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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肚子这里有铁线虫在扭动—” “什、什么啦门那条线是什么!?为什么从那种地方伸出来!?看起来超恶心的!” “对,很恶心!铁线虫只要沾了水,就会这样——喔!” “哇啊!” 喀当!承受龙儿体重的柜子隔板终於因为不胜负荷,突然发出巨大声响之后松脱。龙儿想说明铁线虫的可怕,兴奋过头地踩翻脚下的隔板。飞起的隔板一角打到他的小腿。 “痛……痛痛痛……!” “哇啊啊、吓死人了!真是全世界最蠢的受伤法!哇啊!你流血了……” 龙儿坐在柜子上翻起长裤,发现腿上的擦伤正在渗血。还好只是擦伤,用面纸压一下就好了。 “可恶,铁线虫这个混蛋……!当时对我做的还不够,现在还在诅咒我!” “当时?什么意思?” “小时候的我在公园的泥巴地第一次看到铁线虫,害我吓得丢开螳螂想要逃跑,脚却陷入泥巴里,穿的鞋子捡不回来,只好光着脚回家!” “话说回来,你小时候……也就是小学生……还背着书包……” 啊哈、啊哈、啊哈!不晓得大河想到什么,突然哈哈大笑,笑到肚子快要抽筋。而且掩嘴看着龙儿,一边小声说道:“那张脸的小学生……” “笑什么笑!谁都当过小学生!” “你比较特别!啊哈哈!真想看看!” 可恶!龙儿被大河笑得不太高兴,於是挪动屁股往柜子的另一端坐去。大河仍然笑个不停,还开心地拍着小手说道:“比我还小的龙儿。” 觉得自己喜欢的人小时候很特别——是吗? 龙儿独自看着大河开心的侧脸思考。大河是否就是这样在心里独自享受、珍惜龙儿小时候的回忆,还有日常生活的一来一往? (可是我还是喜欢龙儿。
)她是否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以没人看见的笑容反覆回想这一切?反覆回想,直到记忆随着时光消逝—— “……你要笑到什么时候?” “啊、我真像个笨蛋,笑得太过分了。嗯!对了,你!” 两人离得远远坐在同一个柜子,大河面带笑容拍了一下手,眼睛看向龙儿: “我迷上小突打工的拉面店了!听小实说你也去过,对吧!” “啊啊……你去过了?和谁?” “一个人。小突找我去的。我一开始很排斥,她说有吧台的位子,要我不用担心。面真的超好吃!虽然甩面的热水很危险。” “六道轮回啊。” “普通拉面加上蒜头是最棒的组合!我已经去了三次。你只去过一次?” “恩,和春田、能登一起去的。排了好久的队。” “可以多去几次啊!六点之前去就不会排太久。小突还失望地说:“高须同学他们只来过一次,之后就不来了。”” 耸耸肩,面露微笑的大河言下之意足:她这么说喔,太好了。这样不是很好吗?小突也对你有意思。 大河没有把话直接说出口,八成是因为她决定除非龙儿要她帮忙,否则绝不插手。龙儿没有回应大河的话,只是看着她的脸。 大河帮龙儿把无法送出去的发夹交给实乃梨;发夹掉在雪地上时,她为了找发夹而摔落悬崖,在大雪中失踪。龙儿想看看这些时候大河的表情。 忘记曾对龙儿表白的事,现在仍然努力帮忙龙儿与实乃梨,龙儿想知道大河的心里在想什么。即使明白她那有些鸡婆的体贴只是好意,龙儿还是想知道大河到底在想什么。他想告诉她,如果这么做会让你受伤流血,拜托你住手,不要这样。 大河没有在意龙儿的沉默,转过纤瘦的身体望向窗外,几乎要把额头抵上玻璃。 浏海已经留到鼻尖,从额头到下巴的侧脸轮廓微微泛着白光。隐约低下视线看向不知名前方的表情与娇小的身体相比,看起来意外成熟。
触碰到窗户玻璃的指尖也不是孩子气的圆型,椭圆型的细长手指柔软伸出。 螳螂涂鸦化为窗户上的水滴,模糊变形。 栉枝绝对不会喜欢上我——如果现在这么说,一定会遭到大河的反驳。她会说:“不可能,小突喜欢你,她一定是误会我和你的关系了。”一定会这么说吧。 如果我说栉枝知道你喜欢我,所以她绝对不会喜欢我……大河一定会立刻回答:“那我不再喜欢你。我已经向失恋大明神许愿,请他抹除对你的喜欢,所以没关系。” 愿望没有实现;—对了,她在过年时和北村……不,是她去“拜”北村。为了让耶诞夜那晚没能在一起的实乃梨和龙儿感情更好,她打算忽视自己的心意。 不发一语的龙儿喘不过气,只是看着大河修剪整齐,单薄透明的指甲前端透着光芒。 大河失踪时,自己的想法十分明确:我绝对不会再放开大河的手,无论周围怎么看待我们之问的奇妙关系,我也绝对不离开大河——当时我确实足这么发誓。 “……恋洼百合好慢。” 大河晃动双脚小声抱怨。 龙儿突然闭上眼睛,忍耐足以冰冻身体的暴风雪。 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的人是大河。 放开我的手,渐行渐远的人也是大河。 自己的心跳声在耳朵深处炽热回响,耳朵、喉咙都觉得痛,脸颊也莫名发烫。龙儿不知不觉用双手按住脸颊。 “真是的——把人找来自己又不见人影,这个单身到底在搞——哇啊啊!?” “唔喔!?” 就在此时,房里发出比刚才更巨大的“喀当!”声响,柜子的顶板往前倾斜,龙儿和大河也跟着往前摔——柜子撑不住两名高中生的体重,终於被坐坏了。“怎怎怎么回事!?”大河一个漂亮的前滚翻,轻巧地跪坐在地,但是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至於膝盖着地的龙儿只顾着自己发麻的膝盖,没空对大河解释。这种时候特别能看出运动神经的差异。
正当龙儿忍住痛楚不出声时,眼前的门打开了。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啊!你们把柜子弄坏了!”。 刚进入说教房的恋洼百合,也就是单身(30)说声“天啊!”还故意把手上的文具掉满地。真是冰河时期的反应。 “才不是!是闹鬼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单身班导抓住大河的手把她拉起来,同时叹了口气。“这下子怎么办;”班导瞄了一眼隔板,再次重重叹息:“没救了。” “你们真是的——啊啊,居然做出这种事!一定是你们两个刚刚坐在上面对吧!” 不关我们的事。龙儿和大河以一模一样的动作举起一只手在眼前不停挥舞,可是窗户玻璃上的涂鸦就是不动如山的铁证。即使涂鸦只剩下几道水痕,恋洼百合还是看穿在柜子上发生的一切悲剧。看似受不了的她以比平常僵硬三倍的表情大声说道: “真拿你们没辙……好了,给我坐下!” “不要!啊、超过四点了!已经放学了,我要回家!” 这招看来对大河没用。 “不准不准不准——定!马上就结束了,快点坐下!” 不——要——十分不高兴的大河幼稚地闹起别扭。单身班导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龙儿旁边的位子坐下。大河以翘脚的动作表示抗议,还把脸撇到一边看向窗外。坐在对面的单身班导皱起眉头之后说道: “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你们两个为什么迟迟不交升学就业意愿调查表?” “对不起……不过我和家人还没有达成共识。” 龙儿回答得很尴尬。大河没有开口,只是抓抓鼻子下方,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高须同学和逢坂同学的成绩都很优秀,只要选择要读文组还是理组就好。你们应该都会被编入资优班。
” “等等,我真的——” “高须同学说过是为了经济问题而犹豫不决,不过这份调查表只是用来当作分班参考,不会因为这张调查表填得好就得以推荐进入大学,所以不用想太多。” 单身班导将新的调查表和两支铅笔摆在两人面前,只差没说:“给我马上写好交出来!” 不过龙儿还是毅然决然地把调查表推回班导面前: “……如果我真的选择升学,也真的编入国立大学志愿班,就没机会说服妈妈改变主意了。再说……要让我妈明年一整年对我充满期待,也太辛苦她了。” 现在也是,如果让泰子知道考试之外还要花多少钱,泰子一定会再多找几份工作。 “我不希望给了她希望又背叛她,也不希望她那么辛苦,所以打算说服她让我放弃升学。我没有爸爸,也不希望让妈妈继续吃苦。” “只有经济方面的问题吗?打算升学的同学也有不同的问题。只要有心,还有奖学金、低利助学贷款以及政府补助等方式。” “我希望把那些管道让给真正有心、有强烈需求的人。” “也就是说——” 恋洼百合稍微挺起胸膛,正面看着龙儿的脸: “高须同学希望就业?虽然母亲希望你升学,但是基於经济考量无法如愿?” “是的……妈妈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只会说些不切实际的话,完全没办法沟通,所以我们一直无法达成共识。” “高须同学,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咚。龙儿不禁看向班导拍打桌子的手。 “我们学校近几年来的就业成绩是“零”喔。有学生重考,也有学生在家当米虫,但没有一个人是在三月毕业之后,四月就能成为正式职员开始工作的。其他高中或许有就业指导,也有企业前往招揽,甚至举办证照考试说明会,总之那些学校拥有为了高三生春季就职而准备的就业辅导系统,但是我们学校没有。我希望你对这点作好心理准备。
” 班导想说的是:从这间学校毕业的学生很难就业。龙儿搞不清楚班导这番话的动机,因而有些退缩。 “我没有想得那么远……也没有特别想从事哪一行,只打算在高中毕业后能够尽快安定下来,有不错的收入而已。” “……如果高须同学真的有那个“打算”,我也会尽量协助你。对了,期中考结束之后要不要去打工?实际体验一下工作的感觉或许不错。” “打工啊——恩,也对。” “不过我在想……高须同学,你过去是否不曾忤逆过母亲?” “……什么?咦?忤逆?” 不懂话中含意的龙儿像个孩子一样偏着头。原本以为她会继续解释——“那么高须同学,连同我刚刚的问题,你再好好思考一下吧。” 可是恋洼百合的视线已经栘到另一名问题儿童逢坂大河的身上: “逢坂同学,你呢?你对将来有什么想法?” “……听到龙儿说过经济问题之后,我实在不想这么说,但是——” 大河稍微看了一下龙儿的脸,停顿一会儿才低声开口: “……我家很有钱,可以一辈子不工作,所以也用不着念书。我没有想做的事,父母死后的遗产都是我的,我只想靠那笔钱活下去……所以我没有什么好写的。” “你们……怎么这样……” 抱头的恋洼百合几乎快要撞到桌子: “居然说没有想做的事……想做什么都可以喔?有兴趣的事、向往的事……譬如想当歌手也行,也可以当漫画家或旅行家。对了,学校老师如何?呵呵!怎样?咦?不想?” 恋洼百合和嘟嘴沉默的大河侧眼交换视线。看来疲惫的人不只龙儿——也不只有龙儿和大河。在场三人以三种姿势陷入沉默。
於是龙儿率先开口: “……不升学这个选项真的这么奇怪吗?” “没那回事!”单身班导用力摇头: “不是那样……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认清自己,为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后的自己做打算。我希望你们知道,自己必须按照自己决定的方式过活。那可是不能怨天尤人,也不能要求别人负责。” “那我知道了。” 龙儿伸手拿起铅笔,在调查表的空格填上文字。希望是“理组”,毕业后打算“就业”。 问题只在於还没获得母亲同意——应该无所谓吧。 我会努力让泰子认清现实,反覆和她沟通。如果她还是无法了解或认同,我又何必认真寻求她的同意?只要自己决定、自己行动就够了,没有其他办法。虽然班导说过就业不是条轻松的路,但是龙儿认为那是“唯一的路”。 如果那不是“打算”,那么“打算”又是什么?没有该去的地方、没有想去的地方。这样的我该朝什么方向前进? 没有其他办法,只有这么做了。既然认清这一点,当然该往那里前进。 “泰子……妈妈不愿意面对现实的经济问题,而我打算让她明白这一点。她一直努力扮演母亲的角色,也努力想要我认同她、对她放心,所以不断勉强自己……我已经不想再让她这么做。不让她吃苦就是我的目标。” 2年C班高须龙儿——写上班级姓名之后,龙儿把调查表交给班导。班导粉红色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像是还想说些什么——“……我懂了。总之我先收下你的调查表。” 她把调查表收进资料夹里。大河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她的举动。 “那么想办法处理一下那个柜子吧。逢坂同学你也写一写,写完拿到敦职员办公室就可以回家了。” 龙儿转头看向他们弄坏的柜子。龙儿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处理。 不过恋洼百合在说完之后便离开说教房,房里只剩大河和龙儿。
龙儿长叹一口气,虽然感觉好累,还是得动手修好柜子。这是自己的错,怨不得别人。 “……没办法,我来看看要怎么处理这个,你快点把调查表写一写。” “我也来帮忙。” “笨蛋,你只会愈帮愈忙。想早点回家就快点写。” 大河哼了一声坐回椅子上: “说什么将来,蠢毙了……就凭一张纸能改变什么……你就当你的好孩子吧。工作?真的假的?明明连打工都没做过……” “这是我认真思考的结论。没有打工是因为泰子不准……你偶尔也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事情。” 龙儿决定先把柜子中问的金属隔板装回去。幸好板子没有扭曲变形,只要小心把它重新放回原位就行了。他抓住有点重量的金属板,屏住呼吸用膝盖顶住板子,然后仔细地将它插回柜子里。 不发一语的大河先是望着龙儿的举动,然后慢慢拉过调查表,面对桌子弯腰。龙儿以为她终於愿意写了。 “你看!” “……你在搞什么啊!喂!不要乱来!” 大河右手拿着简单摺好的纸飞机。龙儿还来不及阻止,大河已经站了起来,跨过顶板脱离的柜子,打开上面有涂鸦痕迹的窗户: “飞吧——!” “啊!” 她把纸飞机抛向寒冬的天空。纸飞机乘风在昏暗的天空下转了一圈才落下。 “你这个……笨蛋!做什么蠢事啊。走!我们去把纸飞机捡回来!真是的!” “没关系,那种东西不见就算了。” 望着窗外的大河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也不打算出去寻找不见踪影的纸飞机。龙儿甚至看见她傲慢呼出的白色气息: “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什么将来?什么有兴趣的事?谁知道啊!谁看得见将来?我也看不到啊,少说得一副很懂的样子!叫我写什么?叫我指望什么?反正希望的事也不见得会实现。无能为力还要试着努力,只会跌落悬崖造成大骚动,给大家添麻烦……太阳穴的伤口让我看清楚了。
” 大河自暴自弃说出的这番话,龙儿实在无法反驳。怎么祈求也不见得会实现——自己的想法正好与大河说的话吻合。 “甚至连去想都觉得多余……反正你只会叫我别说那种话。” “我没有那么说。” 听到龙儿的话,大河转过头来。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她看着点头回应的龙儿,惊讶地睁大眼睛。龙儿继续说道: “我虽然不想这么说,不过我们真的很怪吧。我贫穷,你富有——境遇明明完全相反,得到的结论却是相同。” “……为什么?怎么会?你不是想要就业吗?” “如果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就业,我无法回答“YES”。或许单身就是明白这点,才会对我说那些话吧。可是现实状况就是这样,我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挑选就业这条路。这应该是“正确答案乙吧?应该符合我的“打算”吧?” 自己试着说出口,才发觉这是不负责任的发言,也难怪班导会觉得不安。 我想或许自己打算将来在某天跌倒时,把一切怪罪於“因为当时只有这条路可以选!” “因为当时我认为自己是为了泰子好,所以这样做没错!”——以这种方式逃避责任吧。 我觉得自己在前进之前,就已经先找好逃避的道路。为了泰子——这个理由当然不假,问题是我将选择“正确选项”的想法当成免死金牌,把自己摆在安全的地方。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内,全世界的人都会认为“高须龙儿的选择没错”“他是个好孩子”……我以能够带来如此结果的“正确选项”做为掩护。 事实上,龙儿很清楚自己只是缺乏勇气——没有勇气直视自己心中恐怖的空洞,也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哪里也去不了的无力感。 当然也没有自信凝视自己亲手丢出的球会飞到哪里。话虽如此,但他并非丝毫没有任何畏惧,能将自己的未来舍弃在寒冬的天空底下。这就是龙儿。
“你一定觉得我很没用吧?快骂我吧,像平常一样毫不留情地骂我一顿。” “你……” 大河没有骂他足狗、猪、虫、狗屎还是狒狒,只是闭上嘴巴看着脚尖低声说道: “如果你那样叫没用,我又算什么……?” 原本应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掌中老虎,此刻没有柜子可坐,只能低头看向窗外: “你仍然看着前方,想着总会有办法、要想想办法。可是我……我连现在都看不见。” 大河的视线正在找寻不见踪影的纸飞机轨迹。寒冬的天空逐渐转暗,远处城镇一片昏暗,彷佛一波又一波直到海平面的海浪。 “我一直、一——直、一——直否定现在的自己。我一直思考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该怎么做才能改变?” 只有一个办法——大河站在原地念念有词: “假如我的父母是很普通的父母……假如他们和普通人一样过着同居生活、假如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住在现在的大楼,情况会变得如何?你觉得呢?” 大河背对龙儿,脸靠着窗户继续说下去: “很普通的一家三口住在你家隔壁。我们很普通地在四月份成为同班同学。假如真是这样,我和你会变成怎么样?” 大河不断重复“很普通”三个字,听得龙儿一头雾水。接着他开始思考——四月时的他为了与栉枝实乃梨同班而欣喜不已,当时大家还误会他是不良少年,然后和大河相遇。 “……你应该还是会把要给北村的情书,放到我的书包里吧。” “是吗?或许吧。” “然后你会三更半夜跑来我家报仇……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唉,算了。总之你跑来我家,我们姑且算是达成共识之后,你就很普通地回家,很普通地……对喔,如果你是在普通家庭长大的小孩,就不会做出跑来我家报仇这种事了。这么一来我不会认识你,你也不会认识我。” 或许这样你就不会喜欢我了——这句话当然没说出口。
龙儿一边用膝盖撑起松脱的柜子顶板,一边这么想着。不过大河——“……果然还是普通一点比较好。” 以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说完,大河仍然背对龙儿。 “啊、有了!” 大河突然以想到什么玩笑的模样,用不像她的开朗声音高声叫道: “我有想做的事!我想谈个普通的恋爱!” “啥……?” “喀当!”龙儿手上的板子发出声响,差点掉下去。 他连忙伸手扶好,却平息不了紊乱的呼吸。这家伙刚才说什么?她说恋爱?恋爱?也就是说——要和我谈恋爱吗!? 脑袋瞬间遭到重击,龙儿害怕地抬起脸看着大河。僵硬的脖子因为害羞而发抖。大河,你想做什么?你是以什么表情对我说出这些话?可是……“在很普通、很普通的家庭里成长,成为普通的好孩子,普通地和某人相遇,普通地加深感情,普通地……我想要和普通人一样谈恋爱!我想要喜欢上某个人,而且对方也喜欢我,然后两个人在一起。只要这样,只要这样——” 可是大河——“……只要这样就很幸福了。我想要谈个这样的恋爱。” 转身的大河看来似乎没有指明恋爱对象,一脸仿佛肚子不舒服的痛苦表情。这个表情不对吧?龙儿忍不住想要开口吐嘈。 恋洼百合一手拿着红笔,似乎正在改小考考卷。正当龙儿想出声叫她之时——“恋洼老师也来说说她!” 从面谈区采出头的学年主任抢先一步,让龙儿只能把话吞下去,稍微往后退。 “川嶋完全不听我说的话。” “人家前阵子不是拒绝了吗—?” 喔!龙儿不禁睁大眼睛,以这对魔眼摧毁教职员办公室,在校内发动政变!从今天起我就是老师!当然不可能。 “啊……” 看到跟在学年主任和另一位老师后面出现的亚美,龙儿不禁吓了一跳。
看到龙儿的亚美张开嘴巴,不过没有和他打招呼:唉呀;这不是高须同学吗9“好了好了,话虽如此,也该尊重川嶋同学的意愿……啊、高须同学!逢坂同学呢!?” “啊——呃、她逃走了。” “咦——!?为什么!?” “就算你问我为什么……抱歉,我要回家了。” “老师,我也可以回家了吗—?我回去;了。” “啊啊啊,你们都给我等一下!” 单身班导看看龙儿与亚美,又看向想对亚美说些什么的老师,拿着红笔起身说道: “呃,高须同学在那里等一下!至於川嶋同学……” 恋洼老师!其他地方又傅来叫声。单身(30)今天特别受欢迎。 “啊、抱歉,等我一下。有什么事!?” “好像是教材业者来了。” “哇啊,对了!请他等……不、没什么,这样不太好——” 单身(30)右手转着笔,慌张到连话都说不好。龙儿知道亚美斜眼瞄着恋洼——“啊、川嶋!”“川嶋同学跑了!”——接着朝敦职员办公室前门冲去。老师们吃惊看着她的瞬间,龙儿也往后门逃跑。“等等!”单身(30)在他身后大叫。怎么可能等!龙儿也不打算帮忙把大河抓回来。 龙儿和亚美在走廊上会合。他们虽然不认为老师们会追出来,但还是三步并做两步往楼下狂奔,像是比赛一般来到鞋柜。龙儿觉得自己是共犯,帮亚美捡起掉落的鞋子准备递还给她,不过亚美从那次校外教学以来,第一句开口说的话竟然是——“你干嘛!多管闲事!拜托你不要跟着我——” “啥”我哪有跟着你!” “喂,快点还我!你想对我的鞋子做什么!?变态!” 气死人了!有必要这样说话吗?龙儿的脑袋瞬间气到一片空白,近乎无意识地把捡到的鞋子用力一扔。 “给我飞吧!” ***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龙儿直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总之就是亚美对龙儿说了要和他“绝交”。
根据亚美的说法,她讨厌龙儿,也讨厌她自己,因为两人都是笨蛋所以讨厌。而龙儿被实乃梨甩掉的原因,是因为亚美对实乃梨说了什么。 亚美在校外教学第二天对龙儿说要绝交,於是一直持续到今天。 她明显在回避龙儿,避不掉时就加以无视。龙儿很希望亚美可以解释清楚,至少简单说明一下为什么要这样,但是却连发问的机会都没有。 “真亏你能够无视我这么久。” “……” “你也一直把栉枝当透明人。” “……有意见吗?” “真是幼稚!你是国中生吗?不,根本就是小学生程度!” “很抱歉,因为我不像你和栉枝实乃梨一样那么迟钝。” “你说什么?迟钝是什么意思?” “明明一个甩人、一个被甩,居然还能够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假装还是朋友。你们两个真是恶心死了!” 亚美的脸就在旁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让龙儿感觉得到她的气息。亚美忿忿说完之后,像要阻止龙儿反驳,故意大声说道:“哇啊!居然掉到那种地方。” 龙儿一手拿着自己和亚美的书包,另一只手抓住亚美的手肘,支撑她单脚跳跃前进,还碰到她靠过来的身体,简直羡煞那帮充斥校内的亚美信徒,叫他们垂涎三尺。但是真实情况却是两人在途中不断你二日我一语。 龙儿奋力丢出的鞋子画了一道抛物线,落人放学途中的男生集团。不幸的是那群人正好隶属五人足球同好会,其中一人不知道那是全校偶像亚美的鞋子,反射性地漂亮一踢,由其他家伙用胸口接下、膝盖一顶,然后某人趁势举脚射门!一行人在一阵“唉呀!”、“啊哈哈!”便笑着离开。亚美可怜的鞋子飞过樱花林荫道,在机踏车停车场的屋顶弹了一下飞出校园,掉到后面的儿童公园里面。所以要捡鞋子必须先出校门,沿着旁边的人行道回转前往公园才行。 “超惨的!怎么会有这种事!烂透了!真是不敢相信!” “……抱歉。
你坐在这里等,我去捡回来。” 龙儿让亚美坐在公园入口附近的长椅,放下东西一个人跑去捡鞋子。亚美的鞋子以摩艾像的姿势耸立在无人沙堆的正中央。 龙儿迳自反省——玩笑开过头了。与天下无敌的掌中老虎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自己似乎也染上粗暴的恶习。龙儿拍拍鞋子上的沙子,准备还给亚美。 “……你在干嘛?” 龙儿的贴心举动,是担心沙子弄脏亚美的手和制服,可是亚美完全不领情: “你干嘛一直盯着人家的鞋子看……恩、难道是真的?不会吧?” “恩什么?” 不晓得亚美是否误会什么,连忙从龙儿手里抢回自己的鞋子: “……高须同学该不会对女生的鞋子有特殊癖好?有有有,偶尔会有这种人,靴子癖、高跟鞋控……喔,高须同学喜欢学生鞋吗……哇啊!” “才不是!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拿去!自己把沙子弄乾净!” “啥?你在命令我?这是谁造成的?话说回来,你以为自己是谁?” “……是是是,抱歉!全是我的错!” 真是非常抱歉!龙儿再度抢过亚美的鞋子,恼羞成怒地碎碎念个不停。把鞋子反过来轻敲几下,跑进学生鞋的沙子飘落,弄脏龙儿的鞋尖。 什么少子化,根本只是世人的杞人忧天。傍晚时分的公园里虽然不见小孩子的踪影,却有几名小孩跑过马路。他们全都背着写有知名升学补习班名字的背包,一脸认真地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在这个名称为“儿童公园”的公园里,长椅上坐着身穿深蓝色短大衣,一只脚没穿鞋子,露出袜子的长直发美女高中生,以及长相凶恶有如阿修罗,疯狂清除鞋里沙子的谜样立领学生服男生。 “啊、对了,今天是二月十二日……私立中学的入学考试应该快考完了。” 又是一名背着补习班背包的学生跑过。亚美看着他的身影自言自语。 “你怎么对私立中学考试这么清楚?” “我考过。
” “……我还真的不知道。所以你和大河一样,都是私立中学毕业的?” “我全部没考上,所以是念公立学校。” ……没想到会演变成这么尴尬的局面。龙儿忍不住想要道歉,不过原本心情就不好的亚美只是拨弄长发,小声说句: “后天就是情人节了,你期待吗?” “不,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龙儿说完之后继续清理鞋子里的沙。大部分的日本男生,~心中那种为了情人节而雀跃不已的天真想法,早在小五到国二这段期间便破灭殆尽。有种说法是千万别相信会说“咦?很期待啊!”的男生。 亚美的嘴唇突然露出微笑,闪亮的眼睛仿佛发现新玩具的吉娃娃,看向龙儿的脸: “喔—?你是说真的?你该不会期望能从某人那里收到巧克力吧—9啊、不过很难说,毕竟对方是全天下最不晓得察颜观色的心脏肌肉女。” 亚美这种讨厌的说法完全偏离主题,龙儿也随口带过这个话题: “心脏一般来说都定由肌肉构成。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被留下来?”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才想问你为什么还在学校?啊啊,该不会又作恶梦然后大喊了吧—?“大河—!”噗、真是蠢毙了,真不敢相信。你到底梦到什么?我想百合老师应该很担心吧;”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被留下来讨论升学与就业的事……再说,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好像心情不太稳定?连心脏是肌肉构成的都不知道?我是不太想说,不过考国中的成绩那么差……你该不会和春田同等级,才会被老师叫去?” “啥吁才不是!你这个人个性怎么这么差㈠” 亚美弯起擦了透明唇蜜而淡淡发光的嘴唇瞪着龙儿。两人的身高差不多,同样高度的视线显得特别有魄力。但是听到亚美竟然说自己“个性差”,的确满受伤的。
“我可是人称“温柔体贴的高须乙喔!” “谁那样称呼你了!?你对我一点也不温柔体贴啊!?顺便告诉你,我被叫去是因为他们关望我帮学校拍摄明年简介要用的制服照,但是我拒绝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答应不就得了?反正你很擅长。” “什么叫“这么回事”!?对我来说……!一开始我也是乾脆答应了,可是……我现在不想拍了!绝对不拍!” “为什么?” “我不晓得自己还会在这问学校待多久。” “那种事——” 那——什么? 看着亚美的龙儿不禁张大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啧!”轻声咂舌的亚美皱起s头,表情写着自己太多嘴了。 龙儿僵在原地忘了发问。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代表她打算离开这问学校……? 龙儿想到一个画面——亚美在校外教学时和实乃梨吵架,两人吵到最后已经口无遮拦,连不该说的话也说出口。当时她们说的话,龙儿一字不漏记在脑中。 “……该不会是因为栉枝叫你“滚回原来的学校去”吧?你把她说的话当真……” “才——不——是——不是那个原因啊——愈扯愈麻烦了。” 亚美不耐烦地摇摇头,粗鲁地把只穿袜子的脚抬到另一只脚的膝盖上,抓着脚踝弯下腰,彷佛在心中整理自己想说的话。亚美摆出拿着盒子的姿势,做出把盒子摆到旁边的动作,但是这个举动似乎没什么意义。 “不是因为那样——和那家伙对我说了什么无关。亚美美的人生才不会被栉枝实乃梨那家伙影响。” “那么为什么会这么说?” “……之前就想这么做了。真的,很早之前就有这种想法。” 亚美边说边对龙儿伸手,想要回自己的鞋子。龙儿忍不住高举拿着鞋子的手,不让亚美碰到。见状的亚美只能无奈叹息,也没有硬是要拿回鞋子。龙儿甚至在想:乾脆让鞋子再飞一次好了。 “高须同学。” “不还。
” “真是的——” 拿了鞋子她就会离开,所以绝对不还。 话还没说完,怎么可能这么乾脆放过你,让你继续无视我!?我不准你休学!也不准你抛下我自己离开! “……其实在第一学期结束时,我就打算离开这问学校。那是打从转学过来时就有的打算。本想等到跟踪狂的事告一段落,就转回原本的学校,或是乾脆改上函授学校。” “上学期……这件事你根本没提过,难道你原本是打算在暑假从别墅回来之后,就不再出现吗?” “是啊。” “你……川嶋!” “不过我还是留下了。当时的我心想,再多待一阵子好了。无论明天或将来,继续待在这里和这些家伙在一起……或许会有什么改变,或许我就能够改变自己,——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当时——龙儿回想起去年夏天的亚美。和现在一样坏心,和现在一样漂亮、黑心、个性不好,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而且——“但是我后悔当初有那种想法。” 而且比现在更……该怎么说?龙儿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能把视线从亚美漂亮的脸上栘开。 亚美变了。龙儿记得实乃梨在校庆排练时这么说过。 没错,夏天过后的亚美与四周比以往更加热闹。她和大河也不晓得是感情好还是不好,一碰面就会吵架,而且班上同学也乐见两人斗嘴。当大家称赞亚美的美少女形象时,也在不知不觉问接受她黑心又毒舌的一面。大家接受她、当她是朋友,吵吵闹闹地度过每一天。龙儿认为同学是真心喜欢“真正的亚美”。 亚美在班上的存在感之所以有了改变,是因为亚美开始展露真正的自己。她不再掩饰、修补、装傻,以亚美真正的想法与大家相处。这是龙儿的看法,可是——可是亚美却推翻那些日子与那样的自己,说自己觉得后悔。
“你的意思是你后悔这些日子和大家……木原、香椎、北村、大河、栉枝,还有我相处吗!?” “我真的很感谢麻耶和奈奈子,还有大家也是。我没想到大家会对我这么好。小学、国中、还有之前的高中——遇过很多事,可是这是我第一次交到朋友。在前一间学校也有些交情还可以的同学,但也仅止於普通。我不晓得他们在私底下怎么说我,而且在我转学到这里之后,他们也没有和我联络。” “真的假的……” 二忌外吗?” 龙儿点头回应亚美。他原本认为亚美这种美女无论到哪里、无论自己主不主动,都会成为众人的中心,受人欢迎,而且是众所瞩目的焦点。 “反正学校只是暂时待的地方,彼此只是在这段时间产生虚伪的人际关系,毕业之后就可以忘记。我真正在乎的是工作,真正的我是模特儿的我,只要忍耐几年就好——有这种想法的人怎么可能交得到朋友?就算大家再幼稚也懂这一点。可是转学之后的我舍弃过去的想法,而且被大家接纳……我好高兴、好开心、好希望能够加以珍惜。” “既然这样……那就珍惜啊。” “太迟了,我做错了太多事。” 亚美突然伸手抢回鞋子,侧坐在长椅上弯腰穿好,长发从肩上滑落: “嘿咻……该怎么说……我这么说听起来可能有点莫名其妙,总之……我看到老虎受伤的地方,知道她的心情,心想:既然没有其他人注意,不如我来帮她吧……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龙儿不由得瞠目结舌,川嶋亚美果然全部知情。 “这段期间我不只看到老虎,也看到其他破绽。到处都是……是啊,其实我原本想帮助所有人,将一切带往好的方向。这样一来,我就能够保护这里。” 穿好鞋子、拉起袜子的亚美离开长椅,用纤细的手指梳弄长发,低头看向龙儿: “不过另一方面,我也受伤了,却没有任何人发现。
为什么只有我这样?为什么没有人为我着想?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吗?” 现在才来说“对不起。”“你被谁伤害了?告诉我,我们回到那时候重新来过。”也於事无补。说了亚美也不会接受,因为根本不可能重来。 “我想保护这个愿意收留我的地方,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能多想,但是破绽愈来愈大,我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阻止。於是焦急的我愈错愈多,更加无法转园……结果就是这样。” 我是带来麻烦的异端分子。 大家明明接纳我,我却搞砸了。 “没……没那回事!?” 龙儿跳起来,发出几乎是吼叫的声音: “谁说过那种话了!?别开玩笑了!只有你自己一个人那么想!如果真的有人说过那种话,我绝对饶不了他!” 亚美一瞬间——只有一瞬问凝视如此吼道的龙儿,接着皱起眉头,整张脸像是快要哭出来。 但她只是在冷冽的寒风中吸了一下鼻子: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恢复平静的她没有哭泣也不愤怒,只是淡淡回答: “原本可以顺利的事,却因为我的介入——啊、那里我必须做点什么;啊、这里我应该加以插手、必须拯救大家——鸡婆搞出一堆事来,最后……好多事情都变调了。高须同学会被实乃梨拒绝,也是因为这样。我和实乃梨大吵一架,我们之间已经没办法再恢复以前那样。 再加上因为我们吵架的关系,害得老虎……老虎那家伙差点死掉。情况变成这样……我、现在——” 看得出来亚美说话的嘴唇正在颤抖: “——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真的寂寞到无药可救。” 你这个混蛋!龙儿很想破口大骂。 但是涌上心头的情绪太过猛烈,所以开不了口。龙儿的肩膀也在发抖,到底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该怎么告诉亚美,才能让她明白听到这番话的我是什么心情? “你……” 龙儿脑袋里浮现大河刚才的模样。
一个人孤伶伶地为了无法改变的事后悔,也让龙儿看到她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大河还有我……不只我们,大家都有类似的地方。或许大家都是一样。 无法顺利前进,不了解别人,也找不到有谁了解自己。 “……既然你说失败,怎么可以就此抛开一切逃走!转身不去面对,嘴上还喊着好寂寞好寂寞,这算什么!?被抛下的我们难道不寂寞吗!?” 连彼此了解都做不到,只能像这样空虚怒吼。明知道碰撞留下的伤痛是那么鲜明。 大家想必都是如此。我、亚美、大河、能登、春闸,还有北村也是,大家一定都有过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想恐怕就连如此积极的实乃梨,也曾有过一个人苦思:“如果……”的时候,可是这种痛苦不能让人看见。大多数的人只能顾及自己的痛楚——这是事实。 “在你的眼中,有多少人是顺利的?大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担忧,都做了许多多余的事,都是历经失败、丢脸、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你觉得自己失败就失败,有什么关系! 丢脸出丑又有什么关系!一句“搞砸了!”就好了啊!为什么要那么——” “你有资格说我吗!?” 龙儿被亚美的高声反击吓了一跳,不由得一个踉舱。 “你根本没有注意我的烦恼和受伤!你、你从来不曾注意过我!” “谁有空理你!谁又知道你怎么了!我又不是那么完美的人,哪能够面面俱到!” 人到底要活到几岁、长到多大,才能不再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才能够相互理解、体谅,正确表达自己的心意? “既然如此,就别说什么好听话!像你这种人……如果我不认识你就好了……!”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去伤害重要的人、重要的朋友而活下去?才能不受伤害地活下去? “早知这样,我当时就应该休学!” 亚美以发抖的声音如此叫道,一边用手背拭去泪水一边跑开。
