎么回答那一题,借我参考一下!」 「呃,我老实写了。说谎也没意义,再说我本来就不爱那个。」 「咦?你有讨厌的食物吗?」 龙儿没想到自己这位健康的男性友人、几乎可以当成范本的好学生死党,居然也有不喜欢的食物。北村对忍不住转过身来的龙儿皱起眉头: 「当然有。只有那个我怎么样也无法接受,草石蚕。」 「喔、草石蚕。」 「我讨厌那种口感,所以经常不自觉地想要避开。」 「口感啊,我倒是完全不在意。原来如此,你不喜欢草石蚕的口感。」 「味道也是。对我来说是不会特别想吃的口味。」 大河和实乃梨不解地仰望热哀讨论草石蚕的两名男生: 「……草石……?什么?」 「你们说草石蚕?那是日本的食物吗?」 大河和实乃梨面面相觑。北村惊讶地睁大眼睛: 「不会吧?逢坂和栉枝居然不知道草石蚕?」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对吧,大河?」 「嗯,我也没听过。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 咦咦咦!?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草石蚕!北村夸张地摇晃身体,直接跑向窗边,「喀啦!」打开教室窗户。很冷耶!在旁边同学的瞪视下—— 「太落伍了!!」 吵死了!又被瞪了。 「对不起2年C班的同学,特别是窗边的各位!因为逢坂和栉枝的无知让我太过震惊!一般人应该都知道吧!?对吧,高须!」 「当然知道。」 北村理所当然地推高眼镜,回到龙儿的座位旁边。 「对吧……啊啊,我太惊讶了。你们居然到了高二还不知道草石蚕。」 「怪了,为什么会不知道草石蚕?理所当然应该知道吧,这可是常识。如果说活到现在没接触过草石蚕更怪。」 「咦!?真的假的!?是那样吗……不妙,我心中的常识正在摇晃……」 「没那种事,小实!我们才是常识,普通人哪会知道草石蚕!都怪龙儿一直没用叫那个名字的材料做菜的关系。」 「那是年菜用的,平常当然不会吃。你在过年时吃过年菜吧?假如你连年菜都不知道,那我就没办法了。草石蚕就是和黑豆放在一起的,差不多是长这样……吧?」 龙儿在实乃梨表格的角落画出草石蚕独特的形状。他认为也许她们看到形状就会想起来了。那个长得像螺旋状豆子或贝壳一样的东西—— 「……通心面?」 听到实乃梨的话,龙儿瞬间无力: 「不是说了,这是……草!石!蚕!女孩子该不会不知道这个东西吧?」 抬起头来环顾教室,龙儿看到目标: 「喂!川岛!你知道草石蚕吧!?」 「啥?」难得的美丽长相狠狠扭曲,一名美少女就此转身。她正是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现役女高中生模特儿川岛亚美。 「……我当然知道,废话。干嘛突然这么问?」 「对吧,果然知道!你们看,川岛知道。
是你们太缺乏常识了。」 龙儿伸手来回指着大河和实乃梨。「不会吧?」她们两人看着彼此。北村代替龙儿对不晓得怎么一回事的亚美说明: 「我们正在说我不喜欢吃的食物。」 如此说完的下一秒。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不喜欢……吃……!?也就是说,你吃过那种东西!?」 「……不吃要拿来干嘛?」 「呀啊~~~~~!饶了我吧祐作!你为什么要吃那种东西!?脏死了!唔哇哇,我想起来了,小学时在游泳池的厕所里拼命要把那玩意儿抖掉,噫噫噫……受不了……我开始觉得头晕了……亚美美似乎因为过度震惊而贫血……」 看到亚美的脸一片铁青,大河拉拉龙儿的袖子: 「……怎么办?蠢蛋吉误会是昆虫了。」 而且是一般称为厕所虫的灶马。正当龙儿准备开口修正这个意想不到的误会时—— 「哇喔!就在闲聊的时候,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 龙儿准备要说的话,被抬头看到时间而惨叫的实乃梨打断。 「啊——可恶——没办法。我讨厌的食物……这样就行了吧!加上插图,咚!还得把其他问题写完,我必须快点!」 亚美对于青梅竹马的误解,直到当天放学仍然没有解开。另外,一直到了学期末,龙儿才知道自己画的草石蚕插图在「THE-社长」专栏被加上「通心面」几个字刊登出来。 番外篇 SPIN OFF3! 瞧瞧我的便当 FAKE X TIGER! 底下发生的奇妙事情,是高须龙儿在今年七月七日经历的事。 「三种生鱼片七百八十元……五种九百八十一元……」 「选有扇贝的。扇贝扇贝。」 「嗯……扇贝、鲑鱼、鲔鱼、花枝、神秘的白肉鱼……红魽?还是黄鸡鱼?话说回来份量还真少,每种才三片。」 高须龙儿露出受到诅咒的妖刀一般的闪耀眼神,死命盯着盒装生鱼片。
铺在底下的白萝卜边缘染上鲔鱼的汁液,看来不太好吃。表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光泽。 「感觉还好……看来今天还是吃肉好了。你觉得呢,大河?吃肉好吗?」 他把盒装生鱼片放回卖场。 「咦?」 龙儿环顾傍晚时分人多嘈杂的超市,刚刚还紧跟在背后吵着要扇贝的娇小生物不见了。那家伙的名字叫大河,莫名缺乏耐性而且马力惊人,外加十分笨拙。放到野外去不晓得她会猎捕什么猎物回来。 「大河?喂,你在哪里?喔、也买些紫苏好了……」 龙儿一边把最爱的紫苏放进购物篮里,一边拨开主妇寻找大河的身影,看向走道上的货架尽头。不在酱油、调味料区,也没黏在乳制品区,零食区也不见踪影。大河虽然不见了,龙儿倒是看到许多夏季和服打扮的女孩子吵吵闹闹地在挑选零食。 牵牛花和蜻蜒图案的蓝染夏季和服看起来多么清爽。龙儿忍不住目不转睛看着那些女孩子。这么说来,他想起来了。 今天是七月七日——依照惯例,商店街会在每年的这天举行七夕祭典。 「龙儿!你看,我找到只有扇贝的!这个看起来好好吃!」 咚!腰椎突然挨了一拳,龙儿差点因为下半身使不上力跌坐在地。 「喂、你那么专心在看什么?那个穿夏季和服的女生?哇啊,好恶心!」 「你、你这家伙……这样很痛你知不知道!?」 龙儿在千钧一发之际扶着义大利面酱的货架支撑身体。他找到迷路的大河,可是大河一点迷路的自觉也没有,更别提她会在意龙儿的痛苦。媲美蔷薇的美丽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 「没想到这里有个可怕的偷窥魔……糟糕,那边也有穿着夏季和服的人。龙儿愈来愈兴奋了。」 大河用拇指一指,指着正在挑选冰淇淋的夏季和服打扮小学生。
「谁是偷窥魔!我才没有做那种事!」 「为什么?你不是经常在透视吗?」 「什么时候!?谁!?在哪里!?」 「喂、你好吵。笨狗别乱叫。」 「……!」 这番毫不留情的话令龙儿愕然。此时大河缓缓环顾四周: 「我现在才注意到那边也是……这边也是,到处都是穿着夏季和服的人,为什么?」 还没从震惊的打击之中振作的龙儿有些僵硬地回答: 「……因为今天有祭典。」 「祭典?在哪里?」 大河抬起小脸,双眼闪着好奇的光芒。怎么?你明明住在这里,居然不知道?龙儿正想开口,突然想到或许大河去年此时仍和父亲住在老家。 「这里的商店街每年七夕都会摆摊,还满热闹的。」 「……喔……原来如此。祭典啊……」 柔软的波浪长发轻飘飘披在肩上,大河稍微嘟起嘴巴,再度看向身穿夏季和服的女孩子。不知为何,那张侧脸似乎带着羡慕。 「你想去吗?我带你去吧?」 虽然龙儿主动开口—— 「才不要!我才不要和你这家伙去!再说什么叫做你带我去?明明是只狗,嚣张什么?带狗散步可是饲主的工作!」 「……是喔。」 既然被这么说,龙儿也没理由继续邀约,于是有些不悦地从大河手上抢过扇贝放进购物篮。既然那么想吃扇贝,今天就帮你做只有扇贝的盖饭。 彼此别过头不看对方的两人为了挑选味噌汤的材料,走向放有豆腐的货架。 「喂喂,祭典第一个要吃什么!?」 「我想想,糖葫芦吧——!然后是棉花糖——!」 「绝对不能漏掉刨冰——!」 夏季和服女孩一边吵吵闹闹挑选茶包,一边对话。大河的视线瞥了她们一眼。接着来到另一个商品区。
「一定要吃炒面!路边摊的炒面就是特别好吃!」 「我要吃玉米!超爱玉米!玉米吃不停!」 短裤打扮的小学男生激动地重覆自己的主张。 「……糖葫芦……棉花糖……刨冰、炒面、玉米……是吗……」 看着他们的大河逐渐停下脚步,开始在思考什么。雪白的喉咙吞下名为「食欲」的欲望。真是会找麻烦。龙儿转身说道: 「搞什么,你分明想去吧?想吃了吧?」 「……还好。那个地方又挤又吵……再说天气不太好,好像快下雨了。」 固执的大河挺胸把头转向一旁,伸手拨弄长发。虽然如此,大河的眼里几乎看不见龙儿。她一直紧盯准备前往祭典的小朋友笑容。不要去捞金鱼!不要去!金鱼如果死掉好可怜!没错!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如此宣示的两名小学生。 「你在逞强什么……有什么关系,想去就去啊-只要帮泰子准备晚餐就好。如果不喜欢人挤人,全部买回家吃也可以。」 「什么嘛……你想去?」 不,我去不去都好……正准备这样回答的龙儿低头看着大河的脸,终于搞懂了。 站在走道中央的大河果然很想要参加祭典,可是她刚刚已经不小心说了「我才不要和你这家伙去」…… 「哼……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想去……完全不想……」 所以她只能带着犹豫的眼神,嘴巴瘪成へ字形,双腿直挺挺站在原地逞强。 既然搞懂了,龙儿也没有其他选择。 「……我有点想吃炒面。」 只有这么做了。这招在世人的定义里或许叫「撒娇」不过龙儿认为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掌中老虎不开心时有多恐怖,才会这么说。 「你想去!?」 用力抬起头的大河眼中进出闪闪星光,脸颊突然染上喜悦的桃色,令人不禁心想这么好懂真的好吗?而且还在焦急踏步: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去,我可以带你去喔!」 「我无论如何都想去。
」 乖乖照着她的诱导回答,大河像只猫一样笑得眯起眼睛,说声:「太好了!炒面!」接着抢过龙儿手中的购物篮: 「走吧走吧走吧!快点走!祭典几点开始?喂喂,该不会已经开始了!?有炒面对吧!?也有烤鱿鱼吧!?」 她一边俐落闪过欧巴桑,一边小跑步把商品放回原位。什么面子不面子,在食欲面前全都不重要。 「我记得是七点开始。嗯,现在刚过六点……」 「不好!必须加快脚步!龙儿把这个拿回去放!我把泰泰的配菜拿去结帐!」 翻飞素色蕾丝的大河抓着一人份的扇贝往收银台冲去。泰子的晚餐看来似乎就是只有扇贝的盖饭。 急急忙忙结完帐,快动作地把扇贝装进袋子里。 「快点快点!祭典要结束了!」 「别急!会跌倒!那边有高低差!」 两人在大河催促下走出超市,闷热的夏季晚风瞬间吹向他们。太阳早已西沉,弯弯的月亮此刻正要露脸。 「喔……」 看着镜子,龙儿忍不住被自己的打扮吓到。 他身上穿着泰子所谓「爸爸的遗物☆」的夏季和服,白麻材质加上澹墨色的竹叶花样,蓝色腰带繫在下腹部,转身面对镜子就能看到一名堂堂的小混混。 也不是不适合。可是简洁的窄版夏季和服如果加上配套的劳力士手表,仿佛置身在赌博的世界里。袖子底下露出的日晒手臂没有刺青,反而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流……氓。」 被这么一叫,龙儿吓了一跳转过身,发现宠物鹦鹉小鹦半睁眼睛看着自己。从鸟的角度看来都像流氓…… 「小龙~~穿好了吗?我们这边好了哟,可以开门吗~~?」 紧闭的纸拉门另一头传来亲生母亲泰子的声音。 「啊,好。」 他莫名慌张地把衣襟俗气地兜好,努力想要排除一点流氓的气息,但是这样反而看来像是习惯这种打扮的年轻流氓。怎么样都没办法改善吗?如此心想的他只得放弃转身。
「锵锵!变得很可爱吧!」 啵哟!摇晃的巨乳——这是穿着背心的泰子,而在她背后的是—— 「……就说穿普通衣服就好……」 「喔喔……!」 龙儿不禁说不出话来。 深蓝色的夏季和服绽放漂亮的白色菖蒲,搭配黄色腰带斜绑的文库结,柔软的头发蓬松扎起垂在肩上。 「……不会很奇怪吗?我第一次穿夏季和服。」 「一点也不奇怪哟~~!好了好了,你看看镜子~~!」 大河在泰子催促下站在镜子前面,摸摸腰带衣襟。她的夏季和服姿态既清爽又艳丽。比起争艳的花朵图案,她的模样更是充满夏天的魅力。帮她整理衣襟,其实拥有职业级穿着和服技术的泰子开心笑道: 「大河妹妹好适合~~!这是泰泰年轻时的夏季和服,所以有点长,不过折起来别有一番可爱!小龙也好好看!」 「是、是吗?」 「嗯!好酷好酷!好适合你!啊!嗯,害我想起小龙的爸爸~~……如果他出狱看到小龙,一定会惊讶你们这么像~~……」 「……他不是死了吗?」 「我给你们零用钱~~不要吃太多咯~~」 亲生母亲明显转移话题。龙儿再次看向大河,大河也同时看向龙儿,两人视线交会: 「……你这样穿满好看的。」 「……不用你多嘴。」 哼。大河把头一偏小声说道: 「……你穿那样很适合。」 「咦……」 「很像流氓。」 不知道是褒还是贬,不过大河瞄来的视线或许是穿上夏季和服的关系,比平常少了点凶恶。露出来的后颈柔滑雪白,意外地让龙儿突然失去反驳的力气,不发一语进入欣赏模式。 大河再度看向镜子整理浏海的姿态,看来也比平常多了女人味。弯下的腰部纤细柔软,从袖子伸出来的白色手臂有如奢侈的手工艺品。和这样的大河两人一起参加祭典,或许意想不到地自豪而且开心。
应该很容易引入注目。 「来,给你们零用钱~~你们可别吃坏肚于喔~~」 「好,你也快点换衣服准备上班吧。」 「哇、对了对了,我还没化妆~~!」 龙儿目送泰子慌张跑向盥洗室。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然后对着夏季和服打扮的大河开口。「哼。」大河只是傲慢地回应,不过还是比平常听话,点点头往玄关走去。 感觉今晚似乎会和平常有点不同。龙儿如此心想,把脚伸进穿不惯的木屐里。 「龙儿!接着是那个!那个!」 「等……啊!」 「唔!」 千钧一发之际,指尖成功擦去正要从嘴边滴落的麦芽糖。可是黏答答的麦芽糖仍在大河的嘴边和龙儿的指尖之间拉出闪亮的丝线。 「……讨厌。这样看起来好像流口水,哈哈。」 「笨蛋!一点也不好笑!啊——面纸面纸……」 要从衣服前襟拿出面纸不太容易。而且已经到了这种状况,大河还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大叔!我要一支棉花糖……不对,两支!」 「好!」 开心地点了自己要的东西。 她的右手拿着糖葫芦,左手则是烤鱿鱼,还让龙儿两手满是炒面、章鱼烧、章鱼煎饼。嘴巴沾着吃到一半的炒面的青海苔,还打算买棉花糖。 「喂喂,吃得完吗!?」 「没问题。棉花糖只不过是像云一样的东西。」 大河露出悠哉的微笑,挂在手上的水球以惊人的气势来回弹跳。每次弹跳都使得烤鱿鱼的酱汁飞溅四周。 「笨蛋,别这样,其他人的夏季和服都被你弄脏了!」 龙儿的压力指数无止境地向上飙升,濒临气死边缘。离开家门时的愉快气氛早就不知去向,一路上只能不停操心,使得龙儿的三角眼更加闪闪发光。 「来,特别招待可爱的小姐。
」 「哇!好大!」 「唉……请、请问多少钱……好、好大!」 真的好大。大河想要接下大得有如爆炸头的两支棉花糖,这才发现手上都是东西,只好难看地咬住糖葫芦,单手接过两支棉花糖: 「农儿,哪,拟胡四要吃好爷疑?」 「啥……?」 大河因为言语无法沟通而皱眉,接着突然想到什么,「噗!」把吃了一半的烤鱿鱼硬是塞进龙儿嘴里,空下来的双手各拿一支棉花糖,用力靠在一起。 「拟、拟种傻魔!?」 两支棉花糖在失去语言能力的龙儿面前结合,将一边的棉花糖减量成为一半的份量,接着把那个少了一半的棉花糖递给龙儿: 「呐!」 龙儿勉强接过那支棉花糖,大河终于能够把嘴里的糖葫芦拿出来: 「你如果吃不完就浪费了,所以我先拿走一半。啊、烤鱿鱼不用还我没关系。」 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龙儿俐落地用小指和无名指夹住竹签,成功从嘴里抽出烤鱿鱼: 「……你、你……还没吃完……」 「啊!龙儿,那边有刨冰!」 大河一边大口吃着棉花糖,一边翻飞夏季和服下摆跑去。 「等等!先冷静下来把现有的食物吃完再去!」 「咦——!?」 龙儿已经没办法多拿其他东西,这样一来连钱包也不能拿。他勉强用拿着章鱼烧的手挡住大河的动作,穿过人潮成功将她带到摊贩角落。 「讨厌,我想要各种东西都吃上一轮!每种依序吃一口!」 「别那么贪心,小心等一下打翻……真是的,你这家伙比起花来更喜欢食物。」 「花?你在说什么梦话?谁说要看花了?」 「今天晚上过来不是为了花,是为了竹叶。」 龙儿看向商店街中央的巨大竹叶装饰,上面有许多装饰品和短签,看起来沉甸甸。照理来说那个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 「嗯,今年的竹叶也很壮观。
你应该知道吧?所谓七夕,就是远距离恋爱的牛郎和织女一年一次渡过银河重逢的日子——」 「谁知道啊,我又不认识他们。」 大河完全无视,自顾自地轮流攻向棉花糖和章鱼烧,把食物拼命塞进胀得鼓鼓的脸颊,接着大口吸入炒面。 或许要大河明白情调,或是敏锐的思绪等纤细情感实在太困难了……龙儿仔细盯着沾上青海苔,但是依然精致完美的雪白侧脸。平常总是极度神经质的她,为什么偏偏在现在少了情调这种东西…… 「啊!还没喝弹珠汽水!」 「……也对……」 放弃多说什么的龙儿无力地仰望夜空。别说是银河,今晚连月亮都被乌云遮住。 距离梅雨季节结束的时间还很久,最近老是在下雨。现在只是正好没有下雨,不过风里带着潮湿的味道,也许快要下雨了。 牛郎与织女今晚会不会见不到面呢——龙儿用门牙咬下烤鱿鱼,一个人对着七夕天空驰骋空虚的思绪,双眼闪耀危险的光芒。「唔哇,那边有流氓!」「危险,小孩子别靠近!」……路人莫名的胆怯与他无关。另一方面—— 「接下来是用刨冰和弹珠汽水换个口味。再来我想要捞金鱼。」 动口咀嚼的大河眼神有如作梦的少女,陶醉看着摊子的灯光。 「……到时候谁负责照顾金鱼?」 「刨冰要什么口味?有哪些口味?」 「啊、喂!」 食欲旺盛的兴奋大河完全不听别人说话,一手拿着棉花糖再度钻进人潮之中。漂亮的夏季和服如果沾到棉花糖可就不妙了,龙儿连忙打算追上去。 「喔!糟糕……」 发现大河吃剩的炒面红姜掉在地上,龙儿规矩地用手全部捡起来。等他抬起头时,大河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咦?大河?喂,大河!」 为了寻找那颗顶着编发的小脑袋,龙儿也踏入人群里。就在这时候—— 「呃——真的假的!?」 呀啊——女孩子发出低声尖叫。
潮湿的夜空落下豆大的雨滴,路上的人潮突然加速。所有人都在寻找能够躲雨的屋簷,以手上拿着的圆扇或面具遮着头。 「真……抱歉!大河!啊、对不起!」 已经没什么人在意龙儿可怕的长相,他们拼命保护重要的夏季和服,毫不在乎地碰撞彼此,只希望尽快跑开。 「好痛!别挤啊!」「妈妈!你在哪里?」「唔哇!泥巴喷起来了!」到处都是焦急人们的叫声,龙儿呼唤大河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抱歉,借过一下……抱歉!」 来到大河应该会前往的刨冰摊前面,可是不见大河的踪影。大河娇小的身体恐怕抵挡不了人潮,被带往哪里去了。 「喂——!大河!你在哪里——!」 当然听不见回应。龙儿在混乱的人群中皱眉。糟了,大河的东西全都在高须家,她家的钥匙和手机没带出来。而高须家的钥匙在自己身上。 就算她先回去,现在正在下雨,没有伞可撑也进不了屋里。 「可恶……这下不妙,该怎么办?」 拨开被雨淋湿的头发,如今龙儿只能迈步向前寻找大河。 不在乎弄脏夏季和服,踏响木屐小跑步来回环顾周围,可是遍寻不着大河的踪影。往来的行人愈来愈少,雨愈下愈大。 看来他们真的走散了。 就在他来到商店街外面,来回看着成排无所事事、了无人烟的摊子之时—— 「……需不需要各种诅咒、各种愿望的特制短签呢~~……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够实现的短签喔~~……」 听到刻意压低的可怕声音,吓一跳的龙儿忍不住回头。 「……一张三○○○元,也能够用来召唤已经不在这个人世的人喔~~……」 那里有个宛如黑暗火焰的诡异影子,就坐在摊子与摊子中间的缝隙仰望龙儿。 洞窟一般的深邃眼睛燃烧异样的狂热。
及腰的漆黑长发,明明是夏天——或许该说现代日本还有披着斗篷的黑衣魔女吗? 龙儿不禁盯着那个古怪姿态。虽然是个美少女,也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异类。 「这是……角色……扮演之类的吗?」 看着不自觉地保持距离的龙儿,那名怪人「……啊!?」突然站身,拨开斗篷大喊: 「糟了!我搞错对象,不小心叫住过来收保护费的危险家伙!」 你比较危险吧。龙儿还来不及反驳。 「呜、想要抢走可爱国中女生身上零钱的恶魔、恶鬼!被炼狱的火焰烧尽,坠入修罗道,毁灭之后继续数着零钱直到永远吧!神圣四字的无脸者,来吧,来吧,快来!赐予我神秘的力量!吃我一记零钱的复仇——!」 「啊痛痛痛痛!?」 锵啷!她从斗篷底下拿出一堆零钱丢向龙儿,龙儿忍不住跌坐在地。搞什么?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变态吗?还是钱形平次(注:日本作家野村胡堂的小说《钱形平次捕物控》里的主角,招牌动作是丢钱币)!? 「最后吃我一招!圣灰!」 「噗哈!」 接着龙儿的眼睛和鼻子感觉到刺激的神秘粉末迎面而来。好臭、好苦、好辣、好痛。眼睛无法睁开,就在他双手掩面时,突然感觉世界在旋转。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坠落、跌入黑暗的炼狱。 「二年C班高须龙儿……什么?你真的是高中生?」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 龙儿揉着疼痛的眼睛,抢下怪人递回来的学生证。 「嗯……都怪你长得太像坏人了,我才会误会……」 嗯什么嗯!龙儿虽然很想吐槽,还是把话咽下去,因为脱下斗篷的钱形平次实在太……少女了。 在空无一人的摊子后方,纤细的国中女生站在树丛之中,彻底躲避日光的人独有的苍白脸庞上,只有大眼睛闪耀醒目。外表十分可爱,甚至可说相当漂亮。
「我居然被外型遮蔽眼睛,没看见灵魂的本质……这是一心想成为高高在上世界观察者的我莫大耻辱……我道歉……呵、呵呵……不过……你那张脸……」 也不管黑色长发被雨淋湿,她只顾着继续说道: 「呵……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看来你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坏事才会自食恶果!」 「……你、到底在、说什么……?」 夸张仰天大笑的模样实在太不真实。她莫名执着地穿上魔女斗篷隐藏身体曲线,底下则是整齐穿着某间私立学校的制服。 过白的肌肤,过瘦的身体,怪异的举动,闪耀狂热的危险猫眼……无论用什么好听的说法,还是只能说她是个怪女孩……找不到更好,也没有更糟的形容词。 「玉井伊欧……这是刻在我这副涂满现世污泥的不祥身躯之名……」 挥开斗篷,自称玉井伊欧的怪女孩的薄嘴唇露出一抹笑容: 「不过刻在灵魂上的真名是……『泪夜』……」 「……啥……?」 女孩伸手指向眉心,那似乎是她的招牌动作。女孩摆出那个动作停顿了一会儿。该说什么才好?全部都很莫名其妙。 近来以大河为首,龙儿也见过不少怪家伙,只是眼前的玉井伊欧的危险模样,与其他人比起来依然显得独特。 除了表现和举止奇怪,总觉得她背后似乎有股阴郁的黑色火焰幻象,足以把周围烧尽。龙儿认为那抹黑暗已经属于常人无法理解的「魔」。相对地,伊欧也充满宅的特性。 「……话说回来,我真是太失败了……虽说外表长得可怕,毕竟还是无辜市民,却对你使出必杀诅咒……而且没办法取消……这下子该如何是好……喂,你希望我怎么做?」 「……不用了,你不需要特别做什么。说到这个,对了——大河!」 突然恢复记忆。现在不是继续待在这里的时候。 遇到怪人的冲击,害他差点忘记自己正在寻找大河。 「好了,再见。
」 「……等一下。」 「我现在很忙。」 「……我可是很认真地说话……你该不会和女人有约?」 「啥?呃、唉……差不多就是那样。」 龙儿觉得这家伙真是多管闲事,只想早点离开这里。他站在雨中随便敷衍几句便转身背对伊欧准备迈步跑开,没想到下一秒—— 「身为高中生却把女孩子带到神圣的祭典……!你们该不会打算等一下用夏季和服玩转圈游戏吧!?这种事情、这种事……」 伊欧双手直直伸向天空,极度亢奋地高叫: 「肮-脏-污-秽-至-极————!」 铿!龙儿的脑门同时遭到强烈的冲击。眼前一片白的他忍不住当场跪下。 「……痛死了……怎么回事!?为什么天上会掉下塑胶脸盆!?」 虽说他抬头只看见高大榉木的树枝。 「啊啊,太下流了!太惊人了!听说这条国道沿途上大约有四间可疑的、用来进行说出来吓死人行为的旅馆……然后你们进去那里过夜……啊啊!太可怕了,这是人类堕落欲望的下场!沾染上性欲之名的污辱,如同野兽般交缠肉体,抛开一切高尚的决心和高贵的目的,成为肮脏欲望的俘虏,通货紧缩螺旋是下层社会的停滞!」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 「这是宿命!来吧,尽管说吧,可怜的时光旅人……我玉井伊欧,同时也是泪夜后悔因为误会而对你施展诅咒!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你要求什么等值赔偿!?」 「我什么都不要,拜托放过我吧!我真的有急事!」 「那怎么行!如果你无论如何不接受我的赔罪,我只好这样做了!容我在这里和我的身躯告别!也就是以死赔罪!」 伊欧歇斯底里地尖声喊叫,从斗篷底下拿出骷髅装饰短剑,把剑刺向自己的喉咙。
龙儿连忙扑上去按住她的手加以阻止: 「这种事不能开玩笑!你突然叫我想,我也想不出来要什么!」 「咕……遭性欲侵犯的现代人脑无法应付困难的问题吗……嗯,有了!」 伊欧突然想到什么,点点头从斗篷底下的内袋拿出一张短签和麦克笔,递给龙儿: 「这个给你……这是心想事成的短签。在满月夜里沾满祭品野兽的唾液,经过魔法阵神秘仪式加持,是真正的魔法道具……」 「……这、不是你刚才卖的东西吗?再说祭品是……」 「是柴犬。」 龙儿被迫收下,伤脑筋地低头看着短签和麦克笔。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真的。 「那么再见,我收下了。」 「不对……你要在上面写下愿望……这样咒语才会实现……」 「麻烦死了!总、总之只要我写完,你就会放过我吧?可恶……真是找麻烦……」 龙儿一边抱怨,一边蹲下来靠着大腿,快动作拿下麦克笔盖子。现在没时间烦恼该写什么好了。只是随便写下:「希望找到大河。」这是现实又急迫的愿望。 「……真是奇怪的愿望。这样就好吗?」 「这样就好。我走了。」 「……等一下,还没。这个大河是……星期日晚上在公营电视台播放的……?」 「这不是连续剧,是人名,人名。逢坂大河,名字虽然奇怪,不过是女生的名字。」 「啊。夏季和服转圈的……肮脏事……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我们没在交往,谁有办法和那只凶猛别扭又粗暴的家伙交往。那是野兽。」 「……也是个外表丑到不行的女生吧?」 「不,长得很可爱,不过内在就……唉,如果她的个性更可爱一点、更坦率更温柔更有女人味一点,顺便对我深深着迷就另当别论,不过事实完全不是如此。就是这样,再见。
」 「啊、啊,还没完!意思就是那样的『大河』比较好吧……原来如此,所以才说『希望找到』对方。我帮你补充完整。个性要更可爱、更坦率更温柔……」 龙儿对于伊欧的话只是随便点头敷衍,一心只想着快点找到大河。 「呵……呵呵……好了……」 因为没注意到黑暗魔女在他背后单手举起短签露出诡异的笑容: 「——高须龙儿!你的愿望我听见了————!」 「……嗯?」 伊欧突然发出大叫,瞬间龙儿看见一阵奇妙的黑色龙卷风吹动伊欧的斗篷。 那阵风迎面袭向龙儿的身体,让龙儿忍不住后退一步的冷风吹袭全身。虽然冰冷,但是龙儿莫名知道……那是火焰,黑色火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龙儿虽然很心急,但是和服下摆被吹起,眼睛也无法睁开。 好不容易等到风停下来,眼睛能够睁开时,他才注意到雨停了。刚才下个不停的雨无声无息停止,伊欧的身影也有如幻影一般消失。 「……龙儿!总算找到你了!」 「大河……你刚才在哪里!」 穿着夏季和服的大河从树荫现身: 「我在找龙儿啊!太过分了,你居然丢下我走了!」 龙儿感觉到强烈的不对劲。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不是应该要出现「笨狗!」或「垃圾!」或「腐烂吧你!」之类的话吗?然而大河突然泪眼汪汪地跑过来。 「……什……!」 「龙儿是——笨蛋!」 纤细的白皙手臂绕在龙儿的脖子上。咚!被她撞击的胸口因为惊愕和紧张而颤抖。
大河用力搂紧龙儿,把脸埋在龙儿胸前,以闷闷的声音说道: 「……我不要再离开你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龙儿几乎愣在原地,傻傻地张大嘴巴,只有眼睛闪耀诡异的光芒(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太过吃惊),低头看着大河的发旋: 「大……大河?……你是大河吧?」 那股轻柔的发香,的确是他熟悉的洗发精味道。 这是梦还是幻觉? 至少龙儿认为这一切都不是现实。 「呐,幸好雨停了。摊位还在营业,龙儿想吃什么?」 微笑的大河以亮晶晶的大眼睛仰望龙儿,带着淡淡亮泽的蔷薇色嘴唇仿佛在期待什么,就连脸颊也染上一片桃红: 「……讨厌,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都不说话?」 大河紧握龙儿的手。 热闹的人潮再度回到祭典。两人在人群里看着摊位并肩踏着木屐往前走,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现正手牵着手。大河以撒娇的动作碰触龙儿的手,趁着龙儿惊讶地张开拳头时,冰冷的手指滑入龙儿的掌心。 这会不会是什么陷阱?也许得意忘形握住她的手,她马上会回以平常的冰冷嘲笑和暴力反击。 可是怎么还没发动攻击?以陷阱来说未免等太久了。再说大河的「演技」也太过厉害,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像个可爱的女孩子。 内心充满动摇和困惑的龙儿冒出手汗。 「龙、儿。」 「……什、什么……?」 「……只是叫一下。因为你一直不把脸转过来。」 大河不可思议地对龙儿「嘿嘿!」微笑。 那张雪白的漂亮长相,缺乏安全感的小手,的确是平常熟悉的逢坂大河,但是—— 「大、大河……?」 「怎么了?」 「你、好像……不太对劲?」 「咦?为什么?」 惊讶睁大的眼中不带毒气也没有攻击性,嗅不到陷阱的味道,看着龙儿的视线十分纯真。
那只掌中老虎不可能做出微偏着头的可爱动作。 「呵呵,奇怪的人是龙儿。你一直盯着我。」 「啊、不……」 「你看,又来了……你一直盯着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恶作剧似地撞了一下龙儿的肩膀,放开手小步跑向摊位。那个跑步方式与刚才猛攻摊位的老虎姿态完全不同,仿佛像只想要玩弄玩具老鼠的小猫一样可爱。 接着转过身,有些兴奋地以满脸笑容指着用冰块冰镇的弹珠汽水: 「呐,喝这个好吗?」 看到大河的模样,「那个女孩子好可爱!」「唔哇,超级美少女!」——路过的男生纷纷热烈讨论起来。 「你住在附近吗?国中生?」 「你怎么那么可爱,我请你吃东西吧。」 一名身穿甚平、挽起衣袖的长发男弯腰凑近大河的脸。若是平常,大河早就吐对方口水、动手杀人了。 「咦、咦、呃、那个……」 不过今晚的大河只是红着脸,伸手抵着嘴边,不知所措地垂着眉毛。 「有什么关系,你一个人?和朋友一起来吗?」 「呀啊!」 肩膀被抓住的大河以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看向龙儿。龙儿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跑近大河,挡在男子面前: 「不、不好意思,她是我同伴——」 「噫噫噫噫?」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这位小姐太美了,我才忍不住搭讪!」 「只是一时兴起,非常抱歉!」 龙儿正想低头鞠躬,男子已经铁青着脸夸张喊叫,加快动作赶紧跑开。 「……我的脸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心情有些难以言喻的龙儿不知不觉磨擦自己的颧骨。 「好——好可怕……!」 大河流下脸颊的泪水让龙儿说不出话来。虽说这并非第一次见到大河哭—— 「……唔……唔……唔。
」 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大河低下小脸,稍微遮住眼睛的举动搔动龙儿的胸口,连龙儿自己也无法解释怎么会有这种情绪。 「你、你别哭了,不过是那么点小事。」 「……可是……可是——」 龙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不由自主轻搂着抽泣的大河肩膀,拼命盯着她的脸。他本想顺势抱住她让她安心,顺便摸摸她的头。 看到他们的样子,弹珠汽水店的老爹说声: 「真可怜,这个拿去吧。」 然后递出两瓶冰凉的弹珠汽水给哭个不停的大河。 「啊、这怎么好意思……我会付钱。」 龙儿连忙准备拿出钱包,老爹对他摇头: 「工作辛苦了。你是哪个组织的兄弟啊?」 ——看来老爹完全误会了。龙儿认为即使否认,对方也不一定相信,于是代替大河收下弹珠汽水,轻轻鞠躬致意。 「大河,我们过去那边吧。站在这里会妨碍通行。」 「……嗯。」 大河牢牢抱着龙儿的手,龙儿也不可能甩开,只好避开人耳目地带着大河走向路旁。 「……谢谢你保护我……」 一边走的同时,抱着他的大河抬头仰望龙儿的脸,泪湿的脸颊撒娇般磨蹭龙儿的手臂。 「不、不要紧吗……?」 「嗯。」 红肿的眼皮楚楚可怜叫人心疼,另一方面也散发令人战栗的韵味。 龙儿拼命咽下混乱,悄悄长叹一口气。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是老实说,这样也不坏。 和可爱的大河靠在一起步行在祭典的喧嚣中,清楚感受彼此的温度,同时体贴配合对方的步调,踏着木屐前进。 「……要喝弹珠汽水吗?」 仍旧泪眼婆娑的大河摇头,以细微的声音开口: 「那个,我不太会一边走一边喝,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喝吗……」 「好。
」 「……对不起,我居然为了那种小事哭泣……」 「这、这也没办法。」 「……龙儿好温柔……」 呼吸仿佛快要停止。有点沙哑的甜美声音搔弄耳朵,令他激动地快要发抖。 他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本来还觉得不可能而数次推翻自己的想法,但是到了如今也只能接受。 这个大河就是他对伊欧说的「个性更可爱、更坦率更温柔更有女人味,对我深深着迷」的大河。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感觉起来一点也不真实,不过既然变成这样也没办法拒绝,只有乖乖接受。 他们走了一会儿,最后来到距离吵闹祭典有点距离的安静神社庭院。 龙儿与大河在刚下过雨的闷热夜晚里,并肩坐在长椅上。 接着龙儿手握弹珠汽水瓶,拇指压挤牢牢嵌在瓶口的透明弹珠,「……唷!」把它推进瓶内。汽水的泡沫顿时从瓶口涌出来。 「呀啊!衣服会弄湿!」 「小心和服!」 两人连忙跳了几步,目光交会后相视而笑。龙儿把那瓶交给大河,另一瓶留给自己: 「喝吧。够冰吗?」 「……嗯。好刺激……」 喝下一口弹珠汽水,大河就像吃到辣的食物一样吐出薄舌。龙儿的心脏因为这个可爱的动作狂跳不已,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跳,他也喝了几口汽水。 眼角仍隐约带着泪水的大河朝着龙儿甜甜一笑,看着手中透着月光的汽水瓶说道: 「……好想要里面的弹珠。」 铿!汽水瓶底的透明球体滚动。 「我帮你弄开瓶口拿出来。」 「真的吗?」 「不过要先全部喝完。」 「……喝得完吗……」 「我帮你吧。」 坐在长椅上仰望月亮的龙儿很自然地这么说道。 「……我就是喜欢龙儿这点。」 旁边的大河把头靠在龙儿的肩膀上,就连她的呼气也透过紧靠在一起的身体传来。
「大、大河——」 「幸好雨停了,也幸好我和龙儿一起参加祭典……」 低垂睫毛的影子清晰落在月光照耀的雪白脸颊上。每当大河开口,影子就会跟着摇动: 「……牛郎和织女,一定能够见面吧……?」 突然被眨动的眼睛凝视的龙儿屏住呼吸。光亮的眼睛润泽闪耀,简直就像倒映银河。 好美。 大河的眼睛是那么美丽,仿佛所有声音都从这个世界消失。凝视那双眼睛的龙儿好像要被吸进去—— 「……啊!」 「呃!」 锵!坚硬的碰撞声突然打破寂静。 转过上半身的大河弄掉弹珠汽水瓶,龙儿马上打算捡起,却把自己的瓶子也弄掉了。 「啊——啊啊,真浪费。」 「糟了……」 瓶子不巧地掉在固定长椅椅脚的水泥基座,两瓶弹珠汽水「咻咻!」全部撤在地上。龙儿无奈地捡起空瓶,用力扭开栓得很紧的瓶口: 「唷咻!来,弹珠拿出来了。」 「啊……谢谢……」 龙儿利落打开两支瓶子的瓶口拿出两颗弹珠,摆在大河的掌心。大河看着被汽水弄湿的弹珠: 「……好漂亮……」 看起来很柔软的嘴唇温柔露出宁静的微笑,然后用力握紧弹珠: 「……我最喜欢龙儿了。」 「呃……」 然后将自己的上半身靠在龙儿胸口,像猫咪一样弓起背,脸颊贴在龙儿穿着夏季和服的胸前。 「好温暖……」 声音几乎是轻声吐气。任她依靠的龙儿像座石像僵硬紧绷,甚至对自己的心脏还能够正常运作感到不解。明明已经快到极限,濒临爆炸了。 「龙儿……这里好安静……没有半个人……没有人看到……所以……也不会难为情。」 「大、大大大、大、大河……?」 大河的声音像是在说梦话,甜美地在空气里回响,拂过龙儿的肌肤。她究竟想说什么?这时龙儿想到了。
对了——这个大河是个性可爱、坦率温柔而且充满女人味,同时……对龙儿深深着迷。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这个举动的意思是—— 「龙儿……」 「呜……」 嘴唇靠近锁骨下方。 大河的嘴唇贴在龙儿身上,缓缓开口说道: 「……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被声音颤动的皮肤。这些话的意思。甜美的声音。 那股冲击仿佛有一只涂着鲜奶油的手正在搅动脑袋。太过甜美的刺激会死。为了活下去,只有这个办法了。 「……啊……」 伸出手臂抱紧。 肩膀、背部、手臂、胸部,全都牢牢抱在他的两条手臂之中。 大河颤抖的娇小背部,加上自己鼓噪的心跳,让那些浮上脑海的想法瞬间流逝。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是现实吗?这样做会演变成什么状况?诸如此类的疑问全都消失,一口气流向龙儿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然而。 「……痛……」 隐约的声音让龙儿回神。我做错了什么吗?他连忙看向大河的脸。大河难为情地低下通红的脸: 「……嗯,对不起……我的脚有点……」 从夏季和服底下露出的白皙双腿不安扭动。 「脚?」 怎么了?龙儿看向长椅下方,忍不住大叫: 「哇啊!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伤的?」 大河雪白的脚因为夹脚木屐的关系擦伤,从脚趾根部到指甲都破皮渗血。
「我想是走散时到处跑的关系……」 「为什么不说!」 「和龙儿一起参加祭典好开心……我说不出口……」 「你……」 「对不起……我不想听见你说回家……因为、因为……」 抬起脸的大河用发抖的手指紧抓龙儿和服前襟,快要哭出来的眼睛倒映月光: 「……拜托你不要停……?就这样继续……现在没有其他人……拜托……」 最后静静闭上眼睛。 抬起下巴,屏住呼吸,嘴唇对着龙儿,抓着前襟的纤细手指还在发抖。 会被杀掉。这是龙儿现在的想法。刚才扰乱脑浆的那只手,这回变成紧揪心脏。眼前仿佛覆盖鲜红的薄雾,过度亢奋的他感到头晕,内心只想着:该发生的事就让它发生吧。 该发生的事发生之后,看能够进展到哪里就到哪里。 抓住大河的肩膀,感觉她抖了一下。龙儿将她拉近,稍微弯下身躯,气息即将交叠时。 「……!」 他又一次看到大河受伤的脚。 对于处在「该发生的就让它发生」模式的脑袋来说,仿佛一滴冰冷的水滴。 思绪如散开的涟漪一般摇曳,摇动的水面浮现大河……平常的大河那张不悦埋怨的脸。 大河会不会拖着受伤的脚正在找我? 会不会在雨中来回奔走,双手抓着棉花糖,战战兢兢看着四周呢?会不会快哭了呢? 如果是这样。 这样的话—— 「……龙儿?」 「……」 ——我怎么能够不去找她。 我果然还是—— 「龙儿,怎么了……」 「……抱歉,我还是只能直接让你回去。」 不安睁大眼睛的大河眼里瞬间闪过惊愕的光芒: 「咦……不要……我不要,龙儿!」 「上来,我背你。必须送你回到来的地方。
」 「不要!我们好不容易能够见面……雨好不容易停了!啊、不要……我不要!」 龙儿几乎采取强迫手段抱起抗拒的大河,把她背到背上朝着商店街外面跑去。没什么力气的拳头敲打他的背: 「不要不要,这样不是很好吗!龙儿不是希望这样吗!」 叫声里搀杂着泪水,可是龙儿不可能停下脚步: 「……我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他背着大河,感觉莫名轻巧。明明直到刚才都还有真实的体重和体温。 这个大河,如果用伊欧的话来说,应该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带着混乱与惊愕,龙儿在黑夜中穿过神社庭院,穿过鸟居,由寂静的树林返回祭典的喧嚣。摊贩的灯光刺眼,但是交错的人群感觉好像道具背景。龙儿总算「注意到了」。 「不要!为什么?我们不是好不容易才见面吗?」 「可是我还没找到大河!」 「我就是大河!」 「那个大河也是大河!」 「我那么喜欢龙儿……龙儿也回应了我,不是吗?」 的确回应了。 因为幻想……不,是太过美好的妄想化为形式出现。话虽如此,龙儿不曾想过要抛弃现实。接受妄想与抛弃现实,对龙儿来说并不对等。这就是答案,所以龙儿要跑。 「可恶,刚才的怪女生在哪里?」 记得那家伙、玉井伊欧是坐在成排摊位的漆黑缝隙里—— 「……特制短签三〇〇〇元……」 「找到了!喂,你!」 龙儿紧急煞车,手指着坐在地上,披着可疑斗篷的国中女生。 「哎呀……怎么了?我记得你是——高须龙儿。愿望应该已经实现了……」 整齐的刘海下方,闪闪发光的神秘猫眼直视龙儿的脸。
「取消,快点取消!」 「……到底为什么……?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我要退货!只是这样!」 「不要,我不要!龙儿拜托你!」 伊欧站起来甩动斗篷,好奇地来回看着龙儿和大河露出笑容: 「呵呵呵……不行。你必须把愿望重新写在短签上。短签一张……一〇〇〇〇元。」 「怎么涨价了?可恶……好,我接受,给我!」 「……多谢惠顾……」 不要不要。龙儿背着吵闹的大河,毫不犹豫地拿麦克笔在短签上写下新愿望,这次的愿望与之前不同——「我想找到和平常一样的大河」。 「……这样就好了吗?」 「这样就好!」 「……哼、既然如此……好!我就做到一〇〇〇〇元份的工作!」 「啪!」伊欧翻动斗篷接过短签,以魔物的表情露出阴森的笑脸: 「首先消灭傀儡!消失吧,淫乱的家伙!」 「呀啊!」 「唔噗!」 她从口袋拿出来的东西恐怕就是「圣灰」。将那个东西撒到背后的大河身上,当然再度袭击龙儿的眼睛和鼻子。 黏膜因为可怕的刺激瞬间失去知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分不清上下左右,大河变成怎样也不清楚,只有爆炸般的痛楚和辛辣袭击龙儿的五感。他连站都站不起来,逐渐趴倒在地。 痛苦到几乎无法出声——我该不会死了吧!?那个圣灰到底是什么? 『……协寻迷路的小孩……呃——穿着菖蒲图案夏季和服的高二生逢坂——哇,等等,你……痛痛痛痛!别抢麦克风……唔啊啊啊!』 断断续续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那是广播吗? 『慢吞吞的,烦死了!高、须、龙儿——!你这只蠢狗!到底跑去哪里鬼混了!不快点过来接我,小心我杀了你!』 ——下雨了。 不晓得什么时候,雨水一滴、两滴,滴落趴在地面的脸上。
*** 「你到底在搞什么!?我为了找你走到磨破脚跟,棉花糖也被雨淋湿溶化,再加上钱在你身上,害我没买到刨冰和弹珠汽水!」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也在找你,结果遇到奇怪的女生,被撒了奇怪的药,在摊子后面晕过去了!」 「说谎的杂种狗!」 「碰!」后脑勺遭受的冲击,恐怕是来自她手上的水球。虽然不痛,但有种莫名不甘心的感觉。 「跟你说是真的嘛!可恶……你还不是堂堂一个高中生,居然跑去儿童迷路中心。」 「可是我们也是因为这样才能会合。感谢我吧,崇拜我吧,献上贡品吧!」 龙儿深深叹了口气,感觉一阵疲劳。他背着大河撑着塑胶伞走在雨中。抵达高须家的路途还很远。 正如同他对大河说的话,他只记得晕过去之前最后一幕,是个穿着黑斗篷的怪人。那家伙一边喊叫什么一边撒出零钱,接着朝龙儿扔出可怕的刺激物。龙儿就这样靠着树木晕过去,后来才因为大河亲自上场的迷路小孩广播醒来。 「真是难以形容的奇怪体验。真希望你和那个超级奇怪的女生有机会正面对决……」 「……」 「大河?」 本来以为是平常的无视攻击,结果背后不知何时传来安稳的鼾声。大河就这样自顾自地在龙儿背上睡着了。 「……真是自私的家伙……一点也不紧张吗?」 有点受不了的龙儿摇晃大河,想要把她弄醒。 「……嘶……」 大河的鼾声仍然安稳规律。真拿你没办法。龙儿小声说完,无奈地继续往前走。 空无一人的住宅区街上格外宁静,感觉似乎踏错一步就会进入奇妙的世界。会出现这种想法,也不晓得是因为祭典残留的兴奋,或者是神秘刺激物的影响。 正当他疲倦地准备转弯时。 「……嗯……?」 龙儿忍不住停下脚步,眼睛盯着迎面走来的两名男女。
「伊欧好过分,你說想去祭典我才带你去的,结果才刚开始就把我甩掉!」 「我没有甩掉你,哥……只是有点私事……」 「私事?」 「……就像是赚点零用钱……呵呵呵……」 从对话内容听来,手牵手的两人应该是兄妹,不过长得一点也不像。相对于看似普通学生的哥哥,妹妹穿着一件黑斗篷。黑色长发融入黑夜里,只有大大的猫眼闪耀异常狂热,绝对不会搞错人。 「……大、大河……就是她,我刚刚说过的怪女生!起来,我叫你起来……」 龙儿靠在墙边拼命摇晃大河的身体。可是大河仿佛安心的野兽,把体重完全托付给龙儿,继续悠哉熟睡。 哇啊、走过来了。龙儿的身体不禁为之僵硬。 擦肩而过的瞬间,黑斗篷怪人看向龙儿。只动了一下嘴唇,看起来好像在说什么神秘讯息……又好像不是这样。 讯息只有一句话:「『大河』好像也在找『不一样的龙儿』……」不懂是什么意思。 神秘的兄妹就这样走过龙儿身边离开,只剩下背着野兽的龙儿孤伶伶站在雨中。 那名女生到底是谁?他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嗯?」 突然听到锵锵响声。 似乎是大河睡着之后松手,原本握在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龙儿背着大河勉强弯腰捡起发光的东西。 「什么……原来是弹珠。有两个……这家伙不是说没喝到弹珠汽水吗……?」 龙儿感到怀疑而不解偏头,总觉得有点在意。但是就算他再怎么思考也没有用。 「……唉,算了。」 龙儿再度迈开脚步。 明年再和大河一起来喝弹珠汽水吧。 番外篇 SPIN OFF3! 瞧瞧我的便当 想吃拉面的透明人 疏离感——虽然没至于那么严重,不过他在许多场合经常无法克制地感觉自己是多余的。
「对~~不起,我今天有约会~~呐~~不管怎么说因为今天是那个,三一四吧~~」 「三一四?圆周率和约会又有什么关系……呃?哇啊、对了,我真傻,是三月十四日,世人所谓的白色情人节。」 比如说像现在这种时候也是。 今天三月十四日对能登久光来说,只是高中二年级最后的期末考前一天。所以他准备找春田放学后一起吃过拉面之后回家,替接下来严苛的开夜车苦读计划养精蓄锐,但却遭到拒绝。有女朋友的人要去过白色情人节天经地义,谁有兴致和男人一起吃拉面。 「所以你今天要去约会吧。话说回来在期末考前一天约会……唉,这是多么高贵,多么充实啊。」 呼呼呼!春田握拳头靠着嘴边,眯起眼睛露出眼白,一脸不正经的笑容: 「钱包里可是一点儿也不充实~~我的所有财产全用来买耳环送给濑奈了~~不用说考试当然也很不妙。要是被百合知道,肯定会被~~处以极刑。」 「能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我也想要被处以极刑。啐……不会发生武装暴动吧……我真的很想被处极刑……」 有点认真地喃喃自语的他拿下黑框眼睛,粗鲁揉揉小眼睛。 没有考虑到有情人的例行节日,还大声邀约有女朋友的人:「一起去吃个拉面再回家吧,拉面!」真是迟钝到不行,多看看这个世界的气氛吧。包括男女交往的微妙之处等一切事情,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懂…… 「拜拜——!」「然后我先写了简讯。」「啊——不行,放弃世界史!」「嗯,明天见。」 「不会吧?那是考试范围!?」放学后摆放成排置物柜的走廊呈现隆冬景色。熙来攘往的全是外套的深蓝色、黑色和灰色。喧嚣着期末考前一天紧绷气氛的躁郁与混乱。 而在其中显得碍事的局外人就是自己。 真的好讨厌。 「……啊——啊,无聊透顶,难得今天天气那么适合吃拉面,大师今天要去学生会,高须又那个样子。
看来我只好一个人孤单回家了。」 「我可以陪你走到脚踏车停车场。不如你自己吃完再回家吧?」 「我才不要。我还没一个人吃过拉面。」 「咦,是喔?我国中一年级就做过了~~没想到小登登也有JOY的一面。」 「你想说的是SHY吧?我超害羞的。」 能登与斜背运动包的笨蛋一起走在走廊上,一面自暴自弃地把挂在脖子上的围巾卷到下巴。为了应付走出校门只剩自己一个人的瞬间,他将太常使用而伤痕累累的旧款iPod放在口袋里,把兼具防寒功能的耳罩式耳机挂在包包提带,手套也放进口袋。打开播放清单,调整音量之后播放。 没有一个人钻过拉面店门帘的勇气,所以肚子点饿。但是内心只要充满音乐,就不会感到寂寞。 「喔!要回家了?」 大步走下楼梯,由下跑上来的魔物注意到能登和春田而停下脚步。邻近黄昏时分正是逢魔时刻。蕴含狂乱气息的双眼紧盯两名高中男生,发出锐利刀刃般的危险亮光。对,他们遇到准备在明天起的期末考期间,放火烧光所有校舍的赤犬魔少年——当然不是这样。 「是啊。你呢?该不会已经可以回家了?」 「不,还早。我今天要整理大河的置物柜。」 来者是高须龙儿。 这位只有长相可怕的朋友目前有罪在身,必须接受处罚。除了接受处罚之外,漂亮的女朋友也因为行踪不明不在身边。 他犯下的罪是私奔未遂。处罚是每天放学后的指导作文(主要是写悔过书并且聆听说教),以及每周三次的清洁惩罚。奉命整理「休学的前在校生」置物柜,大概也是清洁惩罚之一。 春田落寞地皱眉说道: 「咦,要清理老虎的置物柜吗?总觉得好寂寞喔~~这样一来老虎就真的离开这所学校了~~……」 「有什么办法。唉,说是清理其实也只是把剩下的东西装进纸箱,暂时放在我家。
」 遭到处罚的当事人乍看之下像个随时会发飙的毒鬼脸,但是和他交朋友就会看到本性善良的他露出笑容。 这是不是逞强呢?能登无法判断,所以无法说出:「要不要帮忙?」 如果他是拼命鼓起勇气压抑情感,能登希望尊重他的自尊。如果他需要精神上的支持,能登也会送上全套的好友能量。可是若是早就超越笑容能够应付的境界,能登觉得不如不要多管闲事。 因为他无法掌握自己在高须龙儿心里的位置。最近,或者该说从私奔未遂事件开始——从龙儿失去逢圾大河一个人回来之后,能登就一直有这种感觉。 「我也来帮忙吧~~?」 不愧是嘴巴和心连在一起,没有经过大脑的春田。他没理会能登什么也说不出口地愣在一旁,径自开口发问。 「你在说什么,你待会儿不是要去约会吗?」 能登反射地吐槽之后,又后悔自己不应该开口。老是把不该说的话一股脑儿地说出口的我是怎么回事?这简直像是嫉妒主动开口帮忙的好孩子春田,才会感觉莫名带刺……不对,我当然没有那想法。 「约会?和那位女朋友?」 「……噗!」 高须龙儿把头发中分贴紧头顶,模仿「那位女朋友」。能登忍不住笑了。虽说一点也不像,不过春田的女朋友的确是中分发型,只有掌握这点的粗糙模仿反而点中他的笑穴。春田不满地嘟嘴抱怨: 「一点也不像~~!完全不像~~!可恶~~算了,拜拜!我们走吧~~小登登!」 春田抓住能登的手臂转身,拉着他往楼梯走去。 「明天见!啊、春田!明天期末考喔!别忘了!」 「咦……?奇摩……?啊、啊~~!我当然记得!当然!」 「……真的不要紧吗?现在是去约会的时候吗?」 高须龙儿从楼梯间回头看着我们,打从心底不安地偏着头,同时准备往楼上走去。 「啊——那个,高须。」 能登忍不住叫住准备离开的背影。
「嗯?」 他一边被春田拉下楼,还是无法开口说出:「我有空,让我来帮你。」可是已经把龙儿叫住,又不得不说点什么: 「那个,高须……你要不要紧?」 我的问题真是莫名其妙。 「哎呀,看起来似乎是不要紧!该怎么说,就是……要整理老虎的东西,你的心情大概相当复杂吧……话说回来,我的意思不是说整理她的东西,情况会变得如何!可是那个……这个……就是、你、不要紧吧……?」 想要解释却愈说愈糊涂,这次能登真的打从心底讨厌自己的多管闲事。早知道还是什么都别说得好。 「喔!我没事!」 楼梯上的好友对他举起一只手。 「……应该!」 后面补充的玩笑也很开朗,然后比出V字手势。 能登觉得自己得救了。这次他大大挥手回应:再见。隔着楼梯告别。 在仿佛冷空气凝聚之处的鞋柜换上鞋子离开校舍,在脚踏车停车场与春田道别后,和其他放学的学生一起走向通往车站的路上。 和平常一样戴上心爱的耳罩式耳机,用冻僵的手指操作选单,准备播放上下学专用的清单。无意识地选择随机播放,耳朵听见西洋歌曲的旋律。 「非常有名,毕竟是汤姆克鲁斯主演的。」 ——很痛,又很苦。 「怎么会有人不知道。」 木原麻耶的声音在胸口以几乎勒紧心脏的节奏苏醒。 我的好像当机了,没有办法操作。你知道怎么修吧?可以帮忙我修吗? 从麻耶手中接过亮粉红色iPodnano,已经是上个月的事。在午休时间的教室里,在我头上开口的麻耶好像很不情愿,对我感到十分厌恶。 我接过nano的动作八成很惹人厌吧。根本不曾想过她会主动找我说话,所以真的吓了一跳,连回答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从校外教学的争执之后,我们就不曾好好说过话……不对,在争执之前也不算曾经好好说过话。
能登不让她看到自己紧张的脸,一面看着当机的小画面,以之前帮其他人修过的同样步骤重新开机。苹果标志闪烁之后,萤幕重新出现画面,能登操作了一下确认状态,正好看到画面上出现他喜欢的乐团曲名。 「……喔,你是他们的歌迷啊。我有他们所有专辑。」 「还好。只是碰巧收录在我喜欢的电影原声带里面,才会一起传进来。」 「……喔……哪部电影?」 「香草天空。」 「……喔。」 「说到这个,前阵子我随便借了DVD来看,结果那部片子和我想像的感觉完全不同,大概就是『咦?是这种故事吗?』的感觉。我因为看不懂又看了一遍,还看过网路上的解析后再看一遍,应该说买了下来,就这样喜欢上这部片子,还买了原声带。」 「……喔。」 「只会说『喔——喔——』你主动发问却是那种反应吗?」 「因为我不知道那部电影。」 只会回答「……喔。」是因为无法好好说话。说了「……喔。」之后再设法找出接下来能说的话。说得精确一点,就是紧张导致他连重要的主题都听不进去。 麻耶似乎对能登的态度感到不耐,拿回修好的nano之后说声:「那是汤姆克鲁斯演的电影,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说到这里,能登终于想起来: 「啊啊,什么嘛,原来是在说那部重拍自『睁阔你的双眼』的电影。你那样说我马上就知道了。嗯,我虽然没看过,不过旧版的评价似乎很不错?嗯,不少大牌艺人都参与原声带的制作。就这点来说让人觉得真不愧是好莱坞,对吧?」 「……那又怎样。能登这种态度真的很讨厌。」 麻耶转身走到教室另一头。扫过鼻尖的头发,散发出甜甜的香气。 上次也因为当机找过能登修理的逢坂大河,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一旁,看着刚才的对话。洋娃娃般端整的小脸欲言又止,不过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诡异的戽斗表情离开。
当天晚上,能登也买了同一张电影原声带。没有太深的意义,只是试听之后发现出乎意料地好听。 他没有期待因此出现什么改变,当然也不可能主动开口:「那张原声带看来不错,所以我也买来听了。」更不可能说想要看那部电影,甚至要她借我。 即使他能说出这些话,最后一定会演变成糟糕的对话。被讨厌的事实不会改变。 话说起来也还好。 没有特别希望受人喜欢。 ……能登很想抓住那个戽斗表情的衣领用力摇晃并且大喊。当然实际上要他对那个最强最凶的掌中老虎这样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物理上来说也是办不到的事。 因为没有人知道掌中老虎去了哪里。 一套课桌椅从教室里消失,名字从点名簿上消失,到了现在,连置物柜也要被清空。她曾经存在的证据一一不见。 回到学校的高须龙儿没有说丧气话,只是带着微笑挥手;春田浩次骑着脚踏车去见女朋友;身为学生会长的北村佑作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而我,能登久光只是在听音乐。 这种事情谁也不知道,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环境一直在改变,而被抛下的自己独自听着耳机传来的声音。多余的人没有注意消失、流动、变化、诞生、不停发出巨响震动的世界,只顾着发呆。 「……我……」 增加聆听的曲子,增加喜欢的乐团,我喜欢这样的自己,也希望能够更了解音乐。可是我不了解朋友的心情,连怎么开口说话都不知道,甚至还老是说些没必要的话惹人生气。 「……只有我会这样一直下去吗……?」 只有我不懂世界的规则,但是一直假装知情。 如果真是如此,那真的相当寂寞——这么一想,忍不住停下脚步。 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纷纷超越停在路中间的能登,嫌他阻碍通行。
那些说个不停、配合时机露出笑容的家伙;互相拍打肩膀,一起跑出去的家伙;能登完全不懂那些同样年纪,穿着同样制服的人在聊些什么,只听得到音乐。 可以拿下塞住耳朵的耳机寻问:「喂,你们刚刚说什么?」吗?或是假装全都听懂,学着他们动口、选对时机笑就好?可是大家看来没有假装,只是很普通地做着这些事。 到底大家是在什么地方学会这种应对方法? 我什至觉得干脆什么都不要看,只要有音乐流进耳朵,只要眼睛也能遮住,就能够忽略身为多余者的我有多可悲、多寂寞。 就能够不去看见看到我这张脸而不悦的僵硬嘴唇,以及冷漠转开的侧脸。 「……!」 「外面都听得见音乐,有够大声!你根本听不见我在叫你!你到底要开多大声啊!」 能登吓了一跳,忍不住推推眼镜。刚才在脑里描绘的雪白脸庞突然出现在眼前,还扯下他的耳机。 「什……什么!?吓死我了,我吓了一跳……!」 「我从刚才就一直在说你的手套掉了!啊——早知道装作没看到就好。」 拿去。把手套递给能登的人是麻耶。手套似乎是在他没注意到之时从口袋掉落。深蓝色海军风外套的前襟塞着明亮淡褐色(用来向其他女生自豪:我最爱焦糖色~~)围巾,清爽的长直发垂在胸部下缘。麻耶不悦地站在那里。 突然从内心世界返回的能登无法好好说句话,只能一直盯着微微嘟起的淡粉红色光芒,无法回应。总之先接过手套。这时肚子发出很大的声响。 真想死—— 「哇啊——我肚子超饿的!你、你要不要一起去吃拉面!?」 ——真的好想死。
「……啥?」 「那个、就是刚才的声音!刚刚响得很大声的是我的肚子!我正好想要去吃拉面!啊,不过北村没有要一起去!啊,还是说北村不来,木原也不想来!也对!目标的大师不在,怎么可能和我去吃拉面!」 「……你打算找我吵架吗?」 好想死、好想死、真的好想死。 明明只是想掩饰肚子的声音……我到底在做什么!?真是的,到底在搞什么!?等一下又惹她生气了。 「不、那个,不是那个意思……」 麻耶皱起漂亮工整的浅褐色眉毛,瞪着把耳机线拉长又收回的能登,似乎马上就会转身说声:「看到你就烦!」然后走掉。 「……我想说的不是那个,呃、我现在正好……该怎么说……精神不稳定,我……」 「……为什么?啊啊,因为明天开始考试?」 不是不是。能登拼命摇头: 「高须正在清理老虎的置物柜……我连自己该不该帮忙都不知道就回家了……总觉得,类似的情况很多……就……」 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十分莫名其妙。又来了,想说的事情无法好好说出口,干脆闭嘴好了。麻耶应该会说:「够了,怎样都好。」然后转身捂住耳朵。或许应该忘了拉面和精神不稳定,一辈子继续当个莫名其妙的多余分子,被人来人往排除在外。 不对,更重要的是——干脆当个完美的透明人吧。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注意,相对的也不会被拒绝,心灵不会受伤,更不会多事伤人。 可是。 「在哪里?」 「……咦?」 「拉面店,在哪里?」 麻耶站在能登面前,一直凝视他的镜框。 *** 假如捡到手套的是其他女孩子——比方说香椎奈奈子、川岛亚美或栉枝实乃梨,恐怕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啊、幸好排队的队伍没有以前那么长。
如何?要排吗?」 因为太过震撼的关系,结果演变成他找麻耶一起吃拉面。 「能登!你有在听吗?」 「……嗯!?咦,你说什么!?」 「我说队伍没有想象中长,要不要排队!」 说起距离学校很近,之前也去过,很清楚店内状况的拉面店,只有「十二宫」了。不过知名连锁店一定会有排队人潮,能登一边想着如果要等很久该怎么办,同时一边在短短几分钟的路程中保持令人呼吸困难的沉默与距离,总算抵达拉面店前面。 的确如同麻耶所说,排队的人数远比之前来的时候少。「呃,这样的话——」在他磨磨蹭蹭、四处张望时,后面走来的团体一边说着:「今天的队伍满短的。」「队伍尾巴在哪里?」很自然地在能登和麻耶身后排队。 「……他们排在我们后面了。唉,好吧,我们排在第几位呢?我们是——二、四……大概是第十组吧?」 「……之前我也和小高高、春田一起来过。当时排队花了一个多小时,队伍排到那个红绿灯再过去的地方。」 「队伍变短不少呢。我之前排队的经验也和你那次差不多。好吃是好吃,糟糕的是那个甩煮面水的动作不受欢迎,所以客人也变少了。」 「六道轮回是吧……这么说来木原也来过咯?」 「我和奈奈子、亚美一起来的。当时是过来看看栉枝打工的地方。」 「……对了,我都忘记栉枝在这里打工。」 能登突然想转身离开。 「她今天应该不在。考试前一个星期禁止打工。再说就算她在也没关系,我们又没有做坏事。」 「……是啊……嗯、也对……说得对。」 我们不是搞外遇的情侣——幸好他克制住自己才没说出这句莫名奇妙的台词。这要归功于零度以下的惊人北风毫不留情地穿过马路,让他全身瞬间冻僵。
「……咕~~~~!冷、好冷!」 「真的会死掉……!真想快点吃到拉面……!」 寒冷的国道沿路没有东西能够遮蔽寒风。隔着护栏的车道上连续经过三台大型卡车,那股风压更是冰冷刺骨。 麻耶双手放在腋下发抖,轮流踏步忍受寒冷,鼻子和脸颊都冻到发红。能登也一样双手抱胸,双脚踏步,两人都没有开口。 一旦对话中断,似乎也错失继续说话的契机。 阳光早已西斜,天边的蓝灰色愈来愈深。延伸到门帘底下的排队人群各个寒冷地弯着背,静静依序等待。一旁路过的人们也对排队的人投以「这么冷还这么有干劲」的视线。 「……栉枝也许会帮忙喔?」 麻耶吸一下鼻子,突然开口。能登想了一下,终于听懂她在说什么。 「我要回家时看到栉枝还在教室里,所以能登没有帮忙也没关系……再说丸尾的鞋子也还在。」 能登也吸吸冰冷的鼻子。 这下子知道麻耶回家时会确认北村的鞋子在不在。 「……我的意思不是说没有人需要你帮忙,只是站在你的立场开口。」 麻耶对发红的纤细手指呼气,轻轻包住自己的脸颊。想用脸颊温暖手指?还是想用手指温暖脸颊?不清楚。不过她的睫毛意外地长。 「总觉得……我们对于老虎的事太不了解了。有些事情也不能问亚美,比方说高须同学和老虎逃走的事,栉枝和丸尾、亚美看到的事。虽说直到现在我还是很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过我无心插手,就算知道什么也都过去了,现在依然无能为力……学校里有不少莫名其妙乱说话的家伙,还有只想找寻说闲话题材的家伙。我也不想被看作和他们一样。」 麻耶从口袋拿出面纸,毫不顾忌地擦擦鼻子。「你要吗?」能登也拿了一张擦鼻子。 「可是事实上如果不是那样就好了……我也想和老虎变成好朋友,至少希望有机会在她离开之前和她谈谈。我真的这么想。
可是……亚美她,我总觉得……我这么说可能很怪,要听吗?」 她从右下方看了能登的眼睛一眼。 「……什么?」 「……亚美暑假时不是和老虎他们去了别墅?总觉得大概是从那之后开始,比起我们,老虎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朋友』。事实上……这实在让人不爽……我一直胡思乱想了好多好多。奈奈子好像没有这样,但是我……觉得亚美被老虎抢走了,就像是在比较亚美到底喜欢我们这群,还是老虎他们那群。」 一名将羽绒夹克抱在胸前的男人一边把钱包收进屁股的口袋,一边躜过门帘。「接着是柜台一位,请进!」精神奕奕的声音从店里传出来。排在队伍最前面的男子快速折起正在阅读的报纸夹在腋下,走进热气缭绕的玻璃门内。 「我现在真的觉得早知道就不要胡思乱想,也融入那个圈子不就好了?如果我和亚美商量老虎不在感觉好寂寞不就好了?再说如果能够办到、如果我是做得到这种事的人,现在和丸尾的情况一定不一样。」 麻耶的杏眼又一次、比刚才更坚决地看着能登的眼睛: 「追着丸尾的我很难堪吧?」 因为寒冷而揪结的嘴唇等不了回应,射出下一颗子弹: 「明明怎么看都没有希望,我却那么拼命,你们也觉得看不下去吧?」 「……你、为什么、要……」 「我一直很想问你。如果今天追着丸尾跑、硬是要加入丸尾那个小圈圈的人不是我,譬如说是奈奈子……你还是会用滑雪杖对奈奈子……」 噗。麻耶轻笑一声,似乎打算以开玩笑的语气开口: 「……动手吗?」 ——能登没忘记自己上次对麻耶做过的过分举动。就在一辈子一次的高中校外教学,他直言麻耶拼命接近北村的做法不好,结果演变成两人吵架、拿着滑雪杖互殴的局面。 当时真的很抱歉。 可是因为太过寒冷,能登无法好好开口。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拼命摇头。
「那时我希望老虎和北村一对,我以为老虎喜欢的人是北村,而北村正好在伤心。那么只要他们两人凑成一对就好了。所以我讨厌木原接近北村。可是老虎事实上是跟高须,而北村则是希望和老大凑成对。都怪我弄错才会鸡婆多事,真的很对不起。」 如果少了自己,这个世界就能在这番借口下变得完美。 可是正因为我的存在,果然还是不能忽视我。不管我如何憋气假装自己不存在,依然还是存在。因为不管我如何笨拙受伤、如何丢脸难看、如何可悲,我也只能「存在」。 就算这世界上没有人注意、没有人知道,只有自己不能看不见自己的心。 所以能登摇摇头。就算没人了解、没人接受,只有自己—— 「三位的客人?嗯,接下来是一位的客人,一位,两位……接着是?两位。好,对不起!今天到这边的客人为止,汤已经卖完了!十分抱歉!我会发给各位下次光临时可以使用的加料折价券!」 走出店门外的黑T恤年轻人干劲十足地发着折价券。上面写着加料折价一○○元。拿到折价券的人只能悻悻然地离开。 「……什么!?真的假的!?」 能登忍不住睁大小眼睛呻吟。 最后一组客人是排在他们前面的情侣。「哇!差点轮不到我们!」「好幸运喔!」他们相视而笑。而排在后面的人们则是与情侣成反差:「哇!这也太倒霉了!」麻耶也不甘心地仰望天空。怎么会这么倒霉! 「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么冷!明天还要考试!」 「即将到口的拉面就这么飞了!」 无论他们怎么抱怨,人气拉面店的汤就是卖完了。天色逐渐昏暗,迎面而来的风愈来愈强。「呀啊!」麻耶忍不住惨叫。对于自己主动邀约却演变成这样的结果,能登觉得必须向麻耶道歉。 想是这样想,可是。 「……呐,木原。」 「嗯!?」 只要再多一点。 比起摇头,他还想多表达一点自己的想法。
感谢你注意到我不知所措愣在原地的不安,还陪我来这里,最后更让我知道感觉被抛下而不安的人不是只有我。 「谢谢你。」 *** 好冷。没吃到拉面真不甘心。考试惨了。两人一路靠着这些话题勉强撑过回程,来到车站入口终于可以独处。 一个人的能登缓缓走上与麻耶相反方向的月台楼梯。走到一半,麻耶那边的电车来了。 能登心想她应该上车了,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等待那辆电车离开,接着才戴上耳机调整音量,走出风势强劲的月台。 可是隔着两条轨道的对面月台,照理来说应该已经上车的麻耶仍然坐在长椅上。她交叉双腿低着头,从包包里拿出手机开始打简讯。 已经说再见又碰面,感觉莫名尴尬,于是能登躲在人烟稀少的月台边缘柱子后方。跑马灯显示这个月台的电车再过几分钟就要进站,他决定在那之前先待在这里,不要被发现。 偷偷看着对面月台的麻耶,似乎真的很冷。 脸色苍白的她把下巴埋在围巾里吐着自雾,这么远都能看出她在发抖。 能登躲起来,不希望被她发现。 躲起来的自己,喜欢她。 眼睛总是有办法立刻找到她,追逐的对象永远只有她一人。 能登知道他们合不来,也没有什么共通点,更清楚自己完全不符合她的条件,甚至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他也清楚能够这样远远看着她,就应该感到十分满足。也知道今天的突发意外到此为止,不会再有更进一步。 所以他屏住呼吸躲起来,不希望被发现。假如被看见,他决定也要装作没注意到。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拿出来一看,是来自麻耶的简讯: 『看得一清二楚哟,笨蛋。』 「……!」 眼睛搞不好会喷出火焰。能登差点弄掉手机,从柱子阴影抬起肯定一片通红的脸,扯下耳机。
对面月台的麻耶离开长椅起身,走到与能登面对面的位置: 「喂——!不躲了吗!一开始就看得一清二楚!超好笑的!」 「……因、因为这样很尴尬!明明刚道别又见面……」 「躲起来比较丢脸吧!要什么帅啊!哈哈哈!」 隔着两条轨道,以蓝色透明的隆冬夜晚为背景,麻耶拍手大笑。唔。能登嘴巴瘪成へ字,无话可以反驳。 「喂——喂——能登!」 「……干嘛!?」 「不觉得冷吗?」 「……冷啊,超冷的!」 隔着数公尺无法跨越的距离,对面的麻耶不允许彼此沉默: 「拉面,真的好不甘心!感觉好像被耍了,你不觉得吗?」 「……没错没错!」 「明天第一科就要考数学,不觉得超不妙吗?」 「……没错没错没错!」 可是他们能够聊也只有这些,最后不得不闭嘴。 「……」 能登看着闭嘴站在对面月台的麻耶。 麻耶深吸一口气,可是没说出原本打算说的话,只是看着能登。 「……木原——」 「干嘛——?」 这时能登所在的月台响起广播。电车来了。轨道那头的电车车灯逐渐靠近。然后声音被沉重的吱嘎声响掩盖过去。 木原。 「……那个——」 我喜欢你。 「……今天真的好冷——都已经三月了——」 我打从心里喜欢你。 「……又没吃到拉面——」 我总是看着你。 「……我想明天的考试,应该是死定了——」 然而却说不出口。 除了自己之外,这份心情很透明,看不见它的存在。即使无法真正变成透明,至少这颗心能够变得透明。 「……还有——」 ——然后。 保护自己不受伤。 无法说出口的话就当作不曾有过。
把真实存在的心情当作没有。 电车大声进入分隔能登和麻耶的月台。打开门的电车没有旅客下车,月台上的几个乘客上车。能登也踏进打开的车门一步。开着暖气的车厢很闷热,干燥的暖气渗进鼻子里。 对面玻璃的另一侧,麻耶依然很冷地站在那里发抖。算不上对话的对话被打断,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表示这也没办法,然后轻轻挥手,张口说声:「拜拜。」 能登立刻转身下了电车。 车门在他背后关上。 没有回头的他跑下刚才走上来的楼梯。 电车开动,能登没有上车,迈步跑开。 穿过刚才经过的入口,这次两阶并成一阶,跑上对面的月台。 在电车到来之前,我陪你等吧?他只想说这句话。此刻只想让麻耶知道这个心情。他知道她喜欢北村,所以不会说出让她困扰的话。可是他也希望麻耶能够看见自己。对不起,谢谢,拜拜——除了这些以外的自己。除了这些以外。除了这些以外。我不只是这样。 我不想当透明人。 看见跑上月台的自己,麻耶睁大眼睛似乎显得很惊讶。耳朵可以听到她「你在做什么?」的低语。 番外篇 SPIN OFF3! 瞧瞧我的便当 后记 全身都是鲔鱼味…… 前几天附近的串烧店推出炭火串烧摊,豪迈地贩卖「鲔鱼颊边肉串烧」。我在忍不住跟着别人家排队时遭到侵袭。等待时因为风向的关系,不断从正面迎接串烧的烟雾,等我注意到时,已经浑身都是鲔鱼味。从那之后一直都是鲔鱼味。即使已经洗澡洗头,衣服也喷了除臭剂,还是充满鲔鱼味。过了几天后的现在,我仍然彷佛笼罩在鱼类力场中。绑头发的橡皮圈、包包、包包里读了一半的书、钱包、车票等等,一闻之下都是鲔鱼味。这样下去说不定会被松方弘树(注:日本资深演员,以爱钓鲔鱼闻名)钓起来。我就是如此鲔鱼的竹宫ゅゅこ。
各位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时隔整整一年再度推出新作品! 《TIGERXDRAGON!》系列完结已经好一阵子了,我仍收到各位不改支持的声援,真的、真的、真的好感谢,我在此由衷向各位致意。因为主线故事完结之后,各位读者仍然继续支持,因此在从上一本作品到现在的一年间隔里,我才能平安地将新作品送到各位手上。 如果各位能够从中得到乐趣,对我来说便是无上的荣幸。 本书中收录的短篇是为了DVD、游戏和外围商品「特典」所写的故事,以及为了活动书籍当作「祭典专属限定表演」而写的作品。或许单独阅读这些内容会看不懂,有自知之明的我特别加上简单的说明页面。老实说,我不晓得需要解释的内容收录在书里真的好吗?也不晓得这些适合用来感谢一路支持《TIGERXDRAGON!》的各位吗?在写后记的此刻,依然感到很不安。即使如此,我还是相信这是在向各位表达我的感谢,谢谢各位读者在系列结束后不断表达你们的热情,所以决定推出这本作品。希望各位能够喜欢…… 《TIGERXDRAGON!》真是一部幸福的作品,能够有中ヤス老师的插图、绝叫老师的漫画,还有动画和游戏,最重要的是获得各位支持者的青睐。之前书中未收录的短篇全部都在这一册里。我要再次向一路陪伴的各位说声谢谢。有了你们的力量、支持、协助,才能够完成这部全十三册的系列作! 至于接下来的计划,我正在不断尝试错误,准备新作品。漫画版继续在《电击大王》上好评连载中!因此也请各位继续支持! 番外篇 SPIN OFF3! 瞧瞧我的便当 解说 竹宫ゅゅこ浅谈每篇作品 本书中收录的作品,有写设定和平常看到的内容不尽相同。
在这里就由竹宫ゅゅこ谈谈包括解说在内,与每部作品有关的回忆吧! ————————————————————————— 「瞧瞧我的便当」 初次公开◎动书DVD「TIGERXDRAGON!Scene4」(2009年4月) 时间是第5集(校庆)和第6集(北村事变)中间。 似乎会带着三层便当来上学的角色=茶魔或是面堂。我知道这个梗很过时,但是一时想不到什么现代的有钱少爷角色,实在没办法……海马社长吗?(注:《游戏王》的角色)……可是养父不疼他,而且似乎从精神崩溃之后就没去上学……还是道明寺(F4)?道明寺(F4)或许不错? 附带一提,那天电子锅被没收后,没午餐可吃的龙儿和大河买不到面包,于是借用亚美的便当盖,装着全班同学分给他们的爱心菜肴度过一餐。「借给你们两个便当盖,亚美美很善良吧!?这么可爱,个性又好,简直是种罪恶吧——!?上天如此疼爱我,不觉得很恐怖吗!?干脆带我走吧,死神!呀啊——!」……亚美美超级兴奋! ————————————————————————— 「TIGERXDRAGON!的星期日」 初次公开◎《电击文库综合目录2006SPECIALEDITION》(2007年2月) 大约是在第1集和第2集之间的事。就是他们日常生活的模样。本篇刊登在用来介绍作品的拉页上,因此篇幅很短。 星期日一大早就懒洋洋,因此龙儿做了早餐,叫大河起床,即将被抱怨也不生气,早餐被房东抢走,尽管如此依然心想:「去吃土司吧!」真是个悠哉享受日常生活的男人。 ————————————————————————— 「欢迎光临DRAGON食堂」 初次公开◎《电击h&P》(2007年11月) 刊登在以官方盗版为主题的书里。
设定是10年后,从27岁开始的《TIGERXDRAGON!》平行世界的第1回。当然没有后续。我犹豫着性别转换的梗等等,最后还是选择照旧。性别转换……虽然只是想像,不过亚美夫似乎是超级型男。实乃太郎(或是实乃闷太)感觉有点啰嗦。「嘿,大河彦!你和高须小姐进展如何!?好可疑——太可疑了——该怎么说!总之来打棒球吧!我们也有两颗球、一根棒子!哈哈哈!」然后是龙美。「栉枝真是太阳一样开朗的男人,相反地我却是内向差劲的女人。啊、对了,我借用大河彦的洗衣机洗内裤了!内裤变得暖呼呼~~!嘿嘿,没被发现应该没关系吧!」……呃,总觉得有点…… 补充说明一点,我家附近真的有一家DRAGON食堂,现在仍在营业。 ————————————————————————— 「TIGERXTIGER!」 初次公开◎「掌中老虎玩偶」特典(2007年6月) 这是系列作第—集封面,大河手中拿的「掌中老虎」玩偶的特典小说。时间大约介在第2集和第3集中间。 内容是女孩子之间的交恶(大河和亚美),还有无法与朋友深交的感受(亚美和麻耶、奈奈子,以及大河和麻耶、奈奈子),莫名感到在意…… 另外再加上虽然对方是大河,还是在别人家里洗自己穿过的内裤的龙儿。 ————————————————————————— 「TIGERXDRAGON!的躲雨」 初次公开◎《ヤス画集TIGERXDRAGON!PICTURES!》(2009年6月) 时间是第10集开始时的高中三年级秋天,或者说高中二年级秋天。动画里的大河是在高中毕业时回来,因此我的设定是接在原作之后或动画之后都可以的秋天……希望各位也有同样感觉。
————————————————————————— 「不幸的BADEND大全」 初次公开◎PSP游戏「TIGERXDRAGON!PROTABLE」(2009年4月) 这是游戏特典。时期大约在第7集中间,不过姑且算是与主线故事不同的平行世界。 游戏是从龙儿在圣诞夜因流行性感冒(与心灵创伤)倒下,并且丧失记忆开始。跌下楼梯的龙儿看到的景象连接游戏的开头……大概是这种感觉。我个人非常讨厌其中小突和北村变成如此黑暗的未来。另一方面「TIGERXCHIHUAHUA!」一家人能够得到意料之外的幸福,真是比什么都令人开心。 ————————————————————————— 「FAKEXTIGER!」 初次公开◎《电击文库BUNKOYOMI》(2006年11月) 这是官方盗版的企划,设定约是主线故事第3集的平行世界。 突然出现的危险人物玉井伊欧,又名泪夜,这角色是《我们俩的田村同学》系列外传「高浦同学的家族计划」里出现的国中女生……这个超人气角色跨作品出差来到这里……当然没有这回事。以定位来说,她算是个终极武器。最近在《电击文库MAGAZINE》中刊载的新作中,她被留级又被勒令停学,还被个高中女生照顾。如果对她有兴趣,《我们俩的田村同学》也出了两本,欢迎参考看看。伊欧是大河念过的私立女校(后来被开除,所以无法升上高中)的学妹,不过这是我个人的背景设定。 ————————————————————————— 「DRAGON泰子」 初次公开◎动画DVD「TIGERXDRAGON!Secne8」(2009年8月) 龙儿出生前、离家出走前的泰泰。 龙儿的「儿」字来自泰子的父亲「清儿」,但是「龙」是从哪里来的?于是写出这篇故事。
这段时期的《玛》好像正在连载《流星花园》吧……我怎么那么喜欢流星花园。顺带一提,我最喜欢F4里头的花沢类。 ————————————————————————— 「THE-社长」 初次公开◎《电击学园RPGCrossofVenus》(2009年3月) 电击文库的角色超越作品框架出现在这个电玩游戏的特典里。因此我希望作品中出现电击文库,设定北村正在阅读秋山瑞人老师的《伊里野的天空、UFO的夏天》并借用其中一段内容。不晓得该说非常感谢,还是该说非常抱歉……简单说来,其实我是秋山老师的支持者…… 除此之外,耳机之中也有做成草石蚕形状的耳塞式耳机吧? ————————————————————————— 「想吃拉面的透明人」 新作 交稿时忘了决定篇名,于是编辑在打印时暂时取了个名字「能登与木原的STARTINGOVER」。
值得玩味…… 番外篇 SPIN OFF3! 瞧瞧我的便当 插图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3.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3.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4.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4.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5.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5.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6.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6.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7.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7.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8.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8.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9.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6752/27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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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凑轻小说提供下载 更多轻小说到http://www.shencou.com <龙背上的骑兵> 第一卷 人物介绍 凯姆(Caim)——契约者,原为某小国的王子。双亲惨死后,复仇的怒火充斥着他的内心,唯一的牵挂只有妹妹芙丽叶。 红龙(RedDragon)——凯姆的契约对象。在人类面前有一种无以名状的优越感,言谈讽刺,但在关键时刻能起到很大作用。 芙丽叶(furies)——凯姆的妹妹。被任命为新的封印女神,几年后的她和过去相比就像完全变了人一样。 尤巴鲁特(Inuart)——和凯姆、芙丽叶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深爱着芙丽叶。 雷奥纳鲁(Leonard)——失去视力的契约者,是位性格高尚、彬彬有礼的隐士。但他却有恋男童的癖好,自己也为此痛苦不已。 威尔德雷(Verdelet)——担任着守护女神之职责的神官长,也是一名契约者。试图以一副慈悲心肠感化周围的人。 第一卷 第一章 灵魂诱血 1 任凭翅膀闪耀着光芒,巨大的飞鸟在空中翩翩起舞。 一层稀薄的云彩飘浮在蔚蓝的天空中,抬眼望去,每个方位都是那么宽广。美丽,仿佛与其正下方的光景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此起彼伏的怒号抑或夹带着血雾的飞沬,都无法沾染到它的任何角落,肆意飞扬的沙尘。也难以遮蔽这一独好的视野。 如同在嘲笑地上的人类一般,没过多久,那只鸟便悠然打着旋儿消失了踪影。 “前方出现步兵部队!” 然而此时的陆地上,并没有人注意到鸟儿自上空飞过,朝天仰望的只是那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骸。 “凯姆大人,请多加小心!” 对于上战场来讲年纪已稍稍显大的士兵大喊着,而回应他的则是一名相对年轻的男子。
“不要怕!冲啊!” 与其年纪不太相称的是,他的样子却好似早已习惯了战斗,挥剑的路数没有一丁点迷惑,毫不留情地将敌人砍倒、虐杀。接着,他一脚踢飞了栽倒在地的尸骸继续冲刺。前方却被周围一涌而上的人群所阻挡,不管他如何拼命地砍杀,敌兵仍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 “敌人的援军从后方侵入!” 他没有闲暇去理会那声嘶喊,只管紧握手中的剑一刻不停地挥斩。 “太强了,这帮家伙简直不是人类!” 类似悲鸣的声音突然响起。啊,没错,不是人类。这帮家伙……是流氓,一群帝国的流氓,那赤红的双目便是最有力的证据。就不知这是他们天生便具有的身体特征,还是因为被迫服用了怪异秘药一类的东西所致。 因此,他们感觉不到任何良心的谴责和罪恶的意识。即便是在对准惊恐着后退的士兵脑门一剑劈下时也一样。 憎恨之人的血肉,为何能给自己带来如此舒适的快感呢?理应让人厌恶的血腥味。肉裂骨碎的惊心感触,此刻只代表着两个字——痛快!不知不觉之间,凯姆似乎也快要忘记自己正率领着一支联队。 但为什么不管怎样砍杀,敌人都始终不见少呢?难不成那一片倒地的尸体又重新站起来了? “敌军已经攻入城内了!这样下去的话女神芙丽叶就会……” 他感到背后有股惊人的力量把自己撞到了一旁。麻痹的感觉从肩部蔓延至背部。自己岂能先被杀掉!他抢在对方出招之前及时举剑过顶,用尽浑身的力气砸向背后的敌兵,将其一击毙命。 脚下不由地开始颤抖起来。他拼命努力站直身体,因为他心里明白,倒下即意味着死期的来临。一想到这里,握剑的手臂竟莫名地增强了力量,身上的伤也不那么疼痛了,只惟独感到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活动肩膀调整着呼吸,微分开的双腿用力踩在地面上……不能在这里被打倒。
他缓缓抬起头,回到之前持剑而立的傲然姿态,却惊觉挂在城门上的旗帜正被一团火焰包围着。是敌兵放的火。 熊熊燃烧的军旗,不断射入的带火弓箭,乱战,血,以及……双亲的死。 “芙丽叶……” 瞬间苏醒的记忆即刻向四肢注入了新的力量。凯姆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目的地为女神芙丽叶,如今已是他惟一亲人的妹妹所在的方向。 2 人类是在何时得知自己已不再是小孩子的呢?这种时候,他们会发现,幻想会持续到永远的孩提时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 等自己注意到时就太晚了。凯姆心想。太多的恩宠会把人给惯坏,有时甚至会阻碍成长。比如他自己,虽然这里是个小国,但他毕竟也算王族出身,从小便生活在没有什么自由的环境之下。身为武术高手的父王嘉普为人敦厚,却兼备与之性格截然相反的资质而被奉为明君,人望极高。而且国家富饶,与邻近诸国的关系也十分良好。 如果早知道王位继承者都难以避免会陷入孤独,也许情况就不一样了。不过凯姆有个叫尤巴鲁特的好友,在座众多文武大臣当中,嘉普王特别信赖的便是尤巴鲁特的父亲伊布里斯。不仅赐予他宰相的地位,还把尤巴鲁特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疼爱。 出身名门,在先王严厉的教导下长大的嘉普,据说在成人之前从不曾拥有可亲的挚友。尽管年纪轻轻便已即位,然而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期内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视作心腹的人。因此他才希望儿子凯姆能尽早结交到可以交心的朋友吧。不愿让孩子经历和自己相同的痛苦,即便他是一国之君,但作为一位父亲对儿子的关怀之心也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或许是理解了这份苦心,凯姆和尤巴鲁特很快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伙伴。 他们从早到晚都在王宫的庭院里玩耍,有时也会因为一些小孩都会搞的恶作剧而受到女官长的呵斥。不久凯姆的妹妹芙丽叶出生,这个小团体的成员也由两人变为了三人。
芙丽叶到了能四处奔跑的年龄后,三人忽然产生了从王宫偷偷溜出去玩的念头。他们打算混进时常出入的商人货车内,接着只要自己乖乖待在装货台面上屏住呼吸,就不会被负责后门的警卫和巡视王宫周围的士兵发现。然后他们再趁货车放慢速度的时候从车上跳下去。这个计划实施得很顺利,出去的时候他们从其他门走,回来的时候则可以光明正大地让看守的士兵给自己开门,可谓万无一失。 不过随着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就连门卫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在这名门卫向女官长作出及时报告后,三人“擅自外出”的行为终于暴露。于是从此以后商人货车的装货台面都须经过严格检查。 后来的一次,他们又想通过在城墙正下方挖洞而跑到外面去。不料却在正要动工时被园艺师发现,结果当然又遭到了好一顿训斥。 尤巴鲁特的父亲伊布里斯每次发现自己儿子干的“好事”,都不免大惊失色地向王谢罪。而嘉普王只是大度地笑笑,这种情景早已如同家常便饭。 “这不很好吗?要是他们连钻门卫空子这种程度的智慧都没有的话,以后岂不更让人担心?在年少时期结交到同甘共苦的朋友,是一生的宝藏。这可比什么都重要,你就不用那么忧虑了。” 说完这番话以后,通常嘉普王也会征求身边王妃的同意。凯姆和芙丽叶的母亲是从邻国嫁到这边来的。当时跟随她而来的便是如今的女官长,据说这两人的关系也情同姐妹。 不久,嘉普王开始亲自教凯姆和尤巴鲁特学习剑术。与此同时,两人也从最初的玩伴变成了互相竞争的对手。 历代君王中,嘉普王用剑的技术可谓其中的佼佼者。继承其血统的凯姆也展现出了令人惊异的才能。而尤巴鲁特尽管本领凌驾于一般人之上,却怎么都比不过凯姆。在凯姆看来,这种情况是由两人年龄上的差距所造成的。但兴许尤巴鲁特还是觉得窝心,暗想着总有一天定要和凯姆一决胜负。 话虽如此,但这点儿事并没有动摇两人的友情。