留住她又能怎么样?想不到任何办法,什么也办不到。 龙儿瞪着亚美的背影离开公园,然后朝与亚美相反的方向迈出脚步。 等他终於注意到手机时,未接来电已经超过十通。 第九卷 第四章 “……房东还醒着!?怎么会!?” “就叫你别管这么多。房东说改天会拿蜜枣浓缩精华液过来。” 从楼下房东房问回来的龙儿如此回应,同时简单整理三个人扔在玄关的鞋子。每天早早就寝的房东醒着等待龙儿告知情况,幸好家里有当成礼物也不失礼的桥子。 龙儿走进家里,看了一眼泰子的房间。泰子看到刚回来的儿子,“耶嘿—”绽放笑容,但是苍白的脸色就好像泡过漂白水,眼眶与嘴唇也少了往日的血色,呈现不透明的暗沉茶色。 “书房东担心了……店里怎么了—?我打个电话……” “不行不行!” 身穿制服的大河阻止从睡铺起身,伸手想拿手机的泰子。“要躺着才行,等一下血压又要下降了。”大河压住她的肩膀、拉起棉被重新盖好。 “我刚刚已经打过电话去店里。是老板接的。” 泰子仰望站在拉门外面的龙儿,口中喃喃自语:呜—不妙了;“总之老板要你今天好好休息。他说明天下午会再打电话过来。” “……他有没有说:就是这样,我才不想用欧巴桑—?” “没说。” “……他是不是说魅罗乃已经是欧巴桑了,要找些年轻有活力的女孩子;?” “他没有说那种话。你别胡思乱想,快点睡吧。医生不是也说,你只要好好睡一晚就会好了?我帮你准备了晚餐,能吃就多少吃一点。” “……泰泰要睡觉。” 泰子一边碎碎念一边钻入被窝。龙儿看见她的动作,於是关上房间电灯,大河也轻手轻脚起身离开房间,小心关上拉门。
在客厅的小鹦直觉感应到屋里的气氛异常,爆着青绿色血管的眼皮半遮着眼,鳞状剥落(冬季乾燥)的双脚好像蝙蝠倒吊在鸟笼里。接着以莫名正经的声音问道:“怎样了?”可是被大河“嘘!”狠瞪一眼,也只好点头闭嘴。这并不是因为它理解人类的语言,而是恐怖的巧合。 “……真是抱歉。”“没关系。” 大河冷漠地回应龙儿,在坐垫边缘坐下。面对电视的右手边,从以前就是大河的专属座位。如今的她坐在这里看着自己伸直的脚尖,似乎有点不高兴。 早一步回家的大河不经意看向高须家的窗户,正好看见刚从西点屋下班的泰子。大河从寝室窗户对着定进客厅的泰子挥手,却看到没有反应,傻傻站在那里的泰子脸色发青。下一秒钟,泰子便往后倒下。 大河连忙离开房问奔往高须家,才发现忘记带备用钥匙。跟据她本人的表示,真是吓到“差点疯掉”,於是跑到楼下的房东家门前,以“敲击大鼓”的气势猛敲。幸好房东在家,所以她赶紧打开高须家门,看见脸色苍白倒地的泰子,马上找来附近的医生。 等待医生前来的这段时间,大河始终陪在泰子身边,房东则是帮忙联络龙儿。在此同时,龙儿这个笨儿子把同班女生的鞋子丢出去,在公园和对方起争执,弄哭了对方。 “泰泰要不要紧?应该没事吧?医生说是贫血。” “有事就麻烦了。” “她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我也这么觉得。” 全力奔跑,差点昏倒的龙儿总算回到家,发现房东正在玄关等他。当时泰子白到发绿的脸色比现在还要惊人,而且没办法说话。身边的陌生欧吉桑欧巴桑把手伸向泰子的胸口与手腕,在龙儿眼里就像是泰子遭恶徒抓住,即将要被解剖。那些人没穿白衣,因此龙儿没想过他们是医生。要不是大河坐在泰子身旁,龙儿差点因为脑袋混乱发出惨叫。 泰子挪动眼睛看到龙儿回家,这才动了嘴唇无声说道:对不起,竟然搞成这样。
暍了很多酒的泰子从清晨五点左右睡到八点,醒来之后睡不着也吃不下,於是带着未醒的酒意去西点屋打工,下场就是引发贫血。天生的低血压也是原因,幸好不是太严重。总之姑且不用担心。只要补充铁质和睡眠,避免饮酒过量——医生说完这些话就离开了。 龙儿放心听着医生特有的委婉说话方式,注意到鼻尖传来“那个味道”。仿佛为了让老人与病人方便吞咽而打碎的浅褐色食物加上消毒水的味道,实在令人有点不舒服。 在龙儿小时候,还没搬到这个镇上之前,泰子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都在看病。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泰子当时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因为当时年纪小,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自动门打开时迎面而来的那股味道,以及医院托儿所天花板的花样,还有墙壁上贴着小鸡与母鸡图画——龙儿忆起置身在那股味道之中,望着这一切的心情。 内容已经完全背下来的绘本;两边发黑、一闪一闪的日光灯管;墙角的头发与灰尘;排列在厕所墙边,不晓得用来做什么的桶子;桶子上面的塑胶名牌;通往楼下寂静无声的楼梯;有个恐怖标志的铁门。 讨厌无聊,讨厌和不认识的大人小孩待在一起、讨厌别人和自己说话、心脏莫名狂跳、喉咙发烫、想要哭泣的心情——其实自己很不安吧。 当时的龙儿是个不安、害怕、胆小的孩子。 那种无能为力到了现在依然没有改变。 “晚餐……怎么办?家里什么都没有……我趁现在去买些泰子醒来之后可以吃的东西好了。” “那我在这里看着泰泰。” “没关系,你应该也累了,先回去吧。等一下我把晚餐送去你家。” 泰子说过胃不舒服,既然这样就煮些好消化的粥,还是煮汤呢?煮个冬粉汤好了,再来是准备补充水分的宝矿力、泰子最喜欢的布丁、冰淇淋、杏仁豆腐等,顺便买本杂志让她明天可以看。 ——大概就是这样。
龙儿虽有选择这些东西的知识,但还是办不到更重要、真正必须要做的事。更别提自己虽然已经长大、有了智慧,却是造成这个情况的元凶。 如果泰子白天没去打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如果她不打算让龙儿继续升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如果自己当时没有那么说,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没关系,更重要的是泰泰。我也很担心啊……龙儿?” 龙儿抱着头,一时之间忘了该做什么,脑子一片空白……钱包。对了,钱包。 龙儿抓着钱包。我要去买东西,去买食物。他缓缓踏着脚步走出去。 “喂、你没事吧?喂!” 开着客厅的电灯,龙儿稍微听过纸拉门后面的动静,感觉到泰子平稳安睡的呼吸声。 “喂、龙儿。” “我出去一下。” 穿上拖鞋的龙儿走出玄关,沿着楼梯往下走。 这才发现周围一片黑,已经是晚上了。 街灯在柏油路上投射圆形灯影,混有玻璃的柏油路面闪闪发亮。牵着小狗的女性吐出白色气息走过龙儿身边。带着口罩大声说话的上班族也从后面追过龙儿——他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正在讲手机。 哈——自己吐出的白色雾气始终不见消失,在面前慢慢往上飘。龙儿一面移动双脚,感觉像是在追赶自己吐出的白雾。 怪不得眼前会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他甚至没注意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喂、不穿外套吗!?你连钥匙和手机都忘记带!还有购物袋!” “……啊……咦?” 背后突如其来的冲击让龙儿差点站不稳。 大河从背后撞了上来。龙儿回头看到的大河就像失控的火车头,不停吐出白色雾气。 “振作点!猪头!” 她递出龙儿平时穿的羽绒外套,龙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打扮。立领学生服和毛衣已经脱下,身上只剩制服衬衫和长裤,光脚套着拖鞋。低头的龙儿被自己的迟钝吓了一跳。
“真是的——快点穿上!” 大河用力把外套推到龙儿胸前,接着用另一只手拿出龙儿的购物袋,里面应该装有龙儿的手机和自家钥匙。发现龙儿异状的大河急忙拿起这些东西,在寒冷的天气里气喘吁吁地追赶龙儿。 可是红着鼻子的大河——“你……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咦……?哇啊!” 没穿外套的大河身上只有单薄的制服,穿着厚裤袜的脚套着泰子的拖鞋。大河低头看向纤细双腿底下的脚掌。 “穿错了……!” 低声念念有词的大河用雪白小手摩擦额头。 “你穿吧。” 龙儿从大河手上接过外套,直接披在大河肩上。可是大河不情愿地扭动身子: “不要!没关系!我要回家了,你穿吧!” 大河闪到路边,将拖鞋踩得喀喀作响。不,你穿!龙儿原想这么回应,但却说不出话,手里抓着外套呆立原地。 发不出声音。 喉咙沙哑。 今天真是一团乱。 “……龙儿?” 龙儿知道大河正在仰望自己。稍微偏着头的她睁大双眼看着龙儿,长发在低於冰点的北风里随风摇曳。 你穿上之后先回去吧。我会帮你准备晚餐。谢谢你帮我拿购物袋——琶儿连这几句话都说不出口。 喉咙彷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不发一语的他把外套强行披在站在墙边的大河身上,然后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走开。 一个人单手拎着购物袋,走在夜晚的路上。 要买些什么?看看手机上的时问,还没超过八点,比想像中要早。这个时间超市还没休息。龙儿边往商店街的方向走去,边望着快冻僵的脚趾,耳里听见拖鞋的喀喀声响。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大河的脚步声。大河偷偷跟在龙儿的后面。 她该不会以为这么做不会被人发现吧?龙儿在行人穿越道前停下脚步,大河立刻躲在附近的电线杆后面。
看到绿灯的龙儿再度迈步,过了一会儿再度听到喀喀喀的脚步声。 我知道你在后面,快回去!龙儿很想对大河这么说,但是如今不但喉咙哽咽,胸口也很郁闷。走在前面的龙儿与间谍大河——愚蠢的两人佯装不知,在夜晚的街上继续前行。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八成是因为龙儿不知道自己开口会说出什么话,所以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你从来不曾注意过我——龙儿此刻想要回应亚美傍晚在公园里大喊的这句话。他想告诉她:那么我现在的心情,你又知道吗?你绝对不可能明白,不是吗? 因为我绝对不会告诉你。 痛苦的我绝对不会说出口。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自己、不希望让别人了解这些、不想对任何人说、不愿意别人察觉。因为如果有人发觉,听到这件事的人——“……哈啾!” ——还有在意的人,就会想办法做些什么。 龙儿停下脚步转身,终於能够说出“回去。”两个字。大河似乎很惊讶,擦擦打喷嚏的鼻子睁大双眼。看来她真的以为没有人会发现。 “回去,我说真的。” “……不要!” 龙儿不断叫她回去,还抓住大河的肩膀往回推。大河的体型娇小,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不让龙儿动摇半分: “我不回去!你有点不对劲!” 大河眯起大眼睛露出威胁的眼神,显得十分固执。 “够了,你给我回去!” “就跟你说我不走!我不和你说话!也不和你走在一起!只是想跟着!为什么不行门这是我的自由!” 龙儿不愿意和她多说什么: “这样我很伤脑筋!你根本帮不上忙,快点回去!” 龙儿不希望再有任何人为了自己的将来累到倒下。不管贫血或生病,他都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事。 他绝对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再让任何人为自己牺牲。
“不回去!我要跟着你!” “我叫你回去!” “我要待在这里!秃头猪放手!别碰我!” 龙儿与大河在商店街前的路上无谓地拉扯。大河用力推着龙儿,龙儿也以几分认真地戳着大河的肩膀,同时拚命咬住嘴唇。鸡婆、麻烦、挡路、罗唆、自我中心——脑中冒出一大堆抱怨,可是却说不出口。逼近喉头的叫声已经快要压抑不住。 ——如果死了怎么办!?愚蠢幼稚的想法占据龙儿的内心。他害怕思考这件事,自己似乎随时可能失控大喊,所以咬到嘴唇都破皮了。 一直、一直、一直害怕这件事,从很久之前就很害怕。“如果妈妈死了怎么办?”这个想像正是恐惧的根源。 两人一起携手走过的傍晚、两人面对面念着绘本的夜晚、在大太阳底下坐在母亲腿上一起荡秋千——先前一直相信“不用担心。”的魔法咒语,可是这句咒语却突然失效。这个恐怖的想法不断在龙儿脑中徘徊不去。 “够了,你快回去!” “龙儿!” 大吼一声甩开大河的手与呼唤,使尽全力跑开。 跑进暗巷的龙儿仿佛是要避开人们熙来攘往的商店街灯光,在从学校窗户看起来像是黑暗波浪的房子之间乱窜。龙儿像条狗一样气喘吁吁,硬是咽下涌上喉咙的声音。可是无论怎么跑,小时候的不安与恐惧都紧紧跟着他。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那些情绪抓住。 逃避不了吗? 龙儿的世界里一直只有泰子。太过年轻就当上妈妈的泰子抱着龙儿,一起离开安全的船上,孤零零地在深夜的大海漂流。龙儿拚命抓着泰子,在无边无际的波浪里载浮载沉。如果放手,一切就结束了。这双手唯一捉住的人如果不在,一切就结束了。自己永远都是孤单一人。每次想到这里,龙儿总是会感到害怕。 可是随着龙儿长大,经历几次溺水的他渐渐有在波浪中游泳的勇气与力量,觉得就算放开泰子的手也没关系。一个人游开,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安全的船,再把泰子拉上船。
龙儿是这么想的。 因此当妈妈觉得“还不能离开喔。”而伸手抓着他时——“高须同学,你过去是否不曾忤逆过母亲”——龙儿想甩开泰子的手。 “坐在这边。”、“要乖喔。”、“等我回来。”、“去念书。”、“一起吃饭。”、“不准打工。”——对泰子所说的话照单全收的龙儿,第一次产生反抗的情绪,而他的反抗就是放弃升学,选择就业。因为他想挥开泰子的手。 龙儿不晓得该往哪里去,但是他想试着自己游泳,他想站在“正确”的位置,赢过“错误”的泰子。他想站在有利的立场。明知自己的选择缺乏责任感、明知自己没有好好思考未来,不过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是“正确”的——也做好心理准备为了“正确”牺牲。 高中毕业后放弃升学直接就业,对龙儿来说并非牺牲。既然自己没有特别的期望,就以“正确”与否做为选择依据——这才算是牺牲。这种方式选择的人生道路,无论升学、就业、留学,都是牺牲龙儿的未来。 他害怕正视自己的期望落空,所以企图靠着接近“正确”来寻求逃避。可是龙儿无法否认自己此刻正在一味地逃避,未来也将因此毁坏。 他也发现这么做会伤害泰子,可是他想超越那个独一无二的妈妈。他想变得比妈妈坚强,即使失去妈妈也不要紧。 龙儿认为只要加以反抗、超越,就能够克服“失去妈妈一切就结束了”的恐惧。 自己真的有力量一个人游泳吗?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想要尝试。总而言之,就算牺牲自己,龙儿也想撇开那些因为担心而出手千涉的大人们。或许他只是想这么做。 问题在於因为自己无法让大人彻底放心,泰子才会想办法阻止儿子离开。於是龙儿再度被熟悉的不安与恐惧所笼罩。 不过这次的害怕并非担心妈妈被冰冷的大海夺走,而是害怕自己半吊子的泳技会拖累妈妈、害得她溺死。 按住嘴唇的手指正在颤抖,这不单纯只是因为寒冷。
“抓、抓到你了——!” 龙儿因为有人从背后抓住他的手肘而一个踉舱。没想到穿着拖鞋的大河能够追上,她以恐怖的力量拉扯龙儿的手,用力把龙儿转过来。强劲的力道让龙儿趁势踏了一大步。 “龙儿!停下来、我叫你停下来!” “我的——” “够了,停下来,猪头!很危险耶!你难道没发现刚刚差点被车子撞到吗!?” 即使如此,龙儿还是想逃走,结果就是屁股被大河狠狠踹了一脚。虽然不痛,但他终於不再逃跑。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吧?” 龙儿没出息地抱住电线杆,内心念念有词:放过我吧。他以拚命抓住电线杆的手擦拭自己的脸,不想让大河看到脸上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啊!?” “都怪我,泰子才会昏倒。都是我害的,是我的错。” “你……你想对泰泰勉强自己的事负责吗?可是、可是那是没办法的!泰泰会昏倒是因为贫血,这是身体的问题。人就算再怎么谨慎小心,总会有身体不适的时候!这和是谁造成的、是谁的错有什么关系!?再说泰泰是你妈,没有人能够阻止泰泰为了你努力啊!” 听起来很喘的大河依然说个不停。父母从未为了大河做过什么努力,因此她所说的话,有着不懂双亲心情的天真。大河的言下之意是要龙儿“坦然接受”,所以更让龙儿感到不知所措,被迫正视自己的软弱与天真。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颤抖的嘴唇发出尖锐的声音: “泰子因为我变成那样。如果我能够更可靠一点,泰子就会相信我办得到,多少依赖我一点,也就不会变成那样了!” “我……我怎么会懂……” 大河不知如何是好的小手放在龙儿的肩膀上,只能无能为力地轻抚他的背。 龙儿想甩开那只手。
就像甩掉泰子的手,龙儿想要摇晃身体甩掉大河的手——“我该怎么做才好……!?” “龙儿——” 瞬间的接触将手上的温暖化为太强的刺激,传到龙儿冰冷的手指上。大河仍然待在龙儿身边。龙儿本能感觉这是最后的救赎,所有胡思乱想在这个瞬间燃烧殆尽。 龙儿的反射动作将原本打算甩开的手紧紧握住。在照亮四周的街灯底下,大河惊讶地睁大眼睛。 龙儿用力握住大河的小手,骨头甚至发出恐怖的吱嘎声响。即使如此,大河仍然没说半句话——没有喊痛,也没要求龙儿放手。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以深藏无限光芒的眼睛看着龙儿,将扰动所有思绪的视线注入龙儿心里。大河以其他人学不来的强势态度介入,以难以抵抗的力量入侵,划破遮蔽想像之海的漆黑天空。大河雪白的脸庞,看穿龙儿所有的心思。 她从撕开的裂缝之中,把手伸向在波浪之间载浮载沉的龙儿。 抓住吧——“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为人父母就可以不听劝告乱来吗!?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让泰子不为了我勉强自己,能让她明白我的感受!?” 大河的手感觉好小。 “我对这样的自己——” 似乎只要有那个念头,就能够捏碎她的手。 “厌恶到了极点……” 可是龙儿不希望这么做。 他不想依赖大河,拚命挥去想从那只手得到救赎、尽情泣诉心声的诱惑。 因为如果真的这么做,大河一定会为了龙儿做些什么。大河为了别人、为了龙儿、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无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样不行,不可以这样。 不可以让她为了我而行动。 不能将大河牵扯进来。 不能让她因为我溺水。 因为她是重要的人,因为她是不能失去的人,因为我绝对不能没有大河。那场暴风雪让我明白这一点。 既然重要,就应该好好珍惜,不能让重要的人为我牺牲。
所以我不能让她看到我的痛苦,不希望她看穿我心中真正的想法。 无法互相了解只会让人觉得痛苦。在无法互相了解的世界中,必须找出和他人连结的方法,这个过程正是人生的喜悦。真没想到世上还有所谓“不希望他人了解”的想法。 “……我要让泰子见识我的力量。” 力量?听到大河重复他说的话,龙儿用力点头,以快要发抖的嘴唇说道: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就算没有泰子帮忙,也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所以泰子可以不用再为我拚命。我要拿出具体的证据证明这一点,要把证据拿到她的面前。一如果要这么做,只有再一次甩开妈妈的手。这次不允许失败,不能再让任何人为我牺牲、溺水,所以这次我要一个人游出去。唯有这样才能得到他人认同。 龙儿使尽全力张开手指,放开大河的小手,重新振作并且轻轻点头:好! 这样就好。 只要我想也是做得到的。 於是龙儿屏住呼吸,低头看向大河雪白的脸——大河正望着自己获得解放的手。有如洋娃娃的精致美貌太过端整,无法判断她的表情。大河柔软的浏海在刮过肌肤的寒风之中轻轻飞舞,龙儿伸手温柔拨开沾上嘴唇的头发。 大河静静仰望龙儿的双眼,满是不停摇曳的光芒: “……你要去哪里?” “我想到一件事。” “不准去。” 大河摇着头开口,声音充满不安。 “别担心。我走了。” 龙儿跨出右脚前进。 大河继续跟在穿着单薄的龙儿背后。就算叫她回去,她也绝不会乖乖听话。 临时想到有个地方非去不可——这不是谎言。龙儿一边注意跟在身后的大河,一边朝人来人往的商店街定去。 进口百货行与文具店的铁卷门已经拉下,不过还有两家客层是附近下班民众的小型超市仍在营业。便利商店当然也是大放光明。书店还没关门,其他就是几问居酒屋,以及以可乐饼闻名的肉店。
真没想到肉店居然开到这么晚。 可是龙儿的目标不是可乐饼·“……果妖i已经关门了……” “你来这问店有事?” 龙儿停下脚步望着铁卷门。阿尔卑斯i—充满怀旧气息的字体跃然眼前,木头看板上写着西点屋,店名底下则是电话号码。 龙儿拿出手机按下那个号码,响了一阵子才听到今日营业时问已经结束的电话录音,接着进入电话留言。窀儿连忙开口: “……很、很抱歉这么晚打电话来。嗯,我是贵店前阵子录用的兼职人员高须泰子的家人。就是……我有件事必须告诉您……啊!” 哔——答录机的录音随着无情的机械声响结束。必须告诉对方自己的电话,是否应该再打一次?就在龙儿犹豫之时,大河轻戳他的手臂: ““啊!”是怎么回事?刚刚是电话答录机?你的“啊!”一定也录进去了。这里是泰泰打工的店吗?” 就在龙儿准备回答大河问题的同时,铁卷门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打开几十公分的缝隙。在灯光明亮的店内,有一名身着白色厨师服的中年大叔弯腰看向龙儿和大河: “……刚才打电话的人是你?我在店里就听到声音了。” “啊、是的。呃……我是高须泰子的儿子。” 儿、儿子!?大叔以常见的过度惊吓反应大叫,钻过铁卷门走出来。 “抱歉,在休息时间过来打扰。其实是这样的,我母亲刚才身体不适——” “咦?高须小姐?怎么回事?要不要紧啊?” “情况已经稳定卜来了,不过——” 龙儿知道一旁的大河隐约动了一下眉毛,她似乎明白龙儿接下来准备说什么。 “很感谢您录用她。突然这么说实在抱歉,但我希望能够准许她辞职。” 什么——!?和刚才一样的表情和声音,这位夸张往后仰的大叔八成就是老板。大河也用斜眼看着龙儿。 对,这是龙儿的擅作主张。
泰子今晚向昆沙门天国请假,却没联络西点屋,似乎打算明天也要来上班。龙儿虽然清楚自己的做法会给西点屋添麻烦,仍在没经过泰子同意的情况下,擅自代她向西点屋辞职。而且他打算瞒着泰子,说他接到西点屋的通知,叫她不用再去上班。 西点屋就在龙儿家附近,谎言总有一天会揭穿,但是龙儿管不了那么多。他知道做这种事不能展现自己的力量,不过只要能让泰子不再继续逞强,就算如此乱来也无所谓。要是放着不管,泰子肯定会无视自己的身体,继续增加工作量。 “哇啊——这样啊……伤脑筋,我还觉得她做得不错呢。” “真的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既然是身体出问题,那也没办法勉强。不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例如缩短工作时问之类的,不行吗?” “不、那个……真的很抱歉。” “可是后天就是情人节了,明后天除了一般工作,还有巧克力的特卖活动……这该如何是好?嗯——只剩下师傅了……身体不适的确不能勉强……嗯——” 正当龙儿满是歉意地缩着身体时——“……你能不能过来?” 看来老板确实头痛到了极点,居然说出这种话。 “你是高中生对吧?下课后过来也行。对了,只要明后天来帮忙也可以。拜托帮个忙,我们的人手实在不够。” 抱歉,我们家禁止打工——龙儿正想这么拒绝,又把话吞回去。我不是已经决定不再照着泰子所说的话,和过去一样在泰子的庇护下生活了吗? 并非什么事都要反其道而行。这不是反抗,而是积极前进——或许是大幅改变自己存在方式的第一步。 龙儿连忙在老板改变主意之前点头,仿佛要抛开自身的犹豫: “……好,明天和后天两天都会过来。” 一旁的大河惊讶仰望龙儿的脸。不过这样就好,这样一来泰子就不用再来这里工作。总之先让一切恢复原状。
如果老实对泰子说要打工,她一定会阻止,所以只要告诉她老板把她开除了就好。龙儿在这里打工的事总有一天会露馅,但是眼前只要瞒过泰子病倒的这段时问。 “唔哇!太好了!真是帮了大忙呢!” “没问题,我……” “明天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见老板伸手,龙儿也准备握住,却只握到空气。“我!?”老板的手直接握住大河的手。 “相我没关系吧!?” “你是妹妹吧?不是啊!” 哈哈哈哈。大叔的冷笑话在寒冷夜空下空虚回荡。“看脸也知道吧!?”大河有点认真地大声抗议。 “不过卖巧克力还是要女生啦。再说我们也没有男生的制服。” “我没办法打工!我很笨手笨脚……要是让我打工,到时候可是会天崩地裂……!” “只是贩卖装在盒子里的巧克力,不会很难啦!告诉我你明天几点过来!” 那个……我、我呢……龙儿指指自己,不过老板只是以热情的视线注视大河。拚命摇头的大河偷偷仰望龙儿的表情——“……那么……那么,他也和我一起来。我们两个一起。” “喂、等等!这样好吗!?” 旁边的龙儿听到大河的说法吓了一跳,低头看着雪白的侧脸。老板搔搔下巴点头: “嗯,就这么决定了。不过我只付一人份的薪水喔?小兄弟的制服怎么办呢?” “我们会想办法。我只是来露脸,工作的是这家伙。” 大河穿着龙儿的羽绒外套,岔开双腿得意地挺胸指向龙儿。算了,用不着这样。在龙儿打算这么说时,大河低声说了一句: “工作的人是你。我只是在旁边陪你,应该不会太累。现在的你还是有点危险,所以我要在一旁监视你。还有你刚刚说什么?说我麻烦?说我什么也做不到?我会让你把那些话收回去。你只要跪着爬过来,把我当成神一样崇拜我的伟大和体贴就好。” 为期两天的秘密打工,就这么乾脆地决定了。
*** “打工!你!?” 实乃梨伸手指向大河的鼻尖,眼睛张大到眼珠都快掉出来。 “与其说是我,应该说是龙儿。” 大河用手指向龙儿的鼻尖。“是他啊!”实乃梨看着龙儿点点头,眼珠又差点掉出来。 “今天和明天的放学时间,我们要去卖情人节巧克力。卖东西有没有什么诀窍?老板说如果我们这两天能够把巧克力全部卖光,就给我们额外的奖金。” “诀窍啊……嗯——就算遇到讨厌的情况,也不能表现在脸上。” 嗯嗯。大河一面听着实乃梨的建议,一面以撒娇的动作拉扯动实乃梨斜背的运动包。 “很重耶。”实乃梨把包包拿开大河的手边: “还有店长的眼睛睁开时要快点闪开。” “……那个只有在小突工作的拉面店才会发生。” 一整天的课已经结束,最后的起立敬礼也已结束。单身(扔)在午休时间把大河找过去谈话,但似乎没有什么具体结论。大河根本无心理会班导的说教,不过看来今天班导暂且放她一马,大河才能赶得上打工的时间。 实乃梨开心地来回看着两人的脸: “先不开玩笑了。可是如果只负责卖东西,用不着那么担心。” 我丢——实乃梨发挥卓越的运动神经,从教室中央将果汁空盒朝着门口的垃圾桶丢去。 空心球。 “好!好球!似乎不是诡异的工作,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工作。说到贩卖情人节巧克力,今天是重头戏吧?想买的人应该会在今天先买。你们的店在哪里?” “呃——我忘记店名了。” “阿尔卑斯。” 听到龙儿的回答,实乃梨“喔!”了一声,看来她知道那家店。 “我去过,还买过他们店里的苹果塔!原来高须同学即将成为那问时尚的阿尔卑斯的背景之一啊。” “……我自己知道很不搭调。
” “照理来说打工的人只有龙儿,但老板好像认为不适合打算拒绝。这样龙儿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才会陪他一起打工。” 大河正经地对实乃梨说明整个情况。 “这样很好啊?” 实乃梨重新背好运动包,以灿烂的笑容看向墙上时钟。看来是到了社团活动时问,於是用力指向龙儿的脸: “很好!我支持你,高须龙儿!这辈子的第一次打工,加油!接招吧!真红冲击!” “喔……那是啥?” 深红毒针!实乃梨随意敲了几下手指,转身走出教室。 好好睡了一晚,泰子的情况好多了。晚上泰子和龙儿约好不会暍太多、不会暍到隔天凌晨之后,照常去昆沙门天国上班。龙儿其实希望泰子能够休息,不过又认为那些熟客应该比泰子本人更知道分寸。而且龙儿也对她撒谎:“后天要考试,所以今明两天会和大河、北村一起去家庭餐厅念书。”泰子也相信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谎言。龙儿表示昨晚泰子睡着后,阿尔卑斯打电话过来,叫泰子不用再去上班。虽然瞬间露出沮丧的表情,泰子还是相信了,抬起脸来微笑说道:“这是常有的事;泰泰会再接再厉找份好工作☆”然后伸手摸摸龙儿的头,彷佛在安慰小孩子。龙儿虽然是个有恋母情结的男生,这个举动还是令他不太舒服,可是又无法逃避。 因为说谎的罪恶感,比想像中还要沉重。 可曰正……“价钱只有两种,大盒含税58O元,按收银机上的黄色按键。小盒含税38O元,按这边的蓝色按键。输入收到的金额就按下合计。” 叮——!收银机发出熟悉的声音打开,正好打中傻傻站在那里的大河肚子,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商品装进塑胶袋或是纸袋里。听懂了吗?应该没问题吧?” “是的,我想应该没问题。” 龙儿干劲十足地站在收银机前。老板为了让龙儿演练一下,以思心的假音说道:“请给我这个。”同时递来大盒巧克力和千元钞票。
龙儿毫不犹豫按下黄色按键,输入1OOO、合计之后,收银机立刻打开。龙儿拿出机器标示的找零金额: “谢谢惠顾!” 微笑! “唔!这部分……还是交给逢坂小姐吧!” “谢谢惠顾!” 配合老板的召唤,大河转头露出一个做作的笑容,摆明就是她只是站在那里,不负责做事。不过老板还是点点头,“你站过来一点。”把大河推到龙儿的前方,根本就是想遮住龙儿。这是什么意思? “那就加油吧!工作时问不长,所以没办法休息,你们就自己看情形去洗手问吧。” 如此说完的老板便回到店里。人们不断在龙儿与大河面前匆忙往来。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和收银机堆在手推车上,摆在寒风吹拂的店门口。 冬天的天色开始变暗。商店街还没到大部分人购物的时问,只有附近私立高中的学生吵吵闹闹走过,同时指着推车说道:“啊、在卖巧克力!”“明天是情人节啊!”然后就这么走过去。 幸好龙儿和大河脚下有个暖炉,让他们不王於冷到发抖——“巧克力的数量比想像中还乡……卖得完吗?” 大河站在店头悬挂的情人节装饰底下偏着头望向推车。众多的巧克力堆成像座小山,推车下面还有满满二相。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我的打扮好像有点诈欺的嫌疑?” “嗯——有点……说得也是。” 大河稍微站远一点看过龙儿的装扮,面有难色地皱起眉头。龙儿一身借来的打工服是纯白的厨师服——也就是西点师傅在厨房里穿的白色制服。穿成这样卖巧克力,感觉好像这些巧克力都是龙儿做的。虽说看过贴纸上的小字就可以知道全部都是现成品。 “你的制服就很不错。” “很不错吗?是喔……帮我拍张照片。” 大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龙儿。大河的制服是女仆围裙与黑色毛织洋装,泰子大概也是穿成这样吧·微卷的长发扎起,让大河看起来更像可爱的洋娃娃。
不过——“……叫我拍照……被老板看到会生气吧?我们正在打工耶。” “我又没有打工,只是站在这里。好了,拍吧。” “我在打工啊!” “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大河摆出稍微拉起裙子的动作。没办法的龙儿只好用推车遮住手机,帮大河拍张照。 “我看看我看看……” 还以为她要确认照片,却见她拿着手机对准龙儿。等到龙儿回过神来,已经听到一连串快门声。 “哇喔!这张照片真是惊人,拍到好蠢的表情。” “……要我叫大叔开除你吗?” “反正我又没在打工。” 这家伙……龙儿吐出白雾瞪视不正经的大河。 “不好意思,有没有更小包装的巧克力?一盒大约三颗装的。” 一名看似附近主妇的客人竖起三根手指发问,吓了一跳的龙儿差点没跳起来: “啊?呃、这种是六颗,这种是十二颗……” 龙儿回答得含糊不清、语焉不详,根本就是答非所问。 “这样啊……思,牛奶巧克力。” 客人看了巧克力盒子一会儿便失去兴趣,把盒子摆回原处离开。 “啊——啊,走掉了。” “哇啊、超紧张的。我看来鬼鬼祟祟的吧?” “应该要更这样——欢迎光临!这么说会不会比较好?” “喔、也对。” 龙儿对露出奇妙表情的大河点头,动手把推车上的巧克力重新调整位置,以方便一眼就能看见。 “笑一个~~店员大哥!” “呃!欢、欢迎光……是你啊!” 应这么大?啊——我懂了,原来你喜欢木原麻耶。” 哇啊!龙儿斜眼看着大河。只见她的一句话就将能登的细微体贴与微妙心思毁掉,残酷地点醒事实。可怜的能登脸上立刻染上鲜艳的红色。 这些日子能登的“支持”已经让大河厌烦不已。
能登得意忘形地捉弄大河,因此大河的话中带有这阵子累积的怨恨,狠狠地打击能登那颗自己也搞不清楚、暧昧又容易受伤的心。 不愧是凶猛的野兽掌中老虎,能够嗅到弱小家伙的血腥味。 “校外教学吵架时,你才发现自己在意她……对吧?哼——嗯,这种事稀松平常。好朋友蠢蛋毛都交得到女朋友了,你就试着放手追追看啊。你们满登对的嘛?我是不懂啦。” “啥啊啊啊::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吁不懂就闭嘴!?你真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唉呀,慌了慌了。果然被我说中了,你的脸好红。” “拜托你别再说了!别乱说话!” “哪里乱说了?这是很自然的事,男生的雄蕊和女生的雌蕊——” “笨蛋——!你的脑袋有问题!哇喔喔!” “好了,明后天你都要和木原麻耶待在同一间教室里。今后得要每天注意保持微妙的距离才行。给我伤透脑筋!感到痛苦!” 听着大河高声嘲弄,能登脸红到令人同情的地步。龙儿忍不住想到:大河自己也是为爱所苦,现在居然对别人做这种事——“……为什么连你也脸红了?” “咦!?脸、脸红!?我也脸红了……!” 大河喜欢的人不就是我吗?让她因此伤透脑筋、感到痛苦的人不就是我吗?龙儿不知不觉也受到影响。 “算算算、算了!可恶!大叔——!工读生在摸鱼——!” 听到能登的呐喊,店里的老板马上抬起头来。龙儿摇头表示:我们有在好好工作!能登则是趁着这个时候逃走了。 老板虽然不是听信能登的话,还是走出店门过来瞧瞧。看到推车上剩下的巧克力时,脸色显得不太好看: “已经快六点了,到这个时间还剩下这么多,有点不妙喔。你们站在店门口贩卖,会遇到学校的朋友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不过既然朋友要来,就找些会买的人过来嘛。” 龙儿和大河尴尬看着对方。的确,目前的业绩光是用来支付他们的打工费就没了。