不过每次两人练剑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等待的芙丽叶都会满肚子不高兴。对于从懂事起便已经跟他们疯玩在一块的芙丽叶来说,练剑无异于把她一个人分离出了这个团体,这样一点儿也不好玩。 “好无聊啊,凯姆皇兄和尤巴鲁特整天就知道练剑。” 由于等得太心烦,因此芙丽叶常常会忍不住发牢骚。这时负责安慰她的通常都是尤巴鲁特。不过话说回来,尤巴鲁特的确比凯姆更擅长这种事。他有一项后者并不具备的才能,那就是他会唱歌。尽管已经不知让芙丽叶白等了多少次。但只要尤巴鲁特弹起竖琴唱起歌,芙丽叶的情绪就会好转起来。 “再唱一首。” 听得入迷的芙丽叶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还在闹别扭,总会缠着尤巴鲁特继续往下唱。一首唱完了再接着下一首。芙丽叶会痴迷到如此地步,只因尤巴鲁特的歌声实在太令人心动了。尤巴鲁特的音乐才能似乎得益于母亲那边。据说他的外祖父就是一位竖琴高手,早逝的伯母也曾被尊称为宫廷的歌姬。 并不局限于歌声的吸引,很快,年轻的尤巴鲁特和芙丽叶之间便萌生出了淡淡的情愫。而嘉普王自然为女儿和忠臣之子的恋情感到无比喜悦。于是爽快地认可了他们的关系。 虽说举行婚礼还为时尚早,但他们的年龄也已经足够可以订婚了。 是尤巴鲁特的话就没问题,在得知他们相爱的消息时,凯姆就这么认为。 两人彼此性情相近,而且尤巴鲁特绝对不会让芙丽叶陷入不幸。无论是两人的双亲还是王宫里的其他人都由衷地为他们高兴,并送上祝福的言辞。 对此,凯姆心里的某个角落不免有些隐隐作痛。三人当中的两人将和剩下的一人越离越远,这种感觉也许就是寂寞。他终于开始理解当初一直等着他们练完剑的芙丽叶是什么心情了。 但此时的凯姆并没想到,这纸婚约却在从小就形影不离的三人之间投下了一道难以抹去的阴影。
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扭曲,进而开始形成伤害……这样的事情没过多久便发生了。倘若之后再回过头来看,会觉得那原因真是单纯得有点可笑。尤巴鲁特希望能让两人单独相处,凯姆也接受了他的意见,但芙丽叶无法接受就这么简单。 凯姆认为,尤巴鲁特极力想独占芙丽叶是很正常的。相比之下芙丽叶却还像个孩子,她希望能继续像以前那样同时受到哥哥和青梅竹马的宠爱,从她的年龄来考虑,这样的愿望恐怕是不可能实现的。 遗憾的是,目前的尤巴鲁特还不具备能够容忍芙丽叶幼稚思想的开阔心胸,因为他正处在既非孩子也非大人的微妙年龄。不能独占芙丽叶的焦急使尤巴鲁特将责任全都归咎于凯姆,而凯姆也对这样的尤巴鲁特产生了反感。但他在教诲妹妹的同时仍然容忍了好友的挑衅,并没脱离自己一贯具有的成熟。 (必须变得成熟一些,那段天真无邪嬉笑喧闹的孩提时代已经结束了。)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发现自己和尤巴鲁特之间的裂痕已经深到无法弥补的程度。他们的交谈越来越生硬,练剑时的气氛也变得日趋紧张。不管做什么结果都会事与愿违。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虽然正和尤巴鲁特进行着激烈的比试,但凯姆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了心中的焦躁不安。现在的情形已经不能称之为练习了,而是一场如假包换的剑术较量。尤巴鲁特的眼睛里流露着真切的憎恨,而此时的自己……也应该跟他是一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必须这样互相憎恨不可?) 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杀了尤巴鲁特也说不定。很明显,论剑术肯定是自己要占上风,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凯姆在黑暗的预感中作着心理斗争,这时剑尖一个动摇,破绽也随之出现。 他听到一个不同于双剑相击之尖锐声响的声音。然后是右肩上的灼热触感,痛楚则稍后才蔓延开来,令他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凯姆……” 尤巴鲁特手里那把沾血的剑掉在了地上,站在周围待命的士兵们连忙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我没事……不用担心。”他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答道。 尤巴鲁特下手并不重。前来诊察的御医称用不了几天伤口就会愈合。这才让所有的人放了心。之后凯姆坚持说那是意外。都怪自己一心在想别的事,没有集中精力练习才会这样。而嘉普王也完全相信了他的说辞,表示决不会对尤巴鲁特加以责罚。 然而有两个人无法原谅尤巴鲁特。一个是伊布里斯,他认为就算是意外也应该让儿子承担责任,并当着众人的面对尤巴鲁特下达了命令。毕竟身为忠臣,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是无法容许的。 另一个则是芙丽叶。据说由于对哥哥的伤势过于担心,芙丽叶情绪激动地大骂了尤巴鲁特一顿。虽然凯姆本人当时并不在场,但在第二天早晨看到妹妹的表情之后,他也隐约地感到似乎发生了什么。 “你对尤巴鲁特说什么了?” 芙丽叶没有直视他的目光,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也没说”。看她这副样子,于是凯姆更加确信了。 “这次的事不怪尤巴鲁特,是意外。” “可是……” “去跟他和好吧。” 听他这么说,芙丽叶不由低下了头。 “你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了吧?” “才没有呢,是尤巴鲁特自己不好。因为……” “因为?” “因为今天是凯姆皇兄的生日啊,这不是太过分了吗?在生日的前一天出这种事……” 凯姆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不但不承认自己说得太过火,还把毫不相干的事扯了过来……妹妹可真奇怪。 “只要不是生日就没事吗?” 这句类似戏弄的问话顿时让芙丽叶陷入了沉默。
但她似乎立刻想到了如何反驳,连忙张口回应道: “可是,宴会不就因为哥哥的伤而停止举办了么?” 凯姆18岁生日这天是举国欢庆的日子。王宫内原本也要举办庆祝宴会,但挂虑儿子身体状况的嘉普王匆忙取消了这一决定,取而代之的是让家臣及士兵们休假一天。 “那样的话还应该感谢尤巴鲁特呢,我又不喜欢宴会。” 虽说是在反驳妹妹的话,但凯姆惊讶地发现此时心中的芥蒂也随之解开了。 真是不可思议,仿佛附体的邪魔突然离开了身体的感觉。现在他应该已经能够像往常一样和尤巴鲁特谈笑,而尤巴鲁特那边也许还没有想要和解的意思,但他可以耐心等待。 仔细想想,自己似乎也好久没有过这么平和的心情了。自从尤巴鲁特和芙丽叶订婚,他的心里就一直像有毛刺似的扎得难受。而这种感觉如今不留痕迹地消失了,或许这正代表着自己成为大人的时刻的到来。这样想的话,这次的生日倒也算不错。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到地面上,此刻的王宫内正被一片静谧所包围。凯姆很感谢父王赋予了自己如此身心安乐的一天。 然而这种祥和只持续了几个小时,谁也不会料到,暗流正悄然涌向这个舞台。在王宫的中庭享受着天伦之乐的凯姆一家,并不知漆黑的死神即将降临到他们身上。 黑龙。凯姆和芙丽叶就不用说了,即便他们的父母想必也是第一次见到。龙这种生物也被称之为神的使者,按理说它们是极少出现在人类面前的。 所以,当目睹这条拍打着黑色双翼从天空飞降的龙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哪怕只是一秒,他们也完全不曾想过神的使者会来袭击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人类。 一瞬间,黑色的疾风呼啸而过,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当凯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只觉得面前弥漫着一片血色。他清楚地看见龙用钩爪撕裂了母亲,接下来又龇着锐利的牙齿向父亲扑了过去……看到这里,他不禁大声尖叫起来。
龙回过头来,红色的眼珠射出摄人的光芒。 凯姆记得的就只有这些,等他回过神来,黑龙已经消失不见了。一旁的芙丽叶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早就吓得面色铁青,浑身不住地颤抖着。而他自己只觉得右肩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全然不记得自己之前都干过什么。 之前的伤口裂开了,血滴沿着指尖不断滑落。但凯姆顾不得去捂住伤口,忙不迭地奔向伏在地上的父母并将他们抱起来……遗憾的是,两人都已经没有气息了。 凯姆默默地帮他们合上因惊恐而圆睁着的双眼,却发不出任何愤怒或叹息的声音,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双亲的遗骸…… 嘉普王死后,他的国家便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急剧荒废。虽说这里土地肥沃,但它本身毕竟只是个小国,与邻近诸国的友好关系也是基于王的高尚人品。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嘉普王都是这个国家的核心,即便有宰相伊布里斯代为执政,但他身为王的地位仍难以被他人所取代。 如果在服丧期满的同时由凯姆作为新王即位,或许事态又会有新的变化。嘉普王的忠臣们都还留在王宫内,他的子民也对这位年纪尚轻、但继承了嘉普王血统的王子寄予了殷切的厚望。 但凯姆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做不到。 如果那天按预定计划举办了庆祝宴会,如果那个时候他们没有去中庭的话…… 那一天的那一时刻,一家人会没有带负责警卫的士兵而来到中庭游玩,全都是因为自己。杀死双亲的虽然是黑龙,但真正追究起来罪魁祸首不正是自己吗?一想到这里,凯姆就无法去心安理得地继承父王之位。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自从嘉普王死后,王宫内便谣言四起。有人说黑龙是某个狂热信徒团体派出的刺客,也有人说黑龙是封印女神阿希拉对嘉普王怀有违背道德的爱慕、由爱生恨而爆发出的神怒,还有人说黑龙是企图谋反的宰相伊布里斯用诡异秘术召唤出的怪物…… 不管怎么无视,这些谣言仍源源不断地钻进凯姆的耳朵。
尤其让他受不了的就是伊布里斯教唆儿子尤巴鲁特故意伤害自己的传闻,连取消宴会,让大臣和士兵们远离王宫也被那些人说成是伊布里斯的诡计。 谣言并没到此为止。更有甚者,称嘉普还是一名王子的时候,与伊布里斯就是强烈的敌对关系。伊布里斯表面上发誓效忠,私底下其实一直在寻找暗杀嘉普王的机会。 大部分肯定都是毫无根据的妄加猜测,但对不了解真相的人而言,每一条传闻听上去都像是真的一样。而且就算里面含有许多虚假的成分,但传闻这种东西……大家都知道“无风不起浪”,或者也可以说,传闻也许就是人们的愿望。 伊布里斯是奸臣——一时之间凯姆实在难以相信。不过话说回来,伊布里斯确实是知道那天王宫守备薄弱的,而且他应该也知道国王一家会在中庭度过午后那段时间。 (那目标明确的袭击……倘若那些传闻是真的……) 不堪忍耐与日俱增的疑虑,凯姆终于鼓起勇气去问伊布里斯,与父亲为敌的传闻究竟是真是假。他以为自己话音刚落就会得到否定的答案,谁知伊布里斯竟然回答“是”。 “我曾在王跟前屈膝,发誓永远服从,效忠于他。成为敌人的话,正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着与生俱来的羁绊。” 凯姆无法对这句话100%信以为真。他恨伊布里斯,就算是撒谎也好,为什么不予以否定?他也恨那些放出谣言扰乱他心智的大臣们。从那一刻起,他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凯姆极力不去跟尤巴鲁特打照面,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难以挽回的话。因为如果见了面,他一定会发自内心地憎恨尤巴鲁特,毕竟让自己受伤的人正是尤巴鲁特。 要知道就在惨剧发生的前一刻,他才刚刚解除了对尤巴鲁特的芥蒂,还想耐心等待能回到过去互相嬉笑交谈的日子。回头看看,这一切都不过是痴心妄想。 宫里很快出现了内乱,拥立凯姆成为新国王的一派和希望由宰相伊布里斯执政的一派爆发了武力冲突。
当然了,是在完全没通知凯姆本人的情况下。 内乱一天天扩大,战火甚至波及到了王宫内部。终于,伊布里斯不得以向邻国的王请求派遣援军。结果,内乱虽然被镇压了下去,但国家的衰败也在转瞬之间变得更加明显。 凯姆决定离开王宫。自己的存在和意志被某些人高喊着战争大义而加以利用,他终究还是无法容忍。要是继续在王宫里待下去,一定还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某天早晨,凯姆悄悄踏上了旅途,连大臣们和尤巴鲁特也不知道。那时距离他的双亲之死刚刚过了一年。 这是独自一人的旅行,没有任何目的,也尚未确定终点的一次旅行。他不需要同行者。之所以会把离开王宫的事告诉芙丽叶一个人,也只是因为他觉得今生彼此都不会再相见。 “快回去吧,你这是在妨碍我。” 不管他态度如何冷酷,芙丽叶仍然顽固地摇着头。 “尤巴鲁特会担心的。” “没事的,我已经跟尤巴鲁特说过了。” “并不是说一声就完事了吧。” 芙丽叶用手捂住了脸。 “现在这种心情……你让我怎么留在尤巴鲁特身边?” 看来芙丽叶也被那些虚虚实实的传闻折磨着,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凯姆不禁仰天长叹。 “那随你的便吧。” 蔚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冬天就要到了,俯视地面,脚下仍是那一片经历过火烧的原野。凯姆背着仅有的一点行李,向周围埋头行走的人群望去。人人都缄口不言,整个行路的过程安静得可怕,感觉就像一条送葬队伍一般。 这是凯姆第一次目睹自己国土的荒芜。在之前的内乱中虽然伤者不在少数,但也还没到令百姓无家可归的地步。所以,就算当时他心里明白国家正在不断走向衰亡。但现在亲眼所见的景象给他带来的冲击显然要强烈得多。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父王死后,他卸下了本应由自己来背负的重担,其结果就是如今看到的这幅景象。
虽说自己是因那突然的变故陷入了混乱当中,但他原本应该可以再做点什么的。 “已经太迟了么……” 凯姆自嘲般地嘀咕着。的确是太迟了。无论他现在多么后悔,眼前这片火烧的原野都不会消失,那些背井离乡的人们也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生活。 “呐,凯姆皇兄。”芙丽叶停下脚步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别再当自己是王室成员了吧。”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 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国土了,他无需再让别人来提醒自己。 “只要还是王室的人,就会有被杀和被利用的危险。父王和母后会死,也一定是因为他们是国王和王妃的关系。不过,好在我和皇兄都还活着。所以……”芙丽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我要作为一个普通人生存下去,不想……再有那种回忆了。” 一个在异国颠沛流离的人,出身之类的已经没有意义,所以这样的宣布也没什么必要。特意把它说出来,也许正意味着芙丽叶对告别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充满了不安。 “呐,这个想法不错吧?” 双亲受到袭击的时候,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守护国家和人民。所以,至少从今天开始,他要保护自己的妹妹美丽叶。就这样保护着已是惟一亲人的妹妹生存下去吧。 “凯姆皇兄,不对……哥哥。” 芙丽叶不好意思地笑了。看着她纯真的容颜,凯姆在心底向上天暗暗祈祷:请不要让这张笑脸再度蒙上阴霾。 他们已经走到了国境附近,一眼便望见遥拜所上飘扬着的黑色旗帜。微暗的天空下,这幅光景无疑让人感觉到有种不祥的气息。此时此刻,想必全世界叫做神殿和遥拜所的地方,都如这般飘扬着黑色的旗帜。 “阿希拉大人去世了。” 芙丽叶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沉重,多半是因为想起女神阿希拉爱慕嘉普王的那个传闻了吧。 “封印女神……这种东西,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嘛。
” 据说将为这个世界制定秩序的“庞大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相维系的,正是位于森林、沙漠和大海的三座神殿的封印,以及女神本人的生命。当神殿内的封印被完全解除、女神也已经死亡的时候,“庞大的时间”就会失去自己的所在,世界则包裹在一片混沌之中。而当所有的生物都濒临灭亡的危机时,再生之卵就将在神之御手的作用下得以诞生,从而给世界创造新的秩序。 反正世界都会因为神死而复生,那一开始别搞什么封印不就好了吗?凯姆心想。在每个时代都仅有一名的封印女神,其实原本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一个本来过着平凡生活的女性,突然有一天被认定为女神,于是就被带到神殿深处幽闭起来,断绝了与俗世的一切联系,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和恋人。对被当作女神的本人和她身边的人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能称为悲剧了吧。而如果一开始没有封印这回事,也就不会上演这出悲剧了。 “不可以,不可以那样说啦。” 芙丽叶神色慌张地环顾着四周,估计她是觉得在到访遥拜的人们面前不该发表这种不敬的言论。 “神是期望我们人类靠自己的双手来守护世界的。母后……不对,妈妈曾经这样说过。” “那我可不干,反正都知道会死而复生,何必还这么费心……” “哥哥!” “如果你成了下一位女神候补,我会立刻带着你逃走的。只要稍微忍耐一小段时间,再生之卵就会孵化出来了。” 被芙丽叶那么惊愕地瞪着,感到一丝不自在的凯姆不禁耸了耸肩。迄今为止都没听说过女神候补逃跑的事情,是因为她们都是些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的迟钝家伙,还是因为策划逃亡的事实被封锁得过于隐秘? “算了,反正跟我们无关。” 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再过不久恐怕就会有一场雨。在这之前,两人得赶紧找个住宿的地方。 异常的事态是在过了半夜之后发生的。
入眠中的凯姆隐约听到芙丽叶的悲鸣声,顿时从黑暗中一骨碌跳起来,伸手四处寻找着烛台。不对,其实已经不需要照明了,房间的一角此刻正泛着微微发白的光芒。 眼前的情景让凯姆呆立在了原地,他看见芙丽叶倒在床上,浑身被一团螺旋状的光芒所包围。 “芙丽叶!” 他连忙冲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来,她的身体还保留着一点奇怪的温度。额头和双手都如冰一般的凉,发光的部分却是热的。 “好痛……哥哥……” 芙丽叶的脸痛苦地抽搐着。汗水从冰冷的额头上漱漱流下。这时。凯姆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白天看到的那幅光景——于遥拜所飘扬的黑旗……据说宣告下一位候补者的刻印,就是形成螺旋状的文字列并出现在新女神身上。而这团螺旋状的光,莫非…… (不对,她这是生病了!) 凯姆把芙丽叶的身体平放到床上,继而迅速冲出房间,急急地敲打着对面旅店主人的房门。只听屋内传来一声“什么事啊”,然后门开了。 “快帮我找医生,有病人!” 然而最后来到这里的却不是医生,而是遥拜所的神官。为了去找医生而打开百叶门的旅店主人忽然间愣在了那里,接着转过头来看着凯姆,脸上满是怜惜的表情。 飘扬的黑色旗帜,伫立在门口的神官。没有人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奉神官长之命前来。” (为什么会这么快?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这个地方?) “女神是在这里吧。”年纪尚轻的神官淡淡地问道。 “没有,只是个病人,请回吧!” 凯姆跑进房间,从里侧插上门闩,双手却分明在颤抖不已。 “芙丽叶……” 没有回应,连呻吟声和痛苦的表情也已经消失了。芙丽叶紧闭着双眼,就这么瘫软无力地躺在床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凯姆再也忍不住地将双手蒙上脸,白天时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犹如锐利的箭刺向他的心脏。
背后响起了敲门的声音,神官在外面要求他打开房门。 “回去!” 凯姆对着门大声怒吼。他不会把芙丽叶交出去的。封印女神并不仅仅是不能和俗世的人们接触,听说还要不断地承受由封印之力带来的痛苦,长此以往根本无法生存下去。所以,即便全世界就要毁灭了,他也决不能让妹妹背负如此残酷的命运。 (没错,只要把白天说的加以实施就行了。带上荚丽叶逃走吧。) “这样下去可关乎着令妹的性命哦。” 凯姆猛地抬起了头。什么意思? “转移的仪式还没有完成,等一会儿要是不让神官长直接施行的话,封印就完成不了。而未完成的封印是会夺走女神生命的。” 凯姆将他颤抖的手抚上芙丽叶的脸颊。好冷,在王宫的中庭抱起母亲尸体的时候,感受到的似乎也是这种冰冷…… “请快一点,神官长一行已经向这座小城出发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女神候补都不逃跑的原因了。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逃啊,而且即使逃走了,神官们也会很快追上来。就像现在这样,他们会以绝对惊人的速度赶到这个地方。 “就算不能见面……起码她还活着,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神官淡淡的语气里流露出些许同情的味道,想必长久以来,他都用相同的一席话来劝说过很多人吧。就算再也见不到面,只要能继续活下去.就算等待自己的是无止境的痛苦和孤独…… 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双亲,留下来的只有妹妹芙丽叶,而现在又即将失去这最后的一个人……就算是这样,只要能让她活下去…… “芙丽叶……原谅我。” 他没能履行一定要守护她的诺言。不仅如此,他还要亲手把妹妹推向绝望的深渊。因为他不想再看到亲人死在自己面前了,仅此而已。 不知不觉,凯姆松开了紧紧抓着芙丽叶的手,然后站起身来走向房门,缓缓地打开门闩。
一个月以后,远在异国的凯姆听说了某国女王被黑龙残杀的消息,并得知其背后的操纵者是一个率领着“拥有赤红色双目的士兵们”的可怕团体。他们被称作“帝国军”,如今正日复一日壮大着自己的势力。 于是,凯姆成为了一名佣兵。既然已经知道了幕后黑手,就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即便只有一个人也要杀死那众多的帝国士兵。自己已经失去了双亲和祖国,又万般无奈地失去了妹妹,要平息这种愤怒与怨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用复仇代替一切。 凯姆奔驰在战场上,尽情地斩杀着一个个帝国士兵。关于祖国的传闻以及尤巴鲁特的消息他都一概不闻不问,就这样度过了五年的岁月。 3 女神将在神殿的深处度过自己短暂的一生,其间决不可与俗世的人类有任何接触,只能永远停留在死寂与孤独当中。前任的女神阿希拉也是像这样把终生献给了这一使命。 但芙丽叶当上女神后却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态,那就是帝国军的侵略。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称帝国的目标正是封印女神。这么说来,帝国的行军路线的确是朝着女神所在的神殿而来的。身为信仰和祈祷场所的神殿并没有可以用于战斗的设施,要是能攻进去,之后的事情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鉴于这种情况,神官长安排女神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藏匿女神的是一座被石山和护城河环绕的坚固城堡,联合军在那里投入了尽可能多的兵力,只要严加防范,纵然是势力急速扩张的帝国恐怕也难以对其出手…… 但即便如此,帝国仍凭借超乎想象的大军包围了城堡。而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凯姆急忙加入了援军的队伍。谁知在援军到达之前,联合军的防守便被接二连三地击溃,终于,城门就在凯姆的眼前被打破了。 转瞬之间,凯姆不顾一切地冲进敌军当中搅乱了其阵型。当他好不容易到达城门的时候,谁都看得出那副躯体早已是伤痕累累。
犹如是在严寒之地中被冻僵的身体一般发出的挥剑动作,每挥一次便愈显沉重的手臂,仿佛绑着铅块的腿,以及气促憋闷的呼吸。但凯姆仍然奔跑着,仍然奋力挥着手中的剑。 芙丽叶应该就在城堡高楼的最顶层。想逃离城堡被攻的局面,只有那里才是藏身之处。可是,自己的体力还能撑到那个时候么? 有时他会觉得周围的声音忽然变得好遥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汗水流进眼睛里而导致视线变得模糊,但即便如此他竟还能不断降伏敌人,在吃惊的同时他也不由地为自己的勇猛感到欣慰不已。长达五年的佣兵生活,看来总算是没有白过。 凯姆正想着,不经意间却发现长廊被切断了,周围顿时一片明亮.原来自己已经到达了中庭。糟糕!中庭和狭窄的长廊不同的是很容易被包围,可自己现在的体力似乎只够用来绕开长廊了,离城堡中央的高楼还远着呢。事态刻不容缓! 不,在这里绕道没准儿是对的,现在正是相信自己的体力往回走的时候…… 就这样,凯姆停下了脚步。 “龙……” 大概是身负重伤的缘故,恍惚间凯姆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好像是有什么猛兽被捕获了?但如果是别的猛兽的话,自己应该不会看成龙才对啊。那鳞片,钩爪,扎遍背部的箭,被重重锁链和兵器钉在地上的……没错,那正是一条红龙! 融夜晚的黑暗于一身的鳞片,犹如在燃烧一般的鲜红双目。不知不觉,某幅画面开始在凯姆的脑海里复苏:它的牙齿咬断了父亲的喉咙,它的爪子撕裂了母亲的胸膛……龙,正是这家伙从他和芙丽叶身边夺走了双亲,从百姓那里夺走了祖国和安定的生活。 凯姆抬腿走进了中庭,就算会被敌人发现或遭到围攻也无所谓了。这两条腿现在是如此坚定地想要前往那个方向。他用力踏着并不稳健的脚步逐渐朝它靠近,这引起所有悲剧、夺走自己的一切并大肆破坏的元凶…… 要让它作出偿还,就在今日,此处。由自己来执行……痛苦和死亡的裁决。
“想杀就杀吧。” 一个声音传到了凯姆的脑海中。剑还举在空中,他不禁把视线落向下方。 “不过……” 大概是连说话都能感觉到全身的痛苦,龙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嘶哑。伴随着它呼出的气体,赤黑色的血滴零星地洒向地面。 “即使你夺去了我的生命,也别想玷污我的灵魂。” 就算已经沦为这副境地,龙也要使尽最后的力气抬起高昂的头,不愿忍受被人类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自从双亲被杀害的惨剧发生后,一直以来凯姆都把龙看成一种等同于兽类的生物,但事实并不是这样。龙拥有超长的寿命和高度的智慧,堪称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生物。据说它们还是被称作“神之使者”的高傲生物。 捕获这条红龙的毫无疑问该是帝国军,因为拥戴封印女神的联合军是不可能对神的使者下手的。帝国那帮人是在捕获它之后想加以操纵,于是把它拽到战场上来的吧。不过看这地面上书写的怪异血字,或者他们是想将它用于某种仪式? “你还有活下去的意志吗?” 手持长剑的凯姆突然对红龙问道。这家伙一定是认为投降有辱自己的名节,才落得如此下场。就算现在不赐它死,不用多久它也一定会气绝身亡。这跟自己不是一样的么,都到了这种地步却仍想着要保护芙丽叶,明明连能不能到达那座高楼都还是个未知数。 “没有别的办法了。” 命运对它来说已然如此,自己当然也不例外。想继续活下去的话,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红龙讶异地晃动着头部。 “订立契约吧!” 凯姆曾经听说过,通过交换心脏使人类和人类以外的生物共同获得全新的力量,这种行为叫做订立契约。只是实际的契约究竟是个怎样的东西。以及交换心脏这种事是否真的能够实现,他却并不知道。 “哼!你有那个资格吗?” 红龙轻轻呼出一口气,对凯姆的提议嗤之以鼻。
“哪来什么资不资格!” 凯姆才不管这种事情,用剑直直指向红龙的鼻尖。虽然他知道这不是个会受强大力量所威胁的对手。 “我……” (契约。让我和杀死双亲的龙共生死……要说不合适,还真没有像我这么不合适的人了吧。可是……) “只不过想继续活下去。” (我不想死,还没有找帝国那帮混蛋报仇呢。在亲手将帝国士兵斩草除根之前,我决不能死。) “回答我!” (我要活下去,无论使用任何手段,我都要继续活下去。) “是要结成契约?还是死?” 身后忽然响起铠甲摩擦而发出的声音,红龙闭上了眼睛。凯姆气急败坏地回头一看,只见数名帝国士兵正向他步步逼近。一群烦人的家伙…… “即便如此我也要活下去!” 他的愤怒不顾一切地向四周爆发,体内的冲动一个劲地向上冲。为什么,偏偏要挑自己在谈重要事情的时候…… “通通给我闪开!” 互相撞击的剑在空中迸出一道一道寒光,但凯姆的怒火却无法抑制。全身好热,眼里只见一片血红,也不知是被砍杀的士兵喷出的鲜血遮住了视野,还是看到了自己心头的愤怒在面前所化成的熊熊燃烧的火焰。 都给我上啊,反正我会把你们全部杀光! (这股愤怒是来自何处?是因为订立契约时受到了阻碍?还是处于对帝国的憎恨?不,好像并不止这些,我……) “活下来了吗?” 背后传来红龙的声音。它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帝国士兵散落的尸骸。 “贼运亨通的家伙。” 它的语气里居然还带着嘲笑,呼吸却显得比之前更加艰难。这是赌上了性命的发言,已经不容有一丝犹豫。凯姆转过身来看着它,这时,地面忽然猛烈地摇晃起来。他连忙以剑代杖将身体支撑住,这摇晃令全身的剧痛在他的体内急速扩散。
“回答我……” 每呼吸一次,他就感到脊梁骨仿佛被人往上揪了一次,看来自己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是要契约?还是死?” 凯姆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比遥远,向红龙接近的步伐也是那么蹒跚。红龙的头仍然伏在地面上,它缓缓睁开了双眼。 “对你那想要活下去的的意志起誓吧。” “那么……?” 红龙抖动着绑住全身的锁链站起身来。 “好吧……我就和你订立契约。” 凯姆的右手立刻离开了剑。不是他自己放下的,而是忽然本能地离开,一个与自己的意志没有任何关系的手部动作。右手指尖像是被吸住一样地按在了左胸上,就算不知道契约该用何种方式来进行,也明白这是理所当然的表现。 他全身的骨头和肉体同时发出了悲鸣。身体像是被扭断一般的痛楚在到达顶点的瞬间,他感到右手抓住了某样东西。 耀眼的光茫一下子让他无法睁开眼睛,光箭对准他的眼球直刺过来。右手握住的那样东西和正咕噜咕噜搏动着的某样东西,一起放射出强烈的光芒。 脚也自己向前动了起来,不知何时伸直的右手前端出现了两个相同的光球,仿佛一对正在喷火的双目,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因为实在无法忍受那刺眼的强光。 就在连眼睑内侧都能感应到一片炫白的时候,光茫突然消失了。空空如也的右手在空中顿时失去了平衡,凯姆连忙抬起两只手仔细比较,互握,然后松开。那种如同在被操纵一般的感触已经荡然无存,仿佛要吞噬全身的剧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呼吸也不再那么苦闷,所有的伤口在转瞬之间都得到了痊愈。 飞龙周身那无数根箭和缠绕成几道的锁链伴随着一声脆响被挣开弹飞了,不见丝毫伤处的双翼宽阔地向两边伸展开,口中的咆哮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随之颤动。 “坐上来。” 回过头来的红龙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当凯姆纵身一跃跳到了它的背上。
与此同时,飞龙扇动真红的双翼飞向了高空。 对凯姆来说,这第一次飞行的时间实在出乎意料地短。耳边还萦绕着呼呼的风声,正以为它要在画个弧线之后继续上升,没想到却已经开始下降了。红龙口吐火焰烧光了位于城堡高楼周边的帝国士兵,继而悠然着地。 只花了一瞬间的工夫,骑在红龙背上的凯姆便从中庭来到了城堡最深处的高楼。而直到刚才为止,这段距离分明都还长得令他担心是否能够到达。这种差距足以让人类受到红龙的鄙视了吧……凯姆不由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在红龙的背上往下跳的时候,他感到身体变得难以置信的轻巧。过去需要双手才能握住的长剑,如今也似乎只需单手便可操控自如了。 原来如此,看来自己是获得了超越人类的强大力量。这样的话……凯姆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笑意。 通往内部的入口处横七竖八地堆放着士兵焦黑的尸块,这里的前方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跳下龙背的凯姆想回头对身后的红龙说一声“在这儿等我”,刹那间却猛地愣在了那里。 “……!” 他的嘴张开着,但他没听到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失去声音了么?” 订立契约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忘了还有这一条。作为得到强大力量的交换,他会失去对人类来说最重要的一个身体机能,而失去的部分则会出现一个表示契约代价的纹章。自己的舌头上,此时一定刻着那个印记吧…… “正所谓‘祸从口出’,作为契约的代价而言这已经是很轻的了。” 红龙有点幸灾乐祸地对凯姆解释道。尽管和自己订立了契约,但对它来说人类始终还是它所鄙视的对象。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代价是声音?) 凯姆甚至连自己都并不觉得声音有多么重要。他虽然不是红龙,但也领教过祸从口出的厉害。 (既然如此,那将其作为代价而失去究竟是因为……?) “不用担心,我会成为你的声音。
” (怎么回事?这种事真的可能实现吗?) 他无比惊讶地看着红龙。而这一疑问似乎真的传达了出去,他看见红龙朝自己点了点头。 “成为契约者的人类是可以和我们交流‘声音’的。” (声音?我的声音不是已经作为契约的代价消失了么?) “不是那个声音。嗯,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述的话,算是……思想吧?” (这么说,这家伙是能看穿人类的内心了?就像现在,它是不是正用这种能力读取看我的想法?) “我不会做出那种窥视别人内心深处的卑贱行为。”红龙令他倍感意外的摇了摇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万一我死在里面了,你打算怎么办?会一直这么等下去吗?) “哼……你死了的话我很快就会知道。因为我的生命也会在那时走到尽头……” (我明白了。) 凯姆举起一只手向它示意。 (那你就在这儿休息一下吧,刚刚才疯狂了一阵子。虽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帝国士兵,但我会一个不留地将他们全部杀光。) “支撑你活下去的只有仇恨而已么……” 凯姆尽量不去理会红龙那略带讽刺的话语。 (我会活着回来见你。) 他的心中只回荡着这句话。反正他一直都是在仇恨的支撑下活过来的。这已经足够了。清高的神的使者,本来就不可能理解人类的仇恨所诞生出的力量,而且它们也不愿去理解。 微暗的道路上,不时能发现躺在四处的己方士兵的尸体。他们全是让帝国军干掉的,每一具尸体都被残忍地砍成了碎块。 (我会为你们报仇的,不让对方的一兵一卒逃出我的手掌心!) 这时,尸堆中的某一具忽然动了一下,想是这名士兵还剩最后一丝气息。 “女神在……最顶……层……” 凯姆想回应一句“我知道了”,却发不出声音。尽管不能确定对方是否看得见,但他还是使劲点了点头。
“尤……巴……鲁……” 尤巴鲁特?他来了吗?凯姆赶紧弯腰下去想听听后面的话,遗憾的是这名士兵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愿望了。听到女神芙丽叶潜伏的地方遭到袭击的消息后,尤巴鲁特想必定是坐立难安,然后便火速赶来女神的身边了吧。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凯姆弹跳般地站了起来,对面的道路上依稀出现了人影。是帝国士兵!凯姆不由分说便拔出剑冲上前去,霎时只见两部漆黑的铠甲在空中同时翻转,进而应声倒地。 (可惜没什么手感啊,完全感觉不到是两个人的重量,真令人失望。) 后面的敌人一窝蜂似的朝他涌过来并展开包围,但这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敌兵们的动作太迟钝了,破绽随处可见。凯姆饶有兴致地用剑尖不断切开他们的铠甲,他现在几乎没有那种在砍人的实感,面前的敌人就像一堆木桩一样非常容易对付。想想就在不久之前还因这群家伙而陷入苦战的自己,简直不可原谅。 这就是契约赐予的力量么? 即使纵横八方不停地挥舞长剑,身体也丝毫没有疲惫的迹象。不仅如此,每次挥剑的力度似乎也增强了不少。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正裂着嘴大笑,一边领受着迎面喷来的血液一边大笑着,沉浸在弥漫的血腥味当中独自陶醉。 等他回过神来,敌人已经一个不剩了。名为敌人的生物全都化作了尸骸,七零八落着躺在周围的地面上,必须达到歼灭的时间短暂得近乎不够用,凯姆顿时从高亢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急忙朝着阶梯的上方狂奔。 (迄今为止都没遇到过契约者,也从未与如此强大的力量发生过联系,只听说契约者是为数极少的存在。那为什么……?) 一旦恢复了冷静,这样的疑虑便立刻涌上凯姆的心头。 (我是在为作为代价失去了什么而感到害怕吗?不,不应该是这个原因。人类还没有懦弱到这个地步,也不是那么无欲无求。) ——若非内心栖居着无际黑暗的人,是没办法成为契约者的。
若非拥有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的意志,若不是因此而牺牲其他人也在所不惜的利己主义者……负面的心境会引来精灵和怪物们。 凯姆不禁停下脚步向周围环视着,刚才他确实听到了红龙的声音。 ——就算远离两地,我们交流“声音”也没有任何障碍。 (既然如此。难道就不能因为远离而让你无法窥视我心里的想法吗?) ——这不是窥视,你要我说几遍?那么嘈杂的声音我想不听也不可能,即使塞住耳朵也没有用。 (这样的话那人类……?) 红龙的回答让凯姆惊讶万分。 ——这种能力,就连最低级的怪物也能正常使用。 凯姆对红龙的嘲笑给予了无视态度,再次向阶梯上方冲去。 ——你赶紧冲上去吧,我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给我闭嘴!) 当他从阶梯行至道路上,前方突然跳出了一名帝国士兵,大概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又是一场毫无难度的交手。凯姆一剑劈开了他的头顶,士兵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一命呜呼。 听到那声悲呜正是凯姆快要爬完所有阶梯的时候,在打开着的门对面能看见帝国士兵……不对,是帝国骑士团员的身影。和聚集在城堡周围的那堆杂鱼不同,帝国骑士团并不会于鲁莽的出现在最前线。身为佣兵一直战斗在最前线的凯姆也不曾跟他们有过较量,但他见过他们的尸骸。那包裹全身富有特色的铠甲,即便在远处也能一眼认出。 芙丽叶…… 凯姆用尽全力奔跑着,路途却远得好像总是差那么一点而始终无法到达她身边。转眼之间,屋内忽然跳出五名骑士团员阻挡了他的去路。 (烦死人了,闪开!) 只用一刀便结果了那几个人,他飞奔着冲进房间。 “凯姆!” 眼前赫然出现的是尤巴鲁特震惊的脸孔。
“别,别过来!” 仅剩的一名骑士团员死命抓着被倒剪双臂的白衣女子,嘴里发出大叫。耷拉着脑袋的女子抬起了脸,并慢慢睁开眼睛。 (芙丽叶?是……芙丽叶吗?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了……) “再靠近的话女神就会……” 凯姆可不打算听这些人说教,瞬间便一跃而起,朝着那对血色双眸奋力刺出长剑。包裹在铠甲内的躯体全无闪躲之力便被顶到墙壁上。这一次,凯姆的剑贯穿了敌人的喉咙。 (无法原谅。怎么可能原谅?这空白的五年间。我和芙丽叶非得在这种地方经历这样的重逢,到底是谁的错?看看芙丽叶那张如人偶一般毫无生气的脸,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帮混蛋……)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早已血肉模糊的尸体上乱砍乱戳,坚硬的铠甲也被他击成了碎片,粘稠的血液还在不断向外溅出。 “够了,凯姆!快住手,他已经死了。” 尤巴鲁特的喊声传入凯姆的耳朵。恢复神智的他从尸体内拔出剑,自己这副样子一定把芙丽叶吓坏了吧。转身看去,那身白色衣服已然沾上了溅出来的血迹。 然而芙丽叶并没有露出胆怯的样子,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如果是因为惊吓过度导致情绪一时麻痹了还好,但她的脸上分明是一副忘却了恐惧的面容。 五年前那张快乐少女的脸庞不见了,从五官来看她的确是芙丽叶没错,身体却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样空虚。 “你还是那么冲动啊。” (尤巴鲁特。五年不见,这家伙也是一点没变,大家彼此彼此。) “不过倒是得救了……又被你救了一次。” 别再那样说了吧。 (凯姆想这么告诉他,但忽然想起了自己失声的事实。) “嗯?你怎么了?” 要怎么跟他说明呢?先指一下自己的喉咙吧。 可尤巴鲁特似乎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凯姆模仿说话的样子再指了指喉咙。并反复演示了好几遍。
“你的声音……?” 看样子尤巴鲁特终于明白了,不过他还不知道这是契约的代价吧?凯姆张开嘴,将舌头伸出来给他看。 “难道是……契约者?” 凯姆点点头,尤巴鲁特和芙丽叶不禁面面相觑。 “是吗……” 尤巴鲁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困惑,看来他过于老实的性格一样没变。再看芙丽叶,她仍然是面无表情。 仔细想想,芙丽叶作为封印女神被迫舍弃了一切,而凯姆作为契约的代价,失去的只是声音。或许这种程度的事情并不值得她感到惊讶吧。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芙丽叶几乎不发一言,凯姆想说话但说不出,而尤巴鲁特一旦陷入沉默,往往就会一直沉默下去。 “呐,凯姆。”尤巴鲁特终于开口了,“我想把芙丽叶带到精灵之村去。” 精灵之村向来以永世中立著称,虽然只是个被森林所包围的小村子,但据说用来实施保护并不逊色于任何一座城堡。 “那里的话,就算是帝国军也不能那么轻易出手的吧。” (真的是这样吗?只囚是永世中立的村子就可以断定它是安全的吗?) “虽然带着女神四处奔波得顾及很多事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的确,这座城堡陷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们必须尽早带芙丽叶逃出这里,然后找到落脚的地方。 “芙丽叶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我不想让她死!” 未婚妻。这个词语再度唤醒了他心里的那一丝刺痛感。 “在成为女神之前,芙丽叶对你来说不也是重要的妹妹吗?”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想必尤巴鲁特是不会改变自己心意的了。两人的交情从他们懂事前就开始了,这一点凯姆还是很了解他的。但关键人物芙丽叶又是怎么想的呢?凯姆把视线移向芙丽叶。 “我是必须一直活下去的对吧?” 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也没有流露出因尤巴鲁特的话而有所打动的样子。
“作为维持世界封印的女神。” 芙丽叶的语气如同在谈论别人的事一般淡然。这五年来她都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由此可见一斑。 “好不好?” 凯姆点头答应下来,紧接着却耸了耸肩。 (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进去的吧。) “是么。” 尤巴鲁特开心地笑了,将旁边倒在地上的椅子扶了起来。 “那么,请允许我献上祝杯……” 尤巴鲁特开玩笑似的说着,然后拿出了竖琴。 (现在是享受这种闲情雅致的时候吗?) 凯姆不禁皱起了眉头。 “稍微休息一下吧,之前不一直都在一个劲儿地跑么?” 尤巴鲁特的手指随意地拨动着琴弦,这是凯姆已经遗忘了好久的音色……对芙丽叶而言恐怕也是一样。既然如此,这样似乎也不错。 美妙的歌声很快传遍了整个房间。这样子,三人感觉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当然了,楼下此刻还正持续着残酷的杀戮,他们三个人都已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孩子。但即便如此……凯姆转过头看着芙丽叶的侧脸,那张依然如人偶一般的脸上,总算隐隐地露出了些许恬静的表情。 第一卷 第二章 天使噬血 1 这不是一起偶发事件,这一天总会到来的。村子里的每个人都预料到了这一点,从他们听说有着可怕红色双目的士兵们开始侵犯诸国、一个自称“天使教会”的神秘团体在附近的溪谷落户的传闻开始。 这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精灵族原本就是不喜争斗的温厚种族,绝对不会主动攻击他国,不过在受到他国侵略时便另当别论了。无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国家,他们都决不容许对方予以侵犯,所有的村民乃至女人和小孩都会团结一致投入战斗。既然对周边诸国贯彻的原则是永世中立,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相较于读书,出身精灵之村的人会更早接受使用武器的教育。
所以,当丈夫握着弓箭留下一句简短的“去森林”便走掉了的时候。亚莉奥修并没因此而感到惊慌失措。她知道他的意思是“逃进森林深处,两座桥将由我们来把守,孩子就交给你了”。于是连忙操起那把惯用的剑别在腰上,并让尚且年幼的女儿手里拿好弓箭。 但亚莉奥修还是忍不住在想:这事起码过了半年以后再发生也好。女儿才刚刚开始练习弓箭术,别说打倒敌人了,就连能不能保护好自己都还是个问题。而她本人目前也正怀有身孕,去战斗总会有一些不便之处。要是起码再过半年,女儿达到了初次上阵的士兵水平,也许就能和敌人对抗了,自己也应该已经诞下肚里的孩子,不用再拖着这样一副身子。 想也没用。亚莉奥修努力将缠绕在心中的不安驱散出去,继而牵起女儿的手。 “妈妈。”女儿只叫了她一声便不再开口说话。只要手里拿起了武器就无需多言,这也是精灵之村的孩子们自懂事起便受到的教导。 “没事的。” 亚莉奥修朝女儿微微一笑,便马不停蹄地开始采取行动。她没有选择走石板路,而是用手拨开层层树枝小心前行。这是只有村民才知道的一条“路”。 森林深处有一个类似巨大迷宫的洞穴群,这条路就是通往那个地方的。 这里和桥应该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但也许是风向的缘故,空中弥散着一股煳焦味儿。虽然能听到女儿的急促呼吸声,但亚莉奥修仍毫不犹豫地加快了脚步。通向村子的两座桥以外的地带都遍布着重重结界,村里的男人们不可能那么简单就弃桥投降。她很清楚这一点,但心里的不安仍然挥之不去。 不经意间,她听到一声折断枝条的脆响,慌忙停下了脚步。深灰色的铠甲,血色的双眸……不会吧!为什么前方会突然出现敌人?而且一上来就有四个! “快跑!快啊!” 狼狈只容一时之间。
亚莉奥修把女儿推到身后,拔出腰间的剑便朝面前的人一阵乱砍,然后是猛烈的刺扎、敲击…… 铠甲兵中的一人沉入了永远的睡眠。还有三个。这可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数目!不一会儿,又一部铠甲身子一歪,她趁机利用古树的树干保护着自己的背部,同时将剑狠狠挥下……还有两个。 就在这个时候,亚莉奥修忽然感到下腹部开始隐隐作痛。她不由停止了动作,然而这短短的一瞬间却给她带来了致命性的打击。先是双臂受到一记近乎麻痹的冲撞,紧接着剑也被弹飞了出去。她猛地一闪身,但却躲闪不及,左臂顿时传来一阵烧灼般的疼痛。 敌人揪住了亚莉奥修的头发,她挣扎着想从对方紧紧箍住自己的臂力中逃脱,这时树林里响起一个什么东西折断了的声音。不是树枝被折断时的脆响,而是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应该是自己的手臂被折断了吧——她心想。但没关系,她还可以扭动着身子把头尽力向后仰。 但下一秒钟,亚莉奥修的全身便如凝固一般地停止了一切挣扎。通过上下颠倒的视野,她看到本应已逃走的女儿正悬吊在一条深灰色的手臂当中。被折断的并不是自己的手臂。 那朝着不自然的方向歪曲的头,无力下垂着的手和脚…… 刹那间,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整个森林。 ……已经过了多长时间,自己是从哪儿怎么逃出来的,亚莉奥修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我的……孩子在哪里?” 呢喃的话语伴随着凌乱的呼吸。她害怕沉默。 “得去找她……” 每挪动一步,下腹部便是一股阵痛,血沿着脚不停地往下流。但亚莉奥修还是继续走着,右手不知何时握上了一把她从未见过的剑。这东西,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拿到手里的? “哪里……?她在哪里?” 她一定正在某处孤独地哭泣吧。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已经算是非常坚强的了,但毕竟还没到可以离开母亲独立的年龄啊。
“我现在就去找你,别哭哦。” 阵痛已不知不觉化为了痉挛般的痛楚。不可以在这里停下来!亚莉奥修用左手捂住下腹部,右手则持剑支撑着身体继续缓缓前进。 “这……是哪儿?” 森林里也不再是自己熟悉惯了的村子。那这是什么地方?前方是一片被践踏得乱七八槽的田地,怎么看自己都像已经进入了人类居住的村子。得快一点,在从来没有出过精灵之村、也没见过商人的女儿眼里,人类无疑等同于土钻一样的东西。 “我得……尽快……” (路的对面出现了人影,就跟那个人打听一下吧。精灵之村的孩子在人类的村子里还是很少见的,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亚莉奥修的身子晃悠着,但她还是尽量向那个人影靠近。 (是个女人,人类女性,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孩子?) “孩子……” (对了,我正在找我的孩子呢。)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女人向后退了几步,眼里流露出一丝胆怯。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女人偷走了我的孩子……) “还给我!” 亚莉奥修举剑向女人的肩膀砍去。但即便如此,女人仍然不愿放开怀里的孩子。 “我的孩子!” 她用力从女人的臂弯里夺走了那个小小的身体,并一剑插进了对方没有任何防御的胸口。女人张着嘴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便直接向后倒了下去。就在这时,孩子突然大声啼哭。 “不要哭了啊,已经没事了。” 但孩子仍哭个不停。 “真可怜,这样好可怕。” (把孩子紧紧地抱住吧,紧紧地。再紧一点,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 一个令人不快的声音响起,是什么东西折了的声音。 (在哪儿……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种声音,就是女儿被杀的时候。不对!她才没有被杀!只是不小心迷路了而已。
看,她现在不就在我怀里么?) “不会让任何人杀了你的……我会保护你。” (可是,要怎么做?这里是森林的外界,附近都是敌人。要怎么做才能保护她?) “我会保护你。” 孩子已经不知何时陷入了沉寂。 “真是个好孩子。没错,只要有妈妈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是啊,就这么回到妈妈的肚子里吧。待在那里,没有人能够抢走你。) “让我们融为一体吧,我的宝贝。” (我再也不要把你生出来了,你就一直待在我的肚子里吧,外面的世界有着太多太多的危险。) 她的牙咬住了那洁白的喉咙。 (这是流入我口中的生命之血。由我来守护,决不让给任何人。融为一体吧。柔软的肉,好甜……怎么会那么甜?融化吧。啊,我在吃什么?) 不一会儿,亚莉奥修站了起来。她用手指擦了擦沾满血迹的嘴角,口中念念有词。 “孩子……孩子在哪里?” 亚莉奥修放声笑着,继续向前走去。 2 郁郁葱葱的森林一望无际。叶子比起绿色更接近于黑色的茂盛树木不仅遮住了阳光,似乎还让所有的声音都无法穿透进来。不管怎么走,四周都被一片静寂所支配。别说野兽的气息,这里就连鸟儿的啼鸣声都听不到。 居住在周边地区的人们。据说都因为有点受不了这片森林的过于静谧,所以很少踏足进入。 不过,穿越这片森林是前往精灵之村最安全的一条路线。和开阔的平坦道路不同,树木生长茂盛的林中小道既有助于藏身,而且在遭遇大军的时候,无论反击还是逃走都要容易得多。在如今担任护卫的士兵数量十分有限的情况下,森林中的昏暗和它带给人的略微不适感根本不值得一提。 其实在出城以后的日子里,他们都没遇到过帝国军的袭击。剩下的行程还有五天之久,以目前来看,应该说尤巴鲁特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些天,看得出尤巴鲁特都在对凯姆示好,像是又回到了他们的孩提时代。 在敌人的包围中得以重逢无疑是让人庆幸的一件事。如果是在与战乱无缘的地方重逢,估计两人多半还是会难掩尴尬之情。 而凯姆失去声音也对维持和谐的气氛起到了作用。只要将说话方和听众方固定下来,在谈话的过程申就不会发生口角,必要的事宜则由红龙来代为转达。渐渐地,凯姆开始深切地感觉到这笔代价是多么的轻。 而在逃出城堡时几乎没开过口的芙丽叶,如今也多多少少和大家聊了起来。 大概是尤巴鲁特每晚弹奏的竖琴治愈了她的心灵吧。但话虽如此,她还是照样面无表情。一想到她和自己一起离开祖国时露出的害羞笑脸,凯姆就无法抑制心中的感慨。 当然了,其实他也是一样的。自己最后一次大笑是在什么时候?那片刻不忘的愤怒吞噬了他所有的感情,即使三人回到了以前的关系,这股愤怒都决不会消失。 他们兄妹俩都变了。忘记了欢笑,失去了可以交谈的话题。比起重逢的喜悦,如今他们展现出来的那些失去的东西,反而更令人心悸。 “呐,凯姆。女神一死,世界就会终结了吧?但是我……看到芙丽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感觉就像世界已经终结了一样。” (对我来说则是在很早以前就终结了。) 但凯姆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祥和的谈心如今也只会带来伤痛。好想回到战场上去,因为他发现自己毫无理由地迷恋上了那种成天杀戮的日子。等到把芙丽叶送到安全的地方,他一定还要用这双腿奔向某个战场。也不会再和尤巴鲁特见面,毕竟他们生活的世界已经相差得太远了。 伴随着尤巴鲁特幽幽的话语,凯姆已沉浸在了自己对战斗的憧憬当中,浑然不知他都说了些什么。 就在众人于宽阔的沼泽地旁边驻地扎营时,之前一直在上空盘旋的红龙忽然拍打着双翼降落下来。
士兵们齐齐抬起脸,出于对凯姆的敬畏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在近处面对红龙,果然还是让他们心中一阵恐惧。 “怎么了?” 尤巴鲁特奇怪地问道。因为是凯姆的契约对象,所以尤巴鲁特对红龙的态度极为友好。最后,和红龙直接交涉的任务就落在了尤巴鲁特的身上。 “精灵之村遭到袭击了。” 听到它的话,尤巴鲁特不禁瞪大了双眼。而凯姆却不觉得有多惊讶。这又不是难以预料的事情。他已经亲身领教了帝国军的强大。并得知这不是能用普通的道理及常识来进行判断的对手。管它是不是什么永世中立的村子,在攻打这一点上他们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恐怕已经被全灭了。” “怎么会……?” “因为我们感觉到了声音。” “不可能,要是连永世中立的村子都遭到袭击的话,这世界的秩序还不变得一团糟?……对吧?” 尤巴鲁特环视着众人想寻求赞同的意见,却只看到凯姆静静地摇了摇头。虽然凯姆自己没有听见,但既然红龙听见了就应该错不了。精灵之村遭到了帝国军的袭击,而且全灭了。 “怎么办?”红龙俯视着凯姆的脸。精灵之乡已经全灭了,便意味着大家没有再前往那里的必要。而正因为如此,接下来他们该去哪里用来代替才好……? “我不信!”尤巴鲁特大叫道:“你也不是真正去了那里以后看到的吧?虽然不知道契约者的力量是什么东西,但在亲眼看到之前我都不会相信的!” 看着尤巴鲁特愤愤的样子,凯姆不禁再次觉得他的确是一点没变。自己越处于不利的地位还越是要去较真。 ——打算怎么做? 红龙对着凯姆一人提出了疑问。 (就由着尤巴鲁特的意思吧,反正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那就随你们的便了。 红龙应声展开了双翼。要让尤巴鲁特听到它这种略带轻视的说话方式,想必他又会震怒了吧。
“出什么事了吗?” 身后传来芙丽叶静静的问询,她应该是听到了刚才尤巴鲁特怒气冲冲的叫喊声。 “不,没什么。” 尤巴鲁特连忙跑到芙丽叶身边,脸上的不满已经完全消失了。 “你别担心了。不说这个,我看你还是躺一下比较好吧?” “不用,我没事。” 与平静的对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时她的脸色看上去白得就跟纸一样。封印给她带来的痛苦无论走到哪里都如影随形,只要缠绕在女神身体上的文字列还存在着,就不会有所改变。 “不要硬撑了,快去休息一下吧。” 尤巴鲁特从侧面一把抱起芙丽叶往帐篷里走去,但很快又回过头来喃喃地说道: “真想快点安下心来,然后带她去一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 与其说这是讲给凯姆听的一句话,倒不如说是那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不再这么硬撑的话,芙丽叶她……” 对他的意思心神领会的凯姆点了点头。他们确实不能这样一直带着美丽叶四处奔波,都知道日子拖得越久,芙丽叶的体力消耗就会越严重。虽然没有让她步行,但她终究是个如同重病患者的角色,骑马也不可能对她的身体没有伤害。 要是空中能稍微安全一些的话……凯姆忍不住想。骑着红龙飞行跟在陆地上行走,速度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但其危险度也是相当高的,因为帝国的空中兵器部队会频繁出没到令人厌烦的地步。凯姆一个人倒无所谓,但要带上芙丽叶的话就完全不可能了。 不久,帐篷内又开始流淌起尤巴鲁特弹奏竖琴的乐声…… 精灵之村的准确地点居然没人知道。这是因为一向谨慎小心的精灵们在村子周围布满了结界,此外还设置了若干让人头晕眼花的机关。村子四周被森林所包围,最外围则夹在两条湍急的河流当中。连接村子的桥只有两座,而且警戒措施更是异常严格。
商人及没有敌意的旅人是可以过桥并被带进村子里,但据说没有人能够记得那条路线。 “这里布下了强力的结界,声音已经分辨不清了。” 红龙一边俯瞰着下面的森林一边呢喃着。将帝国的空中兵器部队一扫而空之后,它还顺便担当了从上空确认精灵村大致所在地的任务。就算一眼看过去难以辨认,也可以靠声音进行探查。谁知一到了精灵之村附近,它却称连声音的方位也搞不清楚了。 骑在它背上的凯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片区域,看能不能找到类似焚烧的痕迹。帝国军的袭击怕是既漂亮又稚拙。他们崇尚用数字说话而依次杀死了各个居民,并放火把这里烧成断垣残壁。但光是这样并没有体现出他们的任何智慧,被袭击的小镇和村落,每一处都同时沦为了被烧尽的野地。 “要是能看清那里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但既然布有结界,不管怎么聚精会神地看,都只能看到一片森林而已。” “如果村子正处于燃烧的当头还好……”红龙嘀咕道。据说精灵族存在着众多能力强大的魔法使,那些结界就是由他们布下的。 “不对,地面附近的结界有一点破绽。” 估计是帝国军在袭击精灵之村的时候打破的吧。虽然要利用帝国士兵打开的洞不免让人有些窝火,但就这样一直在上空徘徊,问题也得不到妥善的解决。而结界的破绽在哪一带凯姆是完全没有发现,于是红龙开始垂直下降。 在高空中看着只是一条细线的东西渐渐增加了宽度,是河流。然后他们看到了桥。当然,如今已经见不着看守的身影了。 “看来我的翅膀是进不去了。” 在桥的正上方试了好几次以后,红龙选择了放弃。 “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这里还有其他人的气息,多半就是帝国士兵吧。” 凯姆无意中看向桥的上方,忽然却感到了一丝异样的地方。尽管这里四处都插着箭,也还残留着尚且新鲜的血迹,但却寻不着精灵的遗骸,沿着河倒下的也全是帝国士兵的尸体。
负责看守的精灵们按理说绝对应该死在了帝国军的手上才对……还是说他们早就放弃职守先行逃跑了? 不经意间,视野的一角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横穿过来。是帝国士兵,红龙不慌不忙地转了个弯,然后从口中吐出火焰。由于是极其靠近的距离,不久地上便增加了几具焦黑的尸体。但事情却并未就此结束,红龙隐约感到火焰中还有一个人影在动,于是定睛一看,但这一瞬间却让它大吃一惊! “是精灵之血!” 一道绿色的光向它袭来,红龙急忙转身闪避,扑打着双翼向天空上升。 (那是什么?) “精灵之血拥有把我的火焰反弹回来的能力。将其涂在铠甲上,一切魔力和咒语都无法生效。” (这么说,桥上没有精灵的尸骸也是因为……?) “这帮家伙当场剁碎了精灵的尸骸,再把他们的血涂在铠甲上了吧。” 然后将残骸投入河流中……那样的话,这座桥的对面肯定是不可能有生还者的了。 “要回去吗?” (不,我要进村。) “无用功……” 嘴里虽然嘲笑着,但红龙明白凯姆的意思,于是重新开始急速降落。 之前不管说什么尤巴鲁特都听不进去,现在就要让他亲眼目睹一下村子里的惨状。这样的话,有必要先排除掉一切危险,他不能贸然把芙丽叶带到还有帝国士兵徘徊的地方。 凯姆看到了前方的赤黑色铠甲。如果对方把火焰和魔法反弹回来的话,只要连同那铠甲将他一剑劈烂就行了,很简单的事情。 陆地上的战斗已经有好多天没经历过了。凯姆一边感受着自己的双手对血和肉的渴望,一边朝着敌人身体的正中央挥砍过去。 过了桥以后,寻找通往村里的路便不再那么困难了。躺倒在地的帝国士兵尸体就像路标一样为一行人指引着方向,所幸的是他们不是自己的同伴,不用去一一收拾打理。 可是,一想到要带芙丽叶沿着这样的路前进,凯姆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不想让身心俱疲的妹妹看到这种场面。更糟的是,那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即使把眼睛蒙上,这股扑鼻而来的尸臭味也骗不了她……不,如今的芙丽叶应该可以眉头不皱地走过这条路吧,光是想像一下她那副样子,凯姆自己都觉得受不了。 有时,他还需要一边驱散来袭击自己的帝国士兵一边往深处前进。走着走着。这时,身体在不经意间突然被一股力量冲得飞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还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爬起了身。左肩已经麻痹,而这时又有什么东西朝这边飞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他顺着地面一滚,总算躲开了这道攻击。 凯姆跳起来摆好架势。站在那奇怪物体飞来方位的并不是什么士兵,而是一个依稀可见身穿白衣的人影。白影举起右手,可以看到那只手的前端正在发光,并嘶嘶作响地喷着火球。 刚才袭击自己的就是那个么…… 这一次凯姆不慌不忙地躲开了攻击。他观察着对方的动作,也许是不能连续实施攻击的缘故,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白影才重新举起了右手。火球乍现,凯姆一边闪避一边奔跑,白影越来越近,然后又一次举起了右手。凯姆再次躲开,并顺势向前冲去。 白色的布料轻飘飘地飞舞起来。凯姆一刀砍下去,对方便软弱无力地倒下了,白色的衣服眼看着被血染成了红色。这白影应该是帝国的爪牙,看样子连魔术师都已经被帝国拉拢过去了。 凯姆的左臂终于恢复了知觉。老实说,只有一个敌人出现对他来说还真是走运。要是被好几个魔术师包围在中间,还不知能不能安然无恙呢。 凯姆环顾着四周,眼睛和耳朵都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似是不管多小的动静也不愿放过一般。又走了一会儿,映入他眼中的是一条石板路。这一定就是通向村里的路了,刚才的魔术师无疑正是入口的警卫。 村里的模样和他们想像中没什么区别,几乎每个角落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在一番杀戮之后放火是帝国军一贯的作风,因此所有的建筑和树木都被烧得塌落在地,就像原本郁郁葱葱的森林里突然出现了一片平地一样。要不是因为这里事先设置了迷惑人眼的结界,他们从上空也肯定能俯视到这幅惨状。 不过很奇怪的是,精灵们的尸体居然连一块肉片都找不到。因为帝国军那帮家伙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善后的,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所有的居民都被剁成了肉酱。 虽然还剩下几处建筑没有完全烧毁,但每一扇门和窗户都被打破了。没有帝国士兵潜伏在此的气息,他们是在结束了烧杀抢掠之后便撤军了吗?可那样的话,为什么村子的入口处还留下了魔术师…… “救命……” 一个细微的声音忽然传入凯姆的耳中。在弥漫着焦臭味的建筑内,他仔细寻找着声音的来源。这时他又听到有什么笨重的东西掉在了地上。然后看到从石造的暖炉中露出一只漆黑肮脏的手。还有生还者! “村民们……大家都被抓了……” 众人把一身煤灰的精灵从暖炉中拉出来,让他平躺在地上。一看就知道,这只精灵很快就将不再是惟一的幸存者了。 “这附近的溪谷里……有个叫天使……教会的……宫殿……” 天使教会?袭击精灵们的应该是帝国军没错,那么抓走他们的应该也是帝国军才对。可是他们已经问不出更多的信息了,濒死的精灵在身体痉挛了两、三次后就一动不动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结界消失了…… 是红龙询问的声音。看来村里即便沦为了如此惨状也还张着结界,都是拜有生还者所赐。当最后一个人死去后,结界的效力就彻底消失了。 凯姆没有理会红龙,继续进行他调查建筑的工作。大概是知道自己会被无视,红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来到了村子的尽头,在原本是个广场的地方。凯姆停下了脚步。面前躺着一具帝国士兵的尸体。这并没有什么特别,关键在于他的身体被纵横着劈开后,口中还插进了一把剑。
这不像是居民的反击所为,莫非是同伴之间的自相残杀? 正要离开,凯姆忽然注意到地上写着几行血字。这让他想起了红龙被抓捕时写在它周围的那些血字。当时那些字已经完全不可辨识,而眼前的这几行他认了半天总算搞清楚了。 不许谈论天使。 不许描绘天使。 不许书写天使。 不许雕刻天使。 不许歌唱天使。 不许直呼天使之名。 ——这是什么? 红龙问道。原来它听到了凯姆在心里默念出来的声音。此时此刻他终于做到了保持冷静,但在看到奇怪东西之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这些诡异的文字和刚才的精灵所说的“天使教会”肯定有关。但它们是什么意思、又因为什么而写下来他却完全不得而知。不明就里的焦躁和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如实地在他脸上反映出来。 凯姆伫立在原地许久,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几行神秘的血字。 和尤巴鲁特他们会合是在那之后没多久。眼看自己的一切预料正在不断变为现实,凯姆不禁有些心情复杂地眺望着远方。 “地狱……这简直是地狱啊。怎么会……” 尤巴鲁特当场目瞪口呆地跪在了地上,一旁的芙丽叶则茫然地站着。这些都是凯姆预料当中的事。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看着尤巴鲁特精神恍惚喃喃自语的样子,怎么都不觉得他像个幸福的男人。在这个骚然不安的社会,要是还能保持孩子一般的坦率和软弱,恐怕也算是一种奇迹了。 “我听见神官长威尔德雷的声音了……” 从空中传来红龙的声音。也许是刚刚才习惯用“声音”来对话,和来自精灵之村的声音一样,凯姆并没听到神官长的声音。 像是恢复了神志的尤巴鲁特望向天空:“声音……神官长也是契约者吗?” “不过和他签定契约的龙已经石化了……” 五年前的噩梦在凯姆的脑海里复苏了。
他那时不等神官长一行到来便离开了小镇,是因为不想看到那个即将夺走自己惟一亲人的人的脸。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位神官长竟然是契约者。 “神官长是惟恐发生非常事态,才提出要保护女神的。” 不过事到如今,神官长是契约者倒是值得庆幸的。这样就可以放心地把芙丽叶交给他了。虽然和他结成契约的龙已经被石化这一点比较令人遗憾,但即便如此,他的力量也抵得上联合军的一支中队。而且既然身为联合军中官位最高的神官长,让女神潜伏在他那里也是比较合适的。 “光靠我果然是……保护不了你的。对不起……”尤巴鲁特自嘲般地嘟囔着低下了头。 “没有啊,你的歌声就能治愈我的伤痛。” “歌算什么!我……想要力量……” (那么渴望力量吗?就算用充满魅力的歌声作交换也无所谓?) 凯姆忽然有点厌恶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尤巴鲁特的自己。曾经的好友生活在一个和自己相隔太远的世界,或许自己是在妒忌他吧。 “神官长一行正在沙漠中,得尽快去和他们碰面。” “知道了……” (我不去,从现在起我要采取别的行动。) ——那样好吗? (嗯,就这样告诉尤巴鲁特吧。说芙丽叶就交给他了。从这里到沙漠用不了几天,一直以来的经历也证明了在森林里要相对安全些。之前也没说我要同行啊,而且我还是很在意“天使教会”的事。) ——又是因为天使么? (好像就在这前面的溪谷里,距离不是很远。从上空探寻的话很快就能找到吧?) ——没有张结界的话还差不多。 (到时就要边走边找了。毕竟他们是抓捕了精灵们的敌人。反正火焰对他们是没用的吧?这样的话迟早会打陆地战。) “凯姆?你不去吗?”尤巴鲁特带着惊讶的表情回过头来。 “我们还要再调查一下这附近,芙丽叶看来得交给你了……小心点吧。
” (不用说到这个地步吧……)凯姆在内心苦笑了一下。也罢,红龙有它自己的想法,虽然话说得有点离题了。 “哥哥……”芙丽叶放开尤巴鲁特的手折了回来,“路上当心。” 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视线令人心痛。五年前的离别,踏上旅途的日子,那个该死的十八岁生日……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忽然涌上心头,不禁让他连忙移开了目光。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啊……) 凯姆猛地转身跑了起来。后面的事都让尤巴鲁特去处理好了,再面对和过去相关的人实在是一种痛苦。 尽管临死前的精灵提到了“宫殿”这个词,但隐藏在溪谷深处的只是一处废墟。这里以前肯定是座神殿或宫殿,但如今却只剩下巨大的石柱。 “我真是理解不了人类的爱好,居然敢称这个叫做宫殿。” (只不过是那个精灵搞错了吧,你要把这误解成所有人类的嗜好那就不好了。) 但还没等凯姆这样回应红龙,他便感到身后又出现了火球。千钧一发之际,他闪开了攻击,然后转过身来。那是一个和他在精灵之村见到的白影有着相同装束的魔法师,对方除了魔法以外没有其他任何能力。 凯姆冲上前去挥剑一砍,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敌人。空中飘起和当时一样的白衣,对方也发出一样的声音后栽倒在地,一双充满憎恨的眼睛始终不愿闭上。(眼睛?红色的眼睛?)凯姆盯着尸体默不做声。 “红色的眼睛怎么了?” 在打倒精灵之村那个魔法师时他没留意到这件事。帝国士兵就有着那样的眼睛,说明天使教会和帝国有关系。这么一来就明白了,只是凯姆还无从得知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 沿着废墟来回走,可是却完全看不到被抓捕的精灵和敌人的身影。 “是哪一步走错了么……” 在溪谷的入口处勉强还发现了几个帝国士兵,这里却什么都没有。自从打倒那名魔法师之后。
人的气息、非人的邪恶怪物气息等一概没有,留在这里的只是血流过的痕迹,大概是精灵的吧。 “血迹貌似还是新的。” (也就是说精灵们本来在这里,却在不久之前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天使教会”……不,帝国军究竟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呢? (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人类的思想那么卑微,难以想像哪。” (就不该问这家伙……) 不管怎么说,捕获精灵的集团和帝国扯上关系总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那便意味着战场上将会出现无数能够反弹火焰魔法的铠甲。 “白跑了一趟。” 要是帝国士兵人数再稍微多剩下一点,也不至于完全是无用功。凯姆摇着头迈开脚步。但很快又停了下来。 有人影正在向这边靠近,不过不是敌人,也不是己方的士兵。远远望去,那人好像是受了伤,身子一边摇晃着却一边努力想跑动起来。是个男的,看上去并没有配备武装,应该是这一带的居民。 “救命啊……请救救我!” 在能清楚地看到彼此的脸庞之后,男子大喊着倒了下去。不知是过度疲劳导致他的腿已经不听使唤,还是因安心感而松了一口气。 “我们的村子……”男子以一副拼命的表情支撑着身体,近乎爬行着向凯姆靠近,“被袭击了……” (被帝国军么?)凯姆也向男子跑去。 这附近还有帝国军。 “救救……” 男子扶着腿走过来,“从这里……往东走三天……就是妖精之谷……” 对凯姆来说知道这个就足够了。但那名男子紧紧抱住了他的腿,误以为他是拒绝给予回应。 “务必请你……” 凯姆一脚踹飞了男子。 (烦人的家伙,根本不用你来请求,帝国那帮杂碎就会非常欢迎我去。) ——你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杀人而去? (还用说吗?这种明摆着的事就不要问了。
)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浮现出笑意,身后的男子也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3 如果说拥有美丽外表的人内心也是美丽的,相貌丑陋的人体内也只寄宿着丑恶的灵魂,这个世界该是多么井然有序而易于了解。美与丑、善与恶、黑暗与光明,所有性质互为相反的事物都永不相交,有一条明确界线便于区分的话…… 然而现实的世界却是那么肮脏而杂乱,矛盾无处不在。两种相反的元素令人难以分辨地纠结在一起,美丽的面具下也许正潜伏着邪恶的真面目,这些都不是什么罕见的现象。以前自己在村里的学校教书时,就曾见过很多这样的小孩。 虽说如此,但自己却完全没有想对他们大加斥责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厌恶的感觉,反而希望长大以后的他们不会为自己的两面性感到痛心。 接受和容许孩子们的邪恶和丑陋很容易,可为什么换成了自己,却由衷地抑制不了那种厌恶感呢?就算别人有着某种毛病,自己也不会因此而蔑视对方。可是,却无法容忍自己有与其相同的缺点。 就向孩子们传授学问这一点来说,他觉得自己绝对是个好老师,但作为一个人却是差劲透顶,甚至没有资格被称作“人”。被自己的学生发自内心地爱戴也是事实,但他对某个特定的孩子怀着可怕的感情……也是事实。 (而即便如此,只要将禁忌的欲望隐藏在自己内心就好;只要没有谁察觉,继续保持沉默不让别人知道就好。)他这样告诉自己。 “老师,你喜欢我吧?” 当那个容貌格外美丽的孩子眼中闪着邪恶的光芒面露微笑时,为什么自己却是一脸狼狈的神色? “难道是讨厌我?那样的话我会好伤心的。” 那对瞳孔的颜色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像是要让什么东西切实陷入疯狂一般幽深冰冷的绿色。 “骗子。” 那孩子闹别扭似地把头一偏,栗色头发在他眼前扬起一道漂亮的弧线,静静地发出有如细沙洒落的声音。
一眼看去线条柔和的面颊,花瓣色的嘴唇……这一切都让他如痴如醉,即便知道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却仍然无法抵抗。 “呐,我可以叫你雷奥纳鲁吗?” 那一瞬间,他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扯掉了,自己终于获得了解放,即便自觉已经步入歧途也无法停下来了。 在那之后,他很快辞去教师的工作并离开了村子。应该还没有人知道,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无颜在外面走动了,也无法再去面对家人。他选择作为隐士在没有任何人的森林深处度过余生,只希望一个人静静地生活,再静静地死去。 但他没预料到的是,自己的家人会在不久后陷入被帝国军追杀的境地。逃亡生活对他年幼的弟弟们来说实在过于残酷,最后他只能把三个弟弟藏在自己身边,独自一人的生活也就此宣告结束。 后来他完全没有获得双亲及一起逃走的亲戚们的消息。是被帝国军抓走了,还是已经客死他乡……?从这个意义上讲,他觉得自己带回弟弟们的决定是正确的。 但弟弟们的存在同时也给他带来了痛苦,尤其是每当他看到最小的弟弟鲁基弗克时,总会忍不住想起害他走上歧途的那名学生。他们年龄相近,身高体型也差不多,虽然长相不同,但都是有着栗色头发和碧绿双瞳的男孩子。 面对这张和记忆中的孩子似像非像的脸,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在上面寻找那邪恶的眼神。而每次一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他又会陷入极度的自我厌恶当中。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不去想,那如绢丝一般的头发的细软触感、柔和明亮的肤色,以及幼童特有的甘美气息…… 如果没有弟弟们在这里,他本该可以把一切都悄无声息地沉入忘却之海。不对,自己的意志估计还没坚强到这个地步。他想忘却又忘不了,只能任由自己被记忆的碎片玩弄于股掌间。 其实倒不如说是没有弟弟们看着的话,他就控制不了自己了。无论白天或黑夜,他都沉溺在那污秽的欲望漩涡中无法自拔。
正因为有弟弟们在身边,他才能像现在这样只限于在半夜偷偷溜出家门。亲手处理掉自己的欲望,再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去。仅此而已…… 雷奥纳鲁喘着粗气站起身来,每次这么做以后他都止不住地悔恨和厌恶自己,心里也明明知道会这样,可为什么…… 他露出一丝自嘲般的笑,但这一笑容马上就凝固在了他的脸上。苍翠茂密的树林对面似乎亮得有些不自然,那不是月光,而是一种透着不祥气息的明亮。 雷奥纳鲁用尽全力跑了起来,好几次被树根绊倒,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奔跑着。这里离他家的距离很远,远得就像永远都到达不了一样,他甚至感觉自己在途中就会因精疲力尽而停止呼吸。 他连呼带喘、身子跌跌撞撞地跑着,不停地祈祷是自己搞错了。但是,心中的预感仍以最恶劣的形态化为了现实。 是他的屋子烧起来了。三个弟弟倒在外面,已经不用去确认生死与否了。他们的尸体要么是插着无数把黑木制成的箭,要么是被刀剑拦腰劈成了两半。 “劳姆……利贝萨尔……鲁基弗克……” 雷奥纳鲁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弟弟们的名字,请求他们原谅自己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树林。弟弟们来到这里是为了逃离帝国军的追杀继续活下去,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果自己当时留在了家里,虽然要救三个人可能比较勉强,但弄成现在这样不等于是自己一个人逃进森林里去了吗? “都是我的错……” 即使避开人群过上隐居的生活,也无法逃离神的愤怒。所以,神用最残酷的方式对自己给予了惩罚。 不知不觉,他的身体已经倒在了地面上。在模糊的视线中,他只看到对面的屋子还在不断燃烧崩塌。弟弟们一定很恨自己无情的哥哥吧,一定是一边默念着为什么没有保护他们、为什么不来救他们的怨恨之词而死去的吧。 雷奥纳鲁将插在利贝萨尔身上的剑拔了出来,怎么看弟弟都不像还活着。
他颤抖的手握剑对准了自己的喉咙,虽然觉得用这个肮脏的灵魂也无法偿还,但除了以死谢罪他还能干什么? 喉部传来阵阵痛楚,剑从他的手中滑落。他捡起来,这次对准的是胸口,还是痛楚,剑再次滑落。 ……这是在对自己仁慈么?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是没有了结自己生命的勇气,他不想死,他的心情其实和弟弟们是一样的。 再活下去又能怎样?他知道自己就不该再活着。可脑子里很清楚这一点,心里却还是害怕。 (谁来……杀了我吧……) 不经意间,一道光芒从眼前横穿而过,他不禁抬起头,只见一团小小的绿色光芒来回飞舞、跳动着。不一会儿,绿光在雷奥纳鲁眼前停下了。 “你是谁?” 是妖精。这么说来,他忽然想起以前曾听说这附近是妖精们的居所。 “你在干什么?” “我……” 妖精笑着探出头来看他,那可爱的脸和透明的翅膀……面对非人类的生物,他觉得可以把自己的罪孽向对方坦白。既然狠不下心去自杀,至少也应该作一番忏悔。 “我是一个污秽的人。连弟弟们被杀害,家被烧毁都不知道,我……” 他呜咽着中断了后面的话。不行,他说不下去了,不过看来也没必要说了,因为妖精已经把他的话接了下去。 “唔……你拋下了自己的弟弟啊。原来如此。弟弟们被大卸八块的时候,你一个人去干好事了呀。比起可爱的弟弟来右手更重要,右手才是你的朋友呀。是吗……原来是这样啊,那样就没办法啦。啊啊,可怜的弟弟们,我好同情他们。” 妖精发出尖锐的笑声继续飞着,看来它们具有着读取人类心声的能力。 “哇,你看,真是可怕的死法。这个也死得很惨。可爱的孩子们在哭哦,大叫着‘救救我’‘救救我’。” “不要说了!” “不知他们最后是看着什么而死去的呢。快瞧瞧这个孩子,你看。
” “不想看……别让我看!” “感到很恶心是吧?是你自己抛下他们不管的啊,是你自己犯下的错吧,没能得到拯救啊,悲哀的弟弟们。” 近乎崩溃的雷奥纳鲁用手塞住了耳朵。但妖精高亢的声音仍执拗地往他的耳膜里钻。 “人类果然是不行啊。完全不行!又脏又臭……还不如死了算了。嗯,死了怎么样?没错没错,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 (那可爱的外表和与之相差甚远的残酷和邪恶,难道……难道我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你在害怕吧?其实还是不想死吧?好无情哦,真差劲。明明已经害死了弟弟们……” 雷奥纳鲁移开视线,背过脸去。但妖精仍纠缠不休地围着他的鼻尖飞来飞去。 “这样的话,要不要来订个契约啊?” “契约?“ “听不懂我的话吗?是契约哦,契~约!” 一时之间,他确实没听懂妖精的话。 “就是说,以后我将和你一条心。一辈子也不分开了。呃,好差劲,好恶心……开玩笑开玩笑,我才没那样想呢。请和我订立契约吧。” 他想起来了,这些非人类的生物都希望得到人心的黑暗。心灵的黑暗……人类的负面部分对非人类的生物而言据说是能让它们自身得到提高的食粮。这只邪恶的妖精想和自己订立契约,果然还是因为自己有着丑恶污秽的灵魂吧。如果面对的是个灵魂廉洁的人,它是决不会主动提出契约什么的。 “呐,和我订立契约嘛,这位大哥。” 想以一死来对弟弟们谢罪,结果却没能成功。虽说如此,自己也是不可能就这样逍遥自在地活下去了。既然这样,被妖精所责难。在它的唾骂声中生活便算不上是一种惩罚。这种邪恶的生物,毫无疑问一定会惩罚自己的…… “来和我订立契约吧,喂?好不好?说你要订立契约啊。
” 和满口的谩骂声完全相反,妖精的笑脸看上去却显得相当可爱.雷奥纳鲁对这个再度前来诱惑自己的心灵捕手伸出手,继而静静地点了点头。 4 和溪谷周边不同,妖精之谷里有着数目庞大的帝国士兵,而且几乎所有的人都身穿染血的铠甲。情况和预料中的一样,红龙的火焰对他们不起作用。 对凯姆来说,这样其实正合他意。在这种时候可以当作对手的只有空中兵器部队的话未免也有点让人腻味了。虽然本来很厌恶,但和这些让自己想起过去的人一起行动,却令他开始亟不可待地渴望一场痛快淋漓的战斗。而能够让他内心深处如烧灼一般的疼痛得以平复的,只有帝国的这帮杂碎。他们的叫喊、他们的悲呜、以及……他们的血。 就在尸骨已经堆成了好几座小山的时候,一个和孩子身高差不多的东西飞了过来。好快!它擦着剑锋疾驰而过,然后迅速调头举刀劈向凯姆。 紧接着,又有相同的东西从凯姆背后袭击过来。这次是有两个同时行动,一个被他伸手捉住,另一个则侥幸逃脱。痛楚的感觉开始在左臂游走,但好在他还能给予还击,一剑结果了那小小的身体。 是哥布林,帝国的亚人部队…… 这是凯姆成为契约者以来第一次遇到较为棘手的敌人。它们有着人类难以比拟的跳跃力和速度,从较低位置展开的攻击虽然威力不大,但也很难成功躲避。而如果是一群同时上前发动袭击,那无疑将深具威胁。 不知帝国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将它们收服的。听说亚人部队里并非只有哥布林,还包括了橡树人及洞窟巨人等种类。他一直以为这些家伙只会袭击人类,从来不会服从于人类。 管理帝国的可能并不是人类。尽管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想像,但联系那些拥有红色双眼的士兵们来看,这样想应该是比较自然的。 ——威尔德雷的声音中断了。 (那个神官长?芙丽叶和尤巴鲁特也和他在一起吗?) ——他和女神在不久之前会合了。
(是帝国军吗!) ——不知道。不过……多半是吧。 (我还以为是契约者的话就没问题,才把芙丽叶托付给他的啊。) 凯姆正想着得快点赶到沙漠去,这时哥布林集团又向他发动了袭击。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围住。 一场全方位的攻击不可避免。在打倒一个的同时就有另一个向他举刀挥砍过来,注意力刚被下方的吸引过去,处于较高位置的又开始实施新的攻击。如果它们拥有成年人的身高,想必会跳跃得非常开心吧。而且这帮家伙十分执着于反击,不把它们彻底杀死的话。它们很快又会浑身是血地再度前来挑衅。 待全部都解决完以后,凯姆终于可以好好站立一会儿了。在搏斗中留下的伤口虽浅,却已然遍及了他的全身。 他喘着粗气向四周张望。 ——我听到声音了。 红龙的突然发言也没能立刻得到他的回应。 ——是契约者。 (在哪里?)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听力。虽然听着不是很清晰,但能感觉到那声音有点像是遥远的海鸣。 ——就在附近,方位在……山谷的深处吧。 (知道了,我马上去。) 凯姆朝红龙指示的方向走了过去。虽然战力越多越好,但如果前方的敌人还是亚人部队,那自己一个人来对付也绰绰有余了。 如同是要阻挡他前进的道路,一群帝国士兵出现了。瞬间他还以为又是亚人部队而赶紧摆好架势。结果定睛一看,原来是身着极其普通铠甲的帝国士兵。那样的话数量就不是问题了,也许是跟大量哥布林交手不久的关系,在他看来帝国士兵的动作明显迟钝了不少。 ——这里也燃起了……地狱的火焰。 凯姆听到了不同于红龙的“声音”。他一边将那些帝国士兵砍倒一边往声音的方向试探着前进。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己以外的契约者的声音。