“恩……虽说我只负责站着,还是有点责任。既然这样,只好召唤秘密武器。” 大河似乎想到什么,打开手机播打某人的电话。 “啊!是川嶋亚美!” 行经商店街的国中女生大叫。路上有不少就读附近国中的学生刚忙完社团活动正准备回家。人数愈来愈多,同样世代的女学生一批接着一批涌过来。“原来她真的住在这附近!” “咦?那是谁!?”“模特儿!真可爱!可以用手机拍照吗?”——一眨眼的工夫,女子军团全都拿着手机吵闹不已。可以和你握手吗?你读哪问学校?一下子就聚集了许多人。 “川嶋真的是艺人……” “我本来也和她们一样。现在发觉还是别知道本性比较幸福。” “咦,没想到有人注意到了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亚美谨慎地拒绝拍照,同时进入水汪汪吉娃娃模式,亲切地与大家握手、帮大家签名。路过的大人不认识亚美,只是不·可思议地观望众人的骚动。不过川嶋亚美对於国高中生来说,简直就是偶像。 “对了,亚美在买这里的巧克力吗!?” “亚美买了!而且买了五个!” 亚美手上拿着大河硬塞过来的五盒巧克力。注意到这点的少女瞬间围住推车。 “我也要买!我要和亚美一样的!” “我也要我也要!唔、好贵——!不过还是要买!” 每个人都拿出钱包。听到少女们吵吵闹闹说着小的、大的,连不认识亚美的主妇也跟着凑过来一探究竟。 *** 当然不至於全部卖光光,不过今天的业绩相当不错。大河回家时也买了四盒小的,让这座巧克力山又小了一点。 “前阵子我就打算要趁情人节回礼。原本想去百货公司地下街买巧克力,可是现在要打工没办法去,只好将就一下。” “回礼?回什么礼?” 回家路上,龙儿与大河隔着一小段距离并肩走着。
“要送给北村同学、小突,还有你,谢谢你们救我的回礼。虽然送这种巧克力实在有点寒酸……还有蠢蛋吉也要谢一下,毕竟还把人家找来帮忙。刚刚说好要送她一个,结果忘记给她。所以一共四个,明天带去学校。直接用这个包装,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要给我喔……直接用原本这个包装未免也太普遍了。明天我们还要一起卖一模一样的巧克力耶。” “那我今晚想办法换个包装好了。” “把巧克力溶一溶。至少也要溶化再凝固,这样就能说是自己亲手做的了。包装什么的就别管它了。” 夜空里升起两道白雾。两人冷得缩起身体,双手插进口袋,走在每天必经的路上。刺骨的冷风充满湿气,感觉就连鼻腔都要冻伤。 大河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 “……总觉得时问过得好快。一开始还在想时间怎么那么慢,有客人光顾后,时问很快就过去了。” “我也有同戚。” 低着头的龙儿把围巾拉到嘴边,靠自己的呼吸暖和自己。 “工作虽然累,但是感觉起来意外充实。” “没错没错,虽然我什么也没做。” “你有帮忙贴透明胶带。” 想到这个打工只有今天和明天,龙儿不禁觉得有些可惜,他还想继续做下去。 与其东想西想,还是实际行动才能看得更清楚。昨天那股无能为力的焦躁与不安,今天便因为疲劳而淡化了。 “昨天我对你说了那些话……真的很抱歉。” 也是因为大河的关系才能打工。这不只是精神上的意义,事实上龙儿也是因为大河在现场,才会被录用。 “谢谢你。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想一定会随便找些藉口不打工。” “说什么傻话,这种程度的事有什么好谢的?真正要道谢的人是我。” “难得看到你这么正经。既然这样,就真的花点工夫上网查一下,看看巧克力可以怎么变化吧。
” 见龙儿露出开玩笑的笑容,大河看着他嘟起嘴巴问道: “话说回来……如果我送你巧克力,你会高兴吗?” “……啊?” 为什么这么问?龙儿有些惊讶地看着大河。大河似乎明白龙儿的意思: “因为我不知道。” “什么东西你不知道?” 嘟嘴的人变成龙儿:,“你送我巧克力,我会不高兴……?我是这么没人性的人吗?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懂了……那么我会加油,试着想办法加油。” 大河将手上的塑胶袋打开一条小缝,盯着袋子里的四个巧克力点点头。 那种说法听起来好像是要努力让我高兴——想到这里的龙儿为之愕然。 大河努力想让龙儿高兴,因为她喜欢龙儿。 看着她的僵硬侧脸,龙儿停下脚步。 大河曾经说过再怎么努力也没用,无能为力却不放弃的结果就是摔落悬崖。但是她现在执意努力到底,代表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就算再度摔落悬崖也不怕了吗?为了龙儿努力,即使失败落得惨痛下场,仍要为了龙儿努力。 既然这样——一心想把大河从崖下救起的自己,该怎么做才好?一心想抓住摔落的大河,把她拉上来的自己,该如何是好?。 龙儿突然觉得脚下的立足之地崩塌,僵立在原地浑身颤抖。如果在暴风雪意外时没有听氏到大河真正的心意,自己也不会注意大河的改变——龙儿这才明白背后的意义。 龙儿一直认为假如当时没听到她的心意,什么也不会改变,只要自己把一切忘了,就能够恢复原状。 事实上根本不对。 大河不断从悬崖上摔落、受伤。即使如此,她仍然不愿出声求救,只是静静任由自己摔下去、消失、离开。这是她的打算。她将龙儿留在悬崖上的暴风雪里,自己一个人不断掉落直到退场。 大河没发现龙儿呆立在寒冬夜空之下,一个人继续往前走。
沐浴在洁白灯光下的背影愈来愈远,长发有如随着脚步声的余韵轻飘摇曳。现在龙儿的手和声音离她好远。大河一个人走了,这是大河决定的方向。 ——那么我呢? 大河出了错,让龙儿听到内心的声音。如果有什么是因为她的错误而发生,那么谁该负责?我只要忘记就行吗?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不行。我办不到,大河。龙儿很想这么说·要他看着大河一个人走掉,他做不到。无法对於她的心情与心意恍若无闻。即使真能忘怀、当作不曾发生,龙儿也不想这么做。他不想再看见大河继续受伤,因而再度把头撇开。 他想拯救大河。 自己也和大河一样,硬是吞下求救的声音。想要抓住、想要依赖,但是仍然逼着自己拚命把手放开。因为这是龙儿必经的过程。 可是大河的情况——她照单全收,即使受伤仍然继续努力,只为了抵达“龙儿”这个目的地。.龙儿想要解救摔下去的大河,无论几次他都愿意奔入暴风雪中抓住人河的手。他想要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次受伤、再次跌落。他不希望自己再度被大河抛下。 他希望大河了解这一点。 走在前面的大河用手按着被风吹乱的头发,终於发现龙儿没跟上来,停下脚步转身看往这边。雪白的安哥拉外套在风中翻飞,长裙裙摆随风摇曳。小脸蛋上的双眸闪闪发光,桃色薄唇动了几下,龙儿隐约听到——龙儿!你在搞什么!我还以为你和我走在一起,害我一个人讲了这么久的话! ——那就是逢坂大河。 我的同班同学,碰巧也是邻居。人称掌中老虎,既是任性妄为粗暴又旁若无人的千金大小姐,也是遭到父母遗弃的孩子。笨手笨脚、做事马虎随便,却又纤细易碎,必须小心轻放,孤独得就像不晓得该飞往何处的纸飞机。她就是逢坂大河。 “大河……” 龙儿心想:我想用我这双手解救你。 想把独一无二、光辉动人的喜悦亲手交给你——无论用什么方式、无论它是什么东西。
所以我不想忘记,也不愿再装作没听见你的声音。我一直想听见真正的心声。 可是大河似乎不明白这一点,也不明白龙儿的心情。 她抛下龙儿一个人离开,闭上嘴巴,决定永远这样下去。 第九卷 第五章 情人节当天放学后,大河把大家叫到旧校舍的无人空教室——现在已经不用的集会室。 早上大河特地不和实乃梨一起上学,独自提早到校将纸条摆进这群人——龙儿、实乃梨、北村的鞋柜里。 她拉着不情不愿的亚美双手进入教室之后把门关上。传统的纸条对亚美没有用。 “呵呵呵,在这里遇到算你们倒楣。” 大河边关门边露出邪恶的笑容。要她当着班上同学面前坦率道谢,似乎很难为情。 “遇到啥?明明就是被你硬拖过来的!?” “蠢蛋吉,这点小事就别计较了!北村同学等一下要去学生会,小突要去社团,我和龙儿也有重要的工作要做,这样子才能顺利进行。” “重要的工作?那个打工?” 啐!亚美不高兴地双手抱胸,一个人站在空教室角落。实乃梨笑着说声:“唉呀,没关系啦。”亚美也完全当作没看到。同样企图安抚的青梅竹马走近亚美,亚美却大步走开,背对北村保持一段距离。不太在意的大河继续说道: “气氛虽然不太好,不过今天是情人节。我带着感谢的心意,亲手做了巧克力要送给大家!” 然后小心翼翼从带来的纸袋里拿出四个包装好的盒子。 “你做的!?大河!?好厉害喔!” 实乃梨坐在站立的大河前方鼓掌,还摸摸骄傲挺胸的大河脑袋。过去曾经遭到大河荷包蛋幻觉攻击的北村,也坐在实乃梨旁边跟着拍手: “逢坂亲手做巧克力给我……嘿!真舍不得吃掉。” 北村也开心地大声说道。
“……那个不是你昨天卖的巧克力吗?没想到居然连这种谎话也说得出口……” “才不是!我只是看那个包装纸很漂亮,所以才拿来用,里面的巧克力可是我仔细溶化之后倒人模型里凝固的!虽然模型只是碗屁股,可是我有弄出漂亮的圆形喔!看!黑眼圈!我可是做到半夜!” 大河对着亚美,指向自己的眼窝。龙儿知道她的确弄到凌晨五点才睡——因为龙儿一直睡不着,躺在床上望着大河房间里泄出的灯光。 “反正一定又是高须同学帮你的。” “才没有!我也要送巧克力给龙儿。” “可是高须同学也有黑眼圈。” “……那是我脸上的一部分。” 骗谁啊——亚美低声反驳。龙儿在北村旁边坐下,椅子表面和椅子都是一层厚厚的灰尘,龙儿却不想擦拭,只是无力看着大河得意洋洋、嘿嘿傻笑的脸。大河正把装有巧克力的袋子摆在桌上,她已经不再犹豫、决定闭口不提、继续受伤了。 龙儿这才知道,这个世上确实有些事令人束手无策,而“改变人心”正是其中最困难的一件事。 “首先是——来!蠢蛋吉!谢谢你昨天的帮忙!” “……跟我无关,我只是被你骗去帮忙而已。” 亚美接过巧克力,脸上表情很不悦。 “接下来是小突!你在校外教学时救了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谢谢!” “什么嘛,干嘛这样。这种事可是天经地义的,笨蛋。只要大河遇到困难,我一定会立刻飞到你身边。” “恩—最喜欢你了,小突!” “我也是!唔喔;大河;!” 大河和实乃梨挽着手臂确认彼此的友情。接着——“龙儿!这是给你的,谢谢!我上网查过怎么隔水加热!你和泰泰一起吃吧!” “喔……” 收下巧克力的龙儿没办法看向大河的脸。他原本是想笑着回应,不晓得为什么变成搔着不痒的鼻头,拚命掩饰自己的表情。
“接下来是北村同学!最大的给你!” “喔喔……!拿起来果然沉甸甸的!真高兴。不过把最大的给我,这样好吗?” “当然啦!因为是你不顾自己的危险,把我从悬崖底下拉上来!龙儿告诉我了!啊、真是丢脸!我真笨!埋在雪里的我是什么表情?翻白眼?还是趴在雪堆里!?” 想要掩饰难为情的大河变得比平常还饶舌。身边的实乃梨轻呼一声:“咦?”然后转头看向龙儿的脸。北村似乎也听到实乃梨的声音,面对大河的笑容变得僵硬,眼神飘怱不定。 龙儿连忙躲开实乃梨的视线。 糟了——自己虽然和北村说好要对大河撒谎,但是实乃梨……当时在场的她全都看到了。 大河想起意外发生当时的事,不禁羞愧得无地自容。闭上眼睛的她吐着舌头,还拍打自己的脸颊想要隐藏害羞: “啊啊—真是讨厌,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当时我还在想不晓得会怎么样。脚突然陷入雪里,就这么咕噜咕噜滚下去撞到头,眼前一片白……昏过去就是那种感觉吧。好像在作梦,不小心说了些梦话。等我回过神来简直吓死了!好一阵子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下定决心的龙儿抬头拚命直视实乃梨的眼睛。 拜托你什么都别说。就把这件事情当成这么回事——如果想法能够透过心电感应传达给实乃梨,龙儿愿意把灵魂卖给死神或魔王。可是实乃梨没有回望龙儿的眼睛,而是看向大河发红的侧脸: “……你说了什么梦话?” “咦!?我说不出口,不能说不能说!就算是小突也不能说!对任何人都不能说!所以你不要问了!” “你就说嘛!” “不行不行,而且那应该只是我的幻想。” “我要你说。” 莫名坚持的实乃梨甚至抓住大河的手腕。
大河有些慌张,笑着企图转移话题: “就说了连小突也不能说嘛!那些话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听到!被人听到就糟了!” 大河似乎相信自己能够把一切当成玩笑带过,夸张地仰望天花板说道: “如果被听到就不会实现、就会活不下去,真的很严重!嘿嘿,应该没被听到吧?” “是啊,没听到!对吧,高须!” 慌了手脚的北村学大河故意露出笑脸,拍拍隔壁高须的肩膀寻求同意。龙儿忍不住重重点头: “没有人听到,放心!” 大河说出喜欢龙儿的声音,绝对没有人听到——“……!” 实乃梨的双眼突然狠狠瞪向龙儿。接着她的脸贴近到仿佛像要接吻的极近距离,差点连睫毛都要撞在一起。龙儿被这个举动吓得屏住呼吸。距离龙儿的嘴唇只有数公厘的嘴唇开口说道:“大、骗、子。” 她的右手抓着大河的手腕,左手握拳说道: “——你打算当作没听见吗?” 然后对着龙儿的胸口~~心脏的位置就是一拳。唔!龙儿被打得喘不过气来。 “你所谓忘不了的事,就是指这个吗?” “……什么?” 大河发出像是即将被杀的微弱低吟。桃色的嘴唇半开,眼睛望着实乃梨的耳朵,甚至忘了要眨。咦?摇摇纤细的脖子,举起没被实乃梨抓住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她的脖子、下巴、耳朵、脸颊,都染上惊人的火热颜色。龙儿以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着这些变化。雾玻璃般雪白的肌肤一下子染成鲜红的玫瑰色,睁大的圆眼放出有如超新星爆炸一般从未见过的光亮。 四日相对的瞬问·大河从嘴巴和鼻子吐出二氧化碳,彷佛掉落陷阱的老虎一口气跳起来,扭动身躯企图逃离现场—;“不—准;走\\!”就算寞乃梨被大河拖着走,仍然不肯放手。被拉住的大河撞上实乃梨的身体,撞翻两人之间的课桌椅,就连实乃梨屁股下的椅子也翻倒了。
大河拚命想要甩开实乃梨的手逃走,实乃梨却是踏稳脚步拉住大河: “大河……!难道你也打算装作没被听到,就这样算了!?” “放!” 龙儿只能瞠目结舌僵在原地。可是北村却在此时突然悠哉开口: “喂,高须,你真打算就这样让逢坂逃走吗?这样真的好吗?” “高须同学救了你……!可是,却发生必须说谎掩饰的事!这都是你搞出来的!” “放、开!” 龙儿看着北村的脸摇头。 这样不好。 我想听听大河的心情,希望大河能够告诉我她的心意——“为什么,大河!到底为什么你连一句话……连坦然说出一句话都做不到!” “放、开、我——!” 不晓得是因为汗水还是力量比不上大河,实乃梨终於放开大河的手腕。“喔哇啊!?”实乃梨顺势后退几步,用力站稳脚步。大河则是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摔倒在地,还是趁势以子弹般的速度飞奔而出,几乎两步就跨过整问教室·正当她要打开自己辟卜的门时……“唔!” 北村抢先一步绕到她面前。大河仰望北村的脸,又快动作地往另一扇门逃去。 “蠢蛋吉——!” 大河发出绝望的叫声。亚美当着大河面前把门关上。 “……啊——你的脸好惨啊。” 面前的亚美出声嘲笑大河。 实乃梨来到无处可逃而站立原地的大河面前,抓住她的肩膀: “看这边!大河!看我!” “不要!不看不看不看不看不看——!” “看看我是谁门我是实乃梨!是你的好朋友!对吧!?你刚刚不是说过喜欢我!?既然这样,那就信任我!相信我的选择!” 大河仿佛爆炸的炸弹不停挥舞双手,更加激烈反抗。
“我信任大河!总是“小实小实小实”叫着我的你,我相信你不会把自己想要却不敢要的软弱归咎於我!难道你会吗!?:” “我——当然不会!” 大河似乎终於听得懂人话,以惨叫般的尖锐声音叫道: “我只是希望小突能够幸福!我希望最喜欢的小突能幸福!” “开什么……玩笑!” 跟着开口的实乃梨也以一样尖锐的声音回答: “我的幸福,要靠我这双手、只有我这双手能够掌握!对我来说什么是幸福,只有我能够决定,其他人没有资格替我作主——!” 大河甩开忘我大喊的实乃梨,弄翻课桌椅四处窜逃。实乃梨踩在桌子上追赶大河,感到焦虑的她忍不住忘我地使出大绝招: “可恶!休想逃走!” 从桌上纵身一跃,摆出老鹰的华丽姿势扑向大河。 “啊啊啊啊啊!?” ……原本是这么打算,却出现一点也不适合这个场面的常见错误。实乃梨落地时绊了一脚,结果是和她的死党经常犯的错一样,脸部着地。 哇啊!蠢毙了……亚美低声说道。大河趁实乃梨跌倒之际再度往门口跑去。过来阻挡的会是附近的北村还是亚美?大河在仅仅几秒钟边看着左右猜测——“事到如今…:” “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两个青梅竹马以有如亲兄妹的动作,同时从门前退开一步,站在墙边互换视线。“我们能做的事到此为止。”“没错。”两人一起点头。 大河轻易突破亚美打开的门跑到走廊。首先出声的人是实乃梨: “啊啊啊啊啊亚美,你这个叛徒!?” 然而龙儿也站起来: “北村……!” 大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实乃梨和龙儿互相看着彼此。亚美甜美的声音清晰响起: “想追的人要是不快点追上去,那可不行喔。
” 追上去之后——接下来怎么办? 龙儿吸了口气,瞪向桌上大河送的巧克力,把它拿起来想塞进口袋却塞不进去,只好自暴自弃地塞进裤子里。 追上之后要怎么办?问了大河的心意之后又该怎么办?伸出手想救她,等她抓住之后要怎么办? “……高须同学,我要去追大河了,因为我要说的话还没说完。你呢?” 我该怎么办? “我……” 看看实乃梨,可是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离开大河,所以……” 这份心情该怎么说?龙儿知道的只有一点——自己不会再有半分犹豫。 不能让她走,怎么可以让她这么定了!?我不会让她丢下我一个人离开。 “……我要追上去!” 实乃梨用力吸气并且憋气,鼓起劲将自己的右手贴上嘴唇——“很好,高须龙儿——别了GIAZT!(注:日本漫昼家山口贵由的作品《斩鬼者·觉悟》里的名台词)” “……!?” 把吻过的手轻轻碰上龙儿的唇,然后在受到惊吓的龙儿面前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你从左边,我走右边。大河的书包还在教室里,要回教室必先通过穿廊。我们在穿廊夹击大河。再见了!” 说完话的实乃梨便飞奔出去,裙子也随之飞舞。龙儿看着她的背影一会儿,连忙跟着离开教室。实乃梨往右,龙儿往左,目的地是往下两层楼的穿廊。两人在学生会长面前大胆违反校规,全速在走廊上狂奔。 追到大河之后该怎么办?会怎么样?龙儿满腔的炽热转换成为奔跑的速度。决定再也不离开大河之后,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不晓得,但是脚步决不停歇。不晓得也无所谓,会变成怎样也无所谓。 只要大河在我身边就够了。 “咦咦咦!?怪了!?”“喔!?”——来到穿廊的龙儿与实乃梨碰面,但是两个人都没有看到大河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难道被她溜了!?” 两人注意到寒风吹拂脸颊,才发现一楼与二楼之间夹层的穿廊窗户敞开。不会吧!?两人看向窗子另一侧——窗外是教室所在的新校舍,如果穿着室内鞋从这里跳下去,确实能够早一步回到教室。 “……鞋柜!门口!她没换鞋子不能回家!” “喔!” 两人正想从窗子跳出去,却遇到对面教室的老师采出头来大骂:“你们在做什么!”他们只好赶忙缩回脑袋,绕远路回到新校舍的门口。 奔下楼梯的龙儿觉得来不及了,实乃梨八成也是同样想法,不过还是两阶并成一阶跑在龙儿前面: “大河!你听见了吗!?” 她大声喊叫,希望楼下的大河能够听到。 “喂、大河!你一直想知道不是吗!?我……我也喜欢高须、高须龙儿!” 她没有回头看向身后的龙儿。 “我不会拿和你是朋友当成逃避的藉口!我一直都喜欢他!甚至想过压抑这股喜欢,把他让给你!你是我重要的朋友,而你需要高须同学。既然这样,我也愿意退让……可是这只是我自以为是的傲慢心态……!刚刚我不也说了?我的幸福只有我能决定!我已经决定了!只有这么做,我才能得到幸福!所以……所以!大河!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来到一楼才发现还在学校的学生,因为听到实乃梨的喊叫而回头。历经全力奔驰的实乃梨和龙儿累得像条快趴下的虫子,终於来到2年C班的鞋柜前面。 可是大河与她的鞋子都已经不在了,不晓得她有没有听到实乃梨的话。 “……!” 实乃梨瘫软在地,双手抱着脸低下头。龙儿还以为她在哭: “你怎么了……!” “……大概是刚刚跌倒撞到……怪不得我觉得有股血的味道。可恶……我受够了。” 凑近一看,才发现实乃梨的鼻子正流出鲜红色的鼻血。
*** 保健室老师离开了,实乃梨对着镜子想看看塞住的鼻子。 “血应该不流了吧?别一直看着我好吗?” 实乃梨坐在床上,用手遮着下半边脸。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哭了。” “你以为我会哭?” “当然。那种情况下一般都会哭吧?” 那就算是得到回报了——实乃梨小声说完,露出害羞的笑容。让大河逃走的两人无计可施,只好先到保健室紧急处理实乃梨的鼻血。 “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哭了。不过如果有人明白我的努力,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回报。前阵子你问过我该怎么做才能积极向前,对吧?” “嗯,我记得。” “我当时告诉你,只要下定决心就能办到吧?你知道我下了什么决心?我决定要努力实践梦想。为此我决定不再烦恼不再流泪,继续积极向前——这是我的决定。无论现实如何,我都要走下去。如果有人能够明白这一点,那么我觉得我的努力已经获得回报。” 实乃梨伸手把塞住鼻子的栓子塞回去之后笑了: “至於让我努力下去的原因,是为了争一口气。” 实乃梨开心说起她和弟弟的事。弟弟顺利在棒球界发展,一路进军甲子园,接下来的目标是职棒选手。可是自己身为女孩子,没办法继续打棒球。家里以弟弟的梦想为优先,实乃梨的梦想不受到重视。 “我想要……继续打垒球。我想要大喊:我的梦想也是很远大的,而且我一定要实现!不过高中毕业的实力还不够资格进入业余垒球队。所以我要存钱,靠自己的力量进入体育大学,继续打垒球。然后朝着日本代表队这个顶点迈进。” “……这就是你一直打工的原因吗?” “恩。我心里一直担心说出来会被笑,不过我现在能够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了。我要告诉弟弟、告诉父母、告诉少棒联盟的教练、告诉嘲笑我梦想的国中导师、告诉世上所有人,我想在世界的中心大声呼喊。
我要用我的方法达到我的顶点!我选择抓住的幸福,就是这个!虽然这只是争一口气,可是这个坚持让我不再哭泣,决定继续往前走,走到我一个人也办得到、走得到的地方为止。我希望让众人无话可说……所以我努力,就算哭泣、痛苦、难受,我也都会凭着一口气撑过去。” 就算哭泣、痛苦、难受——从笑着说这些话的实乃梨脸上,龙儿看到了自己、大河、亚美、泰子,以及所有人的脸。即使嘴上不说,所有人都在某个地方、因为某件事而感到痛苦。有些人被打败,有些人无法坚持。往后的路还长得很,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人能够支撑到最后。 可是即使痛苦,实乃梨仍然朝着梦想直线前进。她一定能够像现在一样,永远发光发热地坚持下去。 她的光芒对龙儿来说比什么都眩目,仿佛是救赎,也仿佛是路标。 “……我相信你会努力。” “好!只要你相信我,我就能继续拚下去。” 栉枝实乃梨看起来如此闪耀——没错!这就是原因。 “虽然是在“别了GIAZT!”之后——什么是“别了GIAZT!”?在那之后能够知道一些你的事,我很开心。” “那是因为你对我很好奇……我们今后一定也能不断、不断、不断让彼此看见自己的努力和想法。这就是——” 实乃梨单手高举在面前,龙儿很自然地伸手贴住她的手。 “永远。” “……喔。” ——这场恋爱没办法开花结果。 但是接下来彼此的想法与羁绊,成了永远的约定。过去两人好几次因为毫不隐瞒、坦承相对的心而互相伤害,才会变得如此成熟。别人会嘲笑吧?会低声讨论无法理解吧?可是龙儿心想,这就像是旅行——绕了远路、遭遇挫折之后终於抵达目的地,也就是这里、这个和实乃梨手心贴着手心约定下水远”的此时。终於到了过去一直想要抵达的目的地。 “我想对大河说的话,全部说完了。
我猜她或许听见了……应该是听见了,所以我不再追大河了。” 实乃梨稍微喘口气,“嘿咻!”一声抬起脸来: “我还要去追一个人,那就是亚美。她时常一直乱跑,或许我会不断被她惹火,或许我们会再吵架,我还是想去找她,希望能和她和好。再也没有人能和她一样陪我吵架了。我都不晓得原来自己能够像那样与人针锋相对。她以强硬的手段将我不知道的自己引出来……绝对找不到第二个人,愿意为我做这种鸡婆的事。” 我很清楚亚美。实乃梨的笑容今天一样那么可靠开朗。龙儿认为那个和自己一样笨拙的家伙,内心一定能够被实乃梨所照亮。 龙儿也想再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在亚美的心面前重新站起。 “好了,高须同学去吧。我们各自有该去的地方。” *** “喔!” “……” ——没想到刚才那样逃走的大河,居然乖乖来打工,真是谁也无法想像。龙儿在于钧一发之际赶到打工地点,不过大河却比龙儿认真,早就直挺挺地站在推车前面,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模样准备上工。 “没……没想到你会乖乖出现。” “……当然。虽然我不需要动手,但是打工就是打工,工作就是工作。” 哼!大河用力转过脸,像个人偶一动也不动。推车正面有张老板贴的海报,上头用红字写着:“半价大拍卖!只有今天!” 大概是每年的惯例,或是客人受到红字海报吸引而停下脚步,总之今天的半价情人节巧克力,意外地比昨天更受欢迎。可以看到许多准备买来当点心的妈妈带着小孩子来购买,也有不少男性毫不害羞地买了两三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不断叫卖的龙儿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手也没有停过。大河则是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直直站在原地不动。川流不息的客人好不容易变少,龙儿想趁机和她说点话,可是四目相对之后却又说不出口,只好不发一语地将大河差点被暖炉烧到的裙摆拉开。
即使如此,大河还是一动也不动。 想到要对她说“我不会离开你”龙儿反而完全说不出口。 如果互相传递心意这件事能够变得更简单——如果能够更懂得分辨哪些想告诉对方、哪些不想,就能够知道大河现在想说什么、她会说什么,并且从此产生什么。 即使不懂得怎么做,龙儿还是想知道答案。然后他希望大河能够发现之后产生的是喜悦与幸福。 龙儿偷偷看着紧闭双唇站在一旁的大河侧脸。直立不动的大河有如石像,眼睛看着商店街上的人来人往。 “我听到小突说的话了。” “……大河。” 她趁着没客人的空档小声开口。 “你……不要笑我。” “……我没笑。” “……不要笑我,不要看我,也不要转过头。” 连耳朵都一片通红的大河应该闭上眼睛了吧。她一脸正经地说道: “拜托不要笑我……打工结束后再听我说。如果我又想逃跑……请你牢牢抓住我。” 怎么可能会笑你? “好。” 有谁会嘲笑大河的心情? 龙儿的手上忙个不停,感觉得到身旁的大河正在微微发抖。龙儿有个梦——不是睡觉时作的梦,而是必须努力实践的梦。高中毕业以后出社会工作,减轻泰子的负担,然后不让大河离开——大家一起生活。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嘲笑这个梦。 龙儿确认时间,打工快结束了。 打工结束之后,就能知道答案了。龙儿决心追着大河、不和她分开。他想知道大河的心意,他要亲眼确认这个结果将会产生什么。 “——你说谎。”听到这个声音,龙儿手上的薪水袋差点掉在地上。 “你对泰泰说谎了。” “……!” 穿过商店街来到国道路旁,泰子突然出现。她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就在这里看着龙儿和大河。大河也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妈妈……” “约定的时间到了。回家整理行李吧。
” 站在街灯下的泰子身上只穿着家居服和羽绒外套,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保时捷。 “她是……你的母亲?可是……” 那名大腹便便的女性盘着一头比大河发色更淡的栗色头发,不像日本人的端整表情一脸平静,美丽却又深不可测,她就是大河的妈妈。记得大河说过她们母女相处融洽。可是当对方大步走近准备抓住大河的手时,龙儿却反射地将大河拉过来。大河也不禁叫道: “别——别碰我!不准你再碰我!” 突如其来的场面让龙儿和大河两人靠在一起往后退。如今搞清楚的事只有一点,那就是大河说谎。她们的确是母女,但是完全看不出来哪里相处融洽。 “……你就是高须?我听女儿说过你一直很照顾她,谢谢你。不过请你忘了我女儿。因为某些原因,这孩子和逢坂家将不再有关系,她将和我一起共组新家庭。” “谁、谁要和你这种人……和你的男人、和那个小鬼一起住!” 疯狂大叫的大河仿佛快要喷出火焰,躲在亩儿背后不停发抖。 “……为、为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搞不懂……” “大河妹妹的妈妈来我们家找人。因为手机不通,没办法的我就带她一起去小龙说要去念书的家庭餐厅找人。没想到到处都找不到你们,只好打电话给北村同学。是他告诉我你们在这里打工。” “这是有原因的——” “我不想听藉口!” 泰子什么话也听不下去,只是放声大叫: “我们约好了不准打工!可是你却说谎、破坏我们的约定!我绝不原谅!” “不原谅……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龙儿对於泰子不合理的愤怒以及独断独行,也是有话要说。 “你是为了我增加工作才会昏倒的。
既然这样,就由我代替你工作,哪里不对了!?一家人互相帮忙不是天经地义吗!?” “我不管其他人怎么样!在我们家里,小龙只要努力念书就好!除了念书之外的事,泰泰绝对不准!”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你就别昏倒啊!” 龙儿把手上的薪水袋丢在柏油路上: “只要努力念书就好!?家里有钱的家伙才有资格说这种话吧!?增加工作却昏倒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昏倒只是偶然!为了这种事昏倒有什么关系!泰泰只希望小龙能够拚命念书、找到想做的事、成为了不起的人。这样、只要这样,泰泰怎么样都无所谓!” “开什么玩笑!?” 抖个不停的龙儿几乎想要冲上去揍人。自己一个人在波浪里游着想要帮助泰子,这种想法最后竟然落得这种下场? 泰子把龙儿拉回她的身边,不是因为她想帮助龙儿——而是自私,单纯的自我满足。既然这样,我何必烦恼?又何必想那么多?反正父母都是自私的。 “不念书的人究竟是谁?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成不了大人物的人又是谁?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小龙……!” “你的父母对你充满期望,而你却背叛他们,不是吗”因为我的存在而害你做不到的那些事,现在换你站在母亲的立场加诸在我身上!你只是希望达到自己想要的!只是希望自己变回父母眼中的乖小孩!结果,我——” 泰子的脸一阵铁青。原来人心碎的瞬间,会出现这种表情——龙儿冷静地看着她的脸继续说道: “如果没有我,你就能够继续当个乖小孩!你就能过你要的人生!如果没把我生下来、如果我不存在,你……妈妈就能过得幸福!你因为这样而后悔!为了我的存在……为了自己生下我,而后悔……!” 泪水停不下来,说出口的话也无法收回。泰子抱头瘫坐在地浑身发抖,龙儿无法上前关心泰子。 只有一件事。
自己存在於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一场错误,原本就是不对的。 每个闪闪发光的日子、过去的幸福、或哭或笑的那些时刻、朋友的脸、烦恼和学会的事,全部——一眨眼问全部从手中溜走,或是在龙儿心中一片片凋零飘落。他知道那些东西已在瞬间支离破碎。 “龙儿。” 龙儿看见自己的左手被人紧紧握住。 “……大河。” 大河的母亲正在关心不知所措的泰子。於是龙儿也紧紧回握大河的右手,缓缓挪动双脚,两人一起跑了起来。 我想去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龙儿与大河在脑中描绘在一起的两个人就此过着平凡的日子,享受平凡的幸福。所以他们逃走了。 雪无声落下。这一带的冬天虽然寒冷,但是不太会下雪。 或许这是今年冬天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雪。 第九卷 后记 唔哇——已经秋天了!今年夏天居然结束了! 我人生唯一一次、一去不复返的三十岁夏天,就这样若无其事、什么事也没发生地过去了……不,也没有什么好可惜啦,只是季节来来去去,夏天虽然会再来,但是想到下次夏天的我比现在老,就感到十分疲惫。为了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价值,似乎只能以类似智囊的生活方式为目标了。就像ゆゆこ的烤仙贝一样……我虽然是这副惨状,还是尽快让《TIGERXDRAGON9!》上市了。感谢一路相陪的各位,谢谢你们买下这本书!本集是《TIGERXDRAGON!》系列的第十部作品。出的书愈多,我也累积了更多报答读者的能量。无论我在纸上写下多少次“谢谢!”都难以传达我的心意,真是令人焦急。各位读者对我来说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所熟悉的强力后盾。好好把作品写出来送到各位手中,才是我与你们唯一坚定的羁绊。因此我会继续写下去!请各位今后也继续支持! 换个话题。今年夏天,我就在自己家里还有写稿子的咖啡厅与超市往来之间度过。
如果把这三个地点连接起来,不知不觉画出召唤恶魔的魔法阵怎么办?“你进行了秘密召唤仪式,对吧!”如果有个任性的恶魔美少女突然现身眼前还对我这么说……如果她的银色长发系着黑色缎带蝴蝶结怎么办?如果她张开水汪汪的蓝色眼睛,有如少女的修长身材穿着黑色蕾丝编织的平口露肩洋装,再搭上直到大腿的长袜……“你把我召唤出来,就要负起责任! 哼!真是穷酸的屋子!在这种地方和你一起生活,真是惨毙了!”……我想我会先给她几拳,再帮她换上运动服,叫她打扫房间。少给我装可爱!先拿吸尘器把地板吸乾净!再来把满是雨渍的窗子擦乾净!接着把《电击大王》的公关书整理一下!对了,还有《SYLPH》杂志也是!别忘了浴室和厨房的排水沟!现在的我家可以说是脏到最高点,已经打破我的历史纪录,脏到让我想要逃避现实。这篇后记也是在咖啡厅写下的。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回家。有没有住在这里的选项……(没有)就是这样,各位!真的十分感谢各位读完本书。
同名动画已经开始播映罗!唔喔!看来我至少要收拾一下电视四周,才能看到动画!(注:以上所述的动昼为在日本播放的时间) 竹宫ゆゆこ 第九卷 插图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49.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49.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0.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0.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1.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1.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2.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2.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3.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3.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4.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4.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5.