他急忙将阻挡自己去路的帝国士兵一击毙命,然后飞速向前方冲去。 ——等一下!这些人已经没有战斗的意志了。 (这家伙在说什么呀?) ——请不要再作无益的杀戮了…… 凯姆对劝阻自己的声音采取了无视态度,他没有必要为顾及一个旁人的情面去听其瞎唠叨。不一会儿,大概是对方无奈地放弃了吧,他已经听不到劝自己停止战斗的声音了。 凯姆在烧得只留下一片惨状的村子里看到一名跪着的男子。听见有人靠近,男子缓缓地站起身来,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帝国士兵的尸体。 (这男的到底在做什么啊?) “这位是联合军的士兵先生吧?听你落剑的声音就能分辨出来。” 男子转身向凯姆鞠了一个躬。貌似是他契约对象的妖精刚一飞到凯姆的鼻尖上,便立刻转变方向飞走了。 “初次见面,我叫雷奥纳鲁。” 凯姆知道他紧闭着的双眼下方有纹章,倒不是因为看到了,而是凭直觉感到就在那里。说起来,这名男子的眼睛…… “嗯,我的眼睛看不见。和你一样,是契约的代价。” 因同为契约者而能够感知到的东西,看来并不只是声音。 ——光明比黑暗更没有希望。不用去目睹人类的愚蠢,其实是很幸运的事啦。 红龙忽然插了一句进来。 “但就算这双眼睛看不见……我还是可以感觉到,愚蠢、憎恨……以及愤怒。” 如喃喃自语般的一番话,不知为何听上去却分外忧伤。 (就算如此,丧失了视力他还能战斗吗?)刹那间,凯姆脑海里闪现出这样一个疑问。 “战斗不存在阻碍。但如果可以,我愿避免一切杀生的行为。” (想避免杀生?你在说什么梦话呀?) “啊,不对。如果是为了阻止帝国军的野心,我当然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出来战斗的。” (那样的话就跟我一起走吧。不尽快赶到沙漠的话、芙丽叶……女神会有危险。
) “我明白了。” 雷奥纳鲁点点头,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脚下依然有很多帝国士兵的尸体。他就地跪下,帮那些还死不瞑目的士兵合上眼睑,双手握于胸前作祈祷状。 (你在干吗?) “为他们悼念。” (为帝国士兵?) “死者已与土块无异,是应该被哀悼的存在。” (这个男人……!) 凯姆心头忽然窜起一团怒火,把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会跟随你的,凯姆。” 见他终于放弃悼念站了起来,凯姆才极力抑制住了想对准他后背一脚踢过去的冲动。 “因为我也担心女神啊。” 但这话却让凯姆怎么听怎么想发火,要不是因为他也是契约者,凯姆是决不会让他和自己同行的。 “我愿意相信,任何人都有被宽恕的权利。” (看来我是永远不用跟这个男的达成共识了。)凯姆一边将横躺在地上的尸体踢开,一边对红龙说道。 “森林……!” 凯姆停下了脚步,雷奥纳鲁则把手罩在理应看不见的双眼前面,作出一副张望的样子。 “我看见了……森林在燃烧!” “是那帮小坏蛋的巢穴么?真是的,它们在搞什么啊?” (小坏蛋?它们?是谁啊?) “是妖精,封印之森是由妖精们来守护的。” 原来如此,所以雷奥纳鲁才知道森林起火了,因为他的契约对象是妖精。 “互相争夺自行命名为神殿的地方,并加以玷污、破坏。人类真是不可理喻的生物。” 凯姆骑到因吃惊而忍不住嘀咕的红龙背上,回头看了一眼雷奥纳鲁。 (应该把他留在这里?还是……) 其实没必要犹豫是否带他同行。在雷奥纳鲁周围来回飞舞的妖精发出的光芒特别耀眼,而这道光在不久之后便形成绿色的光之旋涡,载着雷奥纳鲁的身体悬浮了起来。
以前听说精灵除了嘴巴毒以外就没有别的能力,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那么小的生物居然拥有带着一个人飞行的力量,老实说凯姆有些意外。 “总之我们先去森林,不过恐怕也已经迟了。” 位于沙漠、森林,大海的三个封印。无论哪一个都和女神芙丽叶有关联,凯姆不可能放任不管。 此刻的森林里就像白天一样明亮。地狱之火包围了整个森林。火焰的爆裂声、树木的倒塌声以及悲呜声层出不穷。森林本身也似乎陷于一种狂暴的状态,发出如同嘶吼一般的声音。 “是我的森林烧起来了,好过分啊。人类这帮家伙就喜欢擅自闯进别人的领地。真的是很会制造麻烦的生物哎,而且又臭又脏又笨!” 也许是因为情绪太激动,妖精又开始发挥它的聒噪本领了。 “臭死了臭死了,人类的皮肤真是难闻呀。好恶心,受不了了。喂喂,说你呢,树荫下也要好好找哦。有你的同伴在哦,变态同伴~” 雷奥纳鲁把脸背了过去。这精灵到底是在说什么? “这是什么臭味啊,好像是你最喜欢的少年兵被烧焦了哦~啊啊,好可怜好可怜,成为让变态佬寄托欲望的对象,不知哪样更惨呢~” “不要说了!” “谁都很讨厌,就是这样。” “不如……让我死在这里吧。” 雷奥纳鲁两手支撑着颤抖的身体跪在地上,而那只妖精则像羽虱似地在他周围飞来飞去。 “让你死?你在说什么呢。拜托,你不是不愿意死吗?你看你弄的满身伤疤!不是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心去死,所以才跟我订立契约的吗?!” 就在这时,急躁地来回飞着的妖精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便如转瞬即逝的流星一样消失了踪影,代替它出现在凯姆等人眼前的是一个滚动而来的格外巨大的光球。位于光球中心的好像也还是妖精,但似乎并不像是之前那只。白色的胡子加白色的头发,惟一的共通之处在于那狡黠的表情。
“你是……” “不不,我也没啥名号啦。只不过呢,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既恶臭又野蛮的人继续待在这片森林里了。哎呀对不起,说恶臭和野蛮也许是我失敬了,但是嘛,身为长老的我,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呀。” “你是妖精长老?” 红龙幽幽地吐出一句。在它看来那个雷奥纳鲁的契约对象就够烦的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更高级别的。 “燃烧的树已经无法恢复原样了。也许你们没有想过,树木是构成森林的大框架,光死一个人可变不成令人满意的肥料。” “想威胁的话请找别人吧,我不奉陪了。” 妖精长老又露出了那种狡黠的笑容,“说什么威胁,不要胡思乱想嘛。像红龙大人您那么高的地位,总应该思考一些更复杂的问题才对啊。没想到和人类互相嬉戏也属于您深远考虑的范围,被下等的东西捉弄也是您的兴趣之一呀……” “你太放肆了!” 面对红龙的大吼,妖精长老仍笑着不断来回飞舞。 “啊!我又失敬了,任何人被说中痛处都会难受的嘛。另外沙漠里是很热的,估计尸体也会很快便开始腐烂的哦。” “沙漠?沙漠怎么了吗?”雷奥纳鲁叫道。 “又说漏嘴了。不不,不能说,神官长一行人傻乎乎地全被袭击了,开玩笑的啦。” 他们都忘记威尔德雷的声音已经中断了。为了保护封印,先转到森林这边来效果无异于放弃了沙漠的那群人。 “还不知道你们的同伴是不是没事呢,感觉真痛快,开玩笑的啦。” “去沙漠!” 众人连忙往回赶路,而身后的妖精长老还在喋喋不休。 “大家都死了就好了……这种话我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啊。” 直到红龙展开双翼之后,妖精长老的笑声都一直没有停止。 5 指尖传来严重的麻痹感。亚莉奥修放松了集中在两只手腕的力气,镣铐稍稍一松开,她立刻就感到血液从手腕向前流通了。
之前的麻痹感现在变成了酥痒难忍,真是怪异……她不由地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次,亚莉奥修尝试在双腿上用力。皮革制的镣铐死死箍住了她的脚踝。一、二、三、四……她慢慢地数着,直到脚尖完全失去知觉为止。 她无聊得受不了了,能看到的事物只有灰色的墙壁和发红的铁栅栏,没有一样东西能给她的双眼带来愉悦的感觉。手和脚都被绑得紧紧的,能做的事只有从这面墙滚到那面墙。而且肚子也很饿,自从她进了这个地方,吃到嘴里的东西只有士兵手臂上的一块肉。就只是那么一口而已,谁知那士兵竟发疯似地哇哇大叫起来。 “我讨厌大人……”亚莉奥修小声嘀咕着。他们的骨头又硬又粗,一点都不好吃。哪里有小孩呢…… 在被红眼士兵们抓到之前吃的孩子就很美味,那白嫩柔软的双臂,有少许嚼头的小手指……还有之前吃的那个孩子也不错,虽然他身子太瘦没有什么肉。必须把肉用力刮下来吃才行。 “肚子好饿啊……” 干渴的喉咙和空瘪的肚子逐渐令她再也不能忍受下去,所以当巡查的士兵过来时她很想咬掉他的一根手指。但这样的话下次连对面也要装上警戒设施了吧。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下一秒钟,她又忽然觉得忍俊不禁起来。亚莉奥修一笑起来就止不住,她笑啊笑。连侧腹部都痛起来了却还在笑。 在被抓之前自己对多少个孩子下过手,亚莉奥修已经不记得了。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正作为一个只袭击小孩的杀人鬼而被人们所恐惧。每杀死一个人,她的体内就有什么东西在切实地崩坏。 其实在一开始.她那必须保护小孩的本能跟食欲及嗜好是完全不沾边的。在发现幼童的瞬间,充斥她内心的只有必须从敌人手中解救他们的使命感。而基于这种使命感,她杀死了孩子,还吃了他们的肉。她相信,只要让孩子回到自己的胎内就可以保护他们了。 为了保护而吃下他们。可是在反复这种行为的过程中,她越来越分不清保护本能和食欲的界线。
没过多久,孩子在她眼里便彻底沦为了发泄食欲的对象,她忘记了“保护”这个词语本来的含义。 然而就算忘记了本来的含义,她也没有忘记这个词语本身。所以,她就这样一边说着“我来保护你”“我会保护你的”一边杀死并吞食着孩子,而这种杀戮方式并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 她高声尖笑着寻找孩子的身影让这一带的人们陷入了恐惧。对有孩子的母亲们来说,她的存在比帝国军更加可恶。 比较讽刺的是,抓获这个杀人鬼的却偏偏是帝国军,抓她的理由也不是她不断残杀小孩,而是因为她是精灵。帝国军在袭击精灵之村后还在一直搜捕精灵,他们知道居住在村外的精灵数量更是极少。亚莉奥修就是被他们当成这样的精灵抓起来的。 监狱里昏暗而又寂静,偶尔能听到貌似来巡查的士兵的脚步声,但很快就消失了。亚莉奥修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只觉得好无聊,好没劲,肚子也好饿。她生气了,抬起被镣铐捆绑的腿朝墙壁狠狠地踢过去。 就在这时,一件令她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悬浮了起来,夹带着轰鸣声一下摔到墙壁上。双臂在身体下方朝不自然的方向弯曲着,体内的血也仿佛在转瞬之间都蒸发掉了似的。让整个身体滋生出怪异的粗糙触感和僵硬感。接着则是一阵闷痛,粗糙的触感也渐渐变成针刺一般的疼痛。 亚莉奥修扫视着周围,试图将注意力从疼痛上移开。眼前的墙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塌了,对面则是一片光明。是火焰!监狱燃烧起来了。她想大呼救命,却发现只能发出呻吟声。那种怪异的僵硬感也不只是身体,嘴唇、舌头、眼皮……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不听使唤了。 “噗。”有什么东西从嘴里溢出来了,是她很熟悉的味道。她很快就明白那是血,顿时获悉自己已经濒临死亡。 (不行啊……我还不能死,还要找我的孩子呢。不快点找到的话,她一定会哭的。我要尽快,不行,我不能死。
谁来……救救我……) 她想呼唤女儿的名字,但发不出声音。好痛苦,鼻子无法呼吸。她看到倒塌的墙壁和燃烧的火焰慢慢扭曲,进而卷起一团旋涡。 (好美。为什么会那么美?) 亚莉奥修露出了微笑。女儿的事和自己即将死去的事都从她脑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白色的火焰,红色的火焰,蓝色的火焰。好美,好美,好美…… “那边的女人。” “现在死还太早了哦。”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眼前只有蓝色和红色的光在舞动,她抬起头想仔细看清楚,不过只是想而已,实际上她的视线只稍微抬高了一点点。 “没错。” “跟我们来。” (去哪里?我的孩子在那儿吗?) 虽然是没能变成声音的问话,但蓝光和红光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像是在对她给予肯定答复般地用光芒包围了她。两道光芒一边摇曳,一边在她耳边轻轻嘀咕了一句话。 亚莉奥修并没有完全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红光和蓝光像宝石一样美丽,它们的声音也如同二重唱一般令人心旷神怡。同时给眼睛和耳朵带来愉悦的两道光芒,对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6 只因在途中倒霉地遇上了空中兵器部队,等他们抵达沙漠的时候,发现天都已经快黑了。 “那处废墟是……” 沙尘中忽然出现了一座石质建筑的影子。远远便能望见,如今的它也快要崩塌了。凯姆仔细一看,那并不是一座建筑,而是若干形状相同的房子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总觉得有点奇怪啊。” (是帝国军的据点么?) “肯定是,但一部分张有结界,力量倒不是很强。不过杂兵藏身的地方是不需要结界这种东西的,那样的话应该是藏了别的什么东西。” (不会是芙丽叶吧?) 帝国军需要张开结界来藏匿的东西,除了女神和神官长,凯姆实在想不到其他的了。
“不对,等等,有女神的气息……” 原本开始下降的红龙忽然掉头上升,笔直地朝沙漠的外围飞去。看来它已经感觉到芙丽叶的气息在别的地方。 不久,凯姆看到了散布在视线下方的巨大岩石,还有联合军士兵的身影。不过这应该是哪个小队的幸存者,人数很少。估计他们已经听说有佣兵成为契约者的传闻了吧,因此在目睹红龙从天而降时也没有露出恐慌的神色。 “女神在哪里?” 听到红龙发问,一名士兵正要回答,这时…… “哥哥!” 从岩石背面的洞里爬出来的正是芙丽叶。虽说是为了藏身,但她全身布满了沙尘,手脚上也到处都是伤。没等凯姆去搀扶,芙丽叶就抢先一步扑到了他怀里。 “幸好……幸好你没事。” 凯姆静静地拥着倒在自己臂弯中的妹妹。肩膀微微地颤抖着。而芙丽叶也似乎相当不安的样子,也顾不得把头抬起来,只是将其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 “威尔德雷和尤巴鲁特呢?被抓走了吗?” 红龙的声音终于让芙丽叶抬起了头。这一时刻,她骤然褪去了那个因害怕而浑身战栗的小妹妹形象,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女神模样。 “是的……为了掩护我……” (是在刚才的建筑里吗?帝国张开结界用来藏匿的东西……) “恐怕是的。威尔德雷和尤巴鲁特就被囚禁在那座建筑当中,将其摧毁应该是最有效的办法。” (可是芙丽叶怎么办?虽然有护卫的士兵,但这个人数……) “哥哥,快把尤巴鲁特……把他救出来吧,我没有关系的。”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为曾经的未婚夫担心,但她的语气也未免太平淡了。那样反而更令人心痛。凯姆尽力不去看芙丽叶的眼睛,侧过脸点了下头。 “那我们走吧。” 红龙再次展开了它宽阔的双翼。 月光把这一带都照得通亮,沙堆的一面在白色光芒的映射下呈现出堪比雪原的闪耀。
“尤巴鲁特会作这种不求回报的努力么。” 凯姆听到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轻蔑的低笑。 “归根到底,爱情之类的东西就是一出愚蠢的独角戏。” (也许吧。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你觉察到妹妹的心意了吗?和女神之血相通的那份思念……” (你想说什么?) 红龙没有回答,一边悠然缓慢地打着旋一边开始下降。凯姆看到那座像废墟的建筑了,就在稍早之前,友军的侦察部队已经占领了这里。凯姆骑着红龙越过他们的头顶,向建筑逐渐靠近。 “你们三个人,是不是有点太过习惯于违背真实了?” (吵死了!从刚才开始你就在说些不明所以的话……!) 凯姆没有时间陪红龙闲扯,刚从它背上跳下来他就立刻冲到了敌人中间,而雷奥纳鲁则紧随其后。 这个男人,在战场上到底能不能起作用?像他这样一个想要避免杀生、还能够心平气和地说出傻话的男人…… 令人惊讶的是,跟在凯姆后面的雷奥纳鲁并没怎么拖后腿,虽然把身后的一切全交给他还是不太稳妥,但起码现在看来他暂时还能充当一股战力。 ——能听到吗? 好像已经进入结界内侧了,一个不太耳熟的“声音”传到了凯姆的耳朵里。他朝着建筑的入口处跑去,打倒看守的士兵后侵入其内部。这时那声音也比刚才听起来清楚多了。 ——我是神官长威尔德雷,被帝国军抓到这里来了。听到我“声音”的人啊,能请你前来救我吗? (在哪里?) 就在凯姆循声问去的同时,不知哪儿又响起了一个爆炸声。那声音相当近,应该是邻接的某一栋房子发生爆炸了,得赶快冲过去,实施攻击的肯定是友军,但他们不知道神官长被抓到这儿来了。再磨磨蹭蹭的话,这里恐怕也会被炸得粉碎。 “是这里!” 雷奥纳鲁喊道。看来他分辨声源的能力比自己还要高。
于是凯姆一边应付着偶尔从暗处跳出来的敌兵,一边往深处急速前进。 ——你是……和红龙订立契约的人吗? 那声音更加清晰了。凯姆一拳砸开了紧锁着的房门,幸运的是室内并不见敌兵的身影,只有一个年长的男子在这里,而他也没有被捆绑起来。 “你就是凯姆?” 威尔德雷看看凯姆,接着又看了一眼雷奥纳鲁。 “还有一位呢?”雷奥纳鲁对老者行了个礼后问道。 “尤巴鲁特好像被抓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座监狱里没有他的气息。希望他平安无事。” ——威尔德雷,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红龙的声音让凯姆注意到结界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说起来,刚才威尔德雷问到自己和红龙订立契约的事就是因为这个么…… ——回答我,发生什么事了? “帝国军并不满足于只是介入诸国,他们似乎想从根本的地方进行重新创造。” ——世界吗……? “据说在封印全部解开时就会出现的再生之卵,他们的目标应该是那个吧。” (所以,他们想要的也就是身为最终封印的女神的性命了?) ——你说再生之卵?把真相歪曲成对自己有利的神话,人类的恶癖啊。 “啊?” 大概是还没习惯红龙擅长的讽刺口吻,只见威尔德雷露出了一脸不明就里的表情。而凯姆其实也不大明白红龙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能帮我阻止联合军破坏圣地吗?”威尔德雷再次将目光回到了凯姆和雷奥纳鲁身上。“封印被解开的话,这个世界就不可能安宁了。” 凯姆还是觉得直到五年前都没有封印、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封印女神的那个时候比较好。可是现在芙丽叶已经成为女神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况且,神殿的封印每被破坏一个,女神的身心负担就会愈加繁重。” (我知道。
不用你拜托我也会去阻止的,用这把剑……) “哦哦……你在说什么……” 出人意料的是,威尔德雷脸上竟浮现出一副惊愕的神色。 “帝国军也是父母所养,带着慈悲之心的话我想会更妥当……” (原来这家伙也是一路货色么,说什么要避免杀生,要妥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想阻止帝国军啊!?) ——跟这个男人说教也是白费力气。 一个含着讥笑的声音传来。 ——比起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他的脑中早已被要如何复仇给填满了。 (这样不好吗?) “哦哦……神啊,请祝福这些可怜的孩子吧。” 威尔德雷就地跪下祈祷着,而凯姆只是冷冷地俯视着他。 ——祈祷者和杀人者又有什么不同?剥去了人皮,人类这种东西全部都是一样的愚蠢。 (说得没错。不过剥去了人皮,恐怕就不仅仅是人类了吧。) 凯姆耸着肩冷笑道。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不知是悲鸣还是笑声的奇怪“声音”,而雷奥纳鲁也为之一震,连忙向四周望去。 “那个声音是……” (一定是契约者,只不过……) “这声音听起来特征太明显了……而且很沉重。” 威尔德雷皱起了眉头。凯姆的脸色也严肃起来。虽然知道那样做没用,但他还是很想堵住耳朵。与其说那声音的特征太明显,不如说那根本就不是寻常的声音。 “好像并不是很远,搞不好正是刚才发生爆炸的地方……” 威尔德雷对雷奥纳鲁的话赞同地点点头,这时红龙插了进来。 ——你们要去找那个人吗?恐怕不是什么正常人。 “话虽如此,但我们不能放任不管啊。” 还以为他只知道对帝国军慈悲为怀,凯姆半吃惊地对威尔德雷点着头。在他看来,重要的只是该契约者能否成为战力,只要能成为战力,管他正不正常都没关系。
——你是在了解自己力量的前提下发言的吗?那可是个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累赘哦。 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威尔德雷沉默地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这次红龙倒是没有再向他投来讽刺的目光。 “我想我们得快一点,那声音变得更不稳定了。” 他们都没有必要来回找,那声音夸张得既富有特征性又非常刺耳。不仅仅是高亢,充斥其间的一堆意义不明的词汇让人听上去感觉很不舒服。 ——红色的火焰蓝色的水……好美,好美,好美。 敢于面对自己从本能上就不想前往的方向已经不错了。而越是靠近,就越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声音的主人处于一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 ——死了,死了……大家,都死了。 在朝声音的方向前进的过程中,众人发现了一座已坍塌一半、正于一片大火中燃烧的建筑。不知是否被爆炸所牵连,这里不像是有敌人的样子。被炸开的房顶、东倒西歪的断壁和门充分说明了爆炸的猛烈。不过,尽管四处都还燃着火苗,但现在进去也不会有危险了。 没过多久,他们听到了一阵笑声,这笑声并非专属契约者,即使是普通的人类也能听到,一阵高亢尖锐的女人笑声。 坍塌的墙垣对面站着一个高个子的女人。众人凑上前去一看,她正盯着火焰放声大笑,脚踝上拖着一堆镣铐。 女人转过身来,是一个精灵。由火焰和水形成的带状物围在她四周奔流着,仔细一看,原来是火焰精灵萨拉曼达和水精灵温蒂妮。看来这个女人应该是它们的契约对象。 女人缓缓地走过来,凯姆看到她的纹章在下腹部。 “失去……子宫了么?”威尔德雷的语气里充满了同情,“你叫什么名字?” 威尔德雷并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她的正面回答,毕竟她处在这种异常的精神状态下,感觉还是不要期待的好。然而意外的是,女人竟立刻开口回答了他。 “亚莉奥修。
” 和刚才的笑声似像非像、柔和而低沉的声音。 “喂,知道哪里有小孩吗?” “不用担心,已经被优先保护起来了。” “这里没有吗?真遗憾。”女人颇感无趣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么就大人好了。” 女人突然朝凯姆扑了过去。来不及闪躲了,凯姆猛地抬起左臂护住脸和喉咙,女人遂一口咬到了这只手臂上。 “是食人精灵么!” 雷奥纳鲁发出一声类似悲呜的惊叫。真是惊人的力量,不管凯姆怎么用力甩都甩不开,雷奥纳鲁想瞄准一个缝隙冲进去,结果反而被她紧紧地揪住了。虽说是个女人,但她是契约者,而且力量非同寻常。 女人忽然松开了手,像是背后吃了一枪而翻着白眼倒了下去。是威尔德雷,他高举着法杖,应该是对她实施了魔法或念了什么咒语。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得救了。凯姆看了一眼被女人咬到的手臂,那个部位现在正疼得要死,好在他还是全身武装,否则就真的要被她咬掉一块肉了。但尽管如此,凯姆仍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的狂暴暂时是抑制住了,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 女人睁开了眼睛,然后爬起身,一脸不可思议地环视着周围。 “可是这样又能维持多久?” 威尔德雷俯视着这个女人。即便她的狂暴只是表面上消失了而已,但好歹她现在变老实了。只知茫然地望着天空。 “就这样放着她不管的话,对周围的人和她自己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就由我来带她走吧。” ——这就是人类的善良么。 红龙的嘲笑声适时地响起。 ——也罢,要回女神那边去吗? “不,封印要紧,我先去沙漠的神殿……” 威尔德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萨拉曼达和温蒂妮打断了。 “沙漠的封印……” “已经被破坏了。
” “你们……” “什么都没感觉到吗?” 威尔德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不会的……封印居然会被破坏!” 他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神啊,这也是你的意愿吗?考验我们的……是你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沙漠的封印被破坏了,光是这个事实,已经给他们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7 没有窗户的监狱。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完全不知道,感觉已经度过了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又感觉自己并没有被捆绑多久。 和神官长一起被抓之前的事他都还记得,但后来的记忆却突然断绝了。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已是一片灰色的墙壁。他发现自己的双臂被吊在类似柱子的物体下方,后背应该正靠着门,时不时能感到有人从后面经过,却不知道具体都是谁在出入。 两条手腕已经麻痹了,悬吊的高度使他的脚无法着地,导致双臂承受着自己的全部体重。身体的各个部分都疼痛不已,喉咙也干渴得要命,而且浑身疲乏。虽然很想干脆睡一觉,但在这种状态下那无疑是个妄想。 肩部关节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无法一直忍受相同姿势的他只要一扭动身体,两条手腕就传来一阵绞痛。而且越是呻吟,喉咙的干渴感觉就越是强烈。 说起来,他还记得自己曾在什么书里看到过这种拷问方式。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炸药和空中兵器都还没发明时的事了。据说在大陆的北方边境有一个国家,那里的皇帝生性残暴,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虐待百姓和攻占并消灭各个邻国。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率领着红眼士兵的疯狂集团便开始被人们以“帝国”相称,而那个据称史上最残暴的皇帝所统治的国家,当时正是以这个名字让人们闻风色变。 (不会连对付囚犯的手段都和古代帝国一样吧?) 尤巴鲁特苦笑了一声……原本他是有这个打算,结果发出来的只有痛苦的呻吟声,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要是可以就这样什么都不管的话,该有多好啊。) 芙丽叶是否没事?有没有好好地藏起来?他还是不免想到这个问题。整张脸已经涨得通红。既然自己不能迎击帝国士兵,至少也要充当诱饵来让芙丽叶远离危险。所以他才一边把帝国士兵引开一边拼命奔跑,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对不起,尤巴鲁特!” 芙丽叶的声音唤醒了他的耳朵,是五年前的那一天。 “就这样让凯姆皇兄一个人走掉的话,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有这个预感。” 理应已成为自己的未婚妻,芙丽叶却说要跟哥哥一起去冒险。 “父王和母后都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不想再这样连皇兄都……” “就不能阻止凯姆走吗?我们三个人一起……还像以前那样。在这种非常时期才更应该……” “不,阻止不了的。如果我哭着求他,也许他会留下来吧。但就算继续待在这里,皇兄的心也已经死了。我知道的。” “可是……” “皇兄现在是我惟一的亲人了,我做不到,无论是阻止他还是就这样看着他走。” (是我就不行吗?比起我,你还是愿意选择凯姆?) 但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然后在黎明之前,芙丽叶和凯姆一起离开了王宫。 即便如此,他还是相信总有一天芙丽叶会回来。他想等自己变得更成熟一些后就去找她,于是将希望寄托在遥远的未来,一直静待着时光的流逝,谁知道…… 新的封印女神进入神殿是在那之后没多久,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个同名同姓的人。可当他听闻女神的出身之时,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东部小国的公主,那个地区的国家中叫芙丽叶的公主没有别人。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和芙丽叶的羁绊被永远地切断了。 (为什么……为什么,凯姆?为什么没有带上芙丽叶一起逃走?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到吧?可是,你竟然将妹妹交给了神官们。
你就没想过今后会有什么命运等着芙丽叶吗?还是说明明知道也仍然选择了抛弃她?这个世界就那么重要吗?) 他对曾经的好友产生了强烈的憎恨,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恨一个人。虽然知道不大可能再活着见到彼此,但假如真的还能再见面,他想自己一定会毫不客气地表现出这种憎恶。 然而事实却是,两人的重逢气氛竟和睦得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当时的他能够保持平静,是因为先冲到芙丽叶身边的人是自己,而凯姆是后来才到的尽管只是如此而已,但他仍原谅了凯姆。在想要守护芙丽叶的心情面前,他摒弃了过去的憎恨和辛酸。 可就算是这样,如今的他还是没能守护芙丽叶。自己已沦为阶下囚,也不知芙丽叶生死如何。搞不好芙丽叶已经落到敌人的手里了…… 歌声什么的一点用都没有。他咬牙切齿地想着。(曾经,唱歌对我来说是一项不可替代的能力;曾经,芙丽叶的哭容还触乎可及。可是现在,歌声能起到什么作用?我不需要歌声,比起这种东西,倒不如让我……) “如果让我拥有力量的话……” 尤巴鲁特的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粗大的嗓音: “谁?” 没听到开门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如果我有力量的话,就能够守护芙丽叶了。” 他死命扭着脖子,但还是无法看到身后是什么人。 “如果我有力量的话,就能够守护芙丽叶,让她只属于我。” “住口!” 他不想听,他想把耳朵堵起来。可惜两只手都被绑着,他做不到。 “如果我有力量的话,就会把她抱在怀里,不让给任何人。明明是我的未婚妻,明明应该只爱我一个人。” “住口啊……” (不对,我才没有这样想!) “不让给任何人,只属于我的东西,只属于我的女人。” (我不要听,居然说得这么露骨……不,不对,这不是我,我不是这样想的。
) “不让给任何人,不把芙丽叶让给任何人,谁也不,谁也不,谁也不……就算是凯姆也一样!” “不对!不是这样!” 他再也无法忍耐地开始扭动身子。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扭动着。再痛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不用再听到那个声音。 “不让给任何人。” 他被疼痛和疲劳折磨得脑子一片模糊,但那声音仍一边回响一边重复着。 “爱我,只看我一个人,只抱我一个人,只爱我一个人。只对我……” (不要再说了……) “只对我……只对我……只对我……” 这时,他感到喉咙深处有什么东西裂开了,自己是在叫喊还是在哭泣,已经不知道了。 “……女神会死的。” 他猛然抬起头,只看见满眼的灰色墙壁。 “作为封印,精神和体力无时无刻不被侵蚀着。这样一定会失去性命的吧,在不久的将来。” “怎么会……” “这是女神的义务。” 他脑海里浮现出芙丽叶苍白的脸庞。那时的她似乎连起身都很痛苦,像是一直在忍受什么似地皱着眉头,也很少说话。 “其实只是个女人而已。在你面前抱着孩子、幸福地微笑才适合她。明明是个普通的女人而已。” (芙丽叶会死?那是女神的义务?胡说!) “卸下女神的重任,她就能变回普通的女人吗?” 一阵沉默,漫长而令人难以忍耐的沉默。 “回答我!能变回去吗?” “……会活得久一点吧。” “我该怎么做?要怎么做才好?” “你需要力量。” (又是力量么……)一种无力感霎时包围了他的全身。 “与龙相结合的强大力量。
” (强大的力量?龙?) “没错……凯姆!凯姆的话!” “可以是凯姆吗?接受芙丽叶全部的感谢和爱,真的可以是凯姆吗?” “我……”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亲自去救她、保护她啊。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是这么祈祷的,用我的双手。我一直在心底如此期盼,但我的力量……) “如果我有力量的话,就能够守护芙丽叶了。” (对,说得没错,我想守护芙丽叶。) “如果我有力量的话,就能够守护芙丽叶,不让给任何人。” (对,不让给任何人。那时让笑丽叶跟凯姆走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我把她强行留下来的话,就算神官们来绑走她,我也不会把她交出来的。) “不让给任何人,只属于我的东西。不把芙丽叶让给任何人,只属于我的女人。” (对哦,她是只属于我的,应该由我来守护的女人。) “如果我有力量的话……” (我想要力量。想要……强大的力量。) “如果我有力量的话……有力量的话……有力量的话……” (如果我有力量的话……) 疼痛和疲劳感消失了。尤巴鲁特缓缓地抬起头来,全然不知自己的瞳孔渐渐变成了血红色…… 8 在回到芙丽叶身边的途中,众人拾到了尤巴鲁特的竖琴。当时它正孤零零地躺在辽阔无际的沙漠中。 尤巴鲁特时刻都把竖琴带在身边,不管去哪里,即使是上战场也带着。而现在这把竖琴却落在这里。不知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被抓的,但现在看来他多半是凶多吉少。 “这该怎么跟女神解释……”威尔德雷一脸沉痛地低语着。“女神也是人,不可能不心痛的。在不知道曾经的未婚夫平安与否的情况下……” (人类么……女神就是女神,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吧?) 见威尔德雷悲痛地移开了目光,凯姆不由耸了耸肩。红龙又在发挥它的讽刺本领了。
不过,芙丽叶真的会感到痛心吗?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恐怕只会像听别人的事一样点点头吧。看着妹妹悲叹的样子的确令人揪心,但看她连这样都做不到,凯姆却觉得更痛苦。眼前的人只不过是一具从妹妹身上蜕下来的空壳,他不要这样。 尽管威尔德雷还在烦恼该怎么跟芙丽叶说尤巴鲁特的事,但实际上已经没有必要了。当看到凯姆手里拿着尤巴鲁特的竖琴时,瞬间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 依然没有表情,只是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了。她身子一软无声地瘫倒,见状凯姆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没有丝毫活力的触感,芙丽叶的手脚几乎失去了所有能量。 “难道是因为封印被破坏,导致你的负荷更沉重了?” “不是。” 芙丽叶静静地摇着头,但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在撒谎。 “比起这个,尤巴鲁特他……” 芙丽叶颤抖着中断了后面的话。风席卷起滚滚沙尘,她忘记了拂开遮到脸上的头发,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地平线。 即便觉得有多么悲痛欲绝也好,现在就被对帝国军的愤怒占据整个内心还为时尚早,想想之前的经验就知道了。凯姆把剑握在手里,脑中满是明天可能将大肆上演的血腥场面。 天亮之前,一股隐隐的气息让凯姆睁开了眼睛。 “这个味道是……” 红龙喃喃地说道,果然它也感到相同的气息了吧,而且这气息不仅仅是龙。威尔德雷从帐篷里爬了出去,不经意间发现地面上映着一千巨大的影子。 “是黑龙!”他不禁仰天大喊。 契约对象是同种族的话,感觉似乎也会变得敏锐很多。说起来,雷奥纳鲁也是很早就觉察到精灵们的住所发生了异变,但这次他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丝毫不见要有所行动的样子。而亚莉奥修也是一样。 (为什么黑龙会在这里?) 黑色的双冀扇动着慢慢飞落。
凯姆紧紧地握着剑,虽然它不一定就是那头杀害双亲的黑龙,但如今他是不可能让它毫发无伤地回去的。然而,当看到骑在黑龙背上的人的时候,凯姆傻眼了。 “尤巴鲁特!” 是芙丽叶的叫声。不知她纯粹是因为没什么睡意了,还是预感到自己曾经的未婚夫回来了…… “居然和龙一起来……你什么时候成为契约者了?” 尤巴鲁特理都没理威尔德雷,径直对着芙丽叶说道:“芙丽叶,来我这里。没什么好怕的,什么都不用怕。” 凯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发现尤巴鲁特的双瞳如鲜血一样红。 “世界一定会变好的,你不用再牺牲了。” 大概是注意到了尤巴鲁特眼睛的颜色,芙丽叶不禁开始向后退。曾在女神的城堡内遭到帝国骑士团员袭击的她,当然明白那双红眼意味着什么。 “过来。” 尤巴鲁特张开双臂走近芙丽叶。这时凯姆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 “堕落了吗……” 红龙的轻声低语中,只剩下尤巴鲁特已不可救药的评判。 “我变强了,用歌声当作代价,我得到了力量。所以,放心地把芙丽叶交给我吧。” 样子和声音都还是尤巴鲁特本人没错,但说话的语气却已经不同寻常了。凯姆将芙丽叶掩护在身后,举剑对准了尤巴鲁特。 “又是这种眼神……我一直很讨厌你这种眼神,那种轻视我,可怜我的眼神!” (为什么,尤巴鲁特?为什么你会沦落为帝国的走狗?为什么……偏偏是你?)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和你这种人一起上路,芙丽叶才会……” (你在说什么?) “和为了复仇而牺牲妹妹的你比起来……我要诚实得多!” 尤巴鲁特也拔出了剑。只听黑龙大吼一声,双剑交互,火花迸出。 好重,像是被岩块砸到了身体似的。
虽然以前也有过和非人类的对手交战的经验,但凯姆毕竟没有跟契约者较量过,也没想到尤巴鲁特的力量竟然已经强大至此。 尤巴鲁特的眼睛散发着红色的光芒。凯姆在心里不停地问着为什么。想起五年前和他的那场真剑较量。事情就是在那一天以后变奇怪的,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有某样东西陷入疯狂,继而崩坏掉了。 (结果我们还是只能回到那一天么?) 一股强烈的力量冲向凯姆,把他的身体撞得飞了起来,接着以后背重重着地。瞬间,他感到有种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渐渐扩散。 “哥哥!” 芙丽叶想朝凯姆飞奔过去,但…… (别过来!)凯姆用轻轻的摇头代替了这个要求,挣扎着站起身来。然而下一秒钟…… 眼前的一幕让凯姆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他看到威尔德雷拼命阻止芙丽叶跑过去,而在他们对面,黑龙的利齿狠命咬住了红龙的脖颈,顿时血如泉涌。 漆黑的双翼,红色的双目……这俨然就是当年惨剧的重现!凯姆的脑海 里迅速闪现着过去情景的片段。那深陷父亲喉咙的牙齿,撕裂母亲的钩爪! (怎么能再次发生这种事……就在我的面前。怎么可以!) (我不会再让你滥杀无辜了。) 凯姆重新挥舞着剑朝黑龙冲了上去。黑龙回过头来,红色的眼珠射出摄入的光芒。紧接着它再次大吼一声,进而吐出一团火焰。 就在他心想这下要葬身火海了的时候,突然感到身体被撞飞出去,并沿着地面滚到了一旁。 “傻瓜……” 红龙的双翼无力地覆盖到凯姆身上。 (要保护我不被火伤害到么?) 虽说有坚固的鳞片保护身体,但在直接承受燃烧的情况下,红龙是不可能平安无事的。而凯姆也爬不起来了,因为当契约对象受伤时,他自己也无法幸免于难。
“扑通!”只听一声闷响,被尤巴鲁特抬手扔出去的威尔德雷倒在了血泊中,他痛苦地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如同嵌进地面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芙丽叶呢……?) 黑龙扑扇着双翼开始起飞。 “让我们在没有歌声的世界里亲吻吧……” 尤巴鲁特骄傲的声音自上空传来,凯姆拼命向前奔跑了几步,但已经来不及了。载着尤巴鲁特和芙丽叶的黑龙渐渐远去。留在凯姆膝前的,只有那把被高高抛下摔得粉碎的竖琴…… 第一卷 第三章 昏暗天空下的武将们 1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地方,有一名很小很小而又很勇敢的士兵。小小的士兵饮尽时光的水滴,长眠在世界之穴里,就这样永远都保持着年轻而强大的姿态。在经过一段好长好长近乎永久的漫长岁月后,当世界被血所染红之时,小小的士兵苏醒了。 「如今正是发挥我生命的时候!」 小小的士兵凭他那副饮尽时光水滴的身躯向着世界的尽头奔去。后来,小小的士兵就变得衰老,孱弱,不久便死去了。可是,小小的士兵那永远的时间,却为世界创造了全新的生命……哎呀,已经睡着了么?” 她怜爱地抚摸着在自己臂弯中睡去的孩子的脸,为了不吵醒他而将其轻轻抱起,然后放到床上。 “我可爱的孩子……” (映照看我心爱之人罗西艾尔容貌的宝贝啊。)她在心中默年念着。 (这眉眼,这嘴角,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的好可爱……) 她入迷地看着孩子的睡脸,这时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妈妈,那个……” 她有些恼怒地回过头,向那张从门的阴影处胆怯地望着自己的脸狠狠瞪了一眼。 (好讨厌,又是这孩子。)她走过去,把对方赶出了门外。 “别把塞雷吵醒,你这孩子真不懂事。” 孩子噙着泪花骤然睁大了双眼。 (讨厌,好讨厌。