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5.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6.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6.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7.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7.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8.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8.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9.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4/10759.jpg 第十卷 序章 序章 *** “啊?什么啊!原来是你啊!妈妈的话还……啊?要我转达?才不要,这种事你自己去说啦。” “真是没用啊!”对方咂嘴道。“什么?”边说边用力拉紧外套的带子,把风帽收紧。电话那头传来“pa——ni——!”——曾经只在姐弟之间流行的独特的“说话方式”又回来了。“我开玩笑的啦pa——ni——!”以前仅仅是这样充满紧张感的叫声就会让人哈哈大笑,但现在—— “话说回来,有事的话打妈妈的手机不就行了。
” “我打了但是没打通啊!”对着生气地回答的弟弟的声音,真想用更加火大的,更让人不爽的方式顶回去,但也只能隔着看不到对方的电话机用力咬紧嘴唇。 “我这里冷死了啊!白痴!因为你这种家伙的电话站在走廊里,简直让人火大!” “那你用子机啊!” “子机!?” “你连子机都不懂吗!?” “不知道被放到哪里去了啦!” 事实上,真是冷的要命。因为在被炉里把袜子脱掉了,所以现在赤着脚,而摆着电话的玄关前走廊上的地板的体感温度简直在冰点一下。更可怕的是即使是在家里,呼出来的气依然是白的。 “谁管你啊!bu——si——”电话那头这样回答道。这个混蛋!更加用力地把外套的带子卷在冻僵的另一只手上,背上的风帽被拉成了一团。 “等你下此回来的时候一定宰了……啊。好像是妈妈回来了。” 玄关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穿这外套,单手提着购物袋的妈妈回来了。 把电话递给她,就说了一声“碧”,对方就立刻了解是住在学校宿舍的弟弟打来的电话。 “喂——喂——!?”弟弟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烦死了,声音太大了……” 正要把购物袋放到厨房的时候,看到妈妈的外套上粘着发光的微粒,一瞬间还以为是雨—— “……啊?骗人!” 光着脚冲向玄关。套上廉价的皮大衣,打开冰冷的铁质大门,冲到公寓的外面的走廊上,被外面简直像要渗到肺里的冷空气下了一跳。 真的有啊! 从四楼看下去的城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仿佛无数在夜空中飞舞的小小的羽毛,让人不知不觉忘记寒冷就这样走到外面去了。虽然雪在修学旅行时早就看厌了,但在自己平时居住的城镇上落下来还是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 “哇!……好漂亮!” 回房间给好朋友发邮件吧。
下雪喽!你看到了吗?真的好漂亮啊!喂,到外面来看吧!你现在干什么啊? “白色情人节……这样看起来简直就像白色节一样嘛!怎么说好呢。” 但还是站着一动不动,凝视着飞舞着雪花的夜空。像拍照一样从双手的拇指和食指组成的方框中看过去。 今夜是神圣的情人节。 这雪说不定是上天送来的礼物啊。为了让那些不敢坦白的家伙们,能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从各种复杂的日常琐事中解放开来,上天展开了这纯白的天幕。 那就下个够吧!两手向更寒冷的夜空伸去。合上嘴,合上眼睛,也不去发邮件,我待在这里就好。五指展开来接收落雪的手掌,看上去又薄又小又不可靠。这双手所接触到的温度,至今仍挥之不去的各种鲜明的回忆,交谈时话语的记忆,感觉都随着蒸发的温度而升到天上去了。 然后变成水滴,又很快在云层中结成冰,再度降临到世上。这样就好。这体温就能从所有人的头上倒下来。连变成闪耀的钻石粉末的声音也没有—— “喂!姐姐!味噌味和酱油豚骨味哪个好?” 从玄关里探出头来的母亲手上咔沙咔沙地抓着冷冻拉面的袋子。 “……太浪费了,妈妈……!” 抱着头发出呻吟。真是的,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样……抓着前发,再次抬头看向飞舞着雪花的夜空。 说不定就是这种东西。结果这里今天晚上还老样子。把拉到底的外套的带子卷在手上,向夜空吐出长长的白气。下个不停的雪也好,这长长的白气也好,要是能成为隔开日常琐事的白幕的一部分就好了。要是能成为守护这世上某处终于能真心面对面的两人的如蛋壳般纯白的防御壁就好了。 如果两人独处,其他人谁也看不到的话,他们也一定会变得坦白起来,共同分享这秘密的时刻吧。 装作要返回妈妈所在的玄关,用力旋转上半身。
双脚交叉再次面向夜空——对吧,世上的诸位! 在胸中吸进满满的冷空气,像是要吸引更多人的视线似的,夸张地张开双手。 “哪有给在拉面店打工的女儿吃拉面的妈妈啊——!?” “你……别叫了……” 哈哈哈哈——大笑着,总算回到了漏出光线的玄关。 同一时刻,在视野之外的大桥上,一辆漆黑的跑车以宛如有生命般的流畅动作,在超过数量车的同时驶过了大桥。 *** 经过的黑色汽车,看上去都好像妈妈的保时捷。 十字路口,人行道的一角。躲在已经关门的美容院招牌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等待红灯改变的时刻。在感觉永远都不会熄灭的明亮的红光映照下,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像灰一样飞舞着。 想说“好冷啊”。 想说“雪会积起来吧”。 “……” 龙儿,好想出声叫他,但是声音却好像被冻结在喉咙深处似的。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落到鼻子前面的头发上粘着的雪用嘴吹飞。 只要开口说话,大概就停不下来了吧。龙儿,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怎么办好啊?从今往后我们会怎么样?——正因为说不出口,才只能保持沉默。 眼前的十字路口上,超速的巨大卡车在转弯时与货架发生激烈的摩擦。简直就像是被谁吓到了似的,在夜晚无人的住宅区的街道上响起刺耳的声音。不禁吓了一跳,穿着靴子的双脚来回踏步。早已冻结的柏油路的冷气从脚尖开始沿着骨头传了上来。 右手一直和龙儿的左手紧紧相握。而龙儿则始终保持着沉默,相握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着。好几次用力握紧又松开,但颤抖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仰视站在身边的侧脸。感觉显现出来的轮廓的位置好高,踮起脚的话说不定还能伸手够到。狠狠地向上吊起的双眼瞪视着红色的信号灯,但脸颊一定很温暖,下巴也一定很光滑吧。一片雪花落在失去血色的上嘴唇上,在碰到的瞬间就融化了。
在快要接触到的瞬间把眼睛移开了。 大到吓人的欲望从紧握的右手上传过来。好想用力握紧那只手,用手指把它撕裂。好想紧紧咬住它,把牙根都嵌进去。好想满足这骇人的饥渴。然后咬着牙齿发出来自内心的吼叫。 把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犹豫不决的想法全部一口气踢飞。虽然早就这样决定了,但是,现在却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只能躲在美容院的招牌下面。剪发要四千五百元,长发再加一千元,吹风要两千五百元。一遍遍读着价目表都快能背下来了,而红色的信号灯还是没有改变。 支撑起自己颤抖着缩成一团的背部的好朋友如果知道自己变成了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的话,到底会—— “……” ——到底会摆出这样的表情来呢?低头时流出来的鼻涕,嘶地一下用手背擦掉。吸鼻子的声音被龙儿误会成是在抽泣的声音,原本僵硬地握着的手不经意间松开了。 “啊!?” “……别叫的这么大声,会吵到别人的啊!再说我们现在可是逃出来的喔!” 不小心了发出悲鸣一样的叫声,被龙儿教训到。而龙儿的声音也由于一直没有说话而变得生硬,音量也控制不好,变的很大。 但是龙儿仍旧毫不犹豫地解开他的喀什米尔围巾,然后—— “欸……骗人的吧……” “好了,就这样!” 一下子围自己到脖子上——龙儿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把自己买来的围巾卷到了外套的下面,大概是为了不让雪落到围巾上吧,并且在下巴下面打了个结。 “……这样简直就像是在跳捞泥鳅舞啊……” 龙儿露出宣判死人下地狱的阎罗王似的眼神。 “泥鳅也不是能随便捞到的东西,好了,快点。” 慢慢的,好像是在仔细欣赏似的,嘴里还小声咕哝着什么。 “……至少先说明一下情况就好了。” 自言自语似的说出意义不明的话语。
“……什么啊?” “北村的事啊。想告诉他打工的事要向父母保密。” 眼神还没有交接。悄悄试着把失去原来去处的右手握紧,然后又松开。还能再紧紧相握吗? 但是。但是。但是。 信号灯还是没有改变。 *** ——虽然是这样,我还是认为现在就得出结论未免为时尚早。以上。 ——但是如今已经出现众多的不同意见也是事实。以上。 ——虽然是这样,但至今还是保持没有得出结论的情况…… “‘意见还没有达成一致’……很难达成一致吧。‘结论还没有得出,为时尚早’……‘也有说法是为时尚早’……呜。……还没有,请不要,‘还没有得出结论’,以上。好了,差不多就这样吧。” 把一大叠报告认认真真地总结,准确的数清页数。三份报告每份都有差不多十页。然后只要再加上封面,再用订书机订起来就完成了。这样就是两千元*3,总共六千元。2B的铅笔,0.3mm的HB自动铅笔,青色的粗笔道圆珠笔,虽然用不同的字体来区分不同的笔,但也没法一眼就看出来。 取下陷进鼻梁里的眼镜,擦了擦眉间。鼓起气势用力伸了个懒腰,全身都响起“咯啦咯啦”的吓人声音。转了转肩膀,又转了转脖子,“嗯~~~”地发出连自己都觉得像大叔似的呻吟。 关上从小学用到现在的写字桌上的台灯,为了不把三份报告弄脏而叠放在一起。就算只要做到“能证明自己已经好好读过了”的程度,把一篇论文和三份报告拼凑起来也是相当累人的作业。而且不是脑袋,反倒是眼睛和手异常吃力。 根据哥哥的话,最近用语言处理机写的(如今这个时代还有多少大学生在使用语言处理机也挺微妙的)报告好像越来越少了。把网上搜索到的报道直接复制粘贴,或是把作为资料的论文直接剪辑重组。虽然这样简单了事的学生愈来愈多,但也有必须手写的情况。对于高中二年级的“弟弟”来说,这就是商业机遇。
虽然搞不定专业科目的高难度报告,一般科目的报告还是可以借助机器来完成的。 写字桌旁边的软木板上贴着哥哥的“预约”记录。摘掉眼镜直接看过去。跨越数所有名的私立大学,并被大企业预先录用的哥哥还真是交游广泛,现在正值学年末最好的工作时期。虽然数量不多,但有的甚至五千元一份。反正暂时没有社团活动,正好有时间。 “一千、五百、一千……两千、两千,现在总共两万八千元……” 闭上嘴唇,扳着手指数着,还早得很呢。眼下的问题是燃料附加费。对了,可不能忘了。还得给那个守财奴老哥十分之一的费用。 “十分之一还蛮多的啊!可恶,得想办法……啊!怎么了?” 听到从窗外传来的沉重的排气音,不由得抬起头来。坐在狭窄的椅子上伸出手打开窗帘。 “噢噢!” 被落下来的雪吓了一跳。怪不得觉得这么冷,在路灯的光芒中无数的雪花毫不间断地落下来。接着, “……噢噢……!” 对着在雪中保持低速向这里开过来的特制的车头灯,不禁又叫了一声。排气音的源头是一辆保时捷,在这种住宅区里跑车还是挺少见的。 冷得有点发抖,于是把窗帘又拉上了。打算到暖房里去而站起身,按下墙上的开关。隔着老旧空调的呜呜声,发现外面的引擎声停了,接着又传来了打开车门的声音。 难道是来我家的客人吗?不记得有会开那种高级跑车的熟人啊——叮咚!——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给,从楼下传来了门铃的声音。接着响起了妈妈的脚步声以及通过对讲机有点迷惑地讯问“谁啊?”- g$r.R0b!?先听到了交谈着什么的声音,过了一会又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敲着门,母亲探进头来,脸上一副什么也说不出来的表情。 “能下来一会儿吗?” 语气还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什么?找我?……是谁啊?” “说是逢坂同学的妈妈。你班上的,就是那个夏天一起到川屿家的别墅去的女孩吧?那个……好像正在找她,说是离家出走了。” 逢坂大河离家出走了——在这高须龙儿也行踪不明的时候。 反射性的想到,糟了!一瞬间灵光闪现,脑子里的疑问揭开了。就是那个电话!从那时起,就有什么事开始了。 呐~北村同学,小龙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他在那里吗?——那个时候傻乎乎地就回答了。 逢坂大河和高须龙儿,今天说不定会做什么特别的事情。要是真的做什么就好了,这么想着。所以觉得就算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觉得就算在应该回来的时候没有回来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才没有担心。只是因为在下意识里认为高须泰子是他们的保护人,才诚实地说出了他们会去的地方。 逢坂大河说过自己因为父母离婚所以一个人住,那她妈妈又为什么会在这种时期出现在这里?如果要找她的话,不是应该去栉枝家或是高须家——刚刚打电话来的我的死党的家里找吗?两个人在一块吗?一起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吗?因为不见了所以过来找?还是因为大河妈妈过来找,所以一起消失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知道什么吗?” 妈妈皱着眉头问道。 代替回答直接走出房间,一边下楼梯一边思考——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得不思考。 第十卷 第一章 1 对策?当然没有。 就像讨厌蜘蛛的人一不小心迎面撞上蜘蛛网、讨厌蛇的人踩到蛇、杀人犯遇到警察一样,龙儿转身顺势逃跑。对方如果真是蜘蛛、蛇或是警察,或许还可以选择「战斗」指令,问题在于挡住去路的人是母亲,不能以棍棒殴打(再说也没有装备棍棒)。不对,言词上的伤害远远超过棍棒殴打。母亲──泰子脸色铁青地跌坐在地。 但是自己却头也不回地跑开。
「……晤哇!」 「喔……!?小心点!」 大河不小心失去平衡,龙儿迅速一把抓住她的手。大河圆睁的眼里瞬间发出强烈的光芒。龙儿握着她的手用力拉起,脚陷入松软雪中的大河勉强重新站好,继续往前奔跑。握在一起的手已经分不开了。 两个人没有撑伞,跌跌撞撞地在下雪的夜里逃跑,只是一味地奔跑。大河一定也同样拼命。两人不断吐出白雾专心奔跑,一心只想逃离那个地方。 泰子自私的保护欲望挡在自认空虚的龙儿面前,使他认为无法呼应泰子就失去存在意义。另一方面,大河的母亲想把大河从龙儿身边带走,也成为他们的阻碍。 这一切对龙儿来说都是敌人,因此以严词攻击取伐棍棒殴打后,他也只能转身逃跑。 他身旁有大河。 龙儿重新握紧大河的手,毫不隐藏自己的掌心满是汗水。 在逃走的瞬间,这只手想要的,以及想要这只手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河的手。龙儿想和大河一起逃离,而且大河也是。虽然不清楚阻挡在大河面前的敌人全貌,但是能够确定她希望在被带走之前和龙儿一起逃离。 两名母亲会开车追来吧?所以他们尽量逃进车辆无法通行的窄小巷弄,从住宅区之间穿越,然后漫无目的地乱窜。接着、然后──问题是。 问题是说真的…… 「要过桥了,小心一点。」 只要龙儿选择问一声并且得到回答就以足够。 「桥……」 「我们过桥去隔壁城镇搭公交车,继续待在这里会被抓到,搭电车也跑不远。」 只要问出大河的心情就够了。然后我要将自己那份复杂而且即将满溢的心情,尽情向大河倾诉。只要这样就好。听到大河亲口说出对我的真实感受,以及自己又是如何看待大河。好想问、好想说──只是如此而已。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相信世界也会为之变色,一切都有崭新的开始。龙儿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
然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每次呼吸,低于冰点的空气就会伤害呼吸器官的细胞。在不断从天上飘下的白雪另一头,两排街灯照亮大桥上的人行道,光线显得十分朦胧。这条路跨过晚上看起来一片漆黑的河流通往隔壁城镇,但是前方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因为是漫无目的地逃离,所以根本不知道最后会到达何处。 龙儿朝有枯草掩护的河滨步道走去,现在只能前进。拉着大河的他小心注意四周,然后穿越双线道车道。他们两人趁着小卡车发出吵杂声响开上水泥大桥时,偷偷跑到桥上。 但是。 「……啊,钱!」 有钱才能搭公交车。都已经走到桥的三分之一,两人才想起这么简单的事情。 「糟糕!对了,没有带钱!」 没有停下脚步的龙儿忍不住蹙眉。居然在这个时候犯下这种失误。钱包里只有零钱,家用金融卡没带出来,而从阿尔卑斯那里拿到的薪水,又被自己摔在泰子脚边。 「别担心!我身上应该有不少钱!」 大河边跑边从口袋拿出猫脸钱包,放开牵着龙儿的手,用冻僵的手指拉开拉链: 「你看你看,一〇〇〇〇元钞票有一张、两张……」 「边跑边做这种事很危险的,小心等一下跌倒。」 「可是要先确认一下!你也不放心吧?还有一〇〇〇元钞票二、三、四……没有零钱。」 大河以笨拙的手法,开始数起掏出来的钞票。接着── 「啊、口袋里有沙沙声,难道是钞票?啊、什么嘛,原来是收据。」 就在她嘟嘴的瞬间,河面突然刮起一阵夹杂雪花的大风,从侧面吹向正在过桥的两人。 大风瞬间吹走露出敞开钱包的二四〇〇〇元钞票。 「……」 「……」 两个人说不出半句话来。 钞票乘着强风翩翩起舞、愈飞愈高,一下子往左一下子往右,仿佛在捉弄两人的视线。「啊、啊、啊。」、「喔、喔、喔。
」……从旁人眼中看来,恐怕会认为这两个怪人正在召唤死去海狗消失在空中的灵魂。可是大河与龙儿相当认真,拼命伸手想抓住在空中飞舞的钞票。然而钞票就像在嘲笑两人,随着桥下吹来的风改变方向。 「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 两人跟着风,三步并做两步穿越马路上断续的车阵,一起冲到栏杆前面伸手一抓。 「……」 「……」 二四〇〇〇元的钞票刻意掠过两人伸出的手指,飘然飞落漆黑的河面。 桥上两人的手指空虚划过细雪飞舞的天空往下伸,只是已经看不见底下的河面漂浮任何东西。无论怎么哭泣、如何呼唤,河水永不止息,而且毫不留情。 两人同时看向彼此。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你你你这家伙干嘛一脸了然于心的冷静表情……这下子该怎么办!?」 「……」 大河抓着栏杆往下看,龙儿的姿势与在一旁大叫的大河相同。他并不是了然于心,而是愣住了。说不出话是因为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连想叫都叫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吗? 所谓的「天谴」?因果报应? 不断飘落的雪纷纷落入流动的河里。龙儿傻傻望着,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对于牺牲人生、生下自己并且抚养长大的母亲说出「那是错的」的罪有这么重吗?不过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不把我生下来才是正确的选择。我只是喊出事实,就落得这般下场吗?就该有这番遭遇吗? 不断说些华而不实的话,不断忍耐再忍耐,最后变成牺牲。
如果不这么做、不对命运低头,我便无法活下去吗?我连公交车也不能搭吗? 有这么罪孽深重吗? 「到底该怎么办啊!?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大河不断重复这几个字,同时双手抱头摆出课堂上打瞌睡的姿势,趴在栏杆上。 两个人都无话可说。 在动弹不得的龙儿身边,穿着雪白安哥拉外套的肩膀也屏息僵住。细小雪片不断落在她的肩膀、龙儿刚才帮她包住头和双颊的克什米尔围巾,还有流泄背后的卷发上,一片接着一片,无穷无尽。龙儿的羽绒夹克肩上、背上,还有脸上也满是雪花。 从河岸步道到大桥上。 神圣情人节的晚上八点。 白雪在夜空里飞舞,地上结起有如冰沙的薄冰。两人终于停下脚步。 看向大桥另一端──那里是普通的住宅区,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灯光全隔着白色雾气。在持续无声飘落的白雪隔绝下,无法抵达的大桥尽头,仿佛是遥不可及的世界。 没钱不能搭公交车也不能搭电车,哪里也去不了。或许是天气冷的关系,身体不停发抖。光是站在原地不动几分钟,关节已经冷到发僵。但是保时捷或许会趁他们两人站在这里时追上,不能继续发呆。 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龙儿看向大河弯起的纤细背部,思考大河在想什么。不安、绝望、后悔──总之可以确定她正在诅咒自己的笨拙。只见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龙儿围巾守护的脑袋到了发抖的地步。其实她更想把头发抓乱吧? 「龙儿,怎么办?」 龙儿无法回答,只能呆立在雪中,连一句「妳想怎么做?」都问不出口。 问不出口是否因为这句话包含要大河负责的意思?我只是按照妳的希望去做、错不在我、我是个要女人背负逃亡责任的男人──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但是问不出「大河想怎么做」的恐惧确实存在,只不过龙儿害怕其它事。
龙儿发现自己只是拼命假装忙着逃跑,企图不去正视恐惧,因此不由自主绷紧背脊。 大河为了和自己一起逃离,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走,仅仅如此就能够百分之百确定她想和我在一起。但是问题是…… 老实说,我很害怕。 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当时大河的母亲出现,告诉我要带走大河时,我一心只想逃避。无论如何、不管做什么、发生什么事,我都无法忍受与大河分开。没有大河的地方,我活不下去。就算问我原因,答案也只能等待事后再去摸索。在我决心舍弃母亲守护的高须家时,我的手握住大河,这是我真正的心意。 可是我不清楚大河怎么想,甚至可以说我根本不想知道。 其中的理由、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无法说出口、不敢正视。 「大河。」 都是因为我有预感这会造成血红伤口裂开。 每次不希望猜中的预感,往往都会发生。 「……走吧。不管怎么说,待在这里都不是办法。」 龙儿硬是挤出声音,再一次抓住大河纤细的手指。「走吧。」试图拉着大河前进。 大河的身体像钟摆般晃了几下。 「走……要走去哪里……」 晃了几下,又回到原来的地方。龙儿觉得预感愈来愈靠近现实。 龙儿感觉在开口之前,现实的轮廓一点一滴变得愈来愈鲜明。比方说大河身体的摇晃,还有最后那句现实的话语。大河舍弃栖身之处的原因、被丢在高须家隔壁大楼的原因,还有大河不愿待在母亲身边的原因,以及不晓得是否包含上述这几点,大河母亲要拆散我和大河的原因。 预感是正确的。 伤口──好可怕。龙儿不禁发抖。 大河缓缓抬头,手仍然握住龙儿的手: 「……已经,没钱了。」 她看向龙儿的眼睛: 「没了,真的没了。」 「……我知道,不就是刚才被妳撒出去了吗?」 是啦是啦,就是那样。
龙儿自暴自弃地对大河点头,然而却没办法一笑置之。 「那个,我跟你说……嗯……」 大河放开握在一起的手,拨开脸颊上的头发,把手插入自己的口袋里。 恐怖的场面也许就要开始。龙儿因为本能的反应不想望向大河的眼睛,他害怕被大河漆黑的双眸凝视。 「有件事我非得要告诉你。」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河发生什么事了?龙儿害怕知道这些。大河早已成为人生里无庸置疑的一部分,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利刃要割开、撕裂她和我的身体、血肉与心灵?龙儿的脸颊不由得扭曲。大河又重复了一次:要告诉你。 「我真的没钱了。钱包里的那些是我最后的财产,户头里面已经空了。今年以来我没有收到任何汇款,里面虽然有不少钱,但是被我陆陆续续十万、二十万地慢慢提领,已经差不多领完了。」 「──!」 纯白的火焰从眼睛、耳朵、鼻子喷出。 所以。 果然。 果然、果然、果然,最大的罪魁祸首果然是他!龙儿颤抖到了无法停止的地步,内心想着:干脆爆发吧。忍耐根本不合理又难受。痛苦得不得了的他忍不住激动问道: 「那个老头到底在搞什么!?」 龙儿发出有如吃了毒药却咽不下去的疯狂叫喊。毒药飞溅四周,大河八成也受到污染,可是涌上喉头的剧毒却让龙儿痛苦得无法忍受。 那个老头又来掺一脚!又来折么大河!又用这种做法让大河痛苦──可恶,既然这样就给我去死吧。 「别再让那家伙插手妳的人生!」 给我消失! 大河稍微低下头,仿佛在接受龙儿吐出的诅咒。「他没有插手。」龙儿隐约听见近乎耳边呢喃的声音。 「……听说是官司打输了。他之前一直在打官司。」 雪花落在大河的浏海上,不停晃动。 「所以爸爸和夕一起逃亡。他必须支付一笔相当惊人的金额,听说就算宣告破产也得支付。
公司、房子、车子,全都没了。那间房子也已经不再属于我,我是非法侵占。」 白色黏土上有弹珠眼睛、枯叶鼻子,还有树枝嘴巴。在蜡笔画出的椭圆形上,有圆眼睛、三角形鼻子和四角形嘴巴──没有血色也没有温度。 这是大河的睑。 「爸爸逃走了,接下来会怎么样?总有一天会被逮捕吗?我不知道。结果他到底从事什么工作?做过工作吗?我连这些都不清楚……不曾认为有什么不对,甚至不晓得他变成这样。一直到那次校外教学时,妈妈来找我,我才知道。我原先也不晓得妈妈即将再婚。」 「为什么妳没告诉我?」龙儿甚至不知道是自己的声音如此询问,还以为是从遥远次元尽头传来的警钟。 「对不起。我没告诉你,对不起。」 然后呢?妳有什么打算? 焦虑的龙儿不灵光的说话方式,仿佛是在梦中。 「妈妈表示要收养我,所以我告诉她,那就买下我现在住的房子,让我继续住在那里,和爸爸一样汇钱给我。我甚至说如果她不愿意,干脆放我自生自灭。我虽然笨拙,多少还能找到工作,我会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可是妈妈反对。妈妈和我不同,她想和爸爸彻底了断,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逢坂陆郎的女儿』,所以争取到我的监护权,要带我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突然觉得如果夕在就好──」 今天之前大河的脸。想用谎言将一切轻描淡写的大河,偶尔会仿佛窥见真正绝望的空虚眼神。在说教房里大喊的那番话。应该能够传达的心情。 想要传达的心情。 「──龙儿?」 龙儿被这一切打倒,不由得屈服了。 他掩面蹲在大河脚边,屏住呼吸拼命咽下快溢出双手的呜咽。可是哭解决不了事情,也没有任何帮助。 「哈哈哈……」 大河笑了。 好像有什么温暖轻柔的东西盖在龙儿用手抱住的脑袋上。那是沾上大河的体温,龙儿借她的围巾。 「是我有问题吧。
」 蹲下的大河在龙儿面前伸出双手,连同围巾一起抱住龙儿。她的轻声呢喃让龙儿后脑勺发抖,碰触龙儿鼻子的长发十分冰冷。两人头上的小雪依然不停落在河面与城镇上。 「只会搞出这种事。」 在围巾与大河体温的守护下,眼泪继续打湿龙儿的脸颊。如果妳有问题,我也不正常。龙儿发不出声音。对我来说不可或缺的逢坂大河若是有问题,那么我高须龙儿也不正常──说不出来,只有呜咽疯狂燃烧喉咙深处。叫出不来、没有容身之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连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没有。 龙儿拼命起身伸出双手,他想告诉太河,无论待在哪里、无论这里是哪里,只有自己绝对不会改变、持续存在的事实绝对不会改变。龙儿使尽全力、以生命所有的力量紧抱大河。 「为什么你……」 大河也用力回抱龙儿: 「愿意待在我身边……?」 笨蛋!龙儿并没有大喊,反而抬起脸,把下巴埋在大河的发旋里,仰望飘雪的天空。泪湿的脸颊一下子冻得冰冷。 「……妳不懂吗!?真的不懂吗!?」 夜空没有星星,看不见指引方向的星座,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大河在自己的怀中,而自己就在大河在的地方。 这是唯一能够确定的事。 「我应该存在的地方,除了这里还有其它地方吗!?」 闪烁的眼睛发出比星星更加强烈的光芒。 咦?大河忍不住眨动眼睛。龙儿的眼皮似乎看向光亮的地方,忍不住轻轻颤抖。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就连龙儿也不禁惊讶地轻轻放手。自己无法理解的所有问题,原来答案全部都在这里。 龙儿离开半步,把黏在大河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弯腰看着下方的雪白脸蛋。「这里?」龙儿点头回应,以掌心触摸如此反问的脸颊。柔滑到几乎融化的脸颊依然僵硬,但是已经恢复温度。 「嗯。
」 龙儿最后再一次重重点头,毫不迟疑地展现他的决心: 「没错,就在这里。」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是这个答案肯定没错。做出决定的人是我自己。龙儿的肺部吸满冰冷的空气,慢慢地吐出白色气息。脚下的薄冰融化,又积上刚落下的雪,层层堆积。如果仔细注意,会发现桥边栏杆与大河的头发都堆积富含水气的雪。 老实说龙儿不明白,为什么没能弄懂原来自己早已经抵达这里。 如果大河不愿意,她会踢我、踹我、暴怒、头锤,使出一切方法逃走。她的尺寸虽然只有手心大小,不过老虎还是老虎,龙儿即使有这个想法,可是他不想让大河逃走,所以做了一个假动作──他拿下头上的围巾挂在脖子上,佣着脸顺势前进一大步。 人类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不管是证明、约定、誓书、没意义、练习、本能、还是口唇期什么的,原因已经不再重要。 为了守护自己、守护大河、守护我们的关系、守护这一切,龙儿踏进自己以理性全力构筑的绝对禁忌。 我们不是父女、不是兄妹、不是姊弟,也不是朋友,更不是房东与食客。我们只是同班同学,但又不是单纯的同学,不是邻居,没有主从关系,没有基于主从关系拟似家人的关系,也不是彼此暗恋对象的好朋友。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一切危险的关系都会摧毁,也知道这么做,两人之间舒适的间隔缓冲将会全部消失。然而他依然想接触。 龙儿想要亲吻大河。 与雪花飘落的间隔相同,龙儿一秒一秒等速前进缩短距离。这一切皆是不可逆的动作,绝对无法还原。 以嘴唇接触嘴唇。 直到碰触之前都没注意到龙儿靠近的大河,温暖的气息瞬间抖了一下。 反正只是稍微碰一下,不要紧。就像可爱小狗的举动,稍微把嘴巴靠过来……接着他用右手抓住大河的后脑勺,稍加用力将她推近自己。 不愿离开接触的嘴唇,仿佛在避免大河逃开。
明明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的背却在发抖。其它人也会接吻──他们都是这样吗?嘴唇的触感柔软炙热到了恐怖的地步,太刺激了。紧张、感慨、情绪等等全都抛到九霄云外。来自互相接触的嘴唇,快要融化的甜美触感窜过脑髓,心脏的跳动也加速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带电的长枪由皮肤内侧穿透。正如同理化课所教导的内容,感觉就是一种电流。闪电奔流冲击脑神经,在眼睛深处绽放火花。 人类居然会做这么了不起的举动。 这种动作,非常── 「你──」 不持久。 「……你吻我?」 大河绕过龙儿放松的右手下方,转身拉出一步的距离,接着以有如野兽发出强光的湿润双眼看着龙儿,似乎打算隐藏重要宝物的双手轻掩浅色嘴唇,不停摇晃头发。 「……吻了。」 [插图015] 我吻了大河。 「吻、吻吻吻、吻了……?」 「吻了吻了吻了!」 真的吻了。 龙儿以发抖的动作频频点头,同时也用单手遮住自己的嘴唇。这个情况绝不普通。这么惊人是因为两个人第一次接吻?将来总有一天会习惯吗?这种事情也会习惯吗?龙儿无法正视大河的脸,东张西望的他什么也没看进眼里。可是身体与战栗的内心并非相连,身体还想做出恐怖的事,也许再吻一次会更镇定。不,搞不好更可怕。因此龙儿伸出手── 「……唔喔喔……你这个混蛋……!」 但是却被另一只手压制。大河的全身由剧毒构成,这一点龙儿打从相遇那天便亲身体验,因此绝对碰不得,可是他──现在已经太迟。龙儿已经尝过了。龙儿尝到的毒,将会甜美又痛苦地疯狂侵蚀他的身体。 从这一步往前走会走到哪里,自己也无法控制。他全力扭动身体,几乎快把身体扭断。「不过我想看看能够走到哪里。」「不是现在。」龙儿离开大河一步。「可是我想试着走到目的地。」「别走,傻瓜。」远离两步。
距离三步的龙儿摇摇头,他无法抛开一切,然后顺从无穷无尽的欲望堕落。 「你、你……」 龙儿好像喝醉酒一般,以危险的动作摇晃徘徊,背部碰到大桥坚固的栏杆,顺势紧紧抓住积雪的栏杆。大河的靴子逐渐进入摇曳的视线范围。 「喂、等等!走开走开走开!别过来!」 不可以!不准过来!别过来!龙儿拼命大喊,深怕大河听不懂。他爬上水泥栏杆,视线离开不停流动的河面,斜着身体低声说道。他紧紧咬着嘴唇,一时之间忘不了刚才那种脑浆都快融化的触感,变得不知所措。 对了,快点回想起来。我们选择的容身之处快被大人夺走了,大河也伸手要抓住我的身体,跨越两人的距离,肌肤直接接触。即使如此,我们还是会被拆散。 不行,我不要,绝对不要。龙儿双手抓住稍微被雪弄湿的冰冷头发。鼻尖闻到距离脚下两公尺,在暗夜里川流不息的河水气味。我该怎么办才好?必须跨越这个局面,与大河一起守护我们的容身之处,不让它被夺走。龙儿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在栏杆上弯腰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该逃往哪里好?拜托了,有没有谁可以给我这个爱撒娇的小鬼,来个震撼脑袋的戏剧性发展── 「咿呀啊──────!」 「噗喔!」 ──大河出手了。 比耳朵稍微高一点的右后方传来怪叫声,龙儿同时遭到袭击,几乎往旁边飞去一大步,站不稳的龙儿不由得双手抓住栏杆。但是── 「你你你你这家伙要噗噗噗噗笨笨笨、笨、笨笨、笨──」 「啥啥啥、喂、啊啊啊!」 大河单手抓住龙儿的背后衣领,脚步左右摇晃。
虽然步伐看来不稳,实际上腰部稳如泰山,包裹在大衣下的上半身使出利落的回旋动作,狠狠挥拳痛殴龙儿: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住手……真的很……痛……啊啊……」 「你这家伙!到底要笨到什么地步!?」 「不要打了,真的、妳……唔哇!」 龙儿认真防御的双手被干脆甩开,不由得东倒西歪。他不晓得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果然不该吻她吗?她是因为这样而生气吗?可是── 「赏你巴掌真是对不起!」 大河的声音带着嘶哑,仿佛是在惨叫。龙儿只知道一件事:大河认为自己具备惊人破坏力的「掌底破!」与「直拳突击!」只不过是「巴掌☆」。如此评价实在太低了,它们绝对不只是巴掌。 「可是打在你身,痛在我手!」 「哪有那种事!?唔喔喔……!」 龙儿忍不住伸出右手想要吐槽,却被大河用左手手背轻易挡开。 「你再给我投河自尽试试!我绝对、绝对、绝对……」 「咕耶耶耶……!」 大河似乎误会什么,双手牢牢勒住龙儿的衣领。在她仰望的双眼里── 「我绝对会杀了你……!」 摇曳低吼猛兽的认真。 龙儿无法移开视线,不去正视她的可怕。 超高温的血液涌上大河冰冷苍白的脸颊,她露出女王虎的獠牙,龙儿的身体仅仅是被瞪视,就已经吓到仿佛遭到撕裂。大河吐出的白色热气,残暴地吹向龙儿鼻尖: 「我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不在这世上该有多好!想过……想过好几次!唔……」 声音抖了一下。
大河蔷薇色的脸颊满是泪水,柔软的嘴唇扭曲,抓着龙儿衣领的雪白小手止不住发抖: 「可是我活着……那是因为……!」 龙儿总算搞清楚是什么误会让大河如此冲动,可是他的脖子被狠狠勒住,无法让大河冷静下来,也没办法解开她的误会。龙儿觉得大河这家伙真是笨到可以。不但笨手笨脚、老是判断错误,而且十分暴力、不听别人说话,只有力气很大,还有── 「那是因为有你!」 还有很直接。 呜……即使喉咙发出呜咽声响,大河仍然没有移开视线,只是直直抬起脸庞,手里拉扯龙儿的领口,以哭泣的表情吐露再也真心不过的心里话。大河以让人躲不开的强大力量,捧着自己赤裸的心,下定决心奔向龙儿,并且流泪大叫。 为了唯一的恋慕之心赌上性命。 「因为我喜欢你!」 大河如此吼道。 有如火焰、箭矢、老虎、子弹、光线一般炽热、快速、强烈,大河的声音射穿龙儿的心脏。贯穿,然后点火,比起拳打脚踢更加强烈,甚至撼动龙儿的生命,燃烧殆尽之后留下一片焦土。疼痛滚烫难受──妳…… 「妳想杀了我吗……!?」 龙儿也倾尽全力喊出真心话。 「我真的想杀了你!没错,我一直对你很火大!刚刚那是什么!?你刚刚对泰泰说的那些话是什么!?」 「那、那是……」 「少给我找借口,秃头!」 大河用力摇晃抓住的衣襟,快要脑震荡的晕眩让龙儿眼前一片黑。
「不准你再说那种话!什么叫如果没生下你就好?不准你再说这种话!我不准!你一定要活着!不管你喜欢谁、无论你接下来和谁一起生活都没关系!我会继续存在这里.只为了一个原因,因为我想看着你、看着高须龙儿!只是为了这个理由!即便对你来说我什么都不是也无所谓,我想待在你的附近……只有这样!可是、可是你却吻了我,所以……所以!我想!待在你身边!决定要待在你身边!已经决定好了!已经、已经、已经……!这样你清楚吗……!」 大河粗鲁的手指突然离开龙儿的羽绒夹克。 大河几乎要放声大哭。龙儿想要再次拥抱眼前这个别人说得再多还是听不懂的女生。可是就在他踏出脚步的瞬间,「喔!?」松软的雪害得鞋底打滑,这只能说是倒霉。 「喂!听懂了没有!?」 「是──」 大河正好在此时以身体冲撞龙儿,也不晓得她是正要飞扑过来、正要抓住龙儿,还是正要殴打龙儿,总之这个举动也只能说是天意。两名太有精神的高中生因为用力过猛、重心不稳而撞在一起。失去平衡的龙儿一口气将全身重量靠向左侧──的栏杆。打滑的鞋底支撑不住,突然伸向栏杆的手又因为握到冰冷的薄冰,完全没有阻力。结果差点摔倒的大河伸手关键一击正中龙儿的脖子后侧,就像遭到一记金臂钩袭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龙儿的身体越过栏杆。 这果然是天谴。 不对,是报应。 停留在空中的时间仿佛永远不会结束,龙儿甚至以为自己看到观音菩萨而哭泣。所以这世上确实有天谴这么回事──龙儿如此承认的下一秒,整个人背对水面沉入水温不到零度的河里。人在水里的他看到水柱扬起,心脏一阵紧缩。 在完全的黑暗之中,龙儿停止呼吸,一片死寂的四周让他心想:「这下子死定了。」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所有感觉随着冻结麻痹。 呀啊~~惨~~了。
大河在桥上惨叫,含糊的叫声像是慢动作回放。已经不行了……龙儿脑中如此认为,四肢却不由得挣扎,可是手脚一下子就碰到河底。原来这条河浅到坐着就可以浮出水面。 「哈噗啊叭呸呸呸!」 龙儿弹跳起身。 「噗妳……叭!噗喔!」 龙儿一边咳嗽一边吸入氧气。会死,真的会死。「哈吸啊吸叽噫噫噫噫噫!」──高须龙儿濒死之际,决定将这个世上一切活的东西全部带走。他化身为连地球都能炸飞的自爆装置,狂乱的眼神瞪视虚无的尽头,咬着肠子的嘴唇带着凄惨微笑,黑色羽翼碎裂,心脏射出闪光,他在千年之后将要转生成为魔王。可怕的千禧年──当然不是这样。 「看吧……遭遇这番惨状……」 龙儿不禁觉得从桥上静静俯瞰自己的大河更可怕,他的视线抖到看不清楚,大河却以一副了解一切的模样频频点头: 「没事就好。不过啊……你现在深刻体会到了吧?不准再尝试投河自尽啰。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死法。」 「明、明、明──」 「我知道你要说『明白了』。很好,了解就好……」 她擤过鼻子、擦过眼泪之后说道:「上得来吗?」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于是龙儿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明明明明是妳把把把把我推推推下来来来来的的的的!?」 「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我我根本没没没打算跳跳跳河自尽啊!」 「嗯?是这样吗?」 「妳、妳、妳自己乱误会、随便动手施暴暴暴!我我我才会变这这这样啦……!」 「讨厌!不是就早点说嘛!」 讨厌?被推进河里的人怎么能够接受这种态度。龙儿膝盖以下仍然浸在水里,看着俯视自己的大河,他深吸一口气,心想要对她说什么。白雪片片落在冻僵的湿淋淋身体上,龙儿的手脚快要完全失去知觉。
「喂──要不要紧──?」 大河由栏杆探出身子,用手背擦拭泪湿的脸颊,同时往下看向河中的龙儿。 「怎、怎么可能不要紧……冷冷冷冷、冷毙啦啦啦!」 「真是遗憾……」 「还不是妳的错!?」 「嗯,不过因为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叫『不过因为……』!?妳这、妳这、妳这个……笨蛋!笨手笨脚!迟钝!呆瓜!暴力狂!太乱来了!」 不狠狠念上一顿,龙儿实在心有不甘。虽然不甘──因为快冷死了,所以他像是爆发过后的溶解炉一样燃烧不起怒火。仰望大河的他吐出白色雾气,用没有知觉的手指摩擦毫无知觉的脸颊。每用力擦一次,便一点一滴恢复血色和知觉。 在龙儿被迫强制冷却的脑袋里,清楚分辨出他与大河之间的距雕。一个在桥上,一个在河里,伸出手也构不着。雪白脸庞位在自己触摸不到的地方。 「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 「哪有……」 都到了这种时候,大河还在撒娇耍任性。她说完后便瘪起嘴来。在随风飞舞的飘雪中,风也吹动柔软的头发。触摸不到她的头发、她的脸颊、她的嘴唇这件事,让龙儿感到无法忍受。想要到她的身边、想要更加靠近、想要永远在一起、想要和大河一起生活下去。 决定好活下去的栖身之处,不许任何人夺走。 不想被夺走,就必须战斗。主要的对手是大人。击败大人之后,自己也会变成大人,而一旦变成大人,就表示── 「大河……」 ──就表示。 龙儿对大河挥挥手想引起她注意。大河再次哼了一声,歪着脑袋看向泡在水里的龙儿。 这不是心情的问题。而是要以大人世界的作法,让大人认同自己是大人,不再把自己当成任随他们摆布的小孩子,想要全力守护自己的栖身之处。
动物不都是这样?地上的野兽、天上的飞鸟、水里的鱼儿,甚至树上的虫子只要长大,都会抬头挺胸大声主张:「这是我的地盘。」并且舍命奋战。 「我现在是十七岁。」 大河稍微沉默,然后「喔……」点点头: 「我也是……因为我们是同学……」 「我不是要说那个。」 指向桥上大河的手指正在抖动,或许不完全是寒冷的关系。 「而且马上就要十八岁。」 自己想带着大河前往的地方、逃亡的终点,这时候终于能以具体的数字呈现。 过了这个礼拜四,撑过礼拜五,利用礼拜六、日多争取一点距离,这场大逃亡的最后目标,就是龙儿的生日。到时候我就能够大喊:我要活下去!在那之前必须和大河两人全力逃跑,直到十八岁那天来临。 所以龙儿吸了一口气,眼睛看向大河: 「嫁给我。」 在照耀大桥的成排街灯下,大河白色的外套看来有如发光一般耀眼。 「从今以后的每个日子、接下来的一切、全部,都想和妳一起,一辈子和妳在一起。」 在伸出的颤抖手指前方,找到一直想要的光芒。龙儿想用这只手摘下星星。轻轻将它掬起。瞪着世界的每个角落,不让给任何人。在心中大喊:这是我的! 「……你是……为了救我才这么说?」 大河的脸色变了,声音和冰一样冷冽。 「为了可怜的我这么做……这是同情吗?怜悯吗?体贴吗?为了陶醉在自己的好孩子行为、为了让成为牺牲品的自己心情愉快,所以才说出那种话?」 如果是这样──龙儿似乎看见大河正在龇牙咧嘴,而且八成不是他的多心。凶猛残暴的眼神直射龙儿,握拳的小手正在发抖,大河浑身上下的血液比熔岩还滚烫。如果真是如此,看我怎么撕裂你。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撕碎。大河的身体因为肉食性动物的本性而战栗。 无论用什么理论都说不通的眼睛,只想挖掘真实。
全部给我收回去,否则──她俯视龙儿的眼神表现出如此的态度。 可是我也不会认输。 「呀啊啊可恶……混帐啊啊啊……冷、死了了了了了了~~~~~~~!」 我也是一样拼命,怎么可能认输,绝对要赢。龙儿也抬头仰望大河。有如火焰的恋慕之心被逼到九死一生的绝境,体温正处于生与死的紧要关头。发抖的龙儿睁大双眼,咬紧僵硬的嘴唇,拼命挺直背脊,双手一起伸向大河: 「随便妳怎么想!我要说的,只有一件事!」 龙儿以沙哑的声音大喊: 「我喜欢妳!所以我要对抗打算夺走妳的家伙!不管对方是谁,我都要战斗!」 「喜欢……我?」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快冷死了!」 「……龙儿,喜欢我?」 「啊~~~~~~好冷啊!冷~~~~~~!」 「你刚刚说喜欢我。你说了、你说了、你说了……你说了。我确定你说了,我听见了。」 既然听见还问?一切已经超越极限。龙儿双手无力、膝盖也失去力气,「啊啊啊……」低下头,过了一会儿── 「……我喜欢妳。」 语毕的他感觉自己已经将全部的心意说出来,再也挤不出任何东西。结论就是这么回事,只有这样一句话而已,在闹得沸沸扬扬之后,终于说出来了。 「我无法忍受妳面对悲伤的遭遇,也不想再拥有难过的回忆。可是如果必须累积悲伤难过与忍受不了的事,才能到达这里──才能到达妳的身边,而妳也因此来到我身边,我会珍惜这一切。我的世界全部因为妳而存在。」 妳支撑我的世界。 仿佛连体温一起奉献出去。龙儿说完之后看见不得了的景象,大河一下子从栏杆后面消失,然后── 「……等、等、等、住手、喂、唔喔、唔哇哇……!」 跨过栏杆准备跳下来。 她打算跨越一切事物扑向龙儿怀中。
完全不理会龙儿阻止的声音,喊完「预──备!」之后便双脚一踏跳了起来。 裙子轻飘飘展开,在龙儿眼里有如天盖。 「我接不住妳!接不住!噗喔喔喔喔喔喔!」 只是下个瞬间,龙儿拼命抓紧大河,用肩膀、背部和腰部支撑大河的体重。龙儿还以为大河会尖叫。 「我已经来了。」 摇摇晃晃的龙儿脚步蹒跚,扬起不小的水花。来了,她真的来了。龙儿紧抓住从桥上跳下来的大河,不过依然站不稳脚步,几乎快要跌倒。 「不能取消,不接受退货,也不会离开你,你来不及后悔了。」 「妳、妳是猴子吗!?」 大河用四肢紧紧缠住龙儿,将全身的重量交给龙儿,下巴摆在龙儿肩上,身体仰赖龙儿的双臂支撑。她一边呼着热气,门牙抵住龙儿的脖子,仿佛即将咬向单薄皮肤下的颈动脉。舌头的温度让龙儿颤抖。 「不管是猴子还是什么,反正你已经不能反悔了……!」 「……求之不得。谁会反悔啊。」 已经决定了。然而沉默不到一秒,龙儿真的支撑不住大河的体重,两人一起跌入冰冷的河水里,扬起水柱与一连串的惨叫。 都怪你都怪你、是妳要怪妳、笨蛋笨蛋、呆子呆子、笨手笨脚啊──!之中也少不了两人的互骂声。 ﹡﹡﹡ 「唔~~~哇哇哇哇……」 某人一边呻吟一边凝神注视,在确定没错之后自言自语: 「果然~~~」 她不知不觉藏身在街灯阴暗之处。由河滨步道俯视大桥下方时,发现在这种下雪的日子里居然有两个危险人物正在扬起水花、大吵大闹,而且似乎就是「那两个人」。她以防风慢跑外套过长的袖子遮住嘴边,转过纤瘦的身体,再一次害怕地看向两人。 呀啊──好冷!快冷死了!脚陷进去了!呀!帮我拔!够不到!大河!龙儿!呜呀!果然是一直在寻找的两人组。可是来到这里,她突然非常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反正看来很有精神,就在她准备回家之际── 「……啧!」 打算无情转换方向的脚,最后还是没能移动。 咋舌的她打开手机,在寒冷的街灯下踏着脚步计算电话铃响的次数。数到五次不接,我就回家─一一定。她注意到刚刚一路穿着的雪靴鞋尖有个被冰冷积雪濡湿,不到一公分的水渍。唉呀。正要变脸之际,青梅竹马接起电话: 『喂~~!我现在正在高须家和逢坂家前面。按了电铃也没人应门,看起来两人都不在。妳现在在哪里?』 「……河边。然后……我找到他们了。他们在大桥这里。在河里,超恐怖的!」 『什么!?真的吗!?』 「感觉非常不妙。」 她拍去肩膀上的雪,一边心想早知道就带把伞,一边把手插在口袋里,背靠着街灯。雪接连不断落在她冰冷的身上。 『该不会是、也就是那个吗!?要说出口有点可怕,也就是那个……两、两个人一起……殉情之类的严重场面?』 「不是,还要更加疯狂。」 她再度看向两人一眼。发狂的他们继续在隆冬里玩水。 『疯狂吗?总之可以确定情况十分不妙。我立刻过去!』 「亚美美可以回家了吗~~?」 带有鼻音的声音并非故意,而是她真的鼻塞了。亚美原本就有些感冒,今天本来打算早点睡的。反正外面下雪,今天也没有心情继续每日固定的慢跑,不如悠悠哉哉泡过澡之后,再来个脸部按摩。 ──原本不想在乎这两个家伙之后发生什么事的。 『不行!快点让疯狂的两人恢复正常。我马上就到!啊、也帮忙通知一下栉枝!』 「啥?我又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 『撒谎。』 「真的啦……咦?居然挂我电话。」 紧急状况。 看来已经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接到青梅竹马那通叫人笑不出来的正经电话时,不论是谁都会受到影响。
都怪他要用那种声音、那种方式说话。因为青梅竹马那样说,亚美才会忍不住来到玄关,穿上新买的雪靴、连伞都没拿就飞奔出门。 「……开什么玩笑,这算什么?」 亚美口中念念有词,用冻僵的手指按下手机按键搜寻电话簿,按下通话钮。电话铃响不到两声,对方就接通了。 「啊。喂?」 亚美装作自己没有多想什么,压抑自己的声音,尽量以不带感情的冷淡声音迅速说道:「在河滨大桥附近找到他们。佑作也说他马上会到。」『不会吧?真的?我知道了,现在过去。』对方也以简单四句话回答,声音听起来很喘,似乎正在跑步。 亚美把手机收进口袋,对着夜空吐出白色雾气。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此刻仍能听见河边传来的濒死哀号。话虽如此,既然能够喊得那么大声,表示精神很好吧。看来我还是暂时当成不认识他们,在一旁观看就好。 「……呼……好冷……」 刚刚过来这里的路上没看到人影,只有白雪不断无声飘落累积,四周静得可怕。亚美看向笨蛋大吵大闹的河川对岸,只有闪闪灯光不停摇曳,对岸一定也很安静。天上无止尽飘落的雪花,仿佛无声分隔两边的帘幕。虽然只间隔一小段距离,此刻的感觉却像星星之间的距离一样遥远。 在仿佛遭到世界割舍的寂寞之中,亚美心想,自己究竟属于哪一边?是愚蠢透顶惨叫吵闹的那边?或是模糊遥远的那一边? 到底该选哪边才好? 「啊!?是蠢蛋吉!」 「喔!?真的耶,是川嶋!」 不会吧……亚美战战兢兢转过头。果然没听错,高须龙儿和逢坂大河站在水深及膝的河里,以凄惨的模样拼命划水前进。
以全身被冰水浸湿、快要冻成冰柱的可怕模样对着自己拼命挥手: 「蠢──蛋──吉──!」 「川嶋!喂!喔喔喔──喂!」 亚美突然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仿佛听到哪里传来的幻听──是雪妖精在和亚美美说话吗?亚美露出这种表情,把脸转过一旁。因为真的很恐怖。 「呀!可恶的蠢蛋吉,居然装作没听到!」 「唔哇啊啊啊开什么玩笑!我们快死掉了耶!」 坏蛋──!坏蛋──!听到他们的叫声,亚美仍然无法理解。这里只有比任何人都美、都善良,浑身散发优雅气质的格调贵妇清纯公主系少根筋美少女,哪来的坏蛋。「啊──,真的好冷,来去喝杯咖啡好了。」 「唔哇哇!真的打算掉头就走吗!?等一下,蠢蛋吉!我叫妳等一下啊!别走!别走嘛!救救我们啊──!」 掌中老虎终于抛开难为情、名声和自尊,哽咽地发出SOS求救讯号。那只嚣张高傲的老虎对我说「救救我们」啊……哼哼。亚美忍不住发出冷笑。一开始老实坦白不就得了?亚美停下脚步准备转身── 「模特儿川嶋亚美小──姐!川、嶋、亚、美小姐!妳准备对快冻死的朋友见死不──救吗!龙儿也快说!」 「漂亮,不愧是大河!川嶋杏奈的女儿亚──美──小──姐!妳就这么眼睁睁坐视我们不管吗!?」 「喂喂喂给我等一下!住口,别再叫了!叫你们住口!」 亚美匆匆跑向他们。开什么玩笑,今后我还打算背负这个名字闯荡演艺圈至少六十年好吗?怎么可以在这里留下诡异的流言!亚美半跑半滑地冲下河岸斜坡: 「你们搞什么啊!乱吼乱叫什么!居然连人家的名字都喊出来!?你们是白痴吗!?为什么不能用普通方法喊『救命』就好!?」 「果然有听到嘛!噫──快救我们!」 「救命啊──!」 近距离观看这两个人,愈益感觉可怕。
从头到脚湿漉漉、脸色发绿、嘴唇发黑,还是拼命往河岸的方向走近。亚美突然没有力气对他们多加抱怨: 「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会搞成这样……?」 「该怎么说……说来话长,一时之间解释不清。啊、啊啊~~靴子掉了……!」 「川、川嶋,拜托,手借一下!河底太软,很难走!」 「好。」 亚美站在岸边的水泥块上: 「唉呀──太可惜了,看起来够不到──」 亚美伸出手臂挥了几下,其实一点也不打算帮忙。「妳这家伙!」──听到掌中老虎恨得牙痒痒的低吟,亚美哼了一声: 「当然是开玩笑的。噫~~好、冰~~!」 亚美抓住走在前面高须龙儿的手,以全身体重将他拉上来,接着两人一起握住大河的小手。她的手冰冷到让亚美忍不住发抖大叫,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佑作和那个家伙……栉枝实乃梨马上就来了。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也太夸张了吧?脸色有点不对劲喔?」 「超超超超超惨的呀!真真真真真的,超超超超超、超严重的。」 「超超超、超严重的,我们会不会太太太笨了。」 「……真亏你们还能活着,身体很强壮嘛。」 看来现在不是询问详情的时候,总之亚美先把身上的防水外套脱下来,盖在两人头上。渗入高领毛衣的冷空气让亚美冒出鸡皮疙瘩,但是至少比全身湿透、快要冻坏的两人好一点。不过── 「我好像快感冒了。」 看着在外套下身体靠在一起发抖的两人,亚美差点说出:我可是一个人。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把话吞下去,发出「啊──啊──」的叹息。结果最可怜的人还是我?虽然自己不想这么想,可是── 「亚美美怎么这么可怜……我到底有多么单纯又亲切啊……」 亚美也有自觉,只要有人有烦恼或是向她求助,她就无法真正见死不救。到头来老是吃亏、倒霉,一点好处都没有。
接到青梅竹马一通电话,就二话不说地出来、找到失踪的人,结果连外套都借给他们,自己只得到冷得发抖的下场。亚美也很希望别人如此对待自己。 她真的很希望有个人能够如此对待自己。 蠢毙了──亚美用伸手抚摸脸颊取代咬紧嘴唇的动作,像鸭子一样噘起嘴唇,吞下想说的话,以甜美的声音说道: 「一定是因为老天爷赐给我顶级美貌,所以我必须比其它人辛苦……噫~~~~!」 「啊──蠢蛋吉好温暖……」 肯定无人了解的无奈感慨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亚美被湿漉漉的掌中老虎紧紧抱住,绕到亚美背后的手甚至伸进毛衣底下。亚美因为那股冰冷而全身紧绷。 「真的好温暖,蠢蛋吉是救命恩人……」 「喔~~~~呀~~~~!」 大河趁着亚美动弹不得之际,更进一步将冰冷有如冰块的手伸进亚美的贴身内搭T恤里,然后在亚美背后么蹭,于亚美不情愿的情况下,直接夺走肌肤的热度,害亚美尖声叫出 [插图027] 某种贝类的名字。(注:「喔呀」的日文发音与「海鞘」相同。) 仿佛受到那声惨叫召唤,「喔,在那边!喂──!」亚美的青梅竹马一面挥手一面走近,以穿着运动鞋的脚利落滑下积雪的斜坡: 「妳刚才喊『海鞘』吗!?」 这是重点吗!三个人一起吐嘈北村。跟着现身的人是── 「找到了找到了!各位!等、哇喔!」 栉枝实乃梨。她想和北村一样滑下斜坡,却摔个屁股着地,顺势用屁股滑下堤防。看到 她起身的动作,众人选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竟然是── 「亚美刚刚喊了『海鞘』!?」 才没有!四个人一起吐嘈实乃梨。「抱歉,是我听错了!」实乃梨吐吐舌头。 「话说回来,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实乃梨伸手指向湿答答两人组。
高须龙儿和老虎面面相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抖个不停,断断续续呼出白雾,一起低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还有,妳是怎么回事!?」 「……什么?」 发现实乃梨的手突然指向自己,没有化妆的亚美看着她: 「妳的打扮啊!为什么只穿一件上衣!?」 「小小小、小实,蠢蠢蠹蠢蛋吉的外套、在这里。她把外套借借借我们。对吧,蠢、蠢蠢蠢蠢蛋吉?」 亚美还来不及点头── 「啊──啊──啊──!光看你们的样子就觉得好冷!不要紧吗!?」 栉枝实乃梨的双手毫不犹豫地伸向亚美,摩擦她的手臂。亚美不由得脱口说出:「多事!」不过实乃梨没有因此退缩。 「你们两个先把湿外套脱掉吧。来,给我。」 「高须同学穿亚美的外套,大河穿我的。然后亚美,这个给妳!妳在擤鼻子了,快点穿上!」 实乃梨在只剩一件单薄毛衣的肩膀上,披上和披肩一样宽的格子围巾。亚美因为突如其来的温暖而缩了一下脖子── 「那个给我。」 抱着两人份湿上衣的青梅竹马,伸手夺走肩膀上的围巾: 「妳们一起披上这个吧,很冷喔。」 青梅竹马脱下自己身上的短大衣外套代替围巾。「谢啦~~!」栉枝实乃梨接过外套,抓住亚美的手: 「靠过来!喂,过来!再靠近一点!」 「……」 实乃梨硬是把亚美拉过来。在没有特别温暖的羊毛大衣底下,亚美突然开口: 「热水澡。」 她以轻咳的声音掩饰哽咽,用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 「……你们不先洗个热水澡,可能会冷死吧?」 第十卷 第二章 2 直到莲蓬头的热水从头上淋下,全身冻僵的肌肉才得以恢复正常。龙儿以带进浴室的浴巾仔细擦干身体,叹了一口气。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眼前姑且只是解除性命危机。
「洗完澡了吗?」更衣间传来北村的声音。「嗯。」如此回答的龙儿将浴巾围在腰间,把头露出浴室门外。 「虽然只是半干,总之我先弄干内裤与袜子。衣服……嗯……还……嗯~~嗯……」 北村以手心摸过龙儿摊在别人家中洗衣机上的牛仔裤,然后双手抱胸低吟,偏着头似乎无法接受。「这件好了。」他先把内裤递给龙儿,拿起吹风机说道: 「还是再多弄一下好了。」 「够了够了,这样就行,可以穿就好。」 谢了,感谢你帮我大忙。由衷感谢的龙儿低着头,摆出相扑选手出场的姿势,右手以手刀的形状上下挥动。北村趁着龙儿借用浴室时,用吹风机帮龙儿把湿淋淋的衣服吹干。明明他自己也是连件外套也没穿地便走在雪中,同样也是全身冷透,但是一直没有休息。龙儿始终听见吹风机的声音。 浸过快要结冰的河水,衣服想必没有那么容易干,不过接过的内裤确实如同北村所说,热烘烘的已经干了。 「唉……感觉总算松了一口气。湿内裤一直贴在冰冷的屁股上,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在浴巾底下穿上内裤的龙儿点点头。北村看着他的动作开口: 「你的穿法真像准备上游泳课的女生。」 说出这句奇妙的话,北村露出笑容打算一笑置之。 「什么……咦……?」 稍微想了一下,龙儿忍不住张大眼睛。准备上游泳课的女生?我很喜欢喔,一粒一粒的口感真是叫人忍不住──才不是在想这种事,他只是瞬间觉得自己的好朋友很可怕。 「……你偷看过女生换衣服……?」 「你──在胡──嗯乱想什──么!?」 北村拿下因为湿气而起雾的眼镜擦拭,同时以诡异的音调回答: 「小学没有更衣室,所以男女生一起在教室里换衣服。」 「什、什么嘛……害、害我瞬间真的被你吓到。话说回来,你别一直盯着我看。我可不像你,被人看见裸体我会害羞。
」 「我没看我没看。」 你看──我可没在看。北村直挺挺站在龙儿眼前,故意扶着重新戴上的眼镜,用力睁大眼镜后头的眼睛。「笨蛋!跟春田同等级!」龙儿也如此吐嘈。两人开了一会儿玩笑之后。 「……逢坂不晓得换好衣服了吗?」 「她……的头发又长又卷,应该没那么快。」 他们仿佛都在找寻适当时机,小心翼翼逼近核心。 虽然不可能看穿天花板,不过两人一起沉默看向楼上。和龙儿同样全身湿透的大河,此刻正在二楼借用亚美房间的浴室。 在下个不停的雪中,一行人逃进川嶋家里。 这栋占地宽广的两层楼建筑,贴着很有气氛的磁砖。一楼住着亚美父亲的哥哥与他的妻子,二楼则是改建成四间套房并排的公寓形式。亚美就是借用其中一间。公寓部分虽然独立,但是大家会在一楼一起吃饭。根据亚美的说法,自己的房间就好像距离远一点的小孩房。 一楼目前没有其它人。亚美用钥匙帮男生开门之后,就领着女生上二楼。龙儿向亚美表示借用浴室会被发现,但亚美只是简单响应:「跟他们说是我用的就行了。毛巾之类的东西你可以自由取用。」 北村和龙儿两人小心翼翼待在川嶋家客厅。他们希望自己不是这样偷偷摸摸造访,而是以亚美朋友的身分进来悠哉参观。暖色系的灯光照射中间往上凹的天花板,花样沙发上随意放着抱枕、羊毛衣、杂志等等,标示每个家人的固定位子,看起来相当舒适。四面八方都感觉得到带着家中居民温度的生活痕迹,超越美观建筑或优雅品味。 对于受到跟踪狂骚扰而逃离老家的亚美来说,姑且不论本人是否留意,龙儿认为这个家 不但为她提供容身之处,对她更是莫大的救赎。
可是── 「……川嶋的伯伯一家回来看见我们在这里,一定会认为我们是强盗双人组,而且还光明正大地洗澡……」 踩在舒适的厚浴垫上,龙儿不安地左右张望,整齐摆放的干净毛巾、化妆品、刮胡刀、牙刷和牙膏──这里尽管舒服,但是自己毕竟正在逃亡,不宜在此久留。 仿佛是受到催促,龙儿也不管牛仔裤依然冰冷潮湿,直接拿起快速套上,然后穿上T恤和连帽上衣。现在的他还无法预测未来。 「总而言之今天晚上不用担心。亚美说屋主刚出门值夜班。」 「夜班?他们是医生吗?」 龙儿的脑海里一瞬间浮现母亲晚上工作的脸。像是要挥去那个影像,他粗鲁拨弄湿发,必须快点吹干。 「先生在大学附设医院工作,太太则是看护,在另一个地方工作。亚美说他们在早上之前都不会回来,可以暂时放心。虽然姑且可以安心,不过……问题在我家。『那个人』到我家里来了。」 北村再度拿下蒙上一层雾的眼镜,粗鲁地用衣角擦拭镜片。龙儿的指甲不停拨弄吹风机开关: 「……那个人,这种叫法听起来好像有什么内幕。」 「是有内幕啊。算是大魔王吗?」 「出场方式也很吓人。是搭保时捷?」 「没错,保时捷。而且该怎么说,又是个孕妇。」 大河的母亲来到北村家,北村对她说道:「我大概知道她会在什么地方。我去带她回来,您在这里等我。」离开家门便联络亚美和实乃梨,三个人一起到处寻找龙儿与大河。 也就是说,大河的母亲目前待在北村家。北村的手机接到数通家里打来的电话。 「妈妈如果提到亚美,他们或许会找到这里。不过……算了,到时候假装不在家就好。」 北村眯起没戴眼镜看起来更大的眼睛,对龙儿笑了。 「……真的很抱歉。