怎么那么像我?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这个孩子长得像我?) “还不道歉?” “……对不……” 细微的声音颤抖着中断了,接着响起的是一个刺耳而令人神经为之一震的声音,她满腔愤怒地甩了孩子一个巴掌。 (为什么这孩子……玛娜她长得不像罗西艾尔,却偏偏像我?为什么?用这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责备着我……) 其实塞雷和玛娜都长得很像母亲。村里的每个人,包括她丈夫在内,都觉得在两人脸上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认为塞雷像死去的罗西艾尔,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坚持罢了。 她感到手掌痛得发麻,就算看着玛娜的脸也觉得痛苦。于是她留下蹲坐在走廊上的小女孩,从身后关上了门。 荒野的前方,据说在由复杂的侵蚀地貌而形成的山谷深处有一个村子,操控泥土化身石巨人“高雷姆”的人们就隐居在那里。但由于既没有人亲眼看到过那村子,也没见人从里面出来过,因此石隐村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只是一个传说。 但这个村子的确是存在的。惟恐操控高雷姆的能力被周边各国加以利用的村民们,用拒绝与远方来客接触的方式隐藏了村子的存在。荒野和村子相连接的道路全都用岩石堵住了,他们的宗旨是完全自给自足,旅行者就不用说了,连商人都不允许出入。而那误入其中的人,从此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在封闭的社会,人们能够结婚的对象很有限的,这样代代传下去,血统会变得越来越接近。石隐村中也不例外。因此,不知不觉误入村中的人都会作为“客人”受到热情款待,然后被迫与村里的人定下婚事。不用说,他们是不允许活着去到村外的,而拒绝婚事的则会被当场杀掉。 罗西艾尔也曾经是一位这样的客人。她在第一眼见到他的瞬间就坠入爱河,而他也被她深深吸引。不过比较麻烦的是,她那时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客人来到村里以后,在迎来第二次新月之前就必须定下结婚对象,并表明在村里永久居住下去的决心。
日子越来越近了,在两人背着她丈夫幽会的期间,第二次满月之夜已然过去,月亮开始逐渐残缺。但是,她却无法告诉客人关于这个日子,以及拒绝婚事和永久居住的话会有什么后果等所有的事。她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当得知这一切的时候,罗西艾尔会怎么样呢?当明白自己将要求做什么时,罗西艾尔……会想死吗?还是说会选择村里的哪个女孩、娶我以外的女人为妻?) 烦恼许久的结果是她打破了戒律。她把客人会被提出的要求和选择之后的命运如何统统告诉了罗西艾尔,然后对一脸惊愕的他说道: “我们两个一起逃走吧。位于村子北边的分叉路,其中一条是通向石山谷的。翻过石山谷就是荒野,只要走出荒野,村民就决不会追过来了。到下一次新月出现之前还有三天……明天夜里,我会在石山谷的入口处等你。”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赌注。 (也不知罗西艾尔最后会不会响应自己逃走的提议。不,罗西艾尔一定会选择和我一起逃走的。明天夜里,他会通过那条叉路来到石山谷的,他决不会背叛我。) 还有两天就是新月了,供客人考虑的时间也终于要结束了。这天晚上,她看到罗西艾尔悄悄向村子北边前进,一边留意着身后一边消失在了暗夜里。 她连忙跑回自己家中向丈头报告:“客人逃跑了,他往石山谷那边去了。他想逃跑啊,快叫出高雷姆来。” 村子北边的分叉路,选择右边的话是一条死路,左边则确实是通往石山谷。可这条夹在陡峭悬崖之间的狭窄道路,同时也是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因为陡峭的悬崖上并排着若干由高雷姆运来的巨大岩石。 拒绝婚事和永久居住的客人会得到一点点食物和水,被勒令在当天之内走出村子,并被告知走左边的路、穿过石山谷就会去到荒野。结果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一个人能到达荒野,在途中,他们就会被滚落下来的巨大岩石咂咸肉泥。
她大胆地把这条路告诉了他,一心只想着决不能让心爱的男人被自己以外的女人夺走。 “罗西艾尔,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边目送着丈夫和村里的男人们一起跑出去的身影,一边在心中反复念诵谢罪的话语。听说通往石山谷的路很窄,几乎没有可以躲避滚落岩石的地方,迄今为止也从来没有一个客人成功逃出去过。 “我不想你被其他女人夺走,我只讨厌这一点,我受不了。所以,你就去谁都无法得到你的地方吧。就算你死了,我还留下了孩子,一定是个男孩。我会再次见到你的,见到只属于我的你。” 那是一个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的漆黑夜晚。 满月后出生的是一对双胞胎。村里的习俗是女孩由父亲取名,男孩则由母亲取名。当她把刚出生的儿子抱在怀里的时候,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出了塞雷这个名字,然后便再也想不出别的名字了。她相信这是死去的罗西艾尔在自己耳边轻声告诉她的。 但是,丈夫给女儿取的名字——玛娜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可亲。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有人唤女儿的名字,她就觉得心情很不安,好像自己把一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一样。 玛娜的眼珠颜色是那种罕见的红色,或许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通透的白皙肌肤和鲜红的眼眸,从客观上说无疑是十分美丽的组合,但同时,她的眼睛里也映射着不吉利,类似灾祸的东西。 认为那对红色眼珠和丈夫取的名字不合自己的意,于是她坚决不看女儿一眼,也从未呼唤过女儿的名字。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给女儿喂奶,背过脸去晃摇篮。 如果这孩子的眼珠不是红色,名字不叫玛娜,我应该会很疼爱她的。所以,我绝对不能看她,绝对不能叫她的名字…… 很快,双胞胎迎来了自己的一周岁生日。伴随着他们容貌与轮廓的愈发清晰,她逐渐在塞雷身上看到自己曾爱过的男人的影子。
塞雷的脸庞她一整天都看不够,她的眼里只有塞雷,却很迟才注意到,女儿玛娜的长相酷似自己。 等她注意到时,已经快到孩子们两岁的生日了。她无意中看到塞雷和玛娜在一起玩耍的情景,这时玛娜停下手的动作,抬起脸来。那全然不见笑意盯着自己的红色眼珠,总觉得带有一股谴责和仇恨的意味! (那是我的……我的眼睛啊。) 虽然颜色不一样,但她心里很清楚。不仅仅是眼睛,玛娜绷紧的嘴角也和她很像,这让她略微有些恶心。还有咬中指,小时候的她也有这个习惯,因此经常受到母亲的训斥。 和自己有着相同习惯、长相也一模一样的女儿。从来不笑、只是用那对血色双瞳投来冰冷视线的女儿。 (你想说什么?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明白了,你是在责备我呢。责备我背叛了丈夫、还害死了罗西文尔,对吧?) (我无法去爱玛娜,根本不是因为丈夫取的名字的缘故。这个女孩就是另一个我。是谴责我过去的罪恶、勒令我作出补偿的良心所在。所以我才对这个女孩憎恨、厌恶不已。) 她站起身把玛娜从塞雷身边拉开,不分青红皂白便拎起玛娜的衣领将呆住的她扔到了房间外面。一阵大哭声响了起来,却不是来自玛娜,而是塞雷。再看玛娜,别说哭了,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不由让她愈加看不顺眼。 “坏孩子!没错,都是你不好!” 经过她的一番痛打,玛娜终于哭了出来。但即便如此,她的视线还是一直朝着这边,完全不见有一丝动摇。 “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觉得不满吗?” (我好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真是好讨厌啊。) “要是没生下你就好了。” (明明只要塞雷一个人都够了,我想要的只有男孩子而已。) 她背对着无声哭泣的女儿抱起塞雷。 (心爱的宝贝啊,妈妈只要你一个,只爱你一个。你明白吗?妈妈爱的人在这世上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哦。
) 就这样,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对塞雷的感情越来越深,对玛娜的憎恨则愈加激烈。而每当玛娜开口说话,她的心里便又在憎恶的基础上增加了恐惧。总有一天,玛娜一定会将自己和罗西艾尔的关系一五一十地告诉丈夫,这种想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当然了,在罗西艾尔死后才出生的玛娜是不可能知道真相的。她也明白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但即便如此,一看到玛娜的那双眼睛,她的理性和常识。会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丈夫从未对孩子们表现出半点疼爱之情也增加了她的不安。他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为人冷漠的丈夫,对她也从来没付出过像是爱情的感情。可是,对自己的孩子都能漠不关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丈夫察觉到了吗?他知道塞雷和玛娜的亲生父亲是谁?)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为了麻醉自己,于是对塞雷百般溺爱,对玛娜则唾骂、殴打不止。 后来的某一天,她发现塞雷和玛娜在村外的某间废屋里玩耍,顿时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向她的脑门。那里是留下她与罗西艾尔相爱回忆的秘密场所……果然如她所害怕的那样,那孩子知道一切。 她大步走进废屋,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觉得自己好像在不停地痛打玛娜,然后拖着抽泣的玛娜向村子北边走去。她选了左边那条路,在罗西艾尔被杀害的道路上不顾一切地奔跑着。马上就要天黑了。 她一个人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把玛娜扔在了哪里,自己又是从什么地方怎么回来的,她也完全不记得了。塞雷在起居室的长椅上睡着了,他应该是哭累了吧,脸上还残留着几道泪痕。她温柔地将塞雷抱起来,然后轻轻放到床上。 等丈夫回来后,她告诉他,玛娜在石山谷不见了。可是,丈夫依然没有说一句话。 正当村民们开始渐渐淡忘玛娜的时候,村里陆续来了几位和她有着相同红色眼珠的客人。
第一位客人刚抵达村子便精疲力尽地倒下了,而第二位客人也因饥饿和疲惫显得十分衰弱,幸运的是还能说话。 问他叫什么,但这个男人坚持不肯透露姓名。只称自己是“天使教会”的使者,是为了寻找在石山谷发现的孩子的出生地而来的。在场的村民们立刻意识到那孩子就是玛娜,为避免后患,他们当即杀死了那个男人。 第三及第四位客人则完全不见疲态地突然袭击了村民们。尽管他们最终死在了高雷姆手下,但为此丧命的村民也不在少数。 翌日,村子便遭到了全面袭击。村民们目睹到上空满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空中兵器,还有一群身穿深灰色铠甲的红跟士兵朝这里大举进攻。但这次就算叫出高雷姆也不管用了,大量村民就这样无力地沦为了刀下亡魂。 趁外面还一阵骚乱,她迅速将塞雷藏到了地板底下,她明白玛娜是被“天使教会”带走了,而且一定是玛娜告诉了他们村子的方位。并请求他们代替自己报仇。 她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有这种智慧。 (不过,那个小女孩不是普通的孩子。她是为了责罚我而出生的另一个我。所以,我和塞雷会首先被杀掉的……) (但塞雷不能被杀。他是我的宝贝,比我的生命都珍贵。) “乖乖待在那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乱动或者发出声音哦。” 她悄声吩咐着,这时门被撞开了,然后她听见了丈夫的惨叫声。红眼士兵纷至沓来,她一动也没动,只看到一把剑直直地朝自己劈下…… “妈妈,你怎么了?妈妈。”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了待在自己身边的塞雷。原来他从地板底下爬了出来。 “这样不可以……你怎么还没藏起来,快……” (这样下去的话连塞雷也会被杀的。有没有人能救救他?救救塞雪吧,求你了,罗西艾尔,救救你的孩子。) 逐渐崩塌的房屋开始不住地摇晃起来,紧接着,她感觉到了高雷姆的气息。
“高雷姆啊,带上塞雷逃走吧,请把塞雷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然而高雷姆却完全不为所动。 (好奇怪,为什么高雷姆不听我的?说起来,这气息好像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高雷姆,拜托了,按我说的去做!” (已经没时间了,我很快就要死了,不能就这样留下塞雷一个人,年幼的他还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啊。) “……塞……雷……” “高雷姆?” 她一边与快要吞噬自己的死亡奋力抗争,一边拼命思考着。这个高雷姆和他们平时使唤的高雷姆有点不一样,可能是无法操控的。但就算无法操控,也应该还有别的方法,令其保护塞雷的方法……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高雷姆。” 高雷姆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了。”她转过头面向自己的孩子,“塞雷,好好听着。” “妈妈?” “高雷姆想和你做朋友,明白吗?” 在愈发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塞雷点了点头。 “献出你的时间。那样的话,高雷姆就一直都是你的朋友了。你也想要一个朋友吧?” 塞雷不解地歪着头,但还是很快点下头来。 “只要献出时间就可以了吗?” “没错。你还记得小小勇者的故事吧?现在你也要成为一名小小勇者啦。小小士兵永恒的时光创造了世界上的全新生命……你也要以小孩子的状态等下去哦,以小孩子的模样,就像现在这样。永远……都是我的宝宝。” 前方的视野急剧暗了下去,那声“妈妈”的呼喊也离她越来越远…… “没事的,塞雷。记住,我只爱你一个,别忘了。” (我最心爱的宝贝。我可爱的宝宝。永远……都是我的。) “妈妈?你睡着了吗?快点起来吧,妈妈,我亲亲你,起来好吗?快点。
你怎么了?快回答我呀,呐,起来啊……” 2 每个人都怀抱着痛苦的心事,只有亚莉奥修似乎没什么感觉,不过那也是因为她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正常。 雷奥纳鲁为没能察觉到黑龙的降临自责不已,只知道一个劲儿地道歉。但对凯姆来说,这样的谢罪只会给他平添郁闷。不管说多少话,芙丽叶被掳走的事实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然,就算雷奥纳鲁和亚莉奥修当时在场,要他们保护芙丽叶也是很难让人放心的。自己仗着契约对象是红龙,却没想到当龙族成为敌人的时候会带来多大的威胁。虽然用烈火攻击敌人是理所当然的,但万一那东西也朝着同伴冲过去该怎么办…… 不,比起其他的,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心中的迷茫导致了败北。凯姆无法否认内心的某个角落还保留着不想杀死过去好友的仁慈,就是这股仁慈让他挥剑的动作变慢了。五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要是使出真功夫,他大概会杀了尤巴鲁特吧,就算没有致死也足以令其受伤。他就是在犹豫的间隙被反将了一军,而现在又因为自己的仁慈引发了同样的事情,真是可悲。 凯姆带着愠怒的神色把剑猛地扎进了地面。从肩部到后背那片区域正隐隐作痛,即便拥有身为契约者的惊人回复力,要痊愈也还没那么快。 “凯姆。” 身负重伤倒在地上的威尔德雷艰难地唤了一声。他的伤很深,若不是契约者,真不知他是否能够撑下去。 “被尤巴鲁特用剑指着的时候。我并没有怀着慈悲之心。” 凯姆漫无目的地摆弄着剑,不经意间听到这样一句话。 “连恐惧也没有。” 凯姆感到威尔德雷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但他装作什么都没觉察到的样子。此刻的他不想看到任何人的脸。 “是愤怒,充斥我内心的只有愤怒。还有如今正在我心底逐渐沸腾的憎恶……” (当然了、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对带着敌意和杀意而来的人还怀有慈悲之心本身就是错误的。
)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 (那又怎样?有必要那么大为叹息吗?) 凯姆耸了耸肩。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他转身背对着威尔德雷离去。再也不用把这帮家伙当同伴了,看着他们就叫人泄气。 地平线上已被一片沙尘所笼罩,黑龙飞向了东边。尤巴鲁特要把芙丽叶带去哪里?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吗? “你的父母是被龙杀死的吗?” 背后传来红龙的问话声。凯姆有点意外它竟然还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提及双亲之死么? 凯姆没回答它,但这对红龙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只听它轻声叹了一句“是吗……”。 “快前往帝国领土,女神一定在那里。” (去东边,敌人的根据地。现在正是决一死战的时候。我要亲手,将如今已沦为帝国走狗的尤巴鲁特……) 刚想到这里,凯姆便听见一声类似威尔德雷的悲呜。他连忙回头看是怎么回事,这时头脑中又响起威尔德雷那已经安定不少、却包含着一丝困惑的声音。 ——凯姆啊,不好意思,能先去西边的荒野吗? 看来是联合军那边传话来了,从他最早听见的声音就能得知那不是什么好消息。 ——联络人员反映,帝国军的亚人部队正在移动。让他们到达帝国领土定然会给我军造成极大的不利,希望你前去阻止。 亚人部队……凯姆一下想起了自己在妖精之谷遇到的哥布林。的确是这样,如果他们跟主力部队会合的话,联合军势必免不了一场苦战。 ——作为我来说自然是很担心女神的安全。可是,我军已经为最终决战准备集结到帝国领土了,要是在那里受到夹击的话…… 帝国军的目的是再生之卵。当然,他们也想要女神的命。不知现在追上去还来不来得及,何况那还得是在和行军中的亚人部队作战之后。 不,只要尤巴鲁特在身边,他是不会让芙丽叶被杀的。要是连他也一起处置了,帝国就将失去黑龙这一战力。
如果是这样,他们现在应该避免对芙丽叶出手才对。 (真是讽刺,我现在正拿尤巴鲁特对芙丽叶的感情和执着作赌注,对方明明是背叛投敌、自己迟早都必须与之交锋的人啊。) ——对不起…… (我明白。)凯姆给了个简短的回应,同时抬头望向一旁的红龙。 (要飞吗?) 如同在说“当然”一般,红龙展开了它鲜红的双翼。 荒野已全被降雪所覆盖。晃得眼睛发痛的雪白大地上,四处散布着好似虫眼一般的帝国士兵。 “真麻烦。” 其中还混杂着若干身披赤黑铠甲的亚人部队。有这染血铠甲的存在,想从上空吐出火焰将他们一举消灭是不可能的。 (小菜一碟,有什么麻烦的。) 凯姆从红龙背上跳下来,继而拔剑冲向亚人部队。 ——别跟一帮杂鱼浪费时间,直接攻击率领联队的人。 转瞬之间,就见一群哥布林被掀飞了,雪原染上了一片红色。管他谁是杂鱼谁是队长,只要全部杀光就可以了,一个一个地去分辨岂不更浪费时间? ——你……是在笑吗? 凯姆听到一个惊愕的声音,是威尔德雷。都叫他先在野营地里休息一阵了,他却不听话地跟了过来。 ——手刃这些人就那么值得高兴吗? (是啊,我很高兴,高兴得不得了呢。不行么?再说是谁提出要阻止他们的?) ——我无法理解。你自己就不觉得痛苦吗? (你给我安静一点!我有自己的做事方式。) 威尔德雷总算陷入了沉默,但紧接着又传来了亚莉奥修的叫声。 ——这是什么呀!怎么都是这种货色?这个也是……这个也是……不要!一点都不好吃! 原来这家伙也离开野营地跑来了。凯姆不耐烦地想。现在就指望雷奥纳鲁静静地帮自己打倒敌人了,要是他再说什么“不要再作无益的杀生”云云,自己兴许会将其连同帝国军一起砍了。
话虽如此,但三个人还是要比一个人解决得快一些。直至雪原哥布林和橡树人的尸体遍布雪原并没花太长的时间就连一开始只知道乱叫,还以为一点作用都起不到的亚莉奥修,也在被一群不合她口味的猎物包围后终于大发雷霆,将成群的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这么多尸体……就算献上花也会枯萎的。 大概是因为凯姆无视了不要跟杂鱼打的提议,红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痛快。还是说,连红龙也打算跟威尔德雷和雷奥纳鲁成为一伙了? 凯姆对着滚到自己脚下的洞窟巨人尸体踢了一脚。他知道这是在发泄不满,但无所谓了。借用雷奥纳鲁的话来说,反正死者已与土块无异。不管被如何对待,它都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在凯姆踢了好几脚之后,洞窟巨人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看来它还有气息。凯姆拔出了剑,但没等他将剑刺向洞窟巨人,红龙已抢先一步阻止了他。 ——等等,读取我的心。这家伙似乎知道什么。 (那就没办法了。)凯姆收回了剑。 ——女神……帝国……要塞……要塞?有这种东西吗?在哪里? 可是,他们已经找不到更多与这一疑问相关的线索了,雪原的对面这时响起了一阵犹如地鸣的奇怪声音。 “这个气息……难道是高雷姆?” 雷奥纳鲁皱了一下眉,然后把手遮在额上作眺望状。说到高雷姆,他想起曾听说这附近有个叫石隐村的地方,那里住着一群能操控和使唤高雷姆的人。由于这太像民间故事及传说什么的了,因此很多人都认为这个村子并不存在。 (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很遗憾我看不大清楚。好像是被什么不祥的力量遮蔽了……” 类似地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连凯姆也清楚地感觉到了那种不祥的气息,的确是有什么东西…… 凯姆再次爬到了红龙身上。虽然不知道那声音到底是什么,但他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声音传来的地方是与雪原邻接的溪谷,而溪谷的对面就是通往帝国领土的近路。也就是说,那声音必然和帝国军有关。 刚一进入溪谷,众人就感到视野变得十分恶劣。陡峭的悬崖如迷途般从两侧伸出,夹在悬崖之间的道路狭窄而又蜿蜒,路上密密麻麻全是浑身绯红的哥布林,远远望去就像一群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孩聚集在一起。据说他们鲜红的皮肤和精灵的血一样,都有着反弹火焰及魔力的能力。而在它们当中,还站立着一个动作慢吞吞的人类。 “魔兽使……” 雷奥纳鲁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就是操控这些哥布林的人吗?这时,只见魔兽使举起丁右手,一只火球便飞了过来。虽然对方并非术士,但这火球和凯姆在精灵之村及妖精之谷遇到的是一样的。 红龙悠然地与火球交错而过,继而加快了飞速,看样子它是不愿跟杂鱼交手。它甩开了火球的追击,紧贴着悬崖向前飞去。那股不祥的气息越来越强了,类似地鸣的声音也转化成了更加清晰的地动。 从荫侧伸出的悬崖突然敞开,接着便出现了那股气息的主人。这是他们看到的第一个高雷姆,论及身形的巨大程度,与其说它是土的化身,倒不如说是由岩石构成的可动要塞还更接近现实一些。 “有赋予魔术师!恐怕就是它们在操控高雷姆!” (魔术师?这就是说……) 凯姆的猜想一点儿也没错,又有火球飞过来了。他刚想闪避,却立刻感到自己被击中了。魔术师不止一个。被击中的凯姆于是从红龙倾斜的背上跳了下来。 (魔术师由我来打倒,高雷姆就任你们处置吧。) 尽管看上去闪闪发光,但魔术师的衣服其实是赤黑色的。这样的话,用红龙的火焰是打不倒它的。 大概对方是想趁凯姆着地的瞬间攻击他。只见火球从两个方向同时飞来。凯姆贴着地面一滚避开了,紧接着便起身迅速奔跑起来。现在他还感觉不到火球的存在,但能看到魔术师举起的右手。 (还没来,我还能跑。
) 这一瞬间,凯姆的身体突然浮了起来。他意识到是高雷姆的手臂在地面上捶了一下,使自己的身体被震得弹了起来。避开了直接攻击,却还有这么多冲击等着他呢。两名魔术师,两只高雷姆的手臂,他得避开来自四个方位的攻击。 凯姆爬起身来,魔术师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火球则从和刚才不同的方向飞来。看来敌人是在他被弹起来的间隙移动了位置。 “凯姆!这边的魔术师让我来对付!” (那就拜托了,一连串的魔法攻击着实让人吃不消。) 一团火焰从凯姆头顶上掠过,是红龙在攻击高雷姆的头部,令其不断挥下的手臂动作变得有所迟缓。凯姆趁此机会跑动起来,火球擦着他的左臂飞了出去。 赋予魔术师和凯姆在精灵之村遇到的白衣人不同,动作非常敏捷,要准确击中并不容易。眼看它们再次举起了右手,凯姆躲闪不及吃了一击,但立即又爬了起来。 他的剑终于刺中了一件赤黑色的衣服。对方身上插着剑直接倒了下去,悲鸣,一股鲜血喷溅而出。 魔术师已经一动不动了。雷奥纳鲁呢? 凯姆喘着粗气向四周望去,雷奥纳鲁正对着另一名魔术师的后脑勺一刀劈下。 ——快离开! 众人以红龙的叫声为信号奔跑起来,好不容易才避开了热浪的直击。这时,一声更为猛烈的地动在周围的空气中震荡开来,凯姆回头一看,原来是高雷姆发生崩塌,回归了泥土。 解决了高雷姆和赋予魔术师之后,理应直接穿过溪谷前往帝国领土,然而要离开溪谷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真的是这条路吗?我怎么觉得咱们走了好几次?” 蜿蜒的溪流与错综复杂的悬崖交织成绵长曲折的道路,一时让人不知该从何处开始以及如何行走。空中覆盖着厚厚的云层,方位也捉摸不定。 如果只有自己和红龙,他们可以从悬崖上方飞过去。
但借助精灵之力飞行的亚莉奥修却不具备这种飞行能力,综合萨拉曼达和温蒂妮双方的力量也许还能再飞高一点,但它们其中一方的力量需要用于威尔德霄的飞行。 有点不对劲。在感到自己走过的都是相同地方的同时,众人又发现理应分叉的路合成了一条,理应被堵住的路也疏通了,简直就像是有谁跟在他们身后悄悄把路重新设置了一样…… 糟糕的是目前开始下雾了。越往前行,雾就越浓,视野也越来越模糊,连在视线下方流淌的溪流都看不清了。 “有人类的气息。没想到在这种边境地区还居住着人类。” (石隐村?不会吧?我还以为是捏造的。) “还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气息,但似乎不是帝国军。” 正如雷奥纳鲁所说,四处都已经感觉不到之前那种不祥的气息了。但是,还是有点不对劲。 周围的雾突然消失了,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处燃烧过的废墟。那是一幅迄今为止出现过好几次的光景,被大肆破坏,烧得不成样子的崩塌建筑,被踩踏的植物……这是帝国军、还是天使教会的暴行? “这是……石隐村。不对,是曾经名为石隐村的地方。这里也被帝国军踏平了么?” 地面剧烈地晃动起来,感觉像是地震或别的什么。 “还有帝国军?” 凯姆急忙备好了架势,但没感觉到赋予魔术师的气息。地动越来越近了,紧接着,巨大的泥土化身现出了身影。 “这里没人。”有小孩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爸爸和妈妈也已经……” 凯姆抬头一看,高雷姆的肩上载着一个小孩。看来正操控着高雷姆的他是村子里活下来的人。 “高雷姆,是你在岩石上设机关引导我们的吧?” 高雷姆发出了一声低呜,似乎是肯定的答复。小孩从高雷姆肩上跳下来,那是一个相当高的高度。凯姆正惊讶于他身轻如燕得异于常人,但马上就明白了。那孩子的身体被纹章所包裹着。
“孩子!” 亚莉奥修满脸欣喜地拔腿就往前冲,一旁的雷奥纳鲁慌忙上前挡在了他们之间。于是亚莉奥修怏怏地退了回去。患上精神病的她还没有“同伴”的意识,但同为契约者,她多少还是明白最好不要惹是生非的道理吧。 小孩用不可思议的表情对比着打量了一下亚莉奥修和雷奥纳鲁,然后抬头望向红龙。 “你和这么小的孩子订立契约了?” 红龙有些吃惊地问道。而凯姆也发现了,既然这个小孩是契约者,那他跟高雷姆交换契约无疑是很奇怪的事情。按照传闻中的说法,高雷姆并没有智力和思考能力。正因为如此,赋予魔术师操控它们才能像操控木偶一样容易。但这个高雷姆和小孩订立了契约,这不是奇怪是什么? 很快,高雷姆又一字一句地发出了它地呜般的声音:“这里,危险。所以,带他走。”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高雷姆是有思考能力和思想的。它给人感觉和刚才被打倒的高雷姆有点不一样,也是因为如此么, “塞雷,一个人。年幼。弱小。” (这么说小孩的名宇是叫塞雷了。不过、那布满全身的纹章是怎么回事……) “我把我的时间给了高雷姆。”也许是留意到了凯姆的疑问,小孩微笑着回答了他,“因为它说这样的话就能成为我的朋友。” 凯姆不禁对他太过天真无邪的口吻产生了疑惑。这孩子懂不懂契约的意思啊?他知不知道自己作为代价付出的东西是很沉重的? “把时间交给高雷姆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在周围的人们衰老死亡的过程中,只有你一个人不老也不死,一生都保持这副样子。” 红龙毫不客气的话,让小孩脸上露出了一丝胆怯。但他很快就像要抛开怯意似地大声说道: “我才不是一个人!我有高雷姆!” 大概是受到了自己这番发言的激励,小孩颇为自豪地挺了挺胸膛。 “而且我已经成为一名小小勇者了。你听过那个故事吗?是妈妈告诉我的。
” 又是神话么?红龙忍不住一脸鄙夷。 “人类总是能做到立刻回避现实,然后逃到虚构的世界中去。弱者啊,太懦弱了……” 虽然并不赞同红龙的观点,但凯姆此时非常理解它这种厌恶的心情。他讨厌弱者,尤其是小孩。想想过去自己也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他就没来由地烦。而以弱小为由而逃避,以弱小当盾牌而虚张声势,这种小孩所特有的行动他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大概因为自己也曾经是那样的小孩吧。 凯姆可不想被这么个小孩缠住,但一点一点逼近的高雷姆堵住了他们的退路。失去了可逃路线,凯姆不禁仰天长叹了一口气……真没辄。 “刚才你是不是说到了天使教会?也带我去吧。” 凯姆和红龙对视了一眼。 (他是打算为村民报仇么?) “玛娜……我妹妹被抓到那里了。” (妹妹被抓?被天使教会?) “是村民们说的。” 兴许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塞雷的声音有些沉重。旁边的高雷姆则像安慰他似的发出了一声低呜。 “高雷姆也有慈悲的心肠啊。” 听着红龙颇感意外的呢喃,凯姆陷入了沉思。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感到意外高雷姆具有思想和感情。这个小孩是契约者、而且他的目的跟自己一样是“寻找妹妹”。 (怎么办?) “只能带他走了。” 听到这句话,塞雷的脸上顿时溢出了光彩。 “那我们走吧,去帝国领土。” 塞雷开心地想牵上凯姆一起走,却被后者挥手甩开了。 3 即便在高雷姆解开岩石上的机关后,道路的复杂程度也没有发生变化。大概石隐村的人们为了阻止来自远方的人入侵,于是特意将道路搞得难以辨认吧。 虽然只是个小孩,可塞雷毕竟身为村里的人,多亏有了他,尽管众人只能在村子周边极其有限的范围内活动,但好在还没有迷路。
不过在凯姆看来,就算做出了这样的功绩,塞雷依然是个累赘。 与凯姆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塞雷加入队伍感到喜出望外的亚莉奥修从她的角度来说,她当然为可食用的猎物就近在眼前而欣喜不已,但塞雷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她贪婪的目光,仍是一脸天真无邪地说笑着。 雷奥纳鲁认为必须对毫无防备的塞雷实施保护。这男人本身也喜欢承担责任和义务,因此负责保护无辜的孩子免遭食人魔毒手的差事,他自然是义不容辞。 (随你们的便吧。)凯姆半惊讶半无奈地想着。(一群无忧无虑的家伙……) “前面的路据说是绝对不能走的,很危险。” 塞雷一边在狭窄的道路上穿行一边说道。道路两侧都是悬崖峭壁,营造出一种怪异的压迫感。走着走着,总觉得不知何时就会被悬崖紧紧地夹住。而那悬崖要是发生崩塌的话,他们根本无处可逃,实际生活中,因悬崖崩塌而死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吧。 没过多久,路渐渐变宽了。众人来到了一个开阔之地,看来是已经到了那个叫石山谷的地方。只要穿过这里,帝国领土就近在咫尺了。 “那个……”塞雷拽了拽凯姆的胳膊。“我妹妹是在这里不见的,要不要找找看?” (别说傻话了,我们没那闲工夫。) “但是……我不想扔下玛娜自己走。” (你不是说妹妹被天使教会抓走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那个也有可能是别的孩子,有可能玛娜一直在这里等待救助……” (你妹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很早以前了吧?在这种地方小孩是不可能独自活下去的。留在这里等待救助最多也只能有几天。” “唔……嗯。但是,也许会留下玛娜的线索呢?” “还有,天使,教会的,线索。” 旁边的高雷姆也适时补了一句。这个高雷姆,看来是异常坚定地站在了塞雷那边。 “呐,求你了,好不好?” (适可而止吧!没用的。
) “凯姆,绕远路走倒未必没用。”雷奥纳鲁调解一般地插了进来,“在前往隐村的途中你也看到了吧。别说赋予魔术师了,连亚人都有……就算石山谷里有它们的据点也并不奇怪,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有必要去查探一下呢?” (真没辄。)凯姆耸了耸肩膀。(这家伙是小孩的同伴么?) “作为交换,我们得在天黑之前走出山谷。搜索只能是在这段期间,这样可以了吧,塞雷?””谢谢你!” 塞雷开心地蹦了起来。 (我果然讨厌小孩。凯姆想。他还期待红龙会来两句辛辣的讽刺,但气人的是此刻它竟保持沉默了。) 石山谷是个不毛之地。完全不见河川或泉水,也没有任何植物生长在此,能看到的只是四处滚落的岩石。 “塞雷的妹妹会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是妈妈……”塞雷刚一开口就没再说下去。 “也没有可口的气味嘛。”亚莉奥修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嘟嚷着。 “反正她就是在这里不见的,我没撒谎,真的。” ——可是,人类在这种环境下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红龙的话顿时让塞雷再次陷入了沮丧。但他很快又抬起头跑了起来,眼里闪着的目光,包含的是一种普通小孩并不具备的坚强意志。 “玛娜!玛娜!在的话就回答我!是我啊!我是塞雷!” 尽管被石头绊倒,还被岩石多的地方硌到了脚,但塞雷还是来回跑着,不停呼唤着妹妹的名字。 “塞雷,请你冷静点。” 塞雷一把甩开雷奥纳鲁劝阻他的手继续喊着,顾不得声音已经嘶哑,带着哭腔地呼喊。这股执着已经不能单纯地用思念妹妹来形容了,到底是什么在驱使着他? 大概是终于喊累了,也跑不动了,塞雷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雷奥纳鲁安慰似地把手放在了他肩膀上,这时塞雷忽然放声大哭。
“发生什么事情了吧?为什么,塞雷?为什么你那么想找到妹妹?” “玛娜……不是……不见了。”塞雷断断续续地答道:“是被妈妈……抛弃了。” 塞雷不停地用手擦着眼泪,为了止住哭泣而紧紧地咬住牙齿。 “玛娜被妈妈打了,她总是……只打玛娜。”塞雷哭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却没被打过。所以,我必须承受玛娜那份痛苦,因为妈妈只对我一个人好。” 能感觉到他的微笑里有一股扭曲,不同于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 ——小孩,你心中怀有的那种悲伤也被称之为‘伪善’,知道吗? 瞬间,塞雷绷紧了脸庞,大概是被红龙说中了,他一站起来便背过身去,不让别人看他的脸。 “喂喂,天真无邪的可爱宝宝哟,来让精灵吃一片肉吧。” 妖精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向塞雷贴过去。在人心因迷茫或苦恼而动摇不巳时冷不防地出现,并加深对方的伤口似乎是这个种族的特性。不过它们应该是对无法抓住弱点的人没兴趣,因此几乎完全没有接近过凯姆和亚莉奥修。 “你真~的很郁闷哎,连妹妹的份也让我吃了吧。” 塞雷捂着耳朵逃走了,妖精则紧追不舍地跟在他后面。 “没错没错,都让我吃了吧。从头部开始,咯吱咯吱地嚼……” 妖精尖锐的笑声在此处回荡着。不经意间,地面上突然映出了一个影子,明显和普通鸟类不同的翅膀拍打着降了下来。是狮鹫!那是一种据说拥有狮子之爪的妖鸟,素来以凶暴著称。 “塞雷!” 雷奥纳鲁大叫了一声。与此同时,狮鹫的爪子伸向塞雷,一下子就将塞雷小小的身体抓离了地面。 “神啊,谢谢您。这样一来就可以扔下那个没用的家伙了,啊啊,太好了太好了,麻烦的人快点去死吧,去死啊!” 雷奥纳鲁用手在妖精头上使劲拍了一掌,让它闭上了嘴。 “我们得赶紧迫上去。
” 凯姆一边爬上红龙的背,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就算不是妖精也好,请自由地吃了他吧。小孩这种生物一点作用都起不了,却只知道浪费我的工夫。) “如果我救了他,他就是我的东西了吧,可以吃吗?” 亚莉奥修舔着舌头凑过来问道。一跟她打交道就麻烦得要死,于是凯姆以一句“随你便”将其打发了事。 见雷奥纳鲁什么都没说,凯姆心想他一定是以为自己在怪他多管闲事。不过雷奥纳鲁其实是在想别的事,刚注到凯姆在看自己,他便不好意思地将视线移开了。 狮鹫以极其敏捷的动作飞走了,但有红龙在,追逐它的踪迹也不是不可能的。 “啊,在那边。” 稍迟些赶到的雷奥纳鲁伸手指向某个方位。只见狮鹫正把塞雷朝位于悬崖中间的一个低洼处放下,恐怕那里就是它的巢穴。狮鹫放下塞雷后便再次飞了起来这时红龙上前吐出一团火焰烧死了它。 看这妖鸟筑巢的样子,塞雷的妹妹应该不可能还活着。 (果然还是干了无用的事。)凯姆不满地咂了一下嘴。 ——这下可麻烦了。再靠近的话悬崖会崩塌的。 红龙心烦地说道。从外观上看那本身就是很脆弱的洼地,即使轻轻振动一下翅膀也会令其在风压的作用下崩塌。想从下往上攀登,脚手架却又太少了。 ——没关系。这个高度的话,我可以跳下来的。 塞雷若无其事地回答。对了,塞雷曾轻松地从高雷姆的肩上跳下来过,那个高度已经相当夸张了。 ——塞雷,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塞雷刚一开口,却被红龙的声音压了下去。 ——等等。不可以跳,你看看下面。 塞雷往下一看,岩石的阴影里有一些东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是怪物什么的吗? 是哥布林,其中还有绯红哥布林。
虽然不能确定它们是帝国的爪牙还是野生种类,但两者的危险性是相同的。加上这个数量……这群哥布林已经占据了悬崖正下方的宽阔场地。要是不小心掉进它们中间,后果将不堪设想。 ——凭你的力量,应该不难将它们打倒。 (一句话,就是要我把悬崖下方清理干净吧?) ——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挥剑,有时感觉也不错啊。 红龙又拿出了它戏弄人的语气。自而朝着悬崖下方,确切地说是哥布林聚集的正中央降落。 (就算不选这种地方……)凯姆一边耸肩一边从它背上跳了下来。 尽管红龙说它们是不难打倒的对手,但相较于人类,打倒哥布林还是要更费工夫一些。觉得没劲而抱着随随便便的态度去打,反而会被击败。所以,凯姆决定暂时忘掉塞雷,先集中精力对付贴前的哥布林。 ——吃了也没关系吧?正好我肚子饿了。 听着亚莉奥修快乐的声音和众哥布林的叫声,凯姆开始将他的剑挥向对面的一群哥布林。 ——我也来帮忙的话……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还要把雷奥纳鲁也赶出脑海!真不知这些哥布林之前都藏在哪里,竟然一个接一个地不断跳出来。凯姆尽情地砍杀着,将其一个接一个地放倒。不管是为了杀人还是为了救人,过程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变化。 等凯姆终于把一大片哥布林收拾完毕,时间已经是傍晚了。在他收剑回鞘的一瞬间,塞雷便纵身跳了下来,双脚触及之处正是高雷姆的手掌。 “谢谢!真的很感谢!” 凯姆原本就不擅长应付哭鼻子的小孩,遇到像这样嬉闹的小孩则更伤脑筋,他连忙放开了塞雷的手。 (救人果然不符合我的品性,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又吃不成了。” 亚莉奥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个类似金属音、令人感到不快的声音。
连亚莉奥修都吓了一跳,而威尔德雷的脸色更是刷地一下变成了苍白色。 “这个声音……是妖精的。” 雷奥纳鲁话音刚落,红龙便接着说了下去:“是森林的封印被破坏了吧?这临终的悲呜……” “怎么回事……” 威尔德雷无助地仰面望天。继沙漠之后,连森林也…… “是我……都是我的错,是因为我拜托你们带我去山谷。” 凯姆对这种没出息的言辞最反感了,无言地背过身去。 ——只知道拿反省来赔不是,事态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哦。 “对不起。”塞雷蚊子哼哼般地道着歉。尽管又遭到红龙辛辣的讽刺,但这次他没有逃避,而是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必须快点前往帝国领土。” 威尔德雷的话得到了雷奥纳鲁的赞同。他们要找回身为最终封印的女神,这才是如今的紧迫任务。 高雷姆正准备让塞雷站到自己的掌心里,这时塞雷像鼓起勇气一样深吸了一口气,继而说道: “那个……嗯,能听我说两句吗?” 他紧紧握住的双手微微发抖,在又作了一次深呼吸之后,塞雷一股脑儿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欺负玛娜的妈妈,好可怕。我真的很害怕,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就算玛娜一直哭,我也装作不知道,因为妈妈对我很温柔。感觉如果玛娜得到了妈妈的关心,下次就轮到我受欺负了……呜呜,就算知道妈妈不会那样对我,也坚决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我希望妈妈只对我一个人好,只对我……” 儿子想独占母亲的爱。这种心情绝对不正常,但也绝对不罕见,只是在现实生活中不一定能实现罢了。而当不成熟的独占欲在完全的形态下得到满足时,这些小孩会自动放手吗? 塞雷带着近乎异样的热情寻找妹妹,是否也是由于自己一直独占着原本应该和她分享的东西,因此才产生了罪恶感呢?近乎自卑地责备自己也是。只要还没听到妹妹玛娜宽恕的话语,塞雷的罪恶感就不会消失。