」 直到现在龙儿才真正感觉到,自己虽然像个男人用力大喊:「我要战斗!我要逃跑!我喜欢大河!我、我、我!」结果却是牵连周围其它人,给朋友添麻烦,让他们担心之余还要出力帮忙。 龙儿摩擦眼皮低下头,深刻地体认现状。自己终于和大河心意相通,但是这种沉醉在两人世界里的决心,如果少了他人的牺牲与协助就无法成立。在河边看到亚美时,我喊了什么?被拉上岸边后,借用朋友的外套,最后还和大河一起躲到亚美家。 不对,如果没有掉进河里的意外──没跌进河里,情况就会不同吗?我身上只有连搭公车都不够的零钱。如果大河没把钱弄丢──二四〇〇〇元,我们能够逃到哪里、逃到几时?顶多只能躲在寒酸的小旅馆里一个礼拜吧?我也不晓得哪里有寒酸小旅馆。可以确定会惊动警察。还有另一件不容动摇的事实──是朋友刚才到处寻找我们、担心我们,为了我们在雪中来回奔走。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就算继续下去也是一样没用,必须接受帮助,所以现在才会被温暖的热水澡所救。 这样好吗? 真的只有这种方法吗?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应该是这样。」 那么你想怎么样?我给你机会,说吧。就算命运之神如此问我,我仍然答不出来。 「可是、可是、该怎么说?真的……我和大河真的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有什么关系。」 北村用力摇头: 「我也是有过染成金发的时候……这并不是因为你曾经为我做过什么,所以我回报你。当然我没忘记你为我做的,但是我要说的不是那个。高须,我也有充分的『参战』理由。」 朋友的话在飘着淡淡香草香气的明亮更衣间里响起。龙儿认为朋友说的是真心话。然而即使这是北村的真心想法,也不代表我和大河可以顺理成章接受他们帮助,或是牵连他们。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喉咙深处哽着一种不舒服,仿佛漫长延续的算式,从一开始就有错误却没发现,还在继续计算下去。想将手指仲进喉咙催吐,但是龙儿办不到。 「从刚才稍微听到的内容判断,逢坂要被她母亲带走了吧?逢坂曾说过自己百般不愿意却被迫离开这里、从我们面前消失。既然如此,这已经不只是你们的问题。逢坂也是我的朋友,这种时候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北村说得毫不犹豫: 「而且你也是我的朋友。不能看到彼此相爱的两个朋友被拆散,所以我会伸出援手。」 没有踌躇、毫不犹豫,也不夸张。 「你和逢坂总算、终于好好把话说明白了,对吧?」 龙儿诚实点头回应。不管是否真的完全理解,他都想把此刻看见的全部心意,化为言语传递出去。 「……我不想和大河分开。」 龙儿拨开沾在湿冷脸颊的头发,拼命动着笨拙的嘴: 「因为我喜欢她。」 龙儿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温暖的指尖再度变冷,弯腰准备穿袜子。身体僵硬让他站不稳,没办法一下子穿上。 北村也能理解吧。 大河喜欢北村的心意绝无虚假。而自己也希望大河和北村能够顺利──「不顺利比较好」的想法,搞不好曾经在心中够不到的地方强烈震荡,这一点也是毫无虚假。我对栉枝实乃梨的心意当然同样不假。这些不是错误,只是曾经全力活过、过往的瞬间。 这样活下来,现在才能在这里。不过到达这里并非易事,往往会弄得脚步蹒跚、伤痕累累,仿佛一块满身疮痍的破布。即使如此,仍然走过已逝的过去活下来。不光是自己,龙儿认为现在活着的每个人,都曾经为了「现在」残破不堪,还是努力走了过来。 到了现在,自己在这里喜欢大河。 「既然如此就别离开她。」 北村重新戴上眼镜,以宏亮的声音简短有力地说道: 「我会全力支持你们。
」 我们活在当下,拥有同样的现在。北村的确是我的战友,可是黑暗的不安此刻仍然席卷我的心。把朋友拉进自己的战场真的好吗?龙儿目前还是找不到答案。 「……不过我有点觉得……自己的作战方式似乎错了。」 「好好思考吧。我绝对站在你这边。」 龙儿用吹风机吹干头发这段期间,北村一直沉默等待。头发虽然干了,映在镜子里的自己看来莫名紧绷,简直就像怯生生的流氓──不对,是怯生生的小动物。 龙儿穿上湿透的运动鞋,用借来的钥匙将一楼锁上,两人一起往二楼亚美的房间走去。他们敲过门,听到亚美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便进入房间。 「唉呀,这是岩石吧。根本不是食物的硬度。」 「妳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什么目的?目标是谁?」 「怪了……我明明只是把巧克力融化之后重新凝固而已……」 「真是奇迹的化学变化。连可可粉都感到惊讶吧。」 「这已经算是武器了。拿这个应该可以暗杀两、三个人。」 「奇怪,为什么会变这样……」 一进门就看见三个女生窝在暖桌的旁边,将巧克力摆在桌上发出感慨。那是大河亲手做给亚美的巧克力。龙儿也看到上面印着三个齿痕。 实乃梨转头看向龙儿和北村,皱起眉头说道: 「这个真的很厉害。刚刚想说吃点甜的东西,一咬下去才发现没人咬得动。令人发狂的强度,可谓狂度(注:日文的「强度」与「狂度」发音相同)。」 亚美接着说道: 「唔!高须同学都是河水臭味!那条河果然很脏~~!」 「很脏啊,白天看来就很浑浊。啊啊,我的二四〇〇〇元沉下去了……」 大河穿着向亚美借来的成套可爱运动服,望着龙儿一脸正经: 「刚才要是再拼一点,搞不好可以捡到。
」 「妳……说那是什么话……再说为什么只有妳借到漂亮衣服……!」 「唉呀,因为我想龙儿应该穿不下。」 「不用了!妳穿来的衣服呢!?」 在那边。大河连肩膀也缩进暖桌里,用下巴指向房间角落。外套姑且用衣架晾起,但其他衣服则是湿淋淋塞在塑料袋里。 「喔喔喔……」 龙儿差点被怒涛一般的现实感受淹没,思考像是被扫平、遭大力冲走,这股压倒性的真实感是怎么回事?无论自己如何烦恼、如何思考、随波逐流,脱下的衣服正在一点一点腐烂,连这个瞬间也是。 「总之不要站着,进来暖桌吧。佑作也是。你们两个应该可以挤一挤吧?」 亚美将暖桌空下来那边的被子稍微拉起。 窗帘长度有些不够,距离地面还有几公分的缝隙。家具的大部分都是金属铁架。小电视、成堆杂志、iPod专用喇叭、名牌包包等东西全部乱七八糟堆在铁架上。因此亚美的房间充满暂时居住的感觉。 「……没有床铺,妳睡哪里?」 「打地铺。暖桌拿出来时,睡铺就收进橱柜里。」 「也没有书桌。」 「有啊,这个。」 亚美整个人缩在暖桌里,用手心拍拍暖桌的桌面。 没床、没书桌,想不到这么普通……龙儿环顾四坪大的套房,以奇妙的语调说着。亚美对他点头说道: 「别担心,我的老家可是时尚……话说回来,这家伙睡着了。」 身旁的大河连脑袋都缩进暖桌里,用头顶着实乃梨的腰,缩成一团发出打呼声。 「应该很累吧。就让她睡一下。」 听到北村的话,原本准备摇醒大河的亚美缩回手。所有人沉默了一会儿,听着大河的声音仿佛是在确认。接着实乃梨率先开口: 「那个,刚刚大河和我们聊天时,我没有问她。
」 她稍微压低音量,一边玩弄连帽上衣的绳子,一边盯着暖桌上某人吃剩的橘子皮: 「就是,呃……大河和母亲的情况很不妙吧?她讨厌母亲再婚的对象,也讨厌母亲……是这样吗?」 「那当然。」亚美斜眼看着实乃梨的侧脸,代替大河回答: 「从父母离婚时她是跟着父亲,就可以推知一二吧?一般说来,虽说双方都有责任,不过女孩子通常跟着母亲。既然她不是跟着母亲──我说妳一直自称她的好朋友,怎么好像不是很了解老虎的情况?」 「我曾经和大河因为老头……大河父亲的事大吵一架。后来虽然重修旧好,不过家里的事似乎成了不可触碰的禁忌。」 龙儿突然想起一件诡异的事。大河在圣诞节发表好孩子宣言之后,曾经送给爸爸和再婚对象耶诞礼物,记得当时没看到送给母亲的礼物。至少大河所准备的东西里,没出现写有类似母亲名字的礼物。大河甚至不知道母亲怀孕。还有──对了,在校庆遭到父亲狠狠背叛时、和狩野堇打架而停学时,大河都未曾向母亲求助。校外教学受伤时母亲会现身,也不是她主动找来的。 龙儿不知道大河是不想向她求助,或者基于某些原因不愿向她求助。总而言之,她们母女之间的裂缝,或许比想象中来得严重。 「不管怎么说,老虎个人是因为不想离开高须同学而逃亡的,对吧?因为跟着母亲,就必须和高须同学分开了……趁着这家伙睡着我才说──」 亚美稍微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大河后脑勺,刻意压低声音。她似乎有些犹豫,视线略过坐在正前方的龙儿下巴: 「高须同学想必已经有所觉悟,才会搞成现在这样……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认为你们两人准备要做的事太过不切实际。」 我要继续和龙儿一起逃亡,然后和龙儿结婚。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任何人反对我们在一起。就算我们还是小孩子,也无法将我们拆散──亚美似乎在回想大河说的话,大眼睛里带有情绪波动。
龙儿看着亚美的表情,没有开口的他心想: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龙儿之所以存在这里,正是因为泰子过去做出不切实际的事。泰子怀孕之后离家出走、生下小孩,十八年来与父母亲切断一切联系,独自将龙儿抚养长大。因此龙儿能以自身的存在来证明即使是高中生,只要真心想逃,还是能够成功。所以龙儿知道自己办得到。 亚美当然不知道这些事,继续说道: 「说起来就算真的私奔成功、结了婚,一定就是幸福快乐的结局吗?高须同学和老虎决定两个人一起生活固然好,不过该怎么说,因为家长要拆散你们,因此你们打算逃到十八岁生日那天,取得结婚的正当性?得到权威人士的保证?认为这样做家长就会放弃离开?锵锵!这样?啊──啊──真是够了,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总之你们抱怨大人、无视大人并且决定舍弃他们,这样真的好吗?话说回来,夸下海口说等我成为大人之后怎样怎样,然后再向大人、老虎的父母反击,认为这样就能解决事情……根本就是小鬼的做法吧?只要合自己的意就好?」 龙儿没有回嘴,视线看向自己的指尖。亚美说得没错。 问题是龙儿不断想起自己亲眼所见的泰子生活方式。那就是范本,而且龙儿准备照着做。另一方面,他又同时觉得自己是泰子自私生活方式下的受害者。 泰子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于是利用龙儿的人生打算挽回。龙儿心想,既然这样,我要逃跑又有什么不对? 我体贴配合每个人,压抑自己的希望,认为只要按照周遭人们的期待行动就行了。可是周围的大人只想随着自己高兴操纵我。发现这一点之后,我无法响应期待,当然也不想将一切一刀两断。但是既然我讨厌周围每个人为了自己而控制我,难道我不能坚持离开他们吗?如果我不能带着大河远离周遭,过着只属于我们的人生,我就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人生,也无法成为大人。 接下来或许将演变成两人休学,然后一边工作一边生活的状况,也许再也不会和泰子见面。
这虽然不是自己的希望,但是龙儿也不打算让泰子抚养大河和自己。 「……高须和逢坂如果已经下定决心,并且决定贯彻到底,我会尽我的全力加以支授。只要是帮得上的忙我都帮。」 北村离开挤到有些闷热的暖桌,伸展背部坐在亚美的韵律球上。他和转头仰望的龙儿四目相接,不由得耸肩掩饰自己的害羞: 「听到你说你们打算突破万难结婚时,我真的好高兴。这个做法的确不合规矩,世人来看也认为太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不愧是北村,即使高举双手坐在韵律球上,仍然能够保持平衡,毫不动摇。 「栉枝不是说过自己的幸福要由自己决定?我也是同样想法,我的幸福由我自己决定。高须和逢坂也要靠自己决定自己的幸福,然后紧紧抓住!我也一样笨拙,但是再笨拙的家伙总有一天必定能够抓住幸福!不管过程有多么手忙脚乱或是搞得乱七八糟都无所谓。有什么关系!只要最后幸福就好!」 「虽然不是多数表决,不过──」亚美边说边竖起双手食指: 「反对一票,赞成一票,我和佑作各一票,最后关键是妳。妳有什么看法?」 实乃梨瞬间停下玩弄橘子皮的动作,低着头对亚美的脸伸出手,仿佛在说等一下。另一只手遮住自己低下的脸。 「栉枝……」 龙儿忍不住凑近看着她,内心思考:在这种走投无路的状况下,就连实乃梨也受到影响,说不出话来吗?亚美也稍微噘起嘴巴,和龙儿一起弯腰望着实乃梨的脸。结果── 「……噗哈!」 「噗呼呼!」 两人一起笑了出来。 「……对、对不起……有点太大……」 橘子塞在实乃梨的嘴巴里,正好牢牢卡住张到最大的口腔,不留缝隙的紧密程度甚至让她无法咀嚼。实乃梨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橙色果汁流到下巴。「等一下、等一下。
」她边说边拼命地想把橘子吞下去,仿佛咽下整只老鼠的蛇一样硬是塞进喉咙,然后终于── 「哇啊啊,吓死我了……没想到我的嘴巴比想象中来得小……」 喝了口茶、调整一下呼吸之后,实乃梨说出似乎早就决定好要说的话: 「我呢──」 看了睡着的大河一眼之后继续说道: 「我认为大河的母亲就这样把她带走非常不讲理,我不认同也不想和大河分开,更不希望大河伤心,也不希望高须同学伤心。不希望,或者也可以说是我不认为这是正确的。这个世上没有所谓『正确』的事,人类没有资格决定自己做的事绝对正确或不正确。我只是选择让我最喜欢、最重要的大河和高须同学不会难过的方法。我赞成现在暂时逃走。」 [插图037] 「话是这么说的吗!?」 亚美焦急地放大音量: 「如果老虎不在,我也会伤心啊!也希望想办法啊!可是!你们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我明白亚美想要表达什么,不过亚美可能不知道,大河家的父母基本上是──」 垃圾。 ──她八成想这么说。龙儿看着实乃梨突然结巴的嘴巴,心里冒出这个想法。不过在紧要关头踩煞车,没称呼好朋友的父母亲是「垃圾」或许是正确选择。 大河不晓得在何时已经醒来,娇小的肩膀从暖桌里钻出来,用手指梳了一下沾在脸上和肩膀的柔软长发: 「……小实,后面的话还是不要说比较好。」 大河和平常玩闹时一样,用头磨蹭实乃梨的肩膀。实乃梨也以量体温的动作,将自己的额头贴近大河,一时之间虽然不甘愿地咬住嘴唇,最后还是轻轻点头说声:「真的对不起。」声音虽小,但是龙儿也听见了。 「我知道蠢蛋吉担心我们。」 暖桌的热度让大河的脸变得通红,眼眶也被染红: 「再说,妈……臭老太婆……那个女人……妈妈是来帮我的,我也明白。我想她是打算尽她身为人母的责任。
可是妈妈离婚时把我留下,自己跑去男人那里,我实在忘不掉这件事。现在她肚子里又有小孩,那是她自己选择、所爱之人的小孩,而我是妈妈抛弃之人的小孩……无论如何,我无法奢望妈妈能够如同期待一般爱我。虽然她是来帮我,可是只要我一有期待就会落空、就会事与愿违,太常遇到这种情形,我都已经习惯了。我知道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绝对无法得到。在某个角度上来说,我是一路接受这种教育长大。可是──」 与沉痛的发言相反,大河脸上带有浅浅的笑容。然后她看看亚美、看看北村、看看实乃梨,最后与龙儿对上视线: 「……我喜欢上一个男生。他很温柔,了解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我像中毒一样不想离开他。他是有点怪的家伙,但是我喜欢他的声音、他的说话方式、他吃东西时张开嘴巴的样子。喜欢他的手、他的手指、他的嘴唇……不过事实上这些事一点也不重要──」 龙儿撑着脸颊的手肘依照惯例滑开。「一点也不重要啊?」实乃梨小声吐嘈。「不重要。」大河点头回应。北村只是沉默不语,亚美则是皱着眉头。 「我只想一直看着他,永远记得他,永远。事实上光是看到他就会怦然心动、心跳不已,但是我还是想看。光是靠近,脑袋就会变成一片空白……不知不觉变成这样,自己也阻止不了,即使心里告诉自己要停止、要停止、不能这样,但是完全没用……必须停止的原因,主要是因为那个男孩另有喜欢的女孩,而那个女孩也喜欢男孩。这一切虽然是事实,却基于友情与信义等原因遭到遮蔽。而真正让我挪开视线的原因,我想是因为我不能抱持期望,一旦期望一切就会全部毁坏。已经与龙儿不喜欢我,或是我不想嫉妒小实这些『现实』无关,只要我一有所期待、真心想要伸手抓住什么的瞬间,就像魔法真的存在,全部都会破灭──这种想法虽然很蠢,但是我真的这么认为。」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大河轻声换气: 「我现在仍然隐约有这种想法,不过已经停不下来。
我是真心想抓住龙儿,或许逢坂家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毁灭吧。这一切都要怪我。」 「没那种事!」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哪有那种事!」 「妳是笨蛋吗!?」 四个人一起吐嘈,最后是由实乃梨的戳眼攻击收尾。「啊……不小心戳太深了……对不起……怎么办……」大河按着双眼趴在暖桌上: 「……这种小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保持趴倒的姿势,大河以含糊的声音开口: 「我也要战斗。如果想要和龙儿在一起的想法会让这个世界毁灭,无论到哪里,就算离开这个世界,我也要生存下去,绝不认输,不放弃龙儿。还有,我也不放弃小实、北村同学……以及蠢蛋吉,因为我喜欢你们,无论是多么严重的毁灭、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也不会忘记自己喜欢的人。」 龙儿凝视自己面前的发旋,心里想着该说些什么。什么样的话能够更有力量、更确实地传达我的觉悟与想法给大河还有大家呢? 想了一下,龙儿半开玩笑地开口: 「……那么妳……准备在世界的中心呼喊爱吗……?」 高须…… 高须同学…… 高须同学…… 你这家伙…… 感觉冷是因为下雪的关系?跌进河里的关系?或是因为充满这个房间的空气温度?叫人忍不住环顾四周的冰冷沉默整整经过五秒── 「唔唔唔唔唔哇啊啊啊啊~~~~~~~~恶心死啦啊啊~~~~」 「……有到哭出来的地步吗……」 亚美刻意以吟诗般的语气发出精彩长音之后掉下眼泪。斜眼看着她的龙儿认为只是平常那种厌恶又刻意的百分之百假哭,却遭到亚美泛红的眼睛瞪视: 「惨了,停不下来啦~~~~~~~~呼啊~~妈~~~~~~妈……」 「……有这么夸张吗……」 这下子知道比起之前说过的坏话、毒舌言语,到头来还是简单的冷笑话攻击最有效。
亚美起身说道: 「这个给你,快走吧~~~~~~~~」 「喔……!」 亚美从铁架上的LV钥匙包上拆下一把钥匙抛给龙儿,龙儿勉强接过一看,那把老旧泛黄的钥匙似曾相识。 「……这该不会是、别墅的?」 「对。」 亚美擤过鼻子,叹了口气,轻轻擦去脸颊的泪水,像是在避免摩擦肌肤: 「有电,不过没瓦斯。打开水表箱的开关就有水。不过用了之后多少会留下证据。」 龙儿看着大河的脸,大河也犹豫地看着龙儿,两人举棋不定── 「……我们不能这样。麻烦妳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说不过去──」 龙儿打算把钥匙还给亚美,但是亚美却把手伸到背后,不肯收下: 「不然你们打算怎么办?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 「你们两个不是决定私奔了?既然如此,哪管难看、给人添麻烦,都应该不顾一切逃走啊!我又没叫你们住一辈子!打工也需要住的地方吧!如果你们不打算去也没关系,总之为了保险起见,先把钥匙带着吧!」 ──这件事如果曝光,亚美会遭到怎样的责骂? 思考所有可能性之后,龙儿无法将那把钥匙收进口袋,只能像个电池用尽的机器人停止动作。警察找上门之后,一且知道是亚美提供躲藏的地方,她八成会受到与离家出走的我们相同……搞不好会受到比我们更严厉的惩罚,甚至被当成教唆者。 亚美已经有所觉悟了吗?亚美这家伙,热烈憾动心灵的「情感」力量总是这么惊人。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关系!」 真的好吗? 「呃……『至少传个简讯回家吧。我很担心。』我妈妈传来的。今晚差不多该就此告一段落了。他们说不定会到这里。你们要直接离开吗?」 「……即使要去亚美家的别墅,恐怕已经赶不上电车。暑假去的时候我就查过时刻表,如果没记错,晚上很早就没车了。
若是直接从这里出发……」 「我和龙儿都没钱。」 「我借你们。啊、不过恐怕真的没车了。等我一下,我记得可以用手机查时刻表。」 「……不,没关系,不用查了。」 龙儿对拿出手机的亚美如此说道,然后看向大河: 「大河,我们先各自回家一趟。我回家拿钱。妳明天想办法来学校。拜托母亲至少让妳在最后能到班上露个脸,可以吗?」 「……我不确定。妈妈本来还说退学申请书只要用邮寄的就可以,不过……如果我跟她说想直接交给班导,或许可行……你打算怎么对泰泰说?」 大河面前的龙儿顿时语塞。回家之后泰子在家吧?听说只有大河的母亲待在北村家里,所以泰子应该和龙儿吵架之后便一个人回家。可能去上班了。 「……我想她应该去上班了。不过──」 如果她在家──怎么办?该说什么?总不能什么都不交待,明天直接从学校消失吧。 「你一定要为刚刚说的话好好道歉,一笔勾销才行。然后向泰泰说明我们的事,取得她的谅解。泰泰一定能够理解,她会站在我们这边。」 她不会懂,也不可能站在我们这边。龙儿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没有告诉大河,只是偏着头含糊带过。泰子的自私便是要对抗的敌人,甚至已经到了只有逃走的地步。龙儿必须为此一战,只有尽可能试着让一切顺利。 有时会面临催促,但也只有挣扎前进。 众人一起走出门外,发现雪已经停了。 柏油路面上的透明积雪顶多一、两公分,只要气温稍微上升,或是用鞋子一踩,马上就 会融化。 所有人立刻注意到距离亚美家几步,十字路口的黑色保时捷。低底盘的独特造型跑车滑过众人身边停在路边,大河的母亲没把引擎熄火,便下车走近大河: 「JUICYCOUTURE.」 她抓住亚美借给大河的连帽上衣后领,看了看标签。
她的眼神总是让人觉得冷漠,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在夜里看来也是浅灰色的关系。 「川嶋同学是哪位?是妳吗?」 她的视线看过龙儿、北村、实乃梨之后,停在亚美脸上: 「这件衣服不便宜。我付钱给妳。」 「咦?呃,没关系!请不用放在心上~~!」 亚美以平常的做作女风格挥挥手,但是大河母亲从小型手拿包里掏出钱包的手势毫不迟疑,让人联想到跑车的流线外型与强硬作风。 「这样够不够?」 「呃,其实那不是我……应该说是父母买给我的──」 「那么请把钱交给妳的父母亲。」 亚美手上拿着五〇〇〇〇元。龙儿也不晓得那个金额适不适当,但是看样子她打算用这笔钱买下这件衣服。她打算将大河的痕迹全部抹去。 龙儿忍不住想到清除废弃巢穴四周幼狐痕迹的母狐狸,牠以尖锐的爪子消除痕迹,又拍又踢避免留下气味。 「走吧。」 大河不安地再次回头。 看看北村──他的身分支持大河的每一天,是大河懂憬的对象。大河看着他的脸。 看看亚美──互相对抗、互相争辩、互相动口又动手,但是一回神才发现她们已经变成好朋友。大河看着她的脸。 看看实乃梨──她最喜欢的朋友。 接着人河看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恋人。 「保──保重了。」 龙儿听见大河的话,忍不住轻轻发抖。 知道这是演戏、是一时的别离,但是反而让他感到害怕。如果这次真是永别,那该怎么办?「喔。」龙儿一边挥手回答,同时克制自己飞奔过去的冲动。 追上去比较好吗?如果现在让她走,会不会真的变成最后一面?既然如此,是不是现在立刻抓住她的手逃走比较好? 可是车子仿佛切断他此刻的犹豫,发出高亢的关门声。透过充满雾气的车窗无法窥见车内情况,大河就这样与母亲搭着车子离开,就算想追也追不上。
实乃梨也差点飞奔出去,但是她和身旁同样蓄势待发的龙儿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互相牵制,两个人拼命忍住。 「应该……不要紧吧……」 北村喃喃说出这几个字。 「一定不要紧的。因为老虎看起来虽然走了,其实她还在这里。」 听到亚美的话,实乃梨也点头同意。 ﹡﹡﹡ 少了双鞋的玄关、无人在家的寒冷与黑暗、关起的窗帘、窜上脚底的冰冷安静──这些都是泰子外出工作时,家里理所当然的景象。踏入寒意刺骨,因为外头下雪而感觉潮湿的黑暗,龙儿缓缓转头看向四周。 一开始发现不对劲,是他注意到鸟笼不在原本应该的位置。 他看过自己房间,也看了泰子房间,确定鸟笼的确消失。龙儿甚至忘了换下湿答答的衣服,在2DK的家里来回走动。心中决定与其继续烦恼,不如直接询问,于是打电话到店里。当他表明自己是泰子的儿子时,听到对方反问:「妈妈身体要不要紧?她会休息到什么时候?」龙儿才知道泰子没去上班。直到放下电话打算去问房东,才注意到放置在矮饭桌正中央的东西。有着松鼠标志的通讯行便条纸上写着一个住址。 上面写着最近的车站,也写有电话。旁边是耶诞舞会时戴过的手表。 「……」 龙儿喉咙发出奇异的声音。 还来不及想这是什么,他便已经明白。原本还在思考自己离家出走,抛弃泰子独立生活,这样真的好吗?真的是大人的做法吗?可是要对抗大人,唯有这个办法,所以还是必须舍弃家人,和大河……可是……没有什么可是,根本不需要烦恼。 因为被舍弃的人是我。 这次泰子回到自己舍弃的娘家,舍弃了龙儿。 「啊。」 没有感想,只有一片空白的脑袋。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母子? 我们母子还真像,一旦被追得穷途末路就想要丢下对方逃走,这点实在很像。
该不会是看谁先抛弃谁、谁先逃跑谁赢、谁被抛弃谁输吧?真没想到她会立刻变脸,趁着今晚带着家中宠物小鹦一起走。原来我才是输家。 龙儿跪了下来──应该说没有必要继续站着。等龙儿注意到时,自己已经跌坐在榻榻米上。他逐渐弄不清楚自己在看、在听、在做、在想什么,试着呼吸几次。长长呼出的气息细微颤抖,变得断断续续。 又要从这里开始吗? 他也不晓得自己从哪里想到这句话。「又要从这里开始吗?」只是不断重复。「又要从这里开始吗?」他甚至忘了眨眼,或许连站都站不起来。他已经累到极点、浑身无力。明明如此,又要从这里──脊髓仿佛一节一节遭到击碎,「喀嚓、喀嚓!」逐渐崩塌,就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又要将一切打碎,从屈膝开始吗? 要重复几次才够? 滴答、滴答──龙儿这才注意到手表发出的微弱声音。秒针每动一下,就会发出轻巧的声音──「……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人的气势因为他撞到纸拉门而停止。 「又要从这里开始了吗!?」 龙儿趁势翻倒矮饭桌,转身抓着脚跪在地上,以全身的力量碰撞墙壁、双手敲打榻榻米、抱着头、揪着脸,附近没有其它东西可打,只好殴打自己的大腿: 「为什么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别、闹、了!又要、从、这种事、做起了吗……还要……继续下去吗……!?」 龙儿扭动身体发出尖锐的叫声,抓住自己的身体。到底要经过多少次这样的夜晚、这样仿佛遭到撕碎的痛哭夜晚,才能抵达终点?这样伤痕累累的局面,到底能不能够结束? 「大河……大河!大河────────!」 龙儿放开喉咙像个婴儿一样哭喊。过来!拜托妳过来我身边!龙儿不断重复传达不了的吶喊,倒在榻榻米上。
──这就是大河所说的「大毁灭」吗? 只要想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只要奢望,就会摧毁一切。是这样吗?我虽然被母亲抛弃,但是我原本就没资格受伤,因为本来是我打算抛弃母亲逃走。 没错,结果只是自己希望的事实现了。这不正是我原本希望的? 龙儿拼命抬起扭曲的脸,环视寂静无声的客厅惨状。他要亲眼看看愿望实现之后的结果。矮饭桌的桌脚撞到纸拉门,把门弄歪了。除此之外── 「……啊……啊啊……!」 看到门上有一个被手表打穿的洞。 「……大河……!」 龙儿再一次呼唤这个名字,把脸埋进双腿的膝盖之间。这是自己造成的。龙儿放声大哭。手表打穿的地方,正是大河在春天第一次袭击这个家时弄出来的洞。洞上用给北村的情书信封剪出的花瓣形状贴上,原本寒酸的纸拉门因为那抹樱色变得莫名优雅,和这间老旧租屋十分搭调,龙儿非常喜欢,所以即使后来有无数次换纸的机会,龙儿总是会找借口维持现状。没想到现在会被手表打穿一个洞。 这样一来,大河存在的痕迹又少了一个。 会不会愈喊她的名字,她就离我愈远? 我不要。龙儿拼命在脑海中描绘、想象自己牵着大河的小手,两个人一起跑向某处。跑着跑着,身后的地面不断碎裂坍塌,逼得他们不得不继续逃跑──结果就连想象的世界也逐渐崩塌吗? 喊到喉咙沙哑,龙儿咳个不停。 如果这就是因果报应,真是报应得够彻底啊,真的……在龙儿疲倦到关闭电源的大脑角落有了这个想法。 舍弃父母的泰子在此舍弃龙儿。因为若是不这么做,龙儿便会舍弃泰子。龙儿的小孩一定也会舍弃龙儿吧。若非如此,就是龙儿舍弃小孩。而那个孩子也会舍弃父母、舍弃孩子,或是被孩子舍弃。 既然我是这样活下来,或许就该面对这样的命运。大河也被父母亲舍弃,于是她舍弃父母、舍弃孩子,或是被孩子舍弃。
羁绊总是这样切断,与情爱无关,只是连锁效应不断持续,舍弃人的一方被舍弃,被舍弃的一方舍弃人──就是这种模式。 因为我们不知道世代羁绊连系的方法。 于是龙儿慢慢发现。自己原本打算抛弃泰子,却早先一步遭到抛弃,原来被留下来没有想象中的悲伤。看得见的,是悲伤。不只是此刻现在的悲伤,还有过去与未来,能够看到这股悲伤即将连绵不绝持续下去,这一点才叫人悲伤。 龙儿也看见与大河一起逃走的结局,那里也有悲伤存在。 与自己一起私奔的未来,大河会悲伤。然后她一定会怀疑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于是在她强力主张自已没有放弃,但却放弃与父母的羁绊之后,大河的双眼最后看到的是悲伤。 原来如此。龙儿一个人独自落泪。没有任何人看见,只是任由泪水继续沾湿双颊,已经到了无力拭泪的地步。 大河因为害怕一切崩解、为了守住对我的爱,而选择割舍对父母的爱,将之当成祭品奉献出去,选择对高须龙儿的爱。我不清楚大河是否有意这么做,不过……原来如此。 我要把大河带到哪里去?想让她看见什么?对于抛开一切之后得到的人生,我们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终点? 根本没有毁灭这回事!期望不是坏事!龙儿很想这么说,但是龙儿自己就像挥舞镰刀破坏世界的死神。而且说不定就连为了我们粉身碎骨的朋友,也会成为毁灭的一部分。 被卷入这场骚动,出力协助龙儿与大河私奔,这些朋友说出「只要你们能够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同时,也不知不觉把自己摆进悲伤的连锁之中。 不能害他们受到牵连,所以我不能这么做。我是愚蠢到不知道自己能耐的小鬼,我是只有外表长大的半吊子,我真的有能力就这样带着大河离开、消失吗?我也害怕自身的愚昧。 「……我果然……做错了吗……」 龙儿询问的对象是大河。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有如沉在水底──原来我一直待在这种地方。
一直长眠于这个比冻结的冰河更深、光线照射不到的黑暗之下吗?不过这里很安全。用身体保护着头缩成一团,龙儿一直沉在这里。感觉总算、总算在刚才吐出一口气。 大河。 呼唤那个人的声音与气泡一同浮起。眼皮仿佛坚硬的鳞片,为了追逐气泡而睁开,沉重的脑袋终于能够抬起。伸手扶着榻榻米起身,龙儿从长眠之中醒来,以四肢的爪子抓住水底,扭动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巨躯。 睁开射出强光的双眼,龙之子小心翼翼往上浮。 拨动沉重的水、摇摆尾巴,追逐自己吐出的气泡,一点一滴提升速度。 (上升、上升、再快一点。) 在2DK的客厅里、自己发狂打翻的矮饭桌前,龙儿拭去泪水,单膝跪地缓缓起身。他移动双腿走向盥洗室,用足以让人冻僵的冰水洗脸,然后拿起毛巾擦拭,脱去发出异臭的衣服放入洗衣篮。 脱掉内衣裤,换上干净的家居服。龙儿以充满杀气的眼神瞪视镜中通红的脸。 (──必须更快一点浮上水面。) 跃然而上的身体拱起水面,溅起白色的泡沫,分开的海面立着轰然的水柱。巨大影子在海上延伸,飞沫化成豪雨落下,海啸削开大陆,诞生许多新的岛屿。接着他以四肢奔向天空,一口气贯穿白云。吞下雷电的他甚至学会如何飞翔。 这个世上有想见的东西,于是他开始寻找。此刻龙儿的想象力已经能够跃上平流层。 (吃饭。先吃饭再说。该去哪里?去哪里才好?有大天窗的大理石房间,里面挂着红色窗帘,房内还有暖炉……不,要能够看到东京铁塔的夜景……或是彩虹大桥的夜景比较好?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一定很美。在星空底下也不赖。干脆去月球、火星、木星……还是地球好。我想看到彩虹……有大瀑布的水花飞溅,就能够制造彩虹。天空是……我喜欢夕阳西下的天空。) 嘿咻──龙儿用力将弄翻的矮饭桌扶正抱起,避免摩擦榻榻米,将它轻轻搬回原本的位置。
座垫也放回各自的位置,依序是我的、泰子的、大河的。然后配合桌子角度将电视遥控器摆在右边。 (红色的夕阳。太阳是金色,灰色云端有如燃烧一般发光。那朵云的底下正在下雨。把一张大、超大的餐桌摆在……海边的……不好,还是黄昏时刻的热带大草原正中央。远处有瀑布和彩虹,犀牛和长颈鹿慢慢走过。) 龙儿的手用力左右摆动,将矮饭桌擦亮。 (桌布一定要纯白色。) 摊开包袱,龙儿看见热带草原的热风吹涨桌布。草原海洋的波浪层层相连直到天边。远处传来野兽的叫声,鸟类振翅──龙儿总是在电视柜备有数根高须棒,方便随时想要清理时取用。他从笔筒里拿出一根割过电视下方,那里经常有被静电吸引的细小灰尘。龙儿笑了。 (餐前酒,先端出甜水果酒。梅酒……太普通了。草莓酒或无花果酒比较好。用可以看见红色夕阳的透明小玻璃杯饮用。) 龙儿就这样蹲在电视柜旁边,眼睛有如老练的猎人闪闪发光。他的目标是电视后面电线交缠的插头四周。无论龙儿怎么注意,不知打从哪来的尘埃总是马上让那里变得一片白。 喝喝喝──龙儿露出门牙,以高须棒较细的那头来回戳刺。首先把眼睛看得见的灰尘简单去除,不过关键要看接下来的动作。先把插头全部小心拔下来拉出,「喔!」不禁发出叫声。隐藏其中的灰尘纷纷掉落,他赶紧用抹布快速擦去。 (接着是汤、前菜……等等,不能一个人一个人服务喔?) 在大家还没坐上大草原的餐桌前,一切都无法开始。 大河一定会嘟嘴抱怨有蚊子、有动物的气味:「那边好像有什么动物大便!真是看不下去!龙儿!让时光倒转,在我看到它之前收拾!」她旁边的实乃梨则是会说:「牠们是动物嘛,有大便也是很正常的。」……看到站着忙东忙西的龙儿,她会离座帮忙。
至于亚美──「唉呀呀,实乃梨好、体、贴~~你们两个感觉很可疑耶?」她将香奈儿包包摆在大腿上,漂亮的脸蛋带有坏心的表情。「赶上了!抱歉、我迟到了!学生会的工作太忙!啊!」……急急忙忙赶来很有诚意,可是北村不要脱衣服啊!?餐桌还有空位。「栉枝~~等一下吃大便时,不要咖哩~~咖哩~~乱喊喔!」看来春田想吃咖哩。能登则是有点几分静不下心。啊啊,原来如此。他在意坐在亚美旁边聊天的香椎和木原。主动找她们说话就好了吧。 「……唔喔。喔、喔、喔……唔哇哇……」 插头的金属片之间也卡有灰尘。听说只要静电发出的火花引燃灰尘,就会酿成火灾。龙儿巧妙操纵握短的高须棒,盘坐在地仔细打扫,连小地方也不放过。 吹过大草原的风抚过脑后的头发。转头发现2DK的屋里出现无边无际的草原。 法国菜?意大利菜?中国菜?干脆吃日本料理吧。端出一大锅的煮芋头,说不定大家会很兴奋。一整排的蒸笼不断冒着水蒸气,拼命蒸热小点心。里面有肉丸子的意大利面,加上满满起司的焗烤。煮得很干的海鲜杂烩汤。大碗里装有满到快掉出来的巴伐利亚布丁。装饰着含羞草的蛋糕塔。也煮了白饭,因为再怎么说还是少不了咖哩。春田鼓掌欢迎咖哩进场。 巨大餐桌旁有狩野堇的身影,北村起身准备帮她拿看起来很沉重的行李箱。恋洼老师也在同学的鼓噪下盛装前来。小鹦也乖乖待在盘子边,还有房东也来了。泰子当然也在。假装搭乘进口车的逢坂陆郎徒步前来,不曾见面的夕也和他在一起。大河的母亲、再婚对象,还有已经出生的健康宝宝也在场。泰子的父母也来了。还有腹部塞着杂志、戴着金光闪闪劳力士手表的龙儿父亲也来了。过去分开无法再见、未来将会遇见的人们全都来了。 大家都围在龙儿的餐桌旁边。 所有人开怀大笑。因为大家都在,最疼爱的大河才能够在龙儿的世界中心大笑。大河笑了,龙儿才能比任何人都要放声欢笑。
大河喜欢的人们一个也没少,都在这个世界笑着。非得这样才行。希望和大河一起度过的明天是这个模样。龙儿的期望只有这么一个。 「……好!」 插头周围全都清理干净,龙儿伸手将抹布翻面,跪在地上用力擦拭电视柜。走进盥洗室、洗净抹布拧干之后,开始擦起洗脸台。然后跪下擦地板,再一次清洗抹布。 「上吧!」 龙儿趴在小得可怜的木板走廊上,双手推着抹布准备擦地。「预备──」屏息,「出发!」开始擦地板。他以没穿鞋的脚一口气擦到厨房角落,用手仔细擦过墙边。转过方向往回擦,一直线擦到玄关。 全部都是我的期望。 作梦有什么不对?怀抱希望有罪吗? 少一个人都不行。不放弃。大毁灭绝对、绝对不会来。我也想让大河看见自己飞向天际时看到的世界。不过要做到这点,或许── 「……米……」 龙儿捡起膝盖压到的米粒,用力咬紧嘴唇。这里所有的痛苦与伤悲,都必须由龙儿自己吸收。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 以毫不犹豫的眼神看往前方。如果能够不客气地把自己比喻为飞向天际的龙,那就再也没什么事情好害怕。 第十卷 第三章 3 镇上的路树脚下还有一点积雪,但是已被一起上学的小学生玩得沾上泥土、快要融化殆尽。位在大河家大楼入口大厅的树丛下方,也由大到小,排着很难用「漂亮」来形容的雪球。龙儿看着那颗小雪球,嘴角浮现一抹笑容──不过本人是想噗哧一笑。那颗小雪球与其说是雪球,其实只有蚕豆大小。 是昨夜下过雪的关系吗?今天早晨的冰冷空气感觉比平常更洁净。 小孩子够不着的屋顶与红绿灯上方,仍然戴着雪白帽子,不过在晴天太阳的照射下,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那些雪从边缘开始融化,落下大颗水滴,在柏油路面化成水滩。 龙儿避开水滩,大步走在榉木林荫道下,终于在十字路口角落看见对自己挥手的人影。
「高──须──同──学。早、欧斯曼──」 「三光。」(注:欧斯曼三光,〇usmaneYoulaSankhon。出身肯亚,在日本活跃的艺人) 龙儿轻轻举手正经回答,感觉背后的国中女生说声:「好冷!」只见她超越龙儿、看向龙儿的脸之后,便以同手同脚的动作加快速度离去。实乃梨一如往常站在十字路口,一如往常因为寒冷而冻红脸颊。她围着格子围巾,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肩上挂着运动背包。 「……大河果然没来吗?我还以为在这里等她,或许她就会和往常一样出现。」 实乃梨下巴附近的头发被风吹散,耀眼到让龙儿眯起眼睛。 「她没回去吗?」 「没有。我也有些期待,所以等到三点还没睡……只是希望落空了。」 也是。实乃梨呼出一口白色气息。 「我相信她会来学佼……否则就麻烦了。」 「是啊。对了,你到三点为止都在干什么?」 「整理房间、清理厨房排水沟、把锅子刷亮」 「喔喔……这是怎么……」 「然后吃饭。本来想吃大河给的巧克力,不过还是放弃了。」 「啊,我也放弃了。牙齿好像会断。」 「我最后是用牛奶融化,做成热可可喝掉。」 「喔!真是个好主意!我也来试试!用牛奶吗?能融开吗?」 「捞掉浮起的一层不可思议的油,接着我就失去意识……」 「……大河到底给我们吃什么?」 两人有默契地看着绿灯变成红灯。等到下一个绿灯,什么都没说的两人一起迈步向前。 真冷啊,不过天气好好。在几公尺的距离只是出声闲聊,然后── 「……确定要逃吗?」 「确定。
」 「要去哪里?亚美家的别墅?不会两个人一起消失吧?」 「说那什么话,居然担心这种事?我那么不值得信赖吗?」 两个人四目相对,实乃梨有些慌张地激动挥手大喊: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我担心嘛──!」 「……明明就是。」 实乃梨还在担心龙儿与大河私奔的结果。「我虽然相信高须同学,还是不安到看了好几遍《风与木之诗》(注:《風と木の詩》,竹宫惠子的少女漫画作品)!」──龙儿也认为实乃梨的担心是理所当然。倘若自己站在她的立场,也许会比实乃梨更鸡婆、更加不安,甚至忍不住插手吧。虽然他没看过《风与木之诗》。 「既然你没看过,我也不再多说。不过很惨喔!不然那个『高校教师』(注:日本连续剧,剧本为野岛伸司)也行,试着回想一下!我昨天整晚睡不着,真的胡思乱想了很多事情。想起亚美说的话、北村说的话、大河说的话、我自己说的话。想了很多很多……」 「我说的话呢?」 「太冷所以忘记了……话说回来,那是什么?在世界的中心呼喊爱……?害我又想起来了。连亚美都哭了。」 仿佛背着沉重行李,弯腰的实乃梨以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的态度,将嘴巴噘成へ字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睛稍微上抬,不发一语思考。 龙儿稍微犹豫了一下,从她背后── 「喔,『小实』。」 用力以书包角落撞击实乃梨的背。书包晃得比想象中厉害,发出沉重的声音撞向大衣。 「唔喔……!」 或许是不甘心自己因此脚步不稳,身高较矮的实乃梨转身露出仿佛被怨念火焰熔化的蜡烛一般可怕的脸。在多年前十二月的下雪日子里,遭到斩杀的吉良上野介也是以这张表情呻吟吧。(注:吉良上野介,日本传统戏剧「忠臣藏」里赤穗浪人讨伐的对象) 「妳的脸超恐怖的……」 龙儿忍不住说出真心话。
实乃梨转身大叫:「怎么样……」 「不过妳和我约好会继续勇往直前,我也保证会继续相信妳。所以妳会勇往直前吧,小实……栉枝。」 「……大概吧。」 「既然如此,就不要停下来思考,向前走吧。走向下一个阶段,往前走这件事永远叫人害怕,但是一旦决定前进,就别反悔。这是妳教我的。」 「做好决定了吗?你也是吗?」 「我决定了。决定逃走,然后回来。」 「……大河呢?」 「大河也一样。她一定会回来这里,回到这个我和妳还有大家都在的地方。为此我们必须逃走。」 龙儿的手指画了一个大圆之后指着两人脚下。实乃梨像猫一样,脑袋跟着手指绕了一圈,嘴里说句:「这样啊。」接着她抬起头,总算露出今天第一个耀眼笑容。在早晨强烈的光线下,睁大的眼睛比太阳更加强烈、更要闪亮发光。她用力伸展躯体,仿佛是在暖身。 「好,快迟到了!用跑的!」 「喔!?等、等我一下!」 实乃梨以跳跃的步伐大步跑在平常上学的路上。龙儿也连忙追上。一下子突然全速奔跑,对于睡眠不足的龙儿来说有些痛苦,不过气喘吁吁吸进肺里的冰冷空气,反倒让他觉得很舒畅。 「啊──栉枝学姊!早!」身穿同样制服的少女对实乃梨露出笑容。「早!」实乃梨举起右手简短回应。「你们真有精神啊。」骑着脚踏车经过的同学笑着说道。「很好!」「很好!」两人一起模仿大河昨天说过、超越流行成为固定用法的语气回答。 「喂──高须!太快了,稍微等一下,太快了!」 大力挥手跑近的人是能登。哟!龙儿稍微放慢速度,与能登并肩。 「老虎呢……今天没有一起来!?」 「大河有事没能一起来。可能已经先到了。」 「太、太好了……那个──那个,就是那个……」 能登一手按住眼镜避免滑落,一边和龙儿并肩奔跑,同时有些结巴(一点也不可爱)。
「……高须有没有从大师那里听到什么?」 「什么?」 「……有没有听他说昨天收到巧克力之类的?」 「谁给的?」 「……算、算了!哼(真的不可爱)!」 「抱歉抱歉,我是开玩笑的。其实我知道你在说什么。」龙儿追上气呼呼跑开的朋友,两人正好来到校门── 「啊!发现叛徒!」 「嗯~~?还在想是哪里来的小兵,原来是小登登、小高高和栉枝!早~啊~!」 春田一如往常的蠢蛋打扮,硬是把灰色连帽上衣的帽子塞在立领学生服里,冬天的空气让他的长发干涩。一大早第一件事就是摆出芭蕾的阿拉贝斯克舞姿(注:身体往前挺,一只脚往后摆,双手前后平伸的动作)。但是能登双手抱胸、双腿并拢跳到旁边代表「拒绝」之意,以扭曲的个性发出低声呻吟:「叛~~徒~~!」 「咦~~!别那样说嘛!我又没有特别隐瞒~~!」 「啐!可恶的淫荡贵族!你就和头发中分的女朋友一起建立赤裸欲望原形毕露的黏膜巴别塔吧!总有一天神之铁锤会制裁你……!」 「小登登~~!等一下~~!相信我~~我可是清白的~~!还没有赤裸欲望原形毕露~~我们目前什么事都没发生~~!」 春田以悲惨的模样追着能登,然而── 「春田同学有女朋友!?真的假的!?等等!快把详情告诉老爹!」 春田身后因为八卦而眼睛发亮的实乃梨,也开始追赶春田。 「对方是个姊系美女喔!我怎能忍受这种事……!」 能登代替春田回答实乃梨: 「明明可以早点告诉我们!突然两人一起出现在我面前,当下我真的超级震惊!感觉被抛下了!感觉遭到背叛!妳懂吗!?」 所有人吵吵闹闹奔向鞋柜,龙儿从能登身后轻拍他的肩膀: 「能登,既然如此我也先跟你说一声。
其实──」 「呀啊啊啊啊啊啊!」 朋友踏了两步跃向空中。「够了,我不想听那些!」──然后飞快逃走。龙儿本来打算告诉他:我向大河求婚,而且她也同意了。如果能登听到,八成会当场愤慨而死。他冲上楼梯,冲进校舍的玄关。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在耳边乱喊!?原来是你啊,能登!?」 真是出乎意料的状况。能登不断猛力回转,鞋底差点没冒烟。「吵死了!」在他面前冷冷竖起眉毛的人,正是木原麻耶。她用力一拨垂在胸口之下的滑顺直发、嘟起涂上唇蜜的水亮双唇,尖下巴埋在怎么看都有些太过华丽、不太适合她的金蒽紫色围巾里。 「我、我有什么不对!?可恶,妳还不是网着美轮明宏(注:日本知名女装男艺人)风格的围巾!」 「啥!?不会吧!?人家一点也不像美轮吧!?」 抵达鞋柜的龙儿多少明白能登想说什么,于是假装噎到,想办法忍住不笑出来。 「嗯──这个嘛,嗯──」 在一旁用长指甲玩弄柔软长卷发的香椎奈奈子面对拼命寻求同意的麻耶,只能以瞹昧的动作摇头。「咦咦咦,什么意思?」麻耶大睁有着美丽双眼皮的眼睛── 「别担心,麻耶!」 「亚美……!」 亚美似乎和她们两人一起到校。听到亚美强而有力的一句话,麻耶立刻回头…… 「麻耶一点也不像美轮!虽然围巾很像!」 「真的吗!?」 被打败了。「本来想说这是新的,应该不会和妳们重复……」麻耶拿下围巾收进包包。有女朋友的春田悠哉说道: 「我觉得很好看!很有神秘感!」 他一边追上先走一步的能登,一边抛出称赞企图邀功,不过…… 「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 麻耶像猫一样噘起上唇看着春田离开。龙儿若无其事地把脱下的鞋子收进包包,没有摆进鞋柜。
他原本准备追上能登和春田,又稍微犹豫一下,停下脚步: 「木原,妳和能登还没和好吗?」 「……我什么时候和他好过了?」 「没有啊。妳送北村巧克力了吗?」 「……和你有关系吗?」 「妳不是说过我和妳是同志吗?所以我才告诉妳──我告白了。」 「就算我们是同志,我也……嗯?咦?啥!?唉,我没送巧克力,不过……你说!呃!?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就是说、就是说……老虎!?呀啊──!」 高声尖叫、两眼发光的麻耶拍了一下奈奈子的肩膀,「大事大事!高须同学向老虎!」「……说清楚!」奈奈子有颗性感黑痣的嘴唇也露出微笑,把脸凑近麻耶。等一下,快点说──龙儿被吵闹的两名女同学追着快步跑上楼梯,转过楼梯转角时,看见后面的亚美和实乃梨正在说话。 「啊──啊──啊──太激动了……那是怎么回事!?」 「话说回来,妳刚刚有听见吗?听说春田同学有女朋友喔……怎么办?」 「……啥──!?骗人的吧……」 「世纪末了吧。」 「二十一世纪明明才刚开始。我说……唔哇!连那个笨蛋都有!?讨厌死了!为什么人家……人家……!亚美美莫名陷入低潮了……」 激动有什么关系,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龙儿躲开女孩子的追击,打开2年C班的门。早!早!轮流回应熟悉的面孔。然后── 「高须早。可能……出问题了。」 龙儿看到一脸不安的北村。 大河的身影没有出现在教室。来举行班会的老师不是恋洼百合,而是其它班的导师。然后第一堂课开始、第二堂课开始。 大河还是没来。 ﹡﹡﹡ 班长在每天早上班会,都必须去找班导确认宣布事项。北村佑作烦恼各种事情的同时,今天早上也在同一时间前往教职员办公室,却见到单身班导恋洼因为有访客,所以不在座位上。
不会吧?北村也想到访客可能是逢坂母女,但是无法确认。 「……不觉得有点怪吗?」 龙儿不晓得出声的人是谁。 不过因为这么一问,第三节课临时被通知自习的2年C班同学开始窃窃私语。这个时间原本是导师负责的英文课,班导却没有出现,而且前来通知自习的人是其它老师,还无视众人询问原因的声浪,「啪!」一声关上2年C班的门。 「百合出事了吗?」 「她没有请假吧?到底在搞什么?」 「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可是如果是这样,也该通知我们一声吧。」 「我刚刚问过,A班第二节百合的英文课也自习。」 「话说回来,早上向她报告老虎还没来,她只是说声『我知道了』。」 ──不对劲。龙儿连英文课本都不打算打开,只是抓着桌子,手心莫名冒汗。 「高须,老虎今天请假吗?」 「……不,我想她应该会来。她说过会来。」 这些话是龙儿唯一能说的,对于接下来的问题──会不会和百合没来有关系?他已经无法回答。 龙儿也在害怕。如果昨天在那个十字路口的短暂离别真的是最后一别,那该怎么办才好?昨天没钱又走投无路。先回家一趟才能充分准备,顺便让大河的母亲放心,也更容易趁隙逃走──龙儿是这么打算的,这种想法果然太天真了吗? 保重──假如只说了这两个字,大河便从此消失,两人总算拉近的羁绊就此中断……开什么玩笑!龙儿瞪着挂在书桌挂勾上准备齐全的包包。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也下定决心,可是大河如果不出现,这场准备好的逃亡之行又该如何开始? 「安静!其它班在上课。」 北村以班长的身分起身,用宏亮的声音提醒大家。
不过推眼镜的动作却少了平常的冷静;实乃梨同样频频打开又阖上手机;亚美也在思考些什么,手指一直触摸自己的嘴唇;早上还吵闹想要问出详情的麻耶和奈奈子似乎也察觉到异变,此刻沉默不语;能登也发现龙儿声音中的僵硬,转头问道:「要不要紧?」没打瞌睡的春田拾起脸来。 「……百合会不会突然宣布闪电结婚,然后辞职?」 某位同学的搞笑逗笑了几个人。 「我说……会不会是老虎又做了什么?」 全班瞬间陷入沉默。前阵子三年级学长姊一拥而入大喊:「掌中老虎发飘了!」的冲击,不只是龙儿和她的朋友,对这个班上的每个人来说,都留下无法一笑置之的伤口。 「……如果是这样,可就是大事了。」 「上次是停学,这次恐怕会退学……?」 「骗人……这样可不妙耶……栉枝是不是知道什么!?」 女孩子纷纷询问实乃梨,实乃梨以困惑的表情看向龙儿。 「大河她──」 龙儿抬起头来,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绝对不会就此消失。绝对!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小高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听到春田不安的声音,「连这家伙都感到不安,事情真的麻烦了!」──就在全班更加混乱的此时。 喀啦。教室前门打开了。 「坐下,请大家坐下。老师有话告诉你们。」 直到刚才为止都不见踨影的单身班导恋洼百合(30)总算现身学生面前。如今的她以手帕按着脸: 「那个……」 单身遮着哭花的脸,发出克制声音的啜泣,肩膀也在发抖……咦咦咦?2年C班全体鸦雀无声。跟在单身后面进来的人是大河,看到她用双手覆盖苍白小脸低着头,班上所有人立刻明白大河发生不好的事。 大河──龙儿睁大发出暗淡光芒的双眼。
慢死了,这个迷你迟钝女!今天可以不用客气、完成不用!全部杀光!龙儿当然不是在发飘,而是因为大河总算现身而松口气,终于能够用力深呼吸。 龙儿明白。 「逢坂同学要说?还是老师来说……?」 「……老、老师说……呜、呜、呜……」 那是假哭。 打开的教室门外,似乎没有大河母亲的影子。龙儿抓住挂在书桌旁边的包包。「那么就让老师来说。各位同学,请听我说。事实上——」恋洼大概从哪刚开始一直在哭吧,她抬起通红的脸对学生说道: 「逢坂同学因为家里的关系必须搬家,因此要离开我们学校。」 咦咦咦——!?不会吧——!?在出声大喊的同学面前,恋洼背后的大河缓缓放下遮住脸庞的手,张开浅蔷薇色的嘴唇说声:龙儿。她哪有在哭,桀傲不逊的态度再度回到强悍的美丽脸庞。她毫不畏惧地抬起下巴,包包斜背在外套上,一只手上——很好。龙儿对她点头——那是装有鞋子的塑料袋。 「我想各位一定很惊讶,其实老师也无法接受。」 大河宅着的手伸出拇指指向走廊,这是正式的「出去外面」信号。龙儿再次点头。 2年C班同学头上浮现的问号是因为眼前这个情况,以及大河背着恋洼对龙儿打的暗号,还有大河脸上充满斗志的神情吧。可是到了这个地步,龙儿却动弹不得。站在讲桌前的单身恋洼百合说道: [插图056] 「我一直拜托逢坂同学的母亲能够重新考虑,可是——」 龙儿觉得班导变得好巨大。班导在物理上成为大河和龙儿中间的障壁。如果龙儿出现诡异的行动,似乎马上会被抓住。大河已经一点一点朝门口横向移动。龙儿也将包包抱在胸前,臀部正准备离开座椅—— 「逢坂同学本人也非常难过。」 恋洼的眼泪再度落下。她环视教室,小心说话避免学生受到过大冲击,可是她这副模样对龙儿来说,正有如守备严密的守护神。
「老师也……我也难过自己为什么没有……更多力量保护她……」 说完这段话,大河就将回到母亲身边。龙儿轻轻离开桌子半蹲,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此刻不走、此刻不出去……可是又不能被抓住,龙儿不禁焦急不已。 这时他的背后突然—— 「老虎~~~~~~~~~~~~~~~~~~!」 仿佛某次上课的光景倒转一般,响起惨叫声。龙儿也不由得吓了一跳转过头。发出惊人音量大叫的春田起身顺势翻个白眼,一副死人样。呀啊!在周围其他女孩子大叫声中,笨蛋春田的修长身体抽筋、夸张撞倒桌椅之后,有如断线的傀儡倒地不起。 「春、春田同学!?」 恋洼盯着倒地的笨蛋。「春田怎么了?」能登以快速的滑垒动作来到春田身边,黑框眼镜严重歪斜: 「老师不好了!老师!春田晕过去了!」 「为什么!?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恋洼走下讲台,穿过骚动的学生来到躺在地上的春田身边,跪下来确认他的呼吸,正想摇动身体之时不禁迟疑——「谁谁谁去教职员办公室叫其他老师过来!必须快点送到保健室才行!」恋洼大喊并且环视其他同学的脸。 「……唔咦咦……?」 恋洼觉得自己似乎看见龙儿和大河抓住彼此的手全力冲出走廊的幻影。等她理解那个影像不是幻影,而是现实时—— 「……百合对不起,我们是春田剧团……」 原本瘫在地上的笨蛋带着万分歉意睁开瞇起的眼睛。顺着春田临时编出的剧本一起演出的其他同学,也一个接着一个低头向恋洼道歉。可是道歉已经太迟了。 「……这、这、这……这——————!?」 恋洼甚至不晓得两人跑向何方。 栉枝实乃梨也踏着轻快的脚步跑出教室,川嶋亚美跟着跑往反方向。「虽然不晓得怎么回事,我们也一起去吧!」麻耶和奈奈子两人追上亚美。
其他同学也「逃学!」「大家一起走吧!」「话说回来,这是怎么回事!?」得意忘形地踹开椅子,彷佛逃出渔网的小鱼各自离开教室。四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现在距离大学联考还有十二个月,有些同学摆出与自己无关的态度在座位上看书、有些同学惊慌地看着无法理解的情况发呆、更有些人打从一开始就没兴趣,趴在桌上睡觉、还有人打算大喊:「你们也节制一点!」出声阻止混乱发生。另外有些人反应慢一拍却爱凑热闹,此刻才想到「我也跟着跑吧」而离开座位。 「岂能让你们如愿——!」 「咕耶耶!」 他们因为被恋洼抓住衣领而呻吟。的恋洼面前—— 「真的很抱歉!」 「可是、可是……已经集体逃学了喔!?」在混乱不已 北村佑作深深低头道歉。 「真的给老师添麻烦了。我们是笨蛋、傻瓜、小鬼……对不起……!」 「啊、啊、啊。」 恋洼抓住北村的肩膀全力摇晃: 「如果道歉就能了事,这个世上就不需要警察了!这种幼稚的做法我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认、可!混帐~~这些小王八蛋太小看我了!我非得把你们全部抓回来!」 「老师,这个!」 某人拿给恋洼看的东西,是龙儿留在桌上的半张笔记纸。看完第一行写着「老师」的文章,恋洼忍不住瞪向走廊。她抓着笔记纸、丢开泪湿的手帕、踏着当成室内鞋的胶底护士凉鞋、扬起裙子飞奔而去。 在楼梯转角抓到一名男生,恋洼直接把他拖往教职员办公室,对着没课的老师大喊:「他们逃学了——!请帮忙抓住所有人——!」什么!?恋洼把抓到的男生交给惊讶站起的男老师,没敲门就冲进会客室。
「他、他们逃了!」 「……」 喀锵!坐在沙发上的大河母亲落下手上的红茶杯,瞪着几乎快要落泪的恋洼: 「……我吓到小孩子差点生出来……」 「噫——!?」 「……骗妳的。所以我刚刚才说要直接带女儿离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儿!他们到底打算逃到哪里!?」 「请您先看一下这个。」 恋洼递出龙儿留在桌上、匆忙写下的纸片——『老师对不起,大河绝不是会心甘情愿就此离开的人。请相信我们。明天之前她绝对会和母亲联络。』——这是什么?浅色眼睛上扬,大河的母亲瞪向班导。比什么都恐怖的视线、不耐扭曲的嘴唇——恋洼不禁觉得这对母女真的很像。 「高须同学不是会毁约的孩子,他一定有他的想法。当然我们现在仍在全力寻找他、找寻逢坂同学。可是请您相信他……相信我,能否请您至少等到明天?」 「我不认识高须同学,也不认识妳。可是我很清楚自己的女儿,她不可能老老实实和我联络、乖乖回来!昨天也是,结果今天又遭到这样的背叛。妳到底还要我相信什么!?」 「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但是曾经破坏的信赖关系不可能马上复原,需要时间来抚平。对逢坂同学来说是这样,对您也是。」 「我是她的母亲!」 「我是她的导师!」 瞬间两名女人对瞪,眼睛似乎会喷出火焰,双方不发一语。不过恋洼马上低头退后: 「……很抱歉,不过我相信这些孩子。我想这些孩子一定也信任我。我愿意赌上八年的教师生涯。或许到今天为止我所做过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对我来说,这是成为社会人之后生命的全部。我愿意一赌,那些孩子一定会回来,请您相信他们。」 「妳说愿意赌上教师生涯?但是他们最后当着妳的面前逃走、背叛妳,不是吗?即使如此,妳还是相信他们?」 「是的。
正因为他们知道我相信他们、正因为他们相信我,他们才会逃走,才会约定一定会回来。我相信这个约定、相信这份羁绊、相信我们的关系,全部都相信。因为信任就是我的工作。」 「……很好,既然如此就写下来,写在那张纸上也可以,现在马上写。如果我的女儿明天没回来,妳就要辞掉教师工作。妳所谓的信任,应该不是一张破纸就能够简单推翻的吧,恋渊老师?」 「……是?恋?洼!」 恋洼翻过龙儿留下的字条背面,在大理石桌上署名并且写上日期,原子笔不自觉地发抖。她真的拿教师生涯当赌注。简直像在为支票背书,这一小张纸条就可能让恋洼失业。拜托你了,高须同学;拜托妳了,逢坂同学。恋洼轻轻念念有词,剩下的只有相信那些孩子。 「……我很清楚大河不信任我。因为我总是做些让她无法信任的事。我和逢坂两人生来就是互相伤害、老是任性自私地互相比较、扰乱大河的生活、把大河当成斗争的道具。结果却演变成无法见面,直到现在……我不是什么好妈妈,今后也不会是。」 大河母亲看着恋洼的动作,一个人自言自语: 「可是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就这样把那孩子丢下不管。」 恋洼眼前彷佛是名十七、八岁的傲慢女学生。恋洼心想,一定是因为她动口的方式和她女儿很像,才会有这种错觉。恋洼放下原子笔,再次仰望大河的母亲。她身穿看来昂贵的套装,明明是孕妇却脚踏高跟鞋,深轮廓的脸庞,就连不耐烦的表情都显得很优雅。她的眉间突然痛苦皱起: 「唔……我如果在这里生小孩,妳会帮我接生吧……?」 「……您是开玩笑的吧……?」 「开玩笑的。」 「真的很恐怖,拜托您别闹了!您还好吧!?」 「应该吧。」 从上以傲慢的眼神往下看的样子,以及嘲弄的语气,都和那个孩子好像——恋洼心里这么想着。
在第三节课结束前,2年C班的逃脱者总算全数抓回来,有些则是自行返回教室。 在这个时候,龙儿和大河不晓得班导为了自己赌上教师生涯,早已跳出窗外,跨越围墙逃出学校,跑在不会被人注意的小巷子。 「听好了,万一在某处被人挡下来询问:『你们怎么没去学校?』就回答说我们迟到了,现在正要赶去……大河!?」 「……」 「大河!现在不是神游其他世界的时候了!」 「啊……」 龙儿伸手拍了一下并肩奔跑的大河肩膀。眼睛没有焦点、只是挪动双脚的人河,近乎无意识地以同样的力道回击龙儿,并且说声:「很痛吧!?」看来她似乎回魂了。 「……没有。我正试图把脑袋放空、不去乱想。」 「为什么?」 「我在检讨昨天的事。都怪我想太多,才会发生那些蠢事,譬如害你掉下河里等等。所以我打算进入无我境界。只要跟着你、不要摔跤、不要走失。你要好好带路喔,要去蠢蛋吉家的别墅对吧?」 「那怎么行!妳也要想想、仔细想想!事实上现在有个问题。」 龙儿抓住大河的手肘转进小路,其实他的脑中早已规划好逃走路线,不经由最近的车站,打算绕远路搭电车。至于目的地是哪里—— 「问题!?什么意思!」 「昨天回家我发现泰子离家出走了!」 「……」 看到大河没有回答,龙儿以为她又进入无我状态而看着她,原来她是因为太过惊讶,说不出话来。瞠目结舌的她看着龙儿,停下奔跑的脚步,用力抓住龙儿的手肘: 「……等……等一下。」 太过混乱导致她的睫毛颤抖、眼睛眨个不停,又以有如呻吟的声音重复「等一下哦。」以手背用力磨擦白皙的额头: 「泰泰离家出走?是……因为你昨天说的那些话,伤了她的心?」 「可能……是吧。
」 「可、可能个头啦!?我们两个准备就这样逃走吗!?如果连泰泰也走了……或许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 「或许吧。」 「……我不要!」 龙儿静静地看着大叫的大河。 「我虽然决定要和你两个人一起活下去,但那不是为了伤害泰泰、抛弃泰泰!我们确实看起来是要逃走没错!可是我们要逃往的未来,连泰泰……如果泰泰愿意,我希望泰泰也能和我们一起!我一直是这么想,没想到泰泰离家出走……想要离家出走的人明明是我们……现在却……」 原本为了离家出走而奔跑的大河,以茫然的模样愣在原地。面对先前没有想到的情况,她害怕地垂下视线: 「该、该怎么办才好……!?」 或许她此刻才明白自己准备做的事代表什么。 「妳打算怎么办?」 龙儿抓着大河的手问道。是这个声音吓到大河了吗?她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着龙儿。她的脸上充满不安,彷佛在想:如果我答错了,会不会被扔在这里? 「没有什么对与错。一起思考妳想怎么做?」 「这个嘛——这个嘛,当然是和龙儿在一起!想和龙儿一起幸福!可是我不希望泰泰不幸福!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很蠢,可是、可是……」 「我也一样,我明白妳的意思。我无法放弃和妳一起生活,也无法放弃泰子。所以有件事非做不可,有个地方非去不可,但是那并不是川嶋家的别墅。妳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大河毫不犹豫地点头: 「废话!你既然说要去,我当然相信你,跟你一起去!」 第十卷 第四章 4 这是第三次。 每次站在这扇门前,龙儿都不是一个人。 第一次。 当时的龙儿还在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在温柔的心脏声环绕下,还不懂思考的自己,只是悠闲地飘着,也不可能有印象。这是十八年前夏天结束、秋天开始那天的凌晨两点。那是最黑暗的时间。
龙儿当时只是个生命,还没有名字,身体是只有几公分的细胞组织,而从这扇门逃向深夜世界的泰子,也是年仅十六岁的孩子。 第二次。 没有通过这道门。站在稍远的公园里,泰子和龙儿望着这扇门好久。龙儿荡秋千荡腻了,也等倦了,所以喊声「妈妈」想拉住那只白色的手。泰子的视线这才缓缓离开门。 然后现在是第三次。 龙儿身边有大河。 「……没错吧。」 「……没错吧。」 两人同时屏息。 他们多绕了点路才抵达车站。预料老师会追上来,于是特别避开大车站,选择麻烦的转乘路线,或是很普通地搭错电车(都怪大河随便跑上开进月台的电车),或是搭乘特快车(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结果花了比想象中还长的时间才到达。 龙儿打从一开始就不准备仰赖模糊的记忆,而是照着地址走,看来这个选择完全正确。环视与记忆中相去甚远的现实,龙儿暗自品味彷佛异世界地牢迷途旅人的不安。 原本当成地标的公园附近,如今已经变成高楼大厦。在成排都是独栋房屋的住宅区里,难以分辨的单线车道有如棋盘一样纵横交错。写在电线杆上的地址号码也不连贯。他们在白石外墙与深绿色树篱迷宫之间来回,冬天短暂的日照逐渐倾斜,时间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两人总算到了这里。 「没错吧?应该是这里没错吧……这里写着高须。」 由围篱内侧伸展出来的树叶遮住半个门牌。大河畏畏缩缩地看着,然后回过头。龙儿不是从父姓——面对如此单纯的事实,龙儿反而沉默。因为连他自己也受到意外的冲击。 隐隐约约……不,或许自己早就想到了,原来泰子告诉龙儿的故事「龙儿的父亲和泰泰彼此深爱对方,有如命中注定在一起,可是他却死了,真是遗憾!」并非事实。倘若属实,龙儿自然应该从父姓。泰子既然是离家出走,没理由特地报上高须的姓,也不可能因为丈夫去世恢复旧姓。
总之有可能是离婚,或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结婚。原来期待龙儿出生、等待幸福降临的父亲,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虽然早就想到,果然还是——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只是一下子许多事有如走马灯……」 「现在哪是走马灯的时候!?」 龙儿容易悲观思考的想象力—— 「马不是用来走的,是用来吃的。」 被大河干脆的点头用力拉回现实。「是、是啊。」龙儿不由得跟着赞成……真的是吗?他再度偏着头。 「先别管马肉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你想和泰泰重修旧好吧?想接起切断的羁绊吧?所以才会到这里来吧?你和泰泰吵架之后没有解决就想逃避,这样的你……」 站在陌生街角,大河停顿了一会儿—— 「……不,是我。我无法原谅。」 她一边仰望龙儿的脸,一边以有力的声音低声说道。龙儿自己也明白,和大河一起站在这扇门前的觉悟不是假的。 「按门铃吧。」 「我知道……我正要按……正准备要按。」 只是果然还是没出息,太紧张了。龙儿知道泰子要自己过来这里的决心也绝非虚假,也理解她决心不回来这里,那种累积十八年的觉悟有多沉重。 龙儿原本想伸手去按门牌下方的门铃,但是忍不住作罢,连稍微摸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他屏住呼吸,重复同样的举动几次之后: 「唉,也对,的确需要心理准备。」 大河露出大佛一般的笑容对着龙儿点头,同时仰望龙儿那张紧张到像被诅咒的嗜虐般若脸孔。她用温柔的力道,轻轻握住龙儿紧张而汗湿的手。 「大河……」 任谁也想不到大河经历许多事之后,变得如此圆融。这个时候坦率展露的体贴,叫人莫名感动。龙儿有些想哭地回握大河的手,没想到—— 「……哼!」 「呜喔喔喔喔!?」 啪叽!开心的左手传出毁灭的声音。