而如果玛娜已经死去,塞雷这一生便都会与罪恶感为伴。 ——接受自私的爱憎而长大的孩子们……会有未来吗? 对人类一直很冷漠的红龙,也不禁对这对在极端的环境下成长的双胞胎萌生了一丝同情。 “塞雷,但愿你妹妹还活着。” 在离开山谷的路上,红龙破天荒地对塞雷说了一句温情的话。 4 被人们称作“帝国”的那个集团,确切地说并不是一个“国家”。称之为帝国领土和帝都的地方,实际上也并非他们统治的土地和都城。 帝都最初是帝国军灭亡的某国的都城。帝国领土则指的是因他们而沦为废墟的城市及村庄。既然帝国不是一个国家,严格地说也就不存在什么领土和国境。但如果把不让他国之人接近的边界称之为国境,把他国之人不可居住的地方称之为领土,那它确实是拥有国境和领土的。 而且,对那些不愿归顺帝国的人们来说,所谓的帝都其实是一个魔都。帝国领土是一片充斥着幽灵和妖魔的黑暗大地,在没有踏入帝国军的势力范围内亲眼去证实的前提下,他们的脑子里往往会被日趋膨大的假象所占据,进而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独自前去求证。 然而他们实际目睹的帝国领土……却既没有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也并非荒芜寂寥的不毛之地。和其他国家一样,这里有着辽阔无边的绿色草原,有着灞潺的流水,周围鸟语花香,四处都是来回奔跑的野兽,但惟独不见来往的人群和落户的人家。 被帝国军烧毁的城市,村庄和田地,恐怕都变得极其腐朽不堪,以致最终风化掉了吧。简直就像把人类的痕迹从这块土地上彻底抹去了一样。 而如今联合军的士兵们所集结的广大丘陵地带,据说原先也曾是周边围绕着富饶田园的城寨都市。整齐的街道上,商人及旅人络绎不绝,常常洋溢智热闹的气氛。对它过去的样貌有所了解的人,想必也会感慨万千地眺望这片被绿色野原所覆盖,道路和建筑的痕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丘陵地带吧。
黎明前的幽蓝天色包围着丘陵地带,淡淡的暮霭中,遍布丘陵每个角落的士兵们在此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儿,东方的地平线上泛起了白光,阳光从薄薄的云层缝隙中透出来。丘陵也开始渐渐由蓝色转变为绿色,士兵们的脚下映出长长的影子。 清晨的风吹拂着联合军的旗帜,而它对面就是举着帝国军旗的大军。这一天是决战的日子。 从数量上说,两军可谓势均力敌。 凯姆一边从上空俯瞰丘陵一边在心里自言自语。预先歼灭亚人部队果然是对的,正如威尔德雷所担忧的那样,要是那群怪物在这里从背后搞突袭,联合军一方势必卷入一番大苦战。 ——在担心陆地上吗? 这句话其实是在问:你就那么跃跃欲试吗?凯姆的心思显然被说中了,但他还是一声不响,对红龙的话置若罔闻。 雷奥纳鲁他们已经和陆军会合了,塞雷也不例外。虽然把小孩带到战场上让凯姆觉得很是没劲,但留下他一个人的话,亚莉奥修也会立刻脱离战线。她现在对塞雷仍然保持着高度关注,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的纠缠。而看到亚莉奥修对塞雷的态度,雷奥纳鲁当然会积极地加以阻止。 不管怎么说,把塞雷留在后方绝对不是什么理智的决定。尽管有些自卑,但他好歹是契约者,有着足以保护自己的能力,而且还有高雷姆在。不期待他能有什么活跃的表现,但也不至于拖众人的后腿。 塞雷站在高雷姆的掌心里朝红龙做了一个手势。说实话,看上去的确是天真无邪。 视野下方忽然响起了一阵呐喊声,只见联合军的士兵们如怒涛一般冲下了丘陵。 ——来了哦。 帝国一方的空中兵器也陆续出现。虽然双方在陆地上的兵力差不多,但算上天空那部分的话,联合军这边用于迎击的战力则可谓极端匮乏。凯姆不能加入到陆地战当中的原因就在于此。 ——那是什么? 听到红龙的话,凯姆将目光投向了丘陵对面。
一团黑色的巨大物体正蠕动着,不经意间就高高隆起形成了山。不对,是一颗头。那是一个当抬头站起来以后身材是高雷姆数倍之多的巨人,而且还不止一个。黑色的巨大身躯在短短数秒之内便出现了好几个。 (那一只眼的巨人是怎么回事?) ——帝国对独眼巨人进行了繁殖吧。他们简直是发疯了。 巨人们发着巨响迈出了脚步,长有长长钩爪的脚在人群中敌我不分地踏了下去。不过,它们的动作比想像中还要迟钝。大概帝国一方也考虑到这样下去对于同伴的危险性,因此它们的双臂都被反绑着,这样便不会对位于高空的人员构成威胁。 ——独眼的笨猪,就用我的火焰来把你们的眼珠烧焦吧。 巨人的眼珠开始散发出异样的光芒,但红龙还是义无反顾地朝对面吐出一团火。动作迟钝的独眼巨人闪避不及。火焰直接扑上了它们的脸部。 (没效果?) ——不会吧。 异样的光芒渐渐变得越来越强烈。红龙又吐了一团火,在强光的映射下,这次它终于看了个清楚:火焰被对方的眼珠吸收而消失了。 紧接着,吸收了火焰的眼珠开始膨胀起来。强烈的光芒化作光束向红龙直射过来,红龙艰难地躲避着,但终归没能彻底躲过那有如爆炸冲击波一般的冲撞。那是一种完全感觉不到声音和热量的奇怪光芒。但红龙也瞬间便意识到,自己遭到了直接攻击。 独眼巨人射出光束以后的眼珠顿时失去了光彩,看上去就像一个被打穿的黑洞,但很快又重新恢复了明亮。在放出光束之前多少浪费一点时间也是值得的。 高明,帝国军也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联合军这边就算再怎么缺乏空中兵器,也不会去盲目地制造无法对上空实施有效攻击手段的兵器。 空中兵器一齐喷出了火。红龙一边以火焰回击,一边冲进空中兵器的包围圈。转眼之间,四周便被黑色的浓烟所包围。眼看着一架架空中兵器都陆续起火,进而向地面坠毁。
(又来了!在左边!) 红龙急忙向天空上升,光束贴着它的身子下端飞了出去。独眼巨人不止一个。虽说它们的动作都很迟缓,但如果你只专注于其他地方的战斗,也是会遭到狙击的。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打倒它们?红龙的火焰都被吸收了,那它已经没有其他的攻击手段了。 ——莫非元凶就是那只眼珠? 红龙对准独眼巨人的胸口吐了一团火,却仍被其眼珠轻而易举地吸收了。看来采取正面攻击是无效的……正面?那如果不从正面呢? (我明白了!是背后,攻击它们眼的正后方!) 独眼巨人的动作很迟钝,因此只要加速绕到它们身后就可以了。红龙飞着越过了一个独眼巨人的头部,继而转身、吐火独眼巨人这时也向后转身,但显然是来不及了。它的后脑部已经受到了火焰的直接攻击。 独眼巨人的巨型身躯抖了几下,然后双膝跪在了地上。而在经过了两、三次的浴火洗礼后,它终于发着巨大的响声向前扑倒了,顺便压扁了自己脚下的帝国土兵。 ——只要找到弱点,这种傻大个儿再出现多少个都不成问题。 红龙一边于各个独眼巨人之间来回飞旋,一边对它们的后脑部吐出火焰,徘徊在周边地带的空中兵器也迅速被牵连了进来。事情果然正如红龙说的一样简单:一尊大个子落败后,地面上的帝国士兵就会跟着倒下一片。 ——这样一来苍蝇们就都解决完毕剩下的就是清理地面上的杂鱼了……正好是你钟爱的时间哦。 尽管被说得像个笨蛋,但凯姆并不觉得生气。不知不觉之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红龙这种讥讽和嘲弄的口吻。甚至那些过去听起来不堪入耳的话,如今他也能坦然接受了。对此他自己都觉得很奇妙。 当他们降落到地面上,正好赶上联合军重新组队、从丘陵往下冲锋的时刻。独眼巨人被击败的事实恢复了他们的斗志,何况还有为数众多的帝国士兵死在了独眼巨人的身下,这样在数量上他们也已经居于帝国士兵之上。
(如果能在这场战斗中取得胜利,将集结在这片丘陵地带的帝国军一扫而空,我的复仇也就结束了吗?只要将帝国从这块土地上消灭,我也就没有挥剑的必要了。到那时,我该……) 凯姆决定不再想下去。不知是否会到来的明天……现在不是思考那个的时候。打倒眼前的敌人,只要想着这个就够了。 ——我希望……这是人与人之间进行的最后一次战斗。 威尔德雷幽幽地呢喃道。 (最后……总觉得听起来不太吉利的一个词,是我多心了吗?) 凯姆甩甩头抛除了杂念,握着剑向敌人的正中央一路砍杀进去。身为佣兵的他在这些年来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战场。但面对如此多的帝国士兵,这还是头一次。 他故意朝敌人密集的地方冲,这样他每挥一剑就能砍倒好几个帝国士兵。几乎都没有遭到任何反击,使用契约者的力量而进行的单方面杀戮行为,实在太爽快,太有趣了。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是为了复仇而战。正因为对方是仇恨的敌人,所以即使杀掉他们也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甚至为此由衷地感到高兴。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不对,现在,我明白了。我其实是醉心于杀戮本身,不管流出来的血是谁的都无所谓。 早就听说只有心底充斥着无尽黑暗的人才能成为契约者。在那无尽的黑暗当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栖息着一个魔鬼,只以杀意和恶意为食的魔鬼。 (如果正像威尔德雷说的那样,这是最后的一次战斗,那过了明天,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凯姆,听见了吗?帝国士兵的行动有点奇怪。 雷奥纳鲁的声音终于让凯姆回过神来。 ——这行动也未免太单一了,难道他们看不见我们? (没有的事。应该是他们的指挥太容易对付,反而显得行动单一了吧。那帮杂碎一向都拘泥于一丝不苟的行动。) ——不是的。就算我军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他们也完全没有攻过来。
不仅如此,就连逃跑的敌人他们也不追,简直就是……. (别胡说。)凯姆断然否定,但经雷奥纳鲁这么一提,他才发现自己的同伴都打得异常轻松。的确是很奇怪,直到刚才他们都还在与比现在少得多的帝国士兵苦战。如果从数量上分是1比1,论及实际的战力则是对方占优势。就算己方的数量更多,也绝对称不上是居于有利地位。毕竟这是在和帝国军战斗。 ——联合军占据优势了呢。不过,貌似有点太容易了? 在上空观察战况的红龙也发出了惊讶之声。果然是有地方不对劲,但那到底是什么…… 尽管不知道这种异样感来源于何处,但凯姆依然毫不停歇地厮杀着。一旦停了手,自己就只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一刻都不能停手,不能停止。 他忽然注意到从对面杀过来的帝国士兵不见了。周围的帝国士兵并没有全部被打倒,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几支小分队。当然了,从他们那里也应该能看到这边,但他们却没有任何行动。凯姆终于明白为什么雷奥纳鲁会奇怪他们是不是看不见。 联合军的士兵们向小队冲了过去,而帝国士兵则以理所当然的动作开始应战。完全不像看不见的样子,只要是在一定范围内的敌人就肯定能看见。可是,他们的表现却像是判断力和思考能力都被剥夺了似的。莫非他们也和高雷姆一样受到赋予魔术师的操控了吗? 气势大增的联合军士兵吼着高昂的口号驰骋在战场上,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状况能挫伤他们的士气了。凯姆重新握好剑,朝那群只是茫然呆立着的帝国士兵飞奔过去。 待这片丘陵已经被数不清的尸体堆积得快没立足之地以后,帝国军终于开始了撤退。而凯姆心中的疑问和异样感,也在手刃帝国士兵的过程中消失了,如今他所感觉到的只是一切都结束了的安心和体力上的虚脱。 ——这压力重重的氛围是怎么回事?……我有不好的预感。
(这种时候还瞎嘀咕什么……)凯姆举剑刺向天空,似是要把这句不吉利的话赶出脑海,周围的士兵们也附和般地发出胜利的呐喊。 (不用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接下来还有事要做。和尤巴鲁特的决斗,以及救回芙丽叶。我还可以战斗,即使在与帝国的决战结束以后,我还可以握剑。) “怎么了?那到底是什么……” 士兵们都不安地向上空望去。四周在不经意间变暗了,微阴的天空中也不知不觉覆盖了一团可怕的黑云,接着便是呼呼的风声。 落败的帝国士兵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甚至连那些倒下的士兵也爬起身来振臂高挥,“要遭天谴啦”的叫喊声随风而至。 这时,笼罩天空的黑云张开了大口,隐藏其中的光块朝地面坠落下来。接着是闪光和轰鸣声。尽管离坠落地点有一定距离,但凯姆仍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爆炸气浪的冲击下浮了起来,光块所触及的地面也发生了剧烈的摇晃。 红龙急速降落,凯姆适时跳上了它的背。确认威尔德雷等人都平安无事后,红龙开始升上云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在这个过程中,光块还在接连不断地向地面坠落。和地面激烈冲撞的光块瞬间烧尽了周边一带,大地上已出现巨大的裂缝。 ——还看不见吗? 大概是位于云层里的缘故,使得凯姆的视线完全受到了阻碍。但是,他能感觉到上空也存在着某种异样的氛围,这里肯定有一个大家伙在,估计就是源自红龙所说的压迫感吧。 ——贝壳? 一个形状像个贝壳的东西转着圈从云的缝隙间飘向遥远的上空。 ——那个就是要塞吗!可是,凭人类的力量是不可能建造出那种东西的啊。 而且,拥有那么惊人破坏力的光块竟出自于人类手中,这一点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在转瞬之间将地面上的人类悉数烧死、将大地撕裂的光块。决不是空中兵器及独眼巨人所能比拟的。
——消失了? 好似贝壳的巨大浮游物像被抹掉似地失去了踪影。与此同时,覆盖着这一带的压迫感也消失了。闪光、轰鸣声,一切的一切都停止了,只留下了刮风的声音。 “好,好可怕……我做噩梦了吗?” 陆地上呈现出一片犹如刚有死神降临的惨状。光块直接撞击的结果是造成了地面的大范围塌陷,其周围没有残留一具尸体,大概全都在一瞬间熔化蒸发掉了。稍远一些的位置,地面上还粘着部分尚未完全熔化的铠甲。 此时的天空仍然处于昏暗的状态,但不同于黄昏和黑暗之色,而是布满红黑的昏暗。而在这片天空下面,难得活下来的人群中充斥着恐怖和绝望的叫喊。 “难、难道……最终封印已经被解开了?” 威尔德雷声音颤抖地呢喃着,只觉得有一股血在往脑门上冲。这时,凯姆不假思索地上前揍了他一拳。 (说话注意一点!) “这幅惨状是来自上天的惩戒,是对我们人类的诅咒。”威尔德雷狼狈地蹲在地上大叫,“没错,女神一定是被呈献给上天了!” 凯姆忍不住用剑柄击打威尔德雷,但即便如此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愤怒。于是他又朝正准备喊出什么的威尔德雷使劲踢了一脚。 “真相只有上天知道,你不也看到了吗?” 红龙静静的声音终于让凯姆收回了暴怒的拳头。 “那只巨大的贝壳,恐怕就是一切的关键。” 凯姆隐约明白了和帝国士兵们交战时的异样感是怎么回事,他们设下了圈套,为的是让联合军聚集到这片丘陵来,然后一举歼灭。而既然是用作诱饵,那只要杂鱼就够了,不具备真正的判断力和思考能力更好。 “那么,女神在哪儿?” 威尔德雷摇晃着身子站起来,虽然他尽量让自己恢复平静,但说话的声音还颤抖着。而这声音在下一秒钟便即刻转化为了悲呜。 威尔德雷的视线前方是一群帝国士兵,确切地说那“曾经”是一群帝国士兵。
并未熔尽的铠甲陆续立了起来,并举着已经烧弯的剑向这边走来。也许是手脚的长度不整齐的缘故,因此它们在做出一致的动作时显得有些笨拙。 大家感到奇怪的就是这一点。虽说是诱饵,但连同联合军一下葬送掉那么多的人,对帝国而言岂不也是莫大的损失?原来这些士兵并没有成为弃子,他们还可以像这样化身为幽灵,为帝国军再增加一股战力。 ——我的火焰对这帮家伙无效么?真是可恨! 红龙发出一声怒吼。尽管没有像染血铠甲那样把它的火反弹回去,但幽灵士兵们在火焰中行走得无比平静。看来只能用剑实施攻击了。 凯姆举起剑向以生硬的动作不断靠近的幽灵士兵的胸口刺去,可是士兵的动作仍然没有停下来。想想他们的心脏早就停止跳动了,不管刺什么部位当然都不会感觉到痛。凯姆急忙抽出剑砍掉了幽灵士兵的头,却发现失去头颅的躯体依旧摇摇晃晃地前进着。但紧接着便见其双臂脱落,脚部溃烂,动作也停了下来,碎成若干块的铠甲总算是回归了泥土。 “这是干什么……让死人复活,这简直是对神灵的亵渎!” 凯姆没工夫去理会威尔德雷的废话,打倒一个幽灵士兵需要的时间是活着的士兵的好几倍。他们没有什么致命的弱点,除了将他们砍得七零八落或毁灭得再也无法恢复原型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尽管如此,所幸的是凯姆一方还有高雷姆的存在。凭借高雷姆的重量,一个踏脚或一个挥手就足以将幽灵士兵一击必杀。在塞雷的命令下,高雷姆也消灭了众多的士兵。 当所有的幽灵都终于消失了的时候,每个人都感到精疲力尽了。这是在决战之后的又一场死斗,但现在他们还别想舒服地休息,下一个目的地已经确定了,就是那个光块之源——空中要塞。 然而,凯姆一行并没能立即前往空中要塞。 “不要……!哇啊啊啊啊!” 亚莉奥修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她激动地晃着脑袋,捂着耳朵就地蹲了下去。
“住手……住手……住手……” 临终的悲鸣传来得有一点迟了。虽然只是遥远而微弱的声音,但凯姆也总算是听见了。 “这个声音是精灵的……” “怎么会,海之神殿里分配了充足到不能再充足的兵力,自从森林和沙漠的封印被破坏以后,那边就以此为教训加强了防守,怎么可能会被破坏……” (以帝国军为对手,就不可能有“充足的兵力”。我们不是刚领教过这一点吗?) 所有的情况都事与愿违。派遣到丘陵地带的士兵如果有一半辗转于海上,或许还能死守住神殿。另外,对大大减少此处的人员伤亡也会有所帮助。 “精灵是打开神殿大门的钥匙,即使大门被破坏了,帝国军在到达封印之前也会多少有些犹豫。” (赶得上吗?) “赶不上也得赶上。” 话虽如此,从帝国领土到神殿,即便有红龙在距离也还是很远。威尔德雷所说的“多少有些犹豫”,大家都明白那不过是抚慰人心的话而已。 5 海之神殿的大门居于历代精灵族族长所施魔法的保护之下,这种魔法是把精灵的生命用作钥匙。要打开大门,每次都必须有精灵作出牺牲。 此外,成为钥匙的精灵并非谁都可以担任。没有与术者魔力同等或以上的魔力是打不开锁的。身为术者的精灵长老在精灵族中拥有的魔力最强。也就是说,要想由非施行法术者打开大门,起码需要牺牲两个人。而根据具体情况,有时还必须牺牲数人的性命。 身为神殿看守人的精灵们之所以居住在远离神殿的地方,也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神殿的钥匙。 “帝国军袭击精灵之村是为了用他们、的生命来打开神殿吧,为什么我们没有早点意识到这一点。” 被抓走的精灵想必也用于制造破除魔法的防具而被杀了。自从精灵之村遭受袭击以来,身披染血铠甲的帝国士兵就在四处频繁地出现。
“确实是这样,他们一定为了榨取血液而杀害了几乎所有的精灵。” 应该也有部分精灵没有受到这种对待。炫耀一般地将染血铠甲送到战场上去,其实是为了让人们坚信精灵全族都被杀了吧。 凯姆瞅了亚莉奥修一眼。之前还因听到同族的声音而发出悲呜的她,如今却没事一样地眺望着水平线。刚才的发狂恐怕并不是因为同族有危险感到担心,而是因为她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突然苏醒了吧。 水平线的对面出现了一团乌黑的云。不对,那不是云。帝国军的空中兵器黑压压地聚在某一处,看上去就像一群爬满尸骸的苍蝇。 “结、结界……消失了!” 空中兵器围堵的地方正是海之神殿的上空。这里也像精灵之村那样在周围布下了重重结界。结界、由强力魔法保护的大门、以及保护周围的庞大船队。按理说防守措施已经做得很完备了……如果对手不是帝国军的话。 红龙憋足一口气吐出熊熊火焰。敌人已经密密麻麻地聚集到这里,可见他们的效率的确很高。火焰迅速穿越了空中兵器组成的庞大编队,瞬间,只见被烧焦的碎片像雹子一样漱漱直落。 ——那帮家伙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涌出来的?无论是丘陵地带的大军也好,这支空中兵器部队也好…… 掩不住内心惊讶的红龙呢喃道。虽说它能以非常高的效率烧死他们,但这个数量也真是多得恐怖,令人烦躁。 在敌人的残骸和灰降落的过程中,凯姆一行距离神殿又近了一点。但即便如此,神殿的入口还是很远。 ——那些不是精灵族的小孩吗? 众人忽然看到一群小孩叠压着倒在神殿的入口处,看来他们充当了开启大门的钥匙。把大人用作防具的材料,没那么多血可榨的小孩则被当成钥匙来加以利用…… ——真惨,这实在太凄惨了。 ——所有人都把年幼者视为弱小的存在。要么守护,要么舍弃,区别只有这一点。
面对因愤怒而浑身发抖的雷奥纳鲁,红龙冷冷地丢下这番话,然后开始降落。阻挡去路的空中兵器大体上已被烧得差不多了,但周边海上的帝国武装船队还稳如泰山,不把他们全部击沉是无法接近神殿的。 红龙正准备朝船队吐火,这时,亚莉奥修突然纵身跳进了海里。 ——亚莉奥修想干什么? 亚莉奥修在敌人船队的缝隙间努力游着……朝神殿的方向。大家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目的,倒下的孩子当中还有一些呼吸尚存。 ——不先把这些杂鱼清除干净可不行。 红龙小心避开亚莉奥修,一艘一艘地烧毁了敌人的船。但这样一来无疑会花费更多的工夫,这一点似乎让它很不痛快。 ——眼看那么多的精灵族小孩被杀,亚莉奥修的心情混乱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 威尔德雷的困惑和他预料中即将看到的情景并无二致。当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和他想的一样。 神殿周边的船一沉,雷奥纳鲁便始急切地寻找亚莉奥修的身影,只听海里不时传出亚莉奥修的笑声和她那带着疯狂的低吟。 ——好可爱好可爱的孩子们,已经没事了。放心吧,我会保护你们,好可爱好可爱……好美味,好美味的孩子们。 “你在干什么!” 雷奥纳鲁呆立在了原地,即便眼睛看不见,但新鲜血液的气味和咀嚼肉块的声音立刻让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而不知是没听见雷奥纳鲁的声音还是根本没打算去听。亚莉奥修背对着众人坐了下去,隐约可见从她双膝上伸出的纤细手脚。是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孩子。 “亚莉奥修,你没有孩子的吗!?” 雷奥纳鲁的怒吼终于让亚莉奥修回了一下头,她带着笑意的嘴角被血染成了鲜红色,用以擦拭的手连指甲里都是红的。但很快她又把头转了回去,将脸埋进她抱着的孩子胸前。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 雷奥纳鲁已经悲痛得说不出话来,这时萨拉曼达和温蒂妮出现了。
“她的孩子……” “被杀了。” “就在她面前……” “被杀了。” “在帝国军的手上……” “被杀了。” “拧断了脖子……” “被杀了。” 多半是没听见萨拉曼达和温蒂妮的话,亚莉奥修仍忘我地继续啃食着孩子的骨头,撕咬着孩子的肉块。 “她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再也做不了母亲了。” “为了和我们结咸契约……” “她失去了子宫。” “因此将陷入永远的疯狂。” “因此将陷入永恒的孤独。” 威尔德雷举起手杖,口中轻声念出了咒语。紧接着,只见亚莉奥修抱着满是鲜血的尸骸仰面倒了下去。 “我们得快一点,精灵们在神殿内部设置了各种机关。现在去还来得及,但愿还来得及……” 威尔德雷凝视着被破坏得一团槽的神殿大门说道。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感到那份微薄的希望正在一点一点地向绝望转变。 精灵们布下的机关看来起到了一定效果。走廊上四处都是中招的帝国士兵尸体,极小部分予以反击的帝国士兵也流露出十分胆怯的样子。意外的是,尽管造成了大量的伤亡,但那些机关倒真的被破坏了,只是这一路下来,尸体已经堆了一座山。帝国军到底投入了多少兵力进来?再加上空中兵器部队和海上的船队,这可比威尔德雷设想的“充足到不行的兵力”要多得多。 疯狂状态被威尔德雷的魔法抑制后。亚莉奥修开始若无其事地与帝国士兵厮杀,口中还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全是没法吃的东西,好无趣”等等。 凯姆想到了水火精灵的话“她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不由觉得亚莉奥修处于这种状态之下反而是件好事。如今的她,即使面对自己生下的孩子也只会当作进食的对象。不管怎么说,就算她还能做母亲,死去的孩子也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曾一度失去的东西将永远找不回来。
即便再得到一个类似的,终归只是替代品,只会让人更怀念失去的重要性和无可替代。既然失去了,就让其失去好了,不用做其他无益的事。 聚在这里的几个人都深知失去的东西无法再找回的道理。也都没有寻找替代品。若不是契约者,自己是万万不想跟他们一同行动的。但这一刻,凯姆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和他们的共同之处。 “好无聊,好无聊啊。” 亚莉奥修发疯似地抓着帝国士兵的头往墙上撞,又一边踩踏对方的尸体一边念叨着听不懂的句子。虽说有共同点,但目睹这一切的凯姆立刻改变了想法:还是别把这家伙当同伴看待好了。 这条走廊布置得就像一座迷宫,一直往前走,尸体的数量依然没有减少,但反击的帝国士兵倒是越来越少了。而越往深处走,机关也似乎设置得越发巧妙。 “离封印还有一点路程……来得及吗?” 威尔德雷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不过想想丘陵地带和神殿的距离,他们能撑到这里已经算是奇迹了。 “在那里!最后一扇门!” 宣告走廊尽头的大门已经开启了,就在众人即将穿过去的瞬间,却惊讶地发现有三名魔术师摧毁了结界。 “我们就差一步么……” 凯姆一拳揍飞了无力地跪倒在地的威尔德雷。然后举剑挥向那三名魔术师,解决的过程不费吹灰之力。他们身体下方的封印碎片四散开来,发出了淡淡的绿色光芒。 “好美,好美,好美。” 亚莉奥修用双手捧着封印的碎片向空中撒去,绿色的光芒飞舞着,闪闪发亮的美丽光景令人陶醉。看不够的亚莉奥修于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那个动作。 ——创造封印的是人类,破坏它的也是人类。这出愚蠢的游戏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亚莉奥修还在跟封印的碎片嬉戏,漱漱下落的绿色碎片不断地积在了魔术师的尸体上。 ——哥哥…… 凯姆不禁睁大了眼睛,雷奥纳鲁脸上也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毫无疑问,那是芙丽叶的声音。 (芙丽叶没事?) ——这不是将死的声音,最终封印还平安无事。 (芙丽叶……是因为那个贝壳么。) 飞行在帝国领土遥远上空的巨大贝壳,在一瞬间烧死了所有聚集在丘陵地带的联合军、把陆地变成一个地狱,超越人类力量的空中要塞。芙丽叶的所在之处,正是那贝壳里面! ——没有工夫沮丧了,剩下的任务就是保护女神的性命。 之前所有的行动都落后了一步,导致他们没能守住三个封印。但今次不同了,因此无论如何也要救出芙丽叶。 ——我们走! 第一卷 第四章 四座神殿女神之泪 1 那是在做梦吗?感觉好像看到了很怀念的情景。虽然现在一点也回想不起来,却惟独还记得那种好想哭出来的苦闷心情。真想就那样一直做梦,即便是噩梦。 她一边祈祷着不要再醒来,一边又进入了睡眠。从睡梦中醒来的话,就意味着自己还活着,她对此感到绝望。也不知这样的早晨已经反复出现了多少次,自从她被称作女神、身体被名为封印的诅咒所束缚的那一天开始。 只要没有睡着,就能感觉到持续不断的痛苦。叫做“封印”的文字化成锐利的刺,进而变成灼热的刀刃。为什么这种痛苦会那么难以忍受?为什么只有被称作女神的人才会承受? “神希望我们人类靠自己的双手去守护世界啊。” 说得真是好听。芙丽叶强忍着痛苦,咬牙切齿地想道。因为当时压根没想到会是自己被任命为女神。以为这不过是别人的事而已。所以才能心平气和地说出那样的话。 我们人类?不对、确切地说只要有女神在,其他人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只要女神一个人身处痛苦和孤独当中就好,俗世的人们只需时不时前往神殿或遥拜所象征性地做一下祷告就能平安无事地度过幸福的一生。
(力什么只有我?偏偏……选中我?为什么不可以是其他人?) “正因为觉得你就是能承受这一重任的人,所以神才选中你的啊。” 封印仪式结束后,神官长这样告诉她,接着便言辞恳切地对她解释女神应该履行的职责。听着神官长滔滔不绝的话,芙丽叶却一心在想别的事。 (神真的了解人类吗?比我的忍受力强得多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比我的心纯净清澈的人也是。还是说,我被神厌恶了?恐怕是这样的,神一定是选择了这世上罪恶最深重的人类。) 要是被神厌恶到了那个地步,当时真应该死了的好。可为什么自己又说不出口呢?说放开我,让我就这么死了也没关系。 “芙丽叶……原谅我。” 哥哥的声音颤抖着。她明白这种心情有多痛苦,所以才什么都说不出。已经不想看到亲人死在自己面前了,从凯姆紧紧抓着 自己的手里。她体会到了他的这一心愿,所以…… (不可以想起来,到此为止。) 美丽叶紧紧闭上双眼,想把哥哥的影子从脑海里赶出去。想起来的事越多就越难受,自己应该忘掉过去,把视线从现在移开。对未来不抱任何期待的人只能这样活下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这是她在这五年间学会的生存方式。 可是,自从被带到这里后,她满脑子都是一没用的事。想起来的全是过去的事,这是为什么? 芙丽叶睁开眼睛,缓缓转动头部扫视着周围。颜色奇怪的柱于,形状奇怪的床,像有毒一般鲜红的花和坏掉的玩具被当作了品。时而还有一群眼珠为红色的士兵前来祈祷。芙丽叶就躺在那张床上,也没想过要逃走之类的事。封印被破坏了两个以后,她身上的印记带来的痛苦变得几乎难以忍受。有时自己好不容易起了身,却不是那种被解放的感觉。 她知道这个地方是天使教会的根据地,并获悉被称作帝国军的那群人。实际上是由天使教会的信徒们所组成的军队。
她还了解到约束这个疯狂集团的“教主”,其实就是一个小孩。 那是个令人感到害怕的小孩。眼睛的颜色和那群士兵一样都是红色还好说,令人害怕的是其声音。原本以为应该是可爱的童声,发来的却是非常粗大的嗓音,而且有好多话都不像小孩子说的。尽管那小孩“被神所爱”,但芙丽叶总觉得还有什么更邪恶的东西也爱着她。 还是说,所谓的神本来就是邪恶?正因为是充满恶意的存在,所以才让守护世界秩序的人饱受折磨? 不许谈论天使。 不许描绘天使。 不许书写天使。 不许雕刻天使。 不许歌唱天使。 不许直呼天使之名。 她又听到了自己已经完全熟记的天使教会的“教义”,那声相大的嗓音响起之后,士兵们便跟着齐声呐喊。每次一有事,他们就会咏唱这个教义。对他们来说,这段话似乎包含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天使教会的教义和芙丽叶所知的教典完全不同,而他们口中的“天使”本身也和芙丽叶所知的天使有很大区别。天使是神的使者这一点倒是没变,但他们所说的天使似乎是“将世界归于零的存在”。据说天使的出现意味着世界的终结,地上的一切生命都将消失。正因为有着如此可怕的职责,所以才严禁谈论和描绘什么的吧。 不经意间,芙丽叶感到全身又被勒紧了,无法呼吸。她知道是第三个封印被破坏了,加在针刺般痛楚上的还有身体内侧正被往死里扭,以及骨头正被击得粉碎的痛苦。 (救救我……) 不知不觉又叫了哥哥的名字,明明对自己说过决不能再呼唤他了的。在那场痛苦的封印仪式中,她不顾一切地大喊着哥哥的名字,却越喊越难受。她发誓再也不要呼唤哥哥。再也不要想起他,可是…… (什么都不要想,我感觉到的痛苦并不是我的,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不行。)即使像往常一样心无杂念,痛苦还是一点都没减少。
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支撑世界秩序的力量全部都压在了自已身上。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救救我。求你了,干脆杀了我吧!) 红眼的小孩朝这边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笑容,一副对看人痛苦不堪地翻滚感到很有趣的样子。第三个封印被破坏了,这正合了天使教会的意,之后就只剩一个封印了。 不过,天使教会的人是不能亲手杀死女神的。能杀的话他们在封印被破坏之前就动手了。他们的目的是据说会在所有的封印全被解除以后出现的再生之卵。为了解除最终封印,他们正等着什么。 (要等多久才行啊?我还想早点到达极乐世界呢……) “教主。” 是熟悉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芙丽叶扭头朝声源之处望去,看到尤巴鲁特在红眼的小孩面前屈膝下跪。 “请把凯姆交给我去对付。” 芙丽叶强忍着被撕裂的痛楚挣扎起身,她知道尤巴鲁特想干什么,她一定要阻止他。 尤巴鲁特站了起来,对着红眼的小孩深深鞠了一躬。没等芙丽叶开口便与她四目相对,继而伸出自己的手。 “我很强。”他用指尖抚过芙丽叶的脸颊,芙丽叶则一动不动。 “我了解爱。对天使的爱,以及对你的爱。” 尤巴鲁特红色的眼睛好可怕,那双眼睛正在向自己靠近。 “你是……谁?” 尤巴鲁特忽然不可思议般地歪了一下脑袋。 (为什么这样问?难道说……) “尤巴鲁特?” 他没有回应。果然……尤巴鲁特已经完全不认得面前的自己是谁了。他轻轻摇了一下头,然后转身离开。而芙丽叶只能无力地再次倒回床上。 (对不起……) 她喃喃地说着。谢罪的话,她已经不记得说过了多少次。从决定和哥哥一起离开王宫时开始,她就在心里不停地道歉,从意识到自己对尤巴鲁特的感觉只是单纯对儿时玩伴的好感时开始。 (还想着这是自己的初恋。
不,不对,那不叫恋爱,只是我愚蠢的阴谋。) 一想到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像从邻国嫁过来的母后一样嫁到遥远的国度去,芙丽叶就悲伤不已。而只要和尤巴鲁特结婚,自己就可以一直待在这个国家了。尤巴鲁特,凯姆皇兄和我,三人一直在一起。尽管童年时代总会过去,但她不想承认这一点。 说自己要离开王宫时,芙丽叶没有办法去认真注视尤巴鲁特的脸,因为她在撒谎。她用“唯一的亲人”这种话骗了尤巴鲁特,也骗了自己。 (因为是惟一的亲人。所以要跟着去……不,不是那样,不是亲人的话更好,不是兄妹的话更好。如果不是兄妹的话,我早就……) 这是多么深重的罪孽!所以。神才对自己施子了惩罚,对不够格成为女神的人给予印记,夺走了自己平静的生活。但自己是个即便如此还是不知悔改,只是一味诅咒命运的蠢货,对此感到惊愕的神,于是带来了更重的惩罚。仿佛是强迫自己回忆起想要忘掉的事情,所以安排了如此残酷的重逢。 这种痛苦也是惩罚之一吧。 「还不够,你的罪孽实在是深重。」 神是想告诉自己这句话吗?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明明不只我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还有很多啊。但那群人生活得好好的,就非得惩罚我一个人不可吗?好过分,无法原谅。好讨厌,大家都好讨厌。我才不知道什么封印,也不知道什么世界,所有的东西都毁坏好了。大家……大家都死了就好了。) 芙丽叶与从心底涌上来的黑暗情绪战斗着。但不管怎么压抑,憎恶和怨恨的念头仍执拗地从脑子里冒出来。这虽然是自己的真心,但仍是那么的丑陋难忍。 (不要……救救我,哥哥……救救我。) 自己打破了自己定下的戒条,芙丽叶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哥哥。 2 丘陵地带依然覆盖着厚厚的云层,阴暗的天空下,本该是一片绿色草原的大地此刻却满目疮痍。要是天空晴朗的话,起码不会给人造成如此荒乱的印象。
“世界的终结,大概就是这幅光景吧。” 威尔德雷表情黯淡地呢喃着,就在这时传来了芙丽叶断断续续的求救声。虽然是很微弱的声音,但明显比海之神殿要近。她果然是被囚禁在空中要塞内。 (是在这上面么。) 凯姆向重重笼罩的云望去,谁知…… “这个气味……有人!” 凯姆也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云的正上方正是黑龙、以及尤巴鲁特。他们打算阻止自己侵入空中要塞吗?还是想对之前的那一战做个了断? ——身为龙族却甘愿有一双红眼的蠢材,你可知羞耻! 红龙发出了一声怒吼。因为尤巴鲁特的缘故,凯姆得知了帝国士兵并不是生来就长着一对红色眼珠的事实,而被约束帝国的人所掳获的证据就是其眼睛的颜色。 (是那头黑龙杀害了我的父母?还是说还有其他归顺帝国军旗下的黑龙?) “我们是一个家族,身披暗色者极其稀少。加上一旦在人类面前现身……” 红龙的话听上去暧昧不清,但它的意思多半是指这就是那头黑龙。可杀害自己父母的黑龙,为什么偏偏是尤巴鲁特的契约对象,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个事实。 不,也许这样反而更好。这样一来就不需要对尤巴鲁特手下留情了,可以对曾经的好友发自内心地憎恶了。 “凯姆,我也一起……” 见红龙张开了双翼,雷奥纳鲁正想与他同行,却被凯姆抬起手加以阻止。 (别过来,这笔帐由我来了结。) “可是……”雷奥纳鲁还想分辩,却目睹红龙对他无视般地飞走了。关于这一带的情况,红龙要比他了解得多,这一点不用说他也应该能明白。只见红龙突破黑云,向着上空升去。 ——凯姆,你能打败现在的我吗? 头顶上传来尤巴鲁特轻蔑的笑声,成片的云终于开始散开了。尤巴鲁特他们正位于视野开阔的一角,黑色的影子左右摇晃着速度好快。 ——驾驭黑龙的尤巴鲁特,可别小看了他。
红龙低声提醒凯姆。紧接着,两束火焰顺利交织在了一起。凯姆想起那时看到的也是这团黑色的疾风。没错,就是这头黑龙。这样自己就能憎恨尤巴鲁特了,可以把他当作敌人尽情地战斗了。 想是这样想,但心里却还是有点堵得慌。 (为什么偏偏要和黑龙订立契约?它不是毁灭了我们祖国的元凶和敌人吗?失去了国家,你也是一样啊。居然跟应该憎恨的对象……为什么?) ——那你的契约对象又如何?和你父母的仇人是同族吧。为了达成目的而选择仇敌作为联手对象。大家彼此彼此。 黑龙吐过来一团青白色的火焰。红龙则扇动着红色的双翼,一边急速转身一边以自己的火焰回击。 ——我恨你。只要能打败你,和谁联手都无所谓。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那么恨我?) ——这还用说吗?你妨碍我了,你一直都在妨碍我。 (我什么时候妨碍了你?) ——你总是想抢走我的东西。我当时是怀着什么心情送芙丽叶离开的,你明白吗? (我没有抢,什么都没有抢。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东西都得不到。哪怕只是一瞬间、我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想抢走的是你!我……) ——胡说!你一直都高高在上,看不起我,不管做什么,你都有着能胜过我的优越感,那种感觉一定很好吧?可我……却是沮丧到极点。不管做什么都赢不了,做什么都输给你。能看到结果的较量,你还没品尝过这种滋味吧? 青白色的光在凯姆眼前炸裂了,接踵而至的便是一记强大的冲击。 ——芙丽叶!看见了吗?你的哥哥将在这里长眠! 空中传来了尤巴鲁特的狂妄笑声,但红龙立刻重新调整好体势,朝着黑红猛冲过去。 ——归根到底,你的火焰也就这个样子啊,不自量力! 红龙嘶吼着,红色的火焰扑向对面的黑色双翼。 尤巴鲁特大叫了一声。
但或许是因为被火焰直接击中了一龙翼,黑龙的动作变迟钝了,漆黑的身影承受着红色火焰不间断的围攻。 ——我……我……我是……谁? 尤巴鲁特的样子突然变得有些怪异,继而发出一阵不寻常的尖锐笑声。 ——杀……杀杀杀! 红龙的火焰攻击毫不留情,令黑龙已经困窘得无处藏身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受的伤越重,尤巴鲁特的疯狂状态也越来越强烈。笑声和尖叫在这一带的空中回荡着。 (再来一击就结束了。) 凯姆预感到即将到来的时刻,用看仇敌的目光怒视着曾经的好友。可是,那一瞬间并没有到来。红龙没有使出致命的一击,擦着黑龙的身体急速上升,向空中要塞飞去。 ——这样行吗? (我什么都……) 凯姆没有继续出手。他什么都没说,但的确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对尤巴鲁特产生了怜悯的感觉,所以也没有资格抱怨红龙无益的多嘴多舌。 ——我说你们人类啊……总是让人家白费工夫。 这么说起来,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发生。红龙心知肚明的苦笑了一下。 ——趁现在! 不知不觉之间,空中要塞已经近在眼前。顶着席卷周围的强大气流,红龙朝着要塞开口的部位冲了进去。 3 侵入这里并不容易。要塞的开口部位密集地排列着无数的炮台,就像一堆生在棍子上的刺。 过纷至沓来的炮弹,红龙吐和火焰一个劲儿地向前冲。 ——这种程度的炮击就想打倒我? 红龙觉得好笑,然后继续从口中吐出火焰。谁知炮台比想象中更为坚固,并不会像人类一样顷刻被吞没。但红龙仍一点一点地 将炮台变为了残骸。逐步向开口部位上升。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要塞真是巨大得可怕,这个东西是怎么悬浮在空中的,实在教人感到不可思议。
——只靠人类的力量应该是造不出这种东西的。这天使教会到底什么来头? 凯姆也有同样的想法。天使教会的背后存在着什么?至少可以确定那不是人类。能在一瞬间将广大的丘陵地带化为死地的武器,决不是人类能制造出来的。那是异常邪恶和异常强大的东西,并暗地里操控着天使教会。一定是这样。 红龙蓄积力量吐出了一团格外巨大的火焰,最后一架炮台随之熔化崩塌,开口部位终于被突破了。 ——之后的我就帮不了你了,由你自己对付。 凯姆从红龙背上跳下来,拔出了剑。前方的通道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帝国士兵。 ——去吧,亲自把自己的妹妹带回来! (啊,我知道,一定会的。) 一队帝国士兵冲上前来,凯姆一边用剑向他们挥砍,一边小心留意着。他们和自己在丘陵地带见到的帝国士兵一样,不知什么地方有点不自然,那不对劲的动作……但是,他们比丘陵地带的士兵更强。 他是快明白了是什么不对劲,那就是完全感觉不到对方胆怯或恐惧之类的情绪变化。即使是历经杀场的勇士,也不可能在手被砍掉了还若无其事。换作普通的士兵,眼睁睁地看着同伴的头被掀飞,早就吓得仓皇而逃了。 可是,聚集在这里的士兵们却全然不见胆怯与恐惧。即便手臂被砍掉也丝毫不在意,同伴的头颅滚到了自己脚下,也一脚踹飞后便继续前进。只见空中血沫横飞,却听不见一个角落响起惨叫声。 ——就算是你。要夺取这么多的生命也于心不忍么? 大概是感觉到了凯姆的困惑,红龙用打趣的口吻对他说道。 (才不是于心不忍,我只觉得有点想不通,这些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这些已经不是人类,他们的意志和感情似乎都被抽离了。只是普通的物体而已。 不管怎么斩杀,帝国士兵仍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感觉就像穿行在灌木丛中一样。他们的确已是“普通的物体”,自己就算再强。
打了半天也看不到效果。敌人既没有惨叫也没有露出胆怯的表情,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而已。凯姆第一次感到了战斗的无趣,像这样抑制自己体内灼热的怒火,只会让他觉得空虚不已。 不过,只是机械地重复同样的动作,这不就是自己过往的写照吗?驱驰在战场上,不顾一切地杀敌,跟现在的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再继续想下去,自己挥剑的手就该停下来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凯姆连忙驱散了头脑中的无聊想法,继续投入到战斗中。 凯姆向通道的尽头前进着,进而登上了台阶。待登完以后才发现,前面还有一段路和台阶下一样,也布满了一群化为了物体的帝国士兵。虽然有些失望,但他还是握着剑向前杀去。 ——救救我,哥哥…… 凯姆再次听见了芙丽叶的声音。但明明已经来到这么近的地方,她的声音却比之前听到的微弱了许多。 (必须要快一点,现在不是觉得空虚没劲的时候。) 凯姆挥舞着剑奔跑起来。 (在哪里?芙丽叶,你在哪里?) 凯姆发现了一段台阶,芙丽叶的气息似乎就在上面。 (是那儿吗!) 凯姆正要冲上去,谁知身体竟突然被撞开了。他站起来,尝试只用手向台阶的方向伸出去,能感觉到手掌受到的反弹力。这里一定是布有结界,因为这上面是对天使教会来说很重要的地方,也就是……芙丽叶被囚禁的地方。 附近应该有术者,自由操纵着结界的术者。这是一个拥有如此庞大数量士兵的要塞,不可能将台阶完全堵塞起来的。 凯姆踢开面对着通道的房门冲了进去,乍眼一看,这是个没人的房间。但很快,室内的空气就开始晃动,魔术师和幽灵的身影出现了。 (这家伙就是术者?) 他避开紧追的幽灵,首先从魔术师开始下手。不先把魔术师打倒的话,自己又会遭到之前的火球攻击。
凯姆对着不断召唤幽灵的魔术师一剑劈下,只听魔术师口中一声临死前的痛苦悲呜,幽灵们也发出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叫声,顷刻便消失了踪迹。 大概是魔术师一死,法术也就无效了,本是障壁的地方出现了一条通道。凯姆举着剑小心翼翼地前进,这条通道并不长,尽头处有一个大箱子,有四名士兵正在对其进行操作。凯姆立刻上前解决了他们,这里的士兵似乎也没有任何意志和感情。完全没作反抗即一命归西。 凯姆再次登上台阶,能感觉到结界正变得越来越稀薄,但仍然是一上去就被弹了回来。因为还有其他的术者,以及和刚才一样的箱子。不把这些全部收拾干净,这里的结界想必是无法解开的。 凯姆打开了通道另一侧的门,他猜得果然没错。和刚才的房间一样,这里也有魔术师和幽灵,不过这次的魔术师是两名。他穿过幽灵泛着白光伸过来的手,径直朝魔术师实施攻击。 在凯姆打倒第一个的瞬间,就被火球击中了背部。身体前倾着浮了起来,然后撞到地面上。他没能马上站起身,幽灵的手碰到了他的身体,顿时一股强烈的疼痛遍及全身。接着又有另外的幽灵伸手过来,凯姆连忙就地一滚闪开了。 就在他想站起来的时候,火球再次与他擦身而过。这次是左臂受到冲撞,然后又是幽灵的手…… (不好,这样下去会被杀掉的。) 凯姆用左手支撑着上半身,右手胡乱地挥舞着剑,他已经没有时间看准目标攻击了。有效果!他纵身一跃再度挥剑,幽灵一溜烟消失了。再跳向魔术师,剑尖捉住了猎物,剑身一横,终于……第二个魔术师也倒下了。 凯姆抖动着肩膀不住喘息,房间深处果然也出现了通道。和刚才一样有四个士兵在摆弄大箱子。到了这里就简单了,凯姆斩杀了无抵抗的士兵,然后离开房间。 大箱子总共有四个,估计每一个都是产生结界的装置。将操作它们的士兵全部杀光后,台阶处的结界也终于被破坏了。
凯姆登上台阶,这里的通道很短,前方是一道红色的门。门的对面就是芙丽叶,凭着气息就知道了。凯姆朝门跑去,幸运的是这里没有结界一类的东西。 (就在那道门对面,再快一点。) 推开红色的门,映入凯姆眼中的是一个大厅,有着高高的天花板和纵深的长度。仿佛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当中。所有的帝国士兵都端坐得整整齐齐。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但能感觉到芙丽叶的气息来自于大厅的最里边。 (奇怪……为什么没有帝国士兵回过头来?) 凯姆剑向列坐的帝国士兵砍去,但没有一个人动一下。连反应也没有,只是任凭被斩杀。尽管觉得有一点反胃,但凯姆仍用剑将帝国土兵一一拨开,朝着大厅的前方冲去。 凯姆撞倒最前排的士兵,眼前出现了倾斜的柱子以及摆放着花和玩具的床。花就像有毒似的一样红,玩具则要么是坏的,要么插着短剑。而芙丽叶就与这些花和玩具一起躺在床上。 “哥哥……” 芙丽叶一脸惊异地坐起来,身体忽然轻轻地浮了起来。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支撑着在空中移动,进而被吸引到倾斜的柱子那边。 “天使笑了?” 柱子暗处出现了一个红眼小孩的脸,感觉似曾相识。凯姆紧紧盯着那张脸,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小孩的嘴边露出了笑意,看了看凯姆,又看了看芙丽叶。 “我是个女人,一个普通的女人啊。” 这次小孩只看着芙丽叶,嘴里念念有词。 “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这种事……切,切,该死的!” “住口……”芙丽叶以微弱的声音反对着。 “不管封印是什么东西,快救我啊,你们这些没用的男人。”小孩放声笑了起来,“我能读取你的心哦。” “不是的。我、我才没有那样想。” “好恨,我好恨。混账!这种世界毁灭了就好了。” “不是的!” 从她拼命摇头的样子来看,证明小孩所说的并非全是谎言。
这是理所当然的。全世界惟一一个牺牲者,要是还有其他背负着相同命运的人,心里多少也会有点安慰。但封印女神一向都只有一个。她痛恨自己的命运,厌恶自己以外的一切。这就是普通人,谁又能责备她呢? “救救我,哥哥。求求你,救我。” 小孩瞅了凯姆一眼,红色的眼珠散发着邪恶的光芒。 “肮脏,我很肮脏的,我才不是什么女神只能放弃。” “住口!” “哥哥抱抱我,快抱紧我,求你了。哥哥,我……” “不要!” 芙丽叶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大厅。凯姆睁开了在刚才闭上的眼睛,便看到芙丽叶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她的视线正死死盯着他依赖一般的眼神让他顿时慌了手脚。 (不行,不要看!我……) 凯姆立即移开了目光。再这样对视的话,他害怕自己的心会被看透。内心深处,决不能让任何人触碰的角落,一直封存的东西将被硬生生地扯出来,那个对自己也一直隐藏着的东西…… (不能看,不能被看到。不能觉察,不能被觉察到。) 凯姆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芙丽叶的心意,其实他在很早以前就感觉到了。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而已。 欺瞒?逃避?说是什么都行。除此之外又能做什么?除了当什么都没发生忘掉一切之外又能做什么?互相察觉到的话,会变得更不幸。向前迈出一步的话,会坠入地狱。她是妹妹,是妹妹啊。除了像念咒语一般地让自己死心以外,又能怎样…… 这时他听见了一个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凯姆抬头一看,原来是插在玩具上的短剑被拔了出来。芙丽叶反手握着短剑,眼里清楚地写满了绝望。她知道被拒绝了,甚至误会自己受到了哥哥的蔑视。 (住手!不是这样的!) 但来不及了,没等凯姆上前阻止,短剑已经刺入了芙丽叶的胸膛。她的身体倾斜着朝柱子缓缓倒下,两人的目光再次交接在一起。 “不要……看我。
” 芙丽叶抗拒般地闭上眼睛,背过了脸去。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不一会儿便一动不动了。 (不对!不是这样!) 凯姆的叫声没能传到她的耳中。至少,他想让她知道是她误会了。他既没有拒绝也没有蔑视她,只是……只是害怕自己的真心被别人知道。可惜,这一切都没能知晓,芙丽叶便怀着绝望死去了。 要是在美丽叶手执短剑时说出那句话的话……或许芙丽叶会打消这个念头。至少在她还有呼吸的时候告诉她,或许还能拯救她的灵魂。凯姆从来没觉得契约的代价有如此沉重。 失去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动力,结果就是这样么。 不需要语言,即使失去了也没关系。其实他不是这样想的。他只是没意识到有太多不可说的话语,太多必须封存起来的话语。而现在,有好多在自己体内无处表达的话语,因为契约的存在而被扼杀了,于是,他永远地失去了理解自己的人。 “天使笑了?” 红眼小孩咯咯地笑了起来,嘴角上扬着带着满眼的嘲笑之色放声大笑。 (这家伙……就是这家伙让尤巴鲁特变成了疯子,还逼死了芙丽叶!) 凯姆只感到一股血往脑门上冲。愤怒在体内急速膨胀。 (这家伙!) 仿佛要冲破皮肤喷涌而出的憎恨在全身游走着,凯姆握紧了剑。 ——笨蛋!别冲动! 但凯姆对红龙的劝阻充耳不闻,仍然举起了剑。 ——冷静一点!卵就要诞生出来了。再出手的话,世界真的会终结的。赶快到外面来! (卵?世界终结?我才不知道这些!) ——凯姆!你妹妹一直忍耐痛苦而守护的一切都会白白浪费的!你要在这儿放弃的话那该怎么办! (放弃的话该怎么办……) 这句话摇撼着凯姆的记忆。荒废的国土无言地步行着的人们……一幕幕光景在他脑海里复苏了。那时,他为自己什么都没做感到后悔。
(我在干什么?应该再多做点什么的。) 而现在在这里,他被愤怒刺激得忘记了自我,差点又要犯同样的错误了。 (对不起.芙丽叶。) (你活着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做到,保护、帮助……还有爱。那样的话,至少不能因为我的碌碌无为,而让你在绝望的岁月中守护至今的世界迎来终结。) 凯姆将芙丽叶苍白的遗容深深印在了脑子里,继而转身离开。他一边回应着红龙的呼声,一边不顾一切地奔跑着。 4 痛苦的屈辱灼烧着他的胸口,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以及悔恨得无法忍耐。 因为没能打倒必须打倒的敌人?没能阻止敌人侵入空中要塞?还是因为敌人手下留情之后便离去了?不知道,想不起来。强迫自己想起来的话,头脑里又会渐渐变得一片混乱。 说起来,自己到底是在跟谁战斗来着?他只记得那是一个他惟一非杀不可的人,却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射伤了黑龙的翅膀,并挣脱一般地飞离…… (那到底是谁呢?) 尤巴鲁特骑着受伤的黑龙回到空中要塞,是因为没想到自己竟然骨折了。他们受到暴风的无数次冲击,并被卷进气流当中。但很奇怪,有一股强烈的动力使他觉得自己必须想方设法回来,他很清楚自己必须快点回来。 (是什么原因?为了什么?) 一思考问题,脑袋里面就开始隐隐作痛。尤巴鲁特把手放在额头上,穿过长长的通道,越过重重的门,时不时因地面上粘糊糊的血而滑倒。这里四处都堆放着尸体。 (发生什么事了吗?教主大人是否安然无恙?) (教主?那是谁?) 一旦开始回想,意识就忽然飘得老远。 (是受了伤的缘故吗?但黑龙的伤似乎更重。契约对象受伤的话,自己也会……契约对象?) 他还记得自己强烈恳求着想要变强,认为如果有了力量就能如何如何,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是什么原因?为了什么?)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耳呜,只知道自己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条条通道。好难受,走起来好痛苦,真想就这么坐下来。但他还是提醒自己要挺住,继续拖动着沉重的脚步。 (那样的话又不能守护她了,我对芙丽……) 头就像被割开一样的痛,头顶如同被打进了一根桩子。明明已经就快想起来了,好像是很重要的事。幽深的雾对面有东西,他心里明白,但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 (要尽快,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尤巴鲁特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他往前冲,他奔跑着。喉咙剧烈地震荡着,是在大叫?还是在发出悲鸣?他自己也不知道。即便摔倒了无数次,他仍然奔跑着。 尤巴鲁特穿过最后一条通道,跑进了祭坛之间,接着拨开列坐的士兵向前猛冲。 (重要的东西就在那里,要快点……) 天使教会的教主正翩翩起舞,一边撒着红色的花办,一边围着柱子四周旋转。他看到倾斜的柱子上贴着一个人,那身黑色的衣服…… “芙丽叶?” 耳呜停止了,覆盖在他意识表面的东西脱落了,充斥满脑子的迷雾也逐渐散开了。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想找寻这个问题答案而环视周围的尤巴鲁特突然瞪大了双眼。芙丽叶的胸口上刺着一把短剑,脚边是被撒下的红色花办以及……红色的血迹。她的眼睛紧闭着,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尤巴鲁特一把抓住了还在跳舞的教主的肩膀。他想起来了。自己曾被告知只要卸下女神的责任,芙丽叶就能活得更久。只要创造一个新世界,就能与芙丽叶过上幸福的生活。为此,他才需要得到强大的力量。 “你对芙丽叶做了什么!” 教主——眼睛为红色的小孩微微一笑。 “封印被解开了,已经不需要了。
” (已经不需要?所以就杀了她吗!) 尤巴鲁特抓着教主肩膀的手颤抖着,正想对其大声怒吼,却见那双红色的眼睛射出一道强光,接着便听到一个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尤巴鲁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了起来,然后翻滚着摔倒在地。 “天使笑了。” 红眼小孩一边撒布花办,一边继续跳舞。花办在尤巴鲁特眼前漱漱飘落。 “芙丽叶……” 尤巴鲁特支撑着地面想爬起来,但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我是想……带给你幸福……” (真的是那样吗?只是那样而已?芙丽叶渴望的是什么?芙丽叶期盼的是什么?) “不对!” (把不情愿的芙丽叶带到这里来的人是我。我相信只要带她离开凯姆来到这里的话,情况就一定能好起来的。为了守护芙丽叶,我才想要力量。为了得到力量,我舍弃了歌声。但芙丽叶真的希望那样吗?) (不对。是我为了自己的聿福……而杀了你?) 尤巴鲁特脑海中浮现出芙丽叶闹着要自己再唱一遍时的脸庞,那是一张稚气尚存的笑脸。 「继续唱,尤巴鲁特,我喜欢这首歌。呐,再唱一遍,你的歌声能够治愈我。」 芙丽叶的话一句一句地敲打着他的心。 “可我现在连歌声都没法献给你了。” 这就是他用歌声交换力量得到的东西难道这就是结果? 尤巴鲁特双手撑在地上,身体动弹不得。伴随着呜咽声,他拼命咬着牙。 “好了,最后的审判时刻到了。那位先生会看着这一切。” 红眼小孩面向士兵们开始了演说,尤巴鲁特则情绪低落地倾听着。 (最后的审判?真是傻到家了。没有芙丽叶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可言?没有芙丽叶的世界……灭亡了算了。) “我们将脱胎换骨,再生的时刻到来了。就是现在,我们将前往再生之卵所在之地,去帝都!” “去帝都!”士兵们附和着大喊。
很快,红眼小孩将士兵们带了出去,祭坛之间只剩下一片寂静。 “芙丽叶……” 尤巴鲁特终于站了起来,手伸向身体冰冷的芙丽叶。 “已经没有人能打扰我们了。” 尤巴鲁特拔出了仍插在她胸前的短剑,将她紧紧抱住。 (我不会交给别人的,也不让你去任何地方,就算这双眼睛再也无法睁开。) (不对。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再次看到那张笑脸。自从在女神城堡里重逢以来,芙丽叶就没有笑过一次。好想看到她过去的笑脸,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只要一次……) 尤巴鲁特叹着气抬起了头,那小孩没说再生之卵会引发奇迹么?只要进入卵内,就能得到新生。难道奇迹只能带给活着的人吗?应该不是这样的。无论有生命还是没有生命,神的奇迹一定都会平等地降临,如果是那样的话…… 尤巴鲁特将芙丽叶的尸体抱了起来。 (帝都,去再生之卵所在的地方吧。奇迹一定会发生的,我要靠这双手让芙丽叶苏醒过来。) “让女神复活!” 尤巴鲁特在芙丽叶冰冷的唇上吻了一下,继而迈着坚定的步子走了出去。 第一卷 第五章 红雷之塔龙坠何方 1 帝国领土内四处都飘着同一种颜色的云,就是在丘陵地带看到的那种黑云。天空忘记了蓝色,大地也忘记了绿色,一切都被笼罩在阴暗的色调之中。伴随着离帝都越来越近,那股阴暗也让人感觉愈加浓厚,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你真正的复仇,从现在才开始。” (复仇。这个在自己体内从未消失的熟悉词汇,如今听起来竟是这样的生硬冰冷,为什么?) “不过现在并不是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那种因放弃了自己应做之事而产生的悔恨之情,我怎能不记得。那种无法忍受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了。) (即便如此,后悔却是一种难以摆脱的东西。
不管做什么,不管怎么挣扎,在迄今为止的日子里,我都从来没有停止过后悔。) “人类真的是很麻烦的生物呐。” 话语本身还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里面已经不再有辛辣的味道。也不是怜悯,而是和以往有所不同的口吻。凯姆忽然很有兴趣知道红龙在想什么,但并不能推测出之后会怎样。 “那是……!” 凯姆顺着威尔德雷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把椅子。椅子飞翔在空中,而坐在上面的正是那个红眼小孩。 “那个就是天使教会的教主……” 很快,椅子就轻轻松松逃离了凯姆一行的视线,向帝都的方位飞去。 但前往帝都的并不只是红眼小孩。跟在其后面的,还有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家伙也……!” 黑龙的飞行有如疾风之势,其背上的人更是令凯姆瞠目结舌。那是怀抱着芙丽叶尸体的尤巴鲁特,他的目的可谓一目了然,无非就是打算利用再生之卵让芙丽叶复活。 “追上去。” 红龙扑扇的双翼呼呼作响,黑龙的速度太快了,若是一心想要逃走,应该是不会再回头的。但黑龙在空中突然来了个急转身。 ——又来妨碍我了吗! 青白色的火焰源源不断地袭来,红龙一边躲闪,一边静静地开口。 ——你想干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让芙丽叶复活利用再生之卵创造奇迹。 尤巴鲁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果然还是没能脱离疯狂的状态么?凯姆不由觉得心一沉。 ——不会发生的事才称作奇迹,你那样做没用的。 ——骗、骗人。我不相信!我才不相信! 凯姆想起了在听说精灵之村遭全灭时的尤巴鲁特。从那以后他并没有经历很多事,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不仅仅是尤巴鲁特,还有自己、自己身边的人们,以及这个世界。
——你就没为今后的世界想过吗? 红龙的质问换来的是又一团青白色火焰,恼羞成怒的尤巴鲁特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地重复着“我不相信”。 ——我有芙丽叶就够了。没有芙丽叶的世界,随便怎样都好。 ——渐渐沉溺的人只注意到大海的深度,却不知其广大…… 凯姆明白红龙想说什么,这次不刺激一下尤巴鲁特是不行的了。 ——就算是你,也想让芙丽叶复活的吧?不是吗?路就在眼前,你却转身离开? 想再见芙丽叶一面,凯姆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再生之卵能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吗?现在已经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相信。以前,红龙曾说再生之卵是“人类为迎合自己而歪曲出来的神话”,这句话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红龙说话的确总是很讽刺,但它从来没有撒过谎。 ——是吗。你对芙丽叶的爱,充其量也就这点程度啊,那么,是我赢了。 尤巴鲁特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我很强!我是强者!我能行! 这笑声和叫喊在凯姆看来,充分证明曾经的好友已完全陷入了疯狂的深渊。 ——已经……可以了吗? (嗯,我知道。) 红色的火焰沿直线飞出。目标不是黑色双冀,而是黑龙的胸部。 ——我…… 黑龙的双翼渐渐失去了力气,两次,三次……红色的火焰穿透了它黑色的鳞。不一会儿,黑色双冀完全停止了动作,不断下坠的尤巴鲁特,抱着芙丽叶尸体的手也还是没有丝毫放松。 红龙追逐着尤巴鲁特开始降落。他们现在必须尽快抓住天使教会的教主,虽然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凯姆第一次想要感谢红龙的“多管闲事”。 尽管从高空坠到了地面上,但身为契约者的尤巴鲁特还有呼吸。只是他的脸色已经如同死人,看来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芙丽叶……芙丽叶?” 不知是失去了视力,还是身体无法动弹尤巴鲁特就这么躺着,只伸出手去慌忙寻找芙丽叶。不知不觉之间,红色的眼珠也恢复了原样。 “在……哪里……?” 虽然不知道尤巴鲁特看不看得见,但凯姆还是点了点头,将躺在旁边的芙丽叶的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啊啊……好幸福……” 尤巴鲁特级缓闭上了眼睛,至死都紧紧握着芙丽叶的手。 三人曾片刻不离地在一起。接着两人和一人分别,不久三人都落得身心疲惫。然后现在,又是两人和一人,而且是生死相隔。 “走吧,得去追教主了。” (说得也是。对不起……谢谢。) 伴随着红龙的吼叫声,凯姆在心中对死者作出最后的告别,同时骑上了红龙的背。 帝都周边呈现出一派异样的情景。陆地上大量怪物群集,空中则布满了妖鸟、妖精及精灵等。双方正你争我夺,上演着一幅狂乱的厮杀场面。飞行者一方的血肉,时不时洒落在陆地上的尸骸堆里。 ——这里已经不是人类能居住的地方了。不,即便是这以外的地方,也会立刻变成这副模样吧。 ——发生什么事了?这些家伙到底……? ——被再生之卵引来的一群家伙,所有的生物全都往同一个地方来了。 红龙用火焰消灭了阻挡去路的妖鸟群。这时威尔德雷叹着气嘟哝道: ——封印解除后出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么…… 所有的封印解除以后,世界定会大乱。威尔德雷以前曾这么说过。但就算是他,也预料不到会是如此的惨不忍睹吧。 ——按照神话里的说法,通过进入再生之卵,人类将开辟出崭新的道路…… (经历了这么惨烈的杀戮后开辟的新路,真的会存在吗?流了这么多血而诞生的再生之卵,真的能带来希望吗?) ——我只说一次,仔细听好。 红龙的声音忽然充满了威严。
——想让人类继续生存下去的话,绝对不要进入卵内。 (为什么?为了开辟新路,不是需要进入卵内吗?) 红龙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顾沉默地吐着火焰。向帝都的方向飞去。 (果然……) 凯姆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再生之卵创造的未来根本就不存在希望。那样的话,帝国军、天使教会的教主到底在想什么呢?是想把全世界的人类当作自己的旅伴、带着他们共同奔赴灭亡?还是只是错误地认为这就是最好的一条路? ——想生还的话,就不要被牵扯上任何事物。 (不能再多告诉我一些事吗?人类进入卵内后会怎么样?我想知道。封印是什么?再生之卵又是什么?) 但凯姆并没得到这一连串问题的答案,红龙的回答只是……“相信自己”。 ——即便是那个只相信复仇的自己。 不久,视野下方的风景开始有了变化。一改郁郁葱葱的森林及荒地,四角形的建筑陆续映入眼底。不过,它们全都处于坍塌的状态,没有一处是保留完好的。目睹沿途街道的景象,与其将这里称之为帝都,倒不如说这是一座废都。 ——这就是帝国的大本营?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 威尔德雷讶异地喃喃自语。别说人类的气息了,这里连一棵草都没长,有的只是非人类的气味和死尸的恶臭。就在像这样往下俯视的当头,还能听见有建筑发出巨响而崩塌的声音。 (那个红眼小孩想在这种废墟之地做什么?不,说起来,再生之卵什么的会在这种地方诞生吗?) ——这沉淀的空气,连我都开始有点颤抖起来了。 但实际上红龙并没有表现出颤抖的样子,它慢慢转头来回巡视着。空中和陆地上依然是非人类生物们的纷争世界,既然它们聚集到了这里,说明再生之卵的确会诞生在这个废墟之地吧。 不一会儿,前方的天空开始发红,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大片火焰在天空燃烧一样。
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红色的雾霭中渐渐浮现出了某种物体的轮廓。 ——塔? 这里应该就是帝都的中心地带了。一座巨塔耸立在红雾中。虽然已经离了那么远,但也能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恐怕那个红眼小孩就在里面。 ——那个雾……耍了点小花招。 红雾里张着覆盖塔全身的结界,从空中的飞行者一方与其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来看,可知那力量有多么的强大。只能暂时先降落了,红雾的效力似乎还波及不到陆地上,只见塔的周围聚集着一大群怪物。不敢说那样会比较容易,但只有从下面才能侵入内部。 红龙朝地面吐了一团火焰,原本密集得根本无法看清的怪物,转瞬之间便化作了尘土。而就在红龙正要着地的时候,一个宽大的影子如同要吞没一切似地笼罩了地面。红龙抬起头一看,顿时愣在了那里。 ——传说……出现了。 凯姆也仰起头,看到空中有一对巨大的翅膀,以及比红龙整整大一倍,颜色发暗的身躯。 “古……龙?竟然真的存在!” 威尔德雷惊叫了一声。古龙,属于古时的龙。在史书及古文书上也只有少许记载其存在一直是个谜。 想必古龙和其他生物一样,也是被再生之卵引来的吧。它的咆哮不仅撼动了周围的空气,连大地都被震得发出了呜叫。阻碍古龙去向的妖鸟和妖精,全都七零八落地坠了下来。 (看来不首先打倒它的话,是无法安心登上塔的。) 凯姆再次骑上了红龙的背,但红龙就那样合上了双翼,动也没动一下。 ——我做不到。 古龙又开始吼了,倾斜的建筑接二连三地应声坍塌。 ——和神圣的古龙战斗……我实在是…… (我不知道什么传说或神圣,那就是敌人,难道不对吗?) 红龙没有回答。折叠的双翼有些不自然的发硬。
是在颤抖吗?不会吧?对它来说,这种事…… 咆哮产生了回声,凯姆感到红龙的身体明显哆嗦了一下,继而变得僵硬起来。果然没错,它是在害怕,在面对一股未知但的确凌驾子自己之上的力量的情况下。 只因迄今为止都展现出了无比强大的能力,所以凯姆深信红龙并不会像人类一样脆弱,何况是心怀恐惧和胆怯。 不对。如果红龙的心和人类的性质完全不同,那它怎么能够理解自己在双亲的仇和朋友之间摇摆不定的心情?还有在离开石山谷时对塞雷表现出的温柔,那是只有了解自己弱小之处的人才会有的举动。 凯姆叹了一口气,以手臂环上红龙的脖子抱住了它。感到手臂上传来微微的颤抖。 “放、放开!” 红龙突然惊慌失措地大叫了一声。 “就算对我表示关心也……真是的,你好奇怪。” 总觉得它这招牌式的毒舌语气有点不对劲。紧接着,红龙呼啦一下张开了双翼。 “不管是传说、神还是善恶都没关系,异想天开的笨蛋。” 红龙蹬着地面飞上了天空,双翼已寻不着一丝迷惑,笔直地向古龙冲了过去。 ——伟大的古龙啊,后悔遇上像我们这样的傻瓜吧! 从地上看,古龙的身躯要比红龙大上足足一圈,但到了上空接近它以后,凯姆才发现实际的古龙比这更为巨大。还是说,是自己畏惧的心导致对手看起来比实际更大了呢…… 不过,畏惧的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红龙的心中也同样怀着恐惧、但即便如此,它仍然决定去面对对方。 古龙用力弯曲了一下巨大的身躯,从好似大地裂缝的口中吐出一团雪白的冷气,动作却稍显迟钝。红龙轻而易举地回避了冷气,并以火焰反击。来不及逃走的妖鸟们要么冻结,要么被烧得焦黑一片后纷纷掉落。 冷气再度袭击而来。尽管红龙已是在足够的距离之外采取回避,但仍感觉像是在暴风雪中战斗一样。要是被直接击中,身体一定会在瞬间冻结掉。
——向古龙挑战,果然只是愚蠢的行为么…… 红龙有些示弱地呢喃道。那无论遭到多少次火焰攻击都纹丝不动的双翼,永远也吐不完的冷气,它明白自己很难有胜算,而这同时也是凯姆的想法。这种滋味他已经在过去尝到好多次了。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在战斗,一旦停止挥舞手中的剑,死亡就会即刻来临。) ——这就是所谓人类生存的意义吗?愚蠢……真是愚蠢啊。 嘴里说着愚蠢,却感觉不到有嘲笑的语气。红龙大吼一声,火焰伴随着强有力的咆哮一气吐出,对着古龙的方向,一遍又一遍。 凯姆注意到古龙如墙壁一般的双翼微微晃了一下。就算只是个小东西也能在上面挖洞,挖得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会塌下,即便是坚如磐石的墙壁。 ——你和红龙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什么驱使红龙做到这个地步? 又惊又怕的威尔德雷寻声问道。 红龙继续吐出火焰,而冷气涌来的间隔则似乎变长了。于是红龙一口气缩短了与古龙的距离,对其使劲吐着火焰。它一边避开冷气,一边继续吐。这一次,古龙的双翼很明显地摇晃起来。 冷气止住了。红龙奔到极近距离再次吐火,只听得古龙发出了一声吼叫。但这不是充满威慑的雄叫,而是更接近悲鸣的声音。在蜂拥而至的火焰中,古龙巨大的双翼不断挣扎,进而来回翻滚。而它每挣扎翻滚一次,向下扇起的暴风便袭向帝都,将其境内一一摧毁。 忽然间,火焰穿透了古龙的左胸,令其双翼终于停止了动作,并开始往下坠落。庞大的身躯重重朝帝都砸去,发出一声犹如地震爆发的巨响。 ——我们居然……打败了古龙? 红龙一脸愕然地俯视地面,那横卧在废墟中的巨大尸骸,正是持有生还意志者打破了传说的证明。 ——真不敢相信。 (直到最后都不舍弃剑的人才会赢,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也变成另一个笨蛋了么。 (恐怕是的。
) 凯姆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有什么已经遗忘好久的东西在他的内心渐渐蔓延开来。 ——向你道谢,凯姆。我觉得我现在好像已经能超越自己了。 红龙扑扇了一下双翼,向着被红雾所包围的塔前进。 “已经没有比我们更强的了,想活命的话就让开!” 红龙对着周围的一片区域吐出火焰,将怪物尽数烧光,看得一旁的威尔德雷不禁发出了惊叹之声。 ——好羡慕红龙和你的羁绊之深……我们之间就从没那样过。 红雾已渐渐近在眼前、红龙在向地面大吐火焰、将怪物一口气消灭完之后,开始徐徐下降。 刚一着地,众人就感到空气比刚才显得更为沉淀了。每个角落都弥漫着如同在温水中步行时才会遇到的湿气和令人不快的臭味。石路上随处可见形状奇特的塌陷和裂纹。环顾四周,每处塌陷的周围都在飘摇一般地晃动。 “这是……?” “时间差不多了。” 红龙以庄严的声音宣告。 “卵就要诞生了。” “这就是再生之……” 他们没办法听雷奥纳鲁把话说完,视野前方已变得一片雪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过于耀眼的强光让凯姆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可在关闭的眼睑里侧,却仍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了一幅光景。 (这是什么!) 芙丽叶在那里,是刚从再生之卵诞生出来的芙丽叶。背上长着雪白的翅膀,身体各处还伸着让人恶心的触手。这个曾是自己妹妹的异形此刻正接连不断地袭击着人类,犹如长鞭的触手朝东跑西窜的人们数次挥下与其抗争的人则不幸被刺穿了身体。白色的翅膀被溅出的血染成了红色,但芙丽叶完全不为所动,肆意飞舞着寻找下一个猎物,空中回荡着她那已不像人类的高亢笑声。而目睹着这一切的凯姆,决定亲手将化为异形的妹妹打倒…… “不要!住手!” 塞雷的喊叫让凯姆恢复了神智。
他望了望周围,芙丽叶和仓皇逃窜的人们的身影都不见了。凯姆不禁握紧了拳头,他的掌心里满是汗水。 “红龙它……” 塞雷一边抽泣一边上前紧紧抓住了凯姆。 “凯姆和红龙互相残杀……好可怕。” 塞雷似乎也产生了幻觉,这么说……凯姆连忙把视线转向威尔德雷。 “我看到天使了……天使降临,把陆地……把人类都吃光了……好可怕,那根本不是神之使者的姿态。” “我看到了奇怪的城镇。” 雷奥纳鲁用手蒙上了双眼。 “巨大的建筑群和巨大的尖塔,灰色的街道,以及炫白的光。那是什么啊?” 本来还想问问亚莉奥修看到了什么,但她只是一个劲地笑。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也产生了幻觉。 “那到底是……?” “是即将诞生的再生之卵所为,让人类目睹绝命的场面,让非人类看到繁荣的幻象。你们产生的那些幻觉就是人类灭亡时的情景,也是灭亡方式的可能性之一。” 凯姆终于明白红龙说想让人类继续生存下去的话绝对不要进入卵内的原因了。倘若尤巴鲁特的计划成功,刚才一幕幕情景是会变成现实的。 “如果那就是神话所说的再生之卵……” “人类总是按自己的喜好歪曲神话。再生之卵?那种东西,原本就不可能存在。” (被誉为能给世界带来崭新秩序的再生之卵。如果那个不是,那到底什么才是呢?) “你有想过非人类为什么会袭击人类吗?” 凯姆的提问换来的是红龙的反问,见他回答不上来,红龙仰天缓缓说道: “神的意志都反映在了人类以外的其他所有生物上,但惟独只有人类要违逆神。” “违逆神……怎么会……” 威尔德雷急忙想要辩解,却被红龙打断了。 “只遵从自己的意志行动。自负地以为自己能变得比现在更强。不了解神的意志,侮辱神赐予的力量。
这不叫违逆叫什么?” “那是……“ “非人类却遵从神的意志袭击人类,遵从神想要抹杀自己的失败之作的意志。” (神想要抹杀人类?怎么可能?) “那只卵就是证据。不管进入卵内的是人类还是非人类,最后都会转生成为残杀人类的东西。那只卵带来的不是世界的再生,而是毁灭。” 尽管觉得难以置信,但在内心深处。凯姆其实已经接受了红龙的观点。要是通过神之手就能为世界带来新秩序的话,为什么又需要将其封印?如果卵带来的是灭亡。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为了避免神之手所造成的灭亡,人们才对那三个封印严加看守,建立了名为封印女神的人柱。 红龙什么都知道。正因为如此,它才对为通往毁灭之门的卵赋予再生之名、并当成神话广为传诵的愚蠢人类嗤之以鼻。 “如果那只卵是为了抹杀人类而存在的,那天使教会又……” “一群狂妄自大的人?或者说是神的恶意的反映?我也不清楚。” “降伏亚人的力量也好,空中要塞也好,都不可能是人类的能力所及。既然是这样,那天使教会是有神庇佑的了?我们在对神刀刃相向吗?” 威尔德雷恐惧得浑身发抖,当场呆坐在地。凯姆则从他身边挤过,向着塔的入口处奔去。 (身后出现什么都无所谓,即便神就是对手也一样。我发誓,要将天使教会一举击溃。我要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还来得及!打倒教主,把祭坛的卵封印起来!快一点!” 红龙大叫着。 “等等,我也要去。” 塞雷的声音让凯姆不禁停下了脚步,正要跑过去的塞雷则被雷奥纳鲁制止了。 “不能去,塞雷,你就留在这里……” “不,我必须去。” 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很难说,才没有工夫去照顾小孩。凯姆正想告诉塞雷他只是个累赘。最好老实待在这儿,塞雷却抢先开了口。
“刚才那个坐着椅子飞走的小孩,是我的妹妹。” 凯姆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那小孩的时候,他就觉得那张脸有些似曾相识。尽管有点儿疑惑于她眼睛的颜色和邪恶的表情,但她长得的确和塞雷很像。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不会错的。” 那个小孩,就是现在他即将去打倒的天使教会教主。 “求求你,也带我去吧。我不会成为累赘的。” (我不想带你去,那不是个能在保护小孩的同时进行较量的对手。) “无论如何……都不行么?” (想来的话随便你来,到时就自己保护自己吧。) 快要哭出来的塞雷终于露出了微笑,尽管妹妹可能会在自己的面前被杀。不,也许会反过来也说不定。塞雷也有可能会被自己的妹妹所杀,被妹妹…… 凯姆将徘徊在心中的杂念挥去,转身继续前进。见塞雷紧随其后,亚莉奥修也跟了上去。接着自然是雷奥纳鲁,走在最后的则是威尔德雷。 ——凯姆,绝对不要死啊。 凯姆挥了挥手,以此作为对红龙的回答仍然毫不回头地奔跑着。红塔的入口敞开着, 仿佛是在等待他们。 2 “马上,马上……” 玛娜带着陶醉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比自己还要大的球体。白色球体的轮廓正在迅速变得鲜明起来。一开始只是如热浪般摇曳着,不久便化作白雾,如今则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那是个球体了。 当这个球体呈现出特别鲜明的轮廓时,世界就会再生。 “马上……新的世界就开始了。只有被神所爱的人才能得到幸福。” (新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塞雷了,已经没有那个从我身边夺走妈妈的可恶塞雷了。) 玛娜放声笑了起来。 (不,塞雷还在也没关系。但是,被妈妈所爱的只有我。塞雷绝对得不到爱,不管做什么都会遭到叱责,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殴打。
然后被丢弃在石山谷,感觉真棒!) (塞雷最讨厌了。)玛娜喃喃自语着。但似乎这样还不够解气,于是又加了一句:死了就好了。 (独占妈妈,将我赶出去,这些全都是塞雷干的。被扔在石山谷没人管,一定也是因为塞雷的缘故,是塞雷要妈妈那样做的。) “对不起,我不会再那样做了,不会了不会了!” (就算那样大叫着,妈妈也没有原谅我。我又没有干坏事,妈妈却不原谅我。) 来到石山谷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突然被撞倒的玛娜沿着满是岩石的斜面滚了下去。凭一个年幼小孩的力量是爬不上去的,即便哭到喉咙嘶哑,仍然没有一个人来接她。 玛娜是个年纪虽小却十分聪明的孩子。她很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前也曾听大人们讲过,石山谷是个可怕的地方。食物就不用说了,连水都喝不到,而且据说山谷附近还有怪物的巢穴。 之前自己也曾得不到食物,但还从未经历过没水喝。这样一定会比过去痛苦很多倍吧?和在村子里不同,这里没有高雷姆。万一出现了怪物,毫无疑问自己会被杀死的。 蹲在岩阴处的玛娜正陷入面对死亡的恐惧中。她知道照这样下去,如果一直没有人来接她,自己是会死的,绝对不可能活下去。 (人死了的话,会到哪儿去呢?是像一直睡着一样吗?还是全部消失?)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母亲的脸。 (就算我死在了这里,妈妈也不会知道。就算我不见了,也一定改变不了什么。塞雷还能够像往常一样吃饭,像往常一样和妈妈说话……难道说,即使没有我也可以吗?没有我的话更好吗?) 突然,一股强烈的憎恶涌上她的心头。但玛娜还理解不到那么深,不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的存在被否定而愤怒,只觉得无比生气,只希望所有的人都去死。 (讨厌!大家都好讨厌!塞雷、爸爸、男人们都是,除了妈妈以外全都讨厌。以后只要大家都死了就好了。
) 玛娜在饥寒交迫中发着抖,并不断地诅咒世界。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驱逐出这个世界了,消失的不会是世界,而是自己。尽管自己什么坏事也没有干。 夜色越来越浓,周围的空气和地面也逐渐变得像冰一样又冷又硬。玛娜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能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闭着眼睛,意识渐渐模糊。当什么都无法思考时,死亡便会降临了。 借着那仅存的一点微薄意识,玛娜尽情地憎恨着。憎恨从自己身边夺走母亲的塞雷,一直无视自己的父亲,以及允许了塞雷的存在,却打算抹去自己的存在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毁灭了也不错!)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所吞没而消失之时,玛娜听到了一个声音。 (谁?) 声音倏地一下钻进了她的体内。那并不是清晰的语言,也没有一句具体的话,但玛娜很清楚地理解了声音所说的,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她理解了一切,如同很早之前那样,这种想法在玛娜体内立刻扎了根。 (我明白了,我服从你的教义。一切都是为了你。) 玛娜这样回答着站了起来,手和脚都诞生了全新的力量。她一个人走在黑暗中,饥饿和寒冷的感觉都无影无踪。大概是害怕寄居在她体内的强大力量,栖息在石山谷的悝物也没有向她发动攻击。 也不知走了多远,东边的天空不久变得明亮起来。在拂晓的光芒中,玛娜对着天空伸出了手,这时一团红色的光包围了她,带她离开了这个地方,目的地便是天使教会。从那一天起,玛娜成为了教主,众多的祭司和士兵都归她率领。然后,得到玛娜这个“神之器”的天使教会和帝国军,得以迅速地扩大了势力。 对于不被任何人所爱、没有得到任何人关心的玛娜来说,相信神的爱,实践神之教义的生活是幸福的,还可以得到自己喜欢的食物和玩具。不管怎么说,这里的大人们都跟玛娜有着相同的眼睛。被妈妈唾弃为不吉利,血色的眼珠颜色,在这里却是理所当然的。
不仅如此,红色的双瞳还是忠实于神的证据,是为了获得神之爱而不可或缺的资格。 (所以我才被神选中,因为我生来就拥有红色的双瞳。妈妈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天使教会才是自己应该留下来的地方玛娜觉悟了。过去的生活只是个错误。 神借玛娜之口传达了很多话,并下达了若干命令。玛娜相信,就这样忠诚地侍奉神、接受神的爱于一身的话,总有一天能够收获母爱。对于下令歼灭国家、烧毁村庄这样的事,她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她行使强大的力量、痛揭人心,将别人的情感和意识抽离出去,也是基于神的意志所做出的行为。 「过去的世界是堕落的世界。过去的人们也都是一群恶人。」 对如此相信着的玛娜而言,无论破坏或杀戮都是正义的。玛娜一心梦想着一个崭新的世界,那里有温柔的母亲,有充满爱的生活在等着她…… “马上,马上……” 围绕着再生之卵,玛娜载歌载舞。 (我是被神所爱的孩子,我是对的。我……一定能得到妈妈的爱,妈妈……) 不知不觉,玛娜用“神之声”笑了起来。此时此刻,在她体内的神之声开始愈加强烈,且越来越大。她感到神一直就存在于自己的体内,还有哪些部分属于自己,也已经不知道了。总觉得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和神融为一体,进而消失… (我是被神所爱的。既然被爱,我就会和神融为一体。即使我不再是我,神也会代替我……所以我……我……) 与此同时,白色的球体似乎又露出了少许轮廓…… 3 塔的内部整个就是螺旋上升的台阶,因为结界的缘故,红龙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不仅如此,连他们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也似乎很遥远。而攀登得越高,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混浊,充满了一种足以歪曲视野的重量感。 ——还是不要离得太远比较好,听不到彼此的声音就麻烦了,虽然不用担心会走散。
只要沿着台阶一个劲儿地向上爬就行了,真庆幸它没有采用要塞内部那样复杂的构造。 正如他们想像,在螺旋台阶途中也出现了前来攻击的帝国士兵,但数量绝对不算多。即便是帝国,靠那点残留的兵力也已经无法布满这座巨塔了吧。 ——一旦卵孵化出来,那个幻觉就会变成现实吗? (总之有那种可能性,也有可能还不止,或许我们会迎来更可怕的灭亡。) ——那幅情景如果是基于神的意志实现的,那我一直以来奉上的祈祷到底算什么? 对神官长威尔德雷来说真相是残酷的但对自己来说却反而是福音——凯姆心想至少,芙丽叶承受的痛苦没有白费,芙丽叶挺身守护了这个世界,顶着神的恶意。这一事实是他心中仅存的一点安慰。 而且,他也终于知道了自己应该报复的对象是谁。以被造者的身分违逆造物主,大概是很愚蠢的一件事,或许也根本无法战胜。但他还是愿意相信,直到最后都不放弃剑的人会赢。 不记得已经爬了多高。空气变得更加沉重了。视野开始出现奇怪的扭曲,映入眼中的一切事物都显得那么别扭,而且失去了色彩。脚下的台阶呈现出重影,虽然知道那是错觉,但也总觉得一踏足就会踩空,动作遂因此变得迟缓了不少。 仿佛梦到了那个被迫逐的情景,凯姆的脚步满是沉重和焦躁。明明已经拼命在跑了,却好像一步也没跑出去。 ——这是结界的力量吗?还是……卵的? 不管怎样,总之肯定不是人的力量。如果是人力所为,那也太可怕了。 就连本应富有规律的脚步声,此刻也像在水中听到的那样渐行渐远。这里真的是塔吗?再过一会儿,他们自己会不会也沉到水底下去了呢……? 即便如此还是要前进,哪怕只是一丁点也要往上爬。只要脚步永不停歇,最后总会到达顶层的。自己是在攀登台阶还是单纯地在挣扎,他已经不知道了。只觉得漫长的时光正从他眼前不断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