「暖身运动够了吧,垃圾!来吧,快点按铃!」 大河的太阳穴爆出青筋,两人突然变成在空中比赛腕力。大河使尽全力企图把龙儿的手拉去按高须家门铃。龙儿也紧咬牙根,双方都显得非常可怕,握在一起的手互相推挤硬拉,两人的手指、手肘都发出喀喀的关节声响。 「别勉强我—我、我有我的时机啊!」 「我的时机就是现在!」 「我的还——没!」 「我是你的妹、废、未婚妻,所以应该携手同心!」 「哇啊啊!住手!大笨蛋!」 龙儿奇迹似地挡住大河有如蛇一般从旁伸出的另一只手。双手紧紧交缠,并用全身体重将大河推开。 「站在这里想东想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啊!?」 不适合这个宁静住宅区的声音响起。 「话是没错!可是我有很多事要思考!」 「站在这边一直想,就能解决吗!?」 「不能!但是让我再稍微整理一下。」 啊啊啊——大河的嘴唇快速开阖。「咦!?」那个啊啊啊!「我不懂什么意思啊!?」我、啊啊啊——! 「说话啊!」 「……我!想借!厕所——!」 按下!听到真心的生理需求,龙儿的左手顿时失去力气,拳头的骨头在千钩一发之际正好压到门铃旁边的水泥墙。 「咿!痛啊啊……!」 「……啊——喔……」 呻吟的人不只龙儿。大河不知为何突然露出走投无路的表情,紧绷双颊放开手,呈现奇妙的半蹲姿势。双手像个人偶朝斜前方伸直,轻飘飘的身体上下摇动,似乎说出口后让感觉更加鲜明。大河露出突破极限的冷笑说道: 「……我此刻最希望的,就是脱离眼前尿急的状态……」 「妳、妳……该不会已经……!?」 「……这个嘛……」 大河的声音愈来愈小。
永别了我在社会上的生命,过去这些日子感谢你的支持——见到大河逐渐脱离现实,「够了,怎样都好!」龙儿只好以近乎自暴自弃的动作,以食指用力按下门铃。该说什么?该怎么自我介绍才好?泰子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想做的事情真的能够达成吗?话说回来他们会相信我吗?再说,这个「高须」真的是泰子的娘家吗?一切想法在脑中急速运转,还有无数不顺利的情况也浮现脑海。到了这个地步,手指紧张到逐渐变冷。或许藉由「想借厕所」的力量按下门铃,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然而—— 「喔、喔喔喔、不会吧……怎么搞的……」 「假的吧……」 他们又按了两、三次门铃,仍旧没人回应。假的吧!假的吧!大河像念咒语般说个不停。感觉里面不像有人,龙儿不禁俯视大河的脸。咒语不知几时变成「湖边吧」了(注:「湖边」与「假的」日文发音类似)。可是大河自己也没有发现,继续念个不停。湖边,湖边,湖鳖……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现在时平日里的下午三点,只要是有工作的人,这个时候应该都在工作职场。我们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怎么办?好像没人在。」 「哇——」 大河从湖边归来。 「怎、怎怎、怎么办……我说真的,喂、妳有什么打算!?」 「唉哟,请您别碰我。」 大河的人格变了。 「呼哈哈,碰到会忍不住、碰到会忍不住啦,哈哈哈。」 「我们回头吧,回湖边……不对,回车站!不,半路有便利商店,我们快点回头!」 「不不不不能走了。」 「我背妳!全家就在那边!别放弃!」 「啊——哈哈,请您别碰我,啊哈哈——」 在寒冬斜阳照射下,两条人影在寂静的住宅区诡异仲长。精神错乱、边笑边轻巧乱窜的连帽短大衣少女,还有追着她的学生服嗜虐般若——世人想必避之唯恐不及。
「……」 「啊、抱歉……」 一名女士刻意绕过两人,走近高须家门。龙儿反射性地向她低头鞠躬。 她斜眼瞄了两人一眼,不难想象在质疑的视线里带有胆怯。没办法,龙儿和大河实在太奇怪了。龙儿很有自觉,把「湖边呼哈哈」状态的大河推到路边。他早有悲壮的觉悟,如果大河出事,只有自己支持大河、自己是与她携手同心的未婚夫。不过—— 「……喔!」 「……边!」 两人不约而同发出叫声。女士吓了一跳,害怕地抖着肩膀,慌忙逃进打开的高须家门,正打算把门锁上。 「请——请等一下!请问!」 龙儿突然出声大叫。他瞬间看向大河的脸,大河也同时仰望龙儿的脸。对,就是她。 满街可见的深灰色羊毛长裤搭配慢跑鞋,身穿肤色的羽绒外套,手上拎着药妆店的塑料袋。尼龙包包也是到处有卖的普通货色,只有服装打扮感觉像是四、五十岁的「欧巴桑」。短发和格外细致的紧实肌肤,嘴唇也和年轻少女一样水嫩,脸颊充满弹性,有点婴儿肥——「遗传」两字突然浮现龙儿脑中。 这个人绝对是泰子的母亲。在想到的瞬间,两人的脸交叠在一起。眼型、两眼之间有些开的感觉,超乎巧合地意外相似。果然不出所料。 先开口的龙儿反而僵在原地,对方看着他的脸,原本打算逃走的脚步瞬间停住。我必须说点什么才行——龙儿吸了口气: 「能不能跟您借一下洗手间?」 「他是泰泰的儿子!咦!?现在提那个吗!?」 「咦咦……!?妳刚刚不是……!」 两人分别喊出不同的事,忍不住面面相觑。
可是在这个场合之下,快要忍不住的人是大河,于是龙儿再次坚定地问道: 「这么突然实在很抱歉!能不能借她洗手间?」 龙儿用力踩稳感觉快要发抖的双脚: 「我、我是、高……!」 龙儿瞬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大河用小手拍着他的背为他打气。感觉到大河小手的温度,龙儿再一次把气全部吐出,然后用力吸气: 「……我是!高须、龙儿!是高须泰子的儿子!」 他从口袋拿出手表和照片。用颤抖到有点可笑的手,将那些东西递给门后的女士。神啊……这个时候特别想对某个人祈祷。 神啊,情况会顺利吗?愿望能够传达吗? 那位女士先看过手表,接着看向照片,确认照片里大肚子的泰子,与摆出「耶—☆抓奶」动作,流氓打扮的龙儿父亲,然后做出电视剧里时常出现的动作,采购的东西从松开的手指掉落脚边。龙儿知道她的手失去力气。 「你……」 龙儿看见她发出悲痛声音的嘴唇正在颤抖。 「你从哪里、怎么……来的……」 「……这家伙是我的……女朋友!因为某些原因一起过来,那个……」 「泰——泰子在哪里!?」 龙儿把快要突破极限的大河,推到发出哀号的女士面前: 「我有很多话想说!很多,真的很多……不过在那之前,可以借她洗手间吗?」 『那是骗子!别让他们进门!什么!?已经进来了?笨蛋!』电话那头大吼到连龙儿都听见的人,就是高须家的户长——泰子的父亲,也是龙儿的外公。等他返家之时,大河正好带着松了一口气与万分歉意的微妙表情从厕所出来,前后不过五分钟。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从哪里把这个东西……啊啊!?」 「喔……」 「唔咕……」 以几乎把门踹倒的气势冲进来的男人,打开门时正好同时打中不好意思进入屋里、因而站在玄关的龙儿与大河后脑勺。
用力的一击让两个人一起按着头,真不愧是携手同心的两人,他们一边呻吟,一边跪倒在玄关地砖。 「……亲爱的,那个、这两个孩子……该怎么说……」 「哪、哪个该怎么说!?」 「……男生据说是泰子的儿子……」 「什、什、什、什——」 这是问相当普通的独栋房屋。 玄关的柜子、墙壁、地板都是亮系的木质。鞋拔用黑色的绳子挂起。看来这里昨天也下过雪,两把雨伞摆在外面。墙上装饰着干燥花,月历下用回形针固定几张明信片之类的东西。走廊尽头挂着深蓝色门帘,可以看见从后头客厅流泄而出的阳光——真是个普通的家庭。龙儿甚至觉得可以看到泰子长相的水手服少女,踩着拖鞋吵闹穿过走廊尽头的门帘跑出来。 这里住着母亲、父亲、女儿,早晨、中午、晚上——时间普通地流动。这个「普通」早已是过去式,龙儿也同时明白眼前的现实有多么异常。 「……我是……我是高须龙儿……大河,站得起来吗?」 龙儿抓住点头的大河,两人一起缓缓站起。身穿西装说不出话的男人是所谓「大叔」世代,龙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听说他在住家附近有间办公室,在那里从事税务士的工作。 「……她是逢坂大河,因为某些因素,今天陪我一起来。」 龙儿一时之间只能指着大河这么说。大河也是暧昧地低下头,光是这个动作就必须用上全力。 「这个。这孩子拿来的。是泰子没错吧?」 泰子的母亲把龙儿带来的手表和那张「耶—☆抓奶」照片交给大叔——泰子的父亲。泰子的父亲不知所措地站在玄关,茫然看着两样东西。他真的看了很久,总算抬起头来,夫妇两人无言以对。 龙儿接着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通讯行的便条纸条递到两人面前。上面有泰子的笔迹,写着这里的地址和电话。
「这个难看的圆体字……一定是泰子,对吧?」 「……是泰子……打从出生就住在这里,却老是把地址的字写错……没错,这是泰子写的。那么这孩子真的是、泰子的、那个……」 龙儿递出写有「高须龙儿」的学生证,现在能够拿来证明身分的正式文件只有这个。这样一来,事实显得更加明确。 「泰子她——妈妈昨天离家出走!她抛弃了我!」 夫妇两人手上的照片、纸条、学生证一起掉落。「安全上垒……」只有手表在于钧一发之际,被大河奇迹似地接住。 「我不接受她的做法,所以来到这里!妈妈已经是大人了,不能继续当翘家少女,必须要回家才行。必须回到这里、这个家。因为我的存在,害的泰子无法回这个家。这一点……我无法原谅害得泰子无法回家见父母的自己。我好恨,甚至认为如果没生下我就好,我曾有过这种想法。可是、可是……」 龙儿不晓得他们懂不懂,总之他试着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他想要正确表达前来这个家的意义与觉悟。 「……如今,活下来的我有了喜欢的人,也有人喜欢我。能够生下来、活在现在,我真的……很开心。」 龙儿以颤抖的手抓住大河的手。大河也牢牢握住龙儿的手指。龙儿并非孤伶伶一个人站在泰子逃家的玄关。 「所以……我突然出现、突然说出……这些话,两位可能觉得我是笨蛋……是莫名其妙的家伙,但是!但是我为了自豪的『现在』,不想再当泰子的负担!同时也是为了旁边这位喜欢我的人……大河,为了喜欢我的大河、为了所有朋友,也为了母亲,希望为了自己此刻能够存在世上感到喜悦!我不希望再有爱我的人,因为我的存在而付出代价!我希望能够认同这一切是美好的!不再做出任何牺牲!我希望自己相信,一切都按照原来的样子存在最好!所以我来到这里……为了指引泰子回家的路,所以来到这里!」 「我们不是奇怪的宗教团体。
」 在乱喊一通的龙儿身旁,大河也开口说道: 「他说的这些话,全部都是真心的。他或许是有点危险的家伙,不过……可是没办法,因为他是泰泰的儿子。真的——」 心中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充满爱——大河明白龙儿的痛苦,落下一滴眼泪。如果没有大河、如果大河没有胡乱撞飞龙儿、引导龙儿、走在龙儿身边,龙儿不可能来到这里。 「……你愿意告诉泰子回到这里的路吗?」 泰子的母亲看着龙儿制服胸口的钮扣,用尽力气说出这句话。龙儿点头回应。 「泰子一心要把你生下来,她想见你。可是却遭到反对的我们斥责,哭了无数次……最后便消失无踪。这次你能帮我们带泰子回来吗?」 在点头的龙儿身旁,响起规律的滴答声,大河握在手中的手表秒针今天也依然不停刻画时间。泰子带着它离开这个家,龙儿又带着它回来,这个手表从来不曾停歇。 这个家的时间一定也能回到正轨。受到飞踢一般的冲击之后,大家一定能够一口气回到真正的时间。只要再一下、再以下。龙儿的肺部吸满空气,以锐利的双眼直直俯视期望的世界,拨开乌云。 送出去的简讯是选择2。 「会不会遭天谴啊?」 泰子的母亲此刻仍在担心叹息,称呼外婆实际太对不起她。有张娃娃脸的高须园子55岁,正在厨房里慢慢走来走去。同样不适合用外公来称呼的高须清儿57岁——似乎是龙儿名字的由来——也随意坐在不锈钢厨房流理台旁边。 大河真不愧是厚脸皮,毫不客气挑了高须家暖桌正中间、电视正前方的最佳位置,把自己深深埋在里面。她手上拿着手机准备随时能够响应,像猫科动物一样把下巴摆在桌上。 「如果说了就会实现,那么有危险的人是我吧。」 龙儿以彷佛家臣或经纪人的动作端正跪坐在大河背后,准备随时应付突发状况。想出这些选项的人也是龙儿自己,所以他该负起所有责任。
简讯送出去才不过一个小时,每个人却不由自主竖起耳朵注意玄关的状况。 『龙儿发生意外受了重伤,快点过来。』 大河用自己的手机传了这封应该受到天谴的假简讯给泰子。选项—比较温和:『那个地址已经没有房子。』选项3是:『我在警察局。妳不来接我,我就出不去。』选项—立刻遭到否决,选项3也因为园子表示:「这样一来就要去警察局。」而否决。在已经想不出其他选项的情况下,最后采用有点激烈的选项2。不过—— 「……这根本是诈欺。一般人都会怀疑吧?」 「我有留下电话,我想她会相信。」 「她会问遍附近的医院吧?」 「……啊……或许会。」 连自己都觉得整个计划十分拙劣,可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再说在场两位监护人也赞成——虽然他们现在似乎有点后悔。 「那个、这是上礼拜的泰……妈妈。内脏火锅……」 园子和清儿战战兢兢伸长脖子,看向龙儿手中的手机,好一阵子没有开口,只是盯着泰子的照片。 龙儿手机萤幂上的泰子,顶着一张没有化妆的圆脸、头发绑成冲天炮、没有眉毛、身穿UNIQLO的家居服,在内脏火锅的热气中很有精神地用双手比出V字手势。这张照片可能太蠢了。正当龙儿这么想时?—— 「泰子……都没变呢……」 「真的,完全没变呢……」 两个人似乎有感而发,同时把脸靠近手机的小屏幕想要看个仔细。 「还有其他更好的。」 龙儿翻着没有整理的文件夹,想找几张看来比较聪明的照片。在强得有如纯白光芒的强烈夏日下散步这张看起来不错,龙儿将照片放大到全屏幕。龙儿已经不确定为什么会拍下这张照片。照片上的泰子单手拎着冰桶,正要和昆沙门天国的小姐一起前往河边烤肉。泰子头戴大草帽,身穿T恤与牛仔裤,笑得十分开心。走在泰子前面一点、身穿连身洋装的大河裙子翻飞,同样露出笑容。
歪斜的照片很模糊,恐怕是拍照的龙儿也在笑。 「啊啊,看来很有精神、很开心的样子。」 园子一面自言自语,脸上首次浮现淡淡的微笑: 「如果她这么有精神……这么有精神,就好了。对吧,爸爸?」 「哪里好了?」 「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很好。我一直很担心她,也想了很多,毕竟已经过了十八年……邻居曾经告诉我看到泰子。」 她笑着瞇起眼睛,指尖轻轻擦拭眼角: 「听说在那边、前面那座公园看到的。说是看到泰子带着一个小男孩一直站在那里,还说泰子变得好瘦、好可怜。」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龙儿低声念念有词,不过似乎谁也没有听见。 「或许是看错还是什么的……不管怎样,我很气邻居为什么没有叫住她!事实上都怪我。我每天都在等待泰子回来,刚好就是那天外出不在家,好像是去银行办些没什么大不了的琐事,平常总是在家的我,偏偏挑那天出门。我后悔、后悔、后悔、后侮的不得了……我想象泰子遭遇到很惨的事,已经死了或是被杀……作梦都会梦到这些。妈妈,救我,妳为什么不在——我梦见抱着小男孩的泰子被人追杀,拼死逃到自家附近的公园哭泣……啊,不要再说了。看到她这么有精神的模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园子张开双手,撑着年轻的身体站起,对埋在隔壁客厅暖桌里的大河说道:「要吃点东西吗?去过洗手间了吧?」身穿制服的大河爬出暖桌来到厨房,跟在园子身边东张西望: 「我想吃东西……饭之类的……」 龙儿抓住她的袖子一拉: 「妳这家伙的厚脸皮程度,真是笔墨也难以形容……!」 「人家肚子饿了嘛。我们又没吃午餐。再说昨天晚上、今天早上,我都因为胃不舒服所以几乎没吃。可是我想你应该也是吧?昨晚在饭店里我一直在想,此刻的龙儿一定烦恼到什么也吃不下吧……你的胃一定也很不舒服吧……没错吧,毕竟我们两人一条心。
」 「我吃了!被泰子抛弃之后,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把昨天剩下的东西挖出来好好吃了一顿!还吃了妳送的巧克力!」 「骗人!?你这个无情的家伙!」 「今天早上我也吃丫!为了今天的行动,当然必须补足营养!有问题的人是妳,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没吃东西,连尿都忍不住,相较之下妳比较无情吧!」 「竟然这么说……!」 「妳的孙子说出这种话喔。这才是孙子的本性。」大河故意在园子耳边耳语。「弄点东 西给她吃吧。」清儿语毕便站了起来。园子笑着看往冰箱里头。 「啊啊、有有有,有冷冻白饭,还有鸡蛋、火腿、洋葱……」 「也有酸菜!龙儿,你会做酸菜炒饭吧!」 跟在园子身后的大河开心地回头。确认别人家里冰箱的库存还这么高兴,会不会太快跟人家打成一片了?反而是龙儿红着脸低下头。介绍她是女朋友、带她过来的人是龙儿,所以龙儿应该负责。 「妳这家伙……!干嘛突然就一副和人家很熟的样子……妳不懂什么叫客气吗!?」 「因为他们是泰泰的爸妈,也是龙儿的外公外婆嘛。明年我嫁给你之后,他们也是我的外公外婆喔!」 大河的嘴巴笑成三角形,同时双手高举。看到大河的举动,园子也微微笑了: 「……想吃炒饭吗?我来做吧?」 「太好了!」 然后大河以机动战舰一般的速度,在龙儿眨眼的下一秒坐到餐桌前。真是受不了!龙儿忍不住遮着脸: 「我来帮忙……请让我帮忙。不然我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 龙儿来到站在普遍系统厨房前的园子身边。园子一拉动绳子,昏暗流理台上的日光灯便耀眼亮起。 「我看一下。」 在大河得意的声音催促下,园子看向龙儿切洋葱的动作,不禁「哇!」惊讶睁大眼睛: 「真想不到你是泰子的儿子。泰子非常笨手笨脚,也记不住步骤,实在无可救药。
不过其实只要肯花时间,就能做出好吃的东西……」 「我知道。」 龙儿一面拿着菜刀在砧板上以流畅的速度切洋葱,一面回答: 「我是吃泰子煮的饭长大。等到我会煮之后才交给我负责,不过之前一直都是两个人一起做。」 「这样啊,原来如此。」 ……龙儿担心园子是不是在哭,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只见园子的视线突然望向远方,沉默了好一阵子,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孩子真的很笨。」 她望着夕阳西下的窗外。龙儿无法确认她的意思是指「少了爸爸的母子两人一起做菜,真的很笨」?或者是指「还在思考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结果却是这样。当初选择离家出走真的很笨」。 就在龙儿和大河两人大口吃炒饭的厨房餐桌上, 「……可以看喔。」 「咚咚咚!」跑上二楼的清儿拿来泰子的相簿。从婴儿时期到幼儿园、小学、国中,第一次看到娃娃脸母亲的成长过程。龙儿与大河忍不住看到忘我,没注意到外面已经天黑。 「唔喔喔……书包……!唔喔喔……直笛……!」 「喂,龙儿。」 「话说回来,脸还是跟现在一样……!」 在对面看照片的大河用食指戳戳龙儿放在相簿上的手背。她没有把手收回暖桌里,而是指向一直从客厅窗户往外看的高须夫妇。 园子和清儿静不下来,两人只是沉默望着昏暗到什么也看不见的院子,等待泰子回来。 「……如果泰泰没回来怎么办……?」 大河把脸靠近龙儿,压低声音问道。 「……等到她回来为止。等不到就出去找,找到为止。」 龙儿也以只有大河听得到的沙哑声音在她耳边回答。大河不知是否姑且同意这个答案,边摩擦似乎有点痒的耳朵边看相簿。国中时期有许多体育服与便服的照片,上了高中的照片却没几张,这让龙儿感到惆怅。 刚才回应大河的答案并不正确。 龙儿很清楚。
泰子不会回来这里,他必须和大河一直等待,最后出去找人——但要是这样做,龙儿的希望不会实现,这样人数不够,无法坐满「大河世界」的座位。 近乎违规地传了那封假简讯……做了不该做的事。龙儿当然也希望采取更干净、没有任何人会自责的方式。 问题是时间不允讦他这么做。 摆在餐桌上的手表显示,现在早已超过晚餐时间。时间前进得太过快速,身体逐渐成长,期望的世界仍然遥远,龙儿不禁感到焦虑。明明希望一切顺利,也希望扎实地前进,到头来还是只能慌张猜测、修补。 这么做之后,在未来某天是不是就能以自己也能接受的速度、按照自己的步调度日呢? 「……不安?」 「……为什么这么问?没有那回事。」 大河刻意用双手撑着脸颊,掩饰自己的嘴巴。她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一直盯着龙儿的脸。龙儿回了一句:「不会有事的。」 「……嗯……」 大河闭上眼睛轻轻摇晃脖子,长叹一口气。 「啾!」 大河丢出飞吻。 龙儿迅速侧头躲开。大河接着啾啾啾连续飞吻,龙儿也左闪右躲一一避开。 「可恶——第一发飞到那边、第二发这边、第三发那边,最后一发在那边。」 大河手指天花板、墙壁、餐桌上,然后是客厅暖桌,发出「呵呵呵!」开心的笑声: 「不过躲开或许是正确的。刚刚那些可不是免费,啾一次三OOO元。」 「居然要收钱。而且有够贵的!」 「但是!全部收集有奖金一OOOO元喔!」 「拿得到吗?」 「然后追加费用……」 「还有啊!」 「全额由Japanet高须负担!」(注:模仿日本知名电视购物公司JapanetTakata) 「啊啊,原来是Japan……结果还是我啊!」 龙儿举起右手准备给她的脑门一记反击。
大河则是挑衅地送上发旋——敢劲手你就试试看啊!就在这时。 龙儿反射动作转头看往玄关。 他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隐约听见的声音。龙儿不禁起身,大河一脸不解地仰望龙儿。 「是泰子。」 园子和清儿也惊讶地看向龙儿的脸。「你听见什么了吗?」「不,我……」龙儿能够听见,他很确定那个怀念的声音愈来愈靠近。 那是穿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全力奔走在柏油路上的高亢脚步声。一直以来,龙儿不管是在托儿所、幼儿园、支亲班、家里,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会从玩具里、书里抬头跑出去。他此刻也快要忍不住踢开椅子朝玄关的方向……不行。龙儿坐回座垫开口: 「那是泰子的脚步声,我想你们可以去玄关迎接她。」 「亲爱的……!」 园子发出有如哀号的声音,看向清儿的脸。清儿也瞬间僵住,夫妇两人看着彼此,甚至忘了呼吸,知道靠近的脚步声主人毫不犹豫打开门之后,他们头也不回地朝走廊跑去。 「你也快去!」 「不,我们等一下再说。毕竟他们等了十八年,打扰他们团聚不太好。」 龙儿对着大河如此说道,喉咙发热彷佛吞下火焰。这的确是真心话,不过还有一半的原因是龙儿害怕见到泰子。 昨天对养育自己长大的泰子说的那番话,此刻仍然在耳边回旋。如果没有生下我就好了——泰子为了龙儿舍弃自己的人生,这样是不对的。妳很失败,我的存在也是一场失败——龙儿完全否定这一切,因为泰子硬是单方面控制龙儿的未来,强迫儿子龙儿去做泰子自己做不到的事,也就是遵照父母的指示生活,泰子企图以家长身分湮灭自己身为人女时的罪证。泰子认为罪证必须湮灭、必须付出代价,这样一来自己和龙儿才能拥有幸福人生。
这不就证明她认为生下龙儿是种罪过?不就证明她很后悔?龙儿想要大声指责泰子「别凭一己之私控制我的人生」、想要用简单一句话「每个人到了十七岁都会这么做」来反驳,但是却重重伤害泰子。 现在的他有不同的想法。 还能重修旧好吗? 包括十八年前到现在的所有事情,现在存在的一切能够获得肯定吗? 「龙儿——」 也能够连同大河的份一起,毫不保留地喜欢吗? 「不好了——」 「……不管好不好,我都要做。我全部郡想要。有谁敢说期望不好?不用牺牲或大毁灭,我要所有的——」 「不好了,泰泰——」 「我要……咦?」 「泰泰没有从玄关进来——」 龙儿转头看向大河一脸惊愕指出的方向。客厅的落地窗被人用力打开,连玻璃都在摇晃。「咦!?」「人不见了!」只听见玄开传来夫妇两人的声音。 泰子脱掉高跟鞋,踏进娘家的客厅。 睁大的眼睛配合气喘吁吁的身体晃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看着龙儿。 身上没有酒臭味,头上也没有爆炸头,只不过洗完澡之后可能没用吹风机吹干。因为烫发受损的金色长发,现正一束一束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泰子又往前踏了一步,脱下的高跟鞋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声响。身穿与高跟鞋不搭、龙儿国中时代的绿色运动服,外面披着黑色羽绒夹克的泰子缓缓走近。 「泰、泰子!泰子……!」 「泰子——!」 从玄关回来的高须夫妇连滚带爬地绕过暖桌,想要抱住泰子。 「小、小、小、龙、小龙……哪、哪哪、哪里、受伤、了——」 但是他们无法触摸泰子的手,只能愣在原地。泰子有如快冻死的人不停发抖。 旁人一看就知道泰子的膝盖与全身剧烈颤抖。她看着龙儿,似乎无法顺利开口。她以打颤的手掩着想说话的嘴,口中只能像是抽筋一样「呼!呼!呼!」大口吐气。
龙儿看见她圆睁双眼的睫毛是湿的。 在那对眼睛前面,龙儿无法动弹。即使大河代替他开口,他也只能用彷佛被木栓塞住的耳朵聆听。 「泰泰……对不起……」 我到底做了什么。 「……对不起,我们是骗妳的……对不起……」 「泰子!」 泰子似乎没注意到园子下定决心伸出的手,跳过来的她差点踢翻暖桌,一口气来到龙儿面前,接着举起右手。龙儿以为自己即将挨打,等待脸颊上的冲击。 然而那只手只是抚摸脸颊。 接着包覆龙儿的脸。 「我——」 用手抚摸下巴,手指温暖他的耳朵。不在乎张开的嘴唇,她一心确认龙儿的脸。接着摸摸穿着制服的肩膀,把手伸到龙儿背后: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泰子想要抱住龙儿却使不出力。看着她的龙儿脑袋一片空白,只能说声: 「……对不起……」 他连支撑瘫坐的母亲都办不到。 泰子坐在客厅地上嚎啕大哭,彷佛刚出生的婴儿、彷佛快被杀掉的野兽放声痛哭,嘴巴张得老大,没办法擦拭双眼流出的泪水。然后发狂似地不断大叫: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清儿走近泰子: 「振作点!」 给她一巴掌让她恢复清醒。 「妳是作母亲的吧!」 泰、泰、泰——泰子颤声仰望龙儿,似乎想说泰泰…… 「没、资格、当、母亲。」 看着龙儿的圆睁眼睛里,再度涌出新的泪水: 「我害小龙有那些想法。我没资格当母亲。
只是希望……他能幸福,可是、做不到……我没有那么想……!那、那么……」 泰子拼命摇头,企图好好开口: 「……如果小龙没有出生,泰泰就一无所有了!小龙是、泰泰的、幸福人生的、全部啊!所以……泰泰害怕啊——!」 园子和清儿彷佛早就知道泰子想说什么,沉默听着拼命啜泣的泰予努力说出的话。 「泰泰一直害怕小龙某天会像泰泰一样离开,一直一直,从小龙还是婴儿时就担心你总有一天会消失,害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泰泰知道自己抛弃爸爸妈妈一定会受到处罚!直到小龙出生,我才了解自己做出这么过分、这么悲惨的事……所以当小龙想离开、泰泰阻止不了的时刻终于来临时,泰泰无法面对、没办法面对、承受不了……所以泰泰逃走了……!泰泰只知道逃走……这个办法……」 龙儿也只是静静听着。 泰子这番话为这个家、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染上悲伤。不准、我不准。龙儿咬住嘴唇瞪视那些悲伤。 我已经受够悲伤了。 「可是泰泰想到必须拜托房东照顾小龙,直到小龙离开为止。结果房东说小龙昨天哭了……又来了!泰泰又做了同样的事……!又做了同样过分的事。这时泰泰才明白……所以收到简汛时,泰泰真的认为这下子一切都结束了——!因为泰泰实在太笨,所以上天要把一切 [插图077] 拿走……用这种方式结束……泰泰真的这么想——!」 「……我还活着!」 龙儿避免受到泰子影响跟着哭泣,所以用力说道。他抓住跪在地上的泰子肩膀,重重吐气试图吓阻悲伤渗入四周。不需要再有人离家出走,任何人都不需要。 「我出生!然后我活着!接着怎么办!?妳还想要什么其他的吗!?」 泰子彷佛看到第一次见面的人似地睁大眼睛,满是泪水的嘴唇颤抖说道: 「还要什么……?其他的……?」 她重复这句话,似乎觉得龙儿的问题不可思议。
「……生下小龙、小龙好好活着,然后泰泰就会幸福……然后……其他就是……这份幸福……一、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那就继续,一起让它继续。」 龙儿对泰子点头,并且牵起大河的手: 「不过这家伙会和我们一起——永远,一辈子。」 「大河妹妹——」 泰子屏住呼吸继续颤抖,最后粗鲁抱住蹲下的大河脑袋。接下来不用多说什么,泰子也抓住龙儿的手臂再次哭泣。不管怎么哭泪水都流不完,不过若是悲伤想趁此时侵入,龙儿绝对会在它一涌现时便彻底击溃。 「——泰泰也考虑过大河妹妹的事。」 泰子哭泣的脸庞埋进大河的小脑袋里,频频抚摸她的头发: 「大河妹妹也跑到泰泰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了吧。大河妹妹遇到许多痛苦、难受的事吧。早知道就不要把大河妹妹看得那么重要,毕竟泰泰没办法开口叫妳不要走!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可是,当小龙离开泰泰时,如果你们两个在一起……就算没有泰泰的份,小龙和大河妹妹总有一天会得到救赎、不会被抛下。」 「别担心。龙儿会得救,我也会得救,泰泰当然也会得救。所有人都会——龙儿是这么说的,我也这么认为。」 两人交换只有她们才懂的对话,然后泰子不断对大河重复同一句话:谢谢。 「……为什么?什么事要道谢?」 「所有事情,妳来到我身边、来到我们家、喜欢小龙、和泰泰相遇。还有对大河妹妹的爸爸和妈妈……所有人、所有人,泰泰都要道谢。」 「妳不把自己的爸妈当一回事吗?」 在儿子的吐嘈下,泰子总算注意到这件事,并且环顾自己所在的地方。她吸吸鼻子、擦拭哭得浮肿的眼睛,终于看到园子和清儿。 「……奇怪?」 唉~~~~~~~~~~~~~~~~~~~~!园子和龙儿同时吐出有如龙卷风的叹息。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的想法多半一样。
可是—— 「已经……没关系了。没事没事,已经没事了。」 园子原本挺直的背部突然放松弯下,缩缩肩膀说道: 「妳一直和龙儿两人住在一起?一直是这样吗?」 泰子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用力点头响应。园子、清儿和龙儿都没有再追问。 这件事到此结束。 爱人的心若是自由,就算现在传达不到也没关系。传达不到的地方、传达不到的事实,这些就是「全部」。 「……真亏妳回得来。妳终于愿意回来了……很远吧?太好了。大家平安无事回来,妈妈很幸福。」 总之先弄点东西给她吃吧——明明刚吃过炒饭,不过一听到清儿这番话,大河的眼睛便不由得闪闪发光。 第十卷 第五章 5 感觉到隔着阶梯的客房房门稍微打开,龙儿也爬出棉被。不发出声音轻轻打开门,跪在门里探头看向位置愈低温度愈冷的走廊。 大河也以同样的姿势看着龙儿,似乎一直在等待龙儿打开房门。 「……好冷,睡不着。」 她用手遮着嘴巴小声说道。 「……暖气呢?我这边是电暖器。」 「开了……可是因为这个冷冰冰。」 大河稍微耸肩,伸手抓起长发——龙儿一看就知道头发仍然带着湿气。看来她在洗完澡之后没有完全吹干。 「虽然借了吹风机,可是要弄到全干相当花时间,我也不好意思一直占用浴室,所以只吹到半干。」 「……吃了三碗饭的人,只有在这种时候突然客气起来……」 「是啊,因为人家天性善良……」 大河双手交叉抓住湿发,陶醉地垂下眼睛,摆出圣像画里的圣人姿势。总之龙儿当成没看到,竖起耳朵倾听楼下的情况。泰子和园子、清儿还待在客厅,只能偶尔隐约听到有如在寂静深夜里掉落的弹珠一般的声音,听不见对话内容。
「……他们在聊什么?」 大河沉默了一阵子,也跟着望着楼梯下方。 「应该有不少话要聊吧?毕竟十八年没见了。」 「刚才我们说要先睡时,泰子的表情——」 「……嗯噗!」听到龙儿的话,大河忍不住笑了。龙儿的嘴唇也在不断抽动。 咦咦咦……你们要睡了……泰泰也一起上去吧……总觉得搞不好等一下会被狠狠痛骂一顿……哇啊~~爸爸好像准备什么恐怖的东西……在一脸紧绷的泰子身后,清儿手拿五号铁杆。基于产品责任法,我要用这只手好好教训蠢蛋女儿!当然不是,他只是想把随手放在客厅的高尔夫球杆收起来。但是—— 「话说回来,前一阵子我就注意到泰泰和你很像,刚刚又发现外公和你也很像。将来会变成那样啊?太好了……我指的是头顶。」 大河伸手指着自己茂密的头发。 「我也希望那样……是吗?我本来觉得自己和泰子完全不像。」 「所以才说是意外。基础脸型虽然是『那位』——」 大河说到这里突然停住,闭起原本因为温柔笑容而放松的嘴唇,观察一下龙儿的脸,想要确认该不该说下去。说啊——龙儿以眨眼的动作叫她缝续。大河压住差点升高的语调继续说道: 「——结果关于你爸爸的事,还是一样不清楚。」 「是啊。」 「这样好吗……?你不想知道吗?」 「只是纯粹好奇罢了。」 龙儿身穿借来的睡衣抱着膝盖,靠着门的角落,小心翼翼降低音量,不让楼下听到: 「我好奇离家出走并且拍出那张照片的两人为何分开。可是我觉得……父亲不在的这个事实,会不会是泰子『选择』的结果?如果她现在依然不断找寻、想要见他就另当别论,问题是她没有。」 龙儿认为或许再过几年,就能开口询问泰子那个人为什么没有一直待在我们身边。现在无法立刻开口,是因为新的人生阶段才刚开始。
大河也以同样姿势坐在走廊另一侧,凝视自己的脚尖。龙儿则是把冰冷的下巴摆在交握的手背上。 他认为仍在蹒跚学步的自己,无法理解父亲与母亲的选择,因此目前只是将眼前的事实照单全收。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龙儿梦想中的大餐桌旁有父亲的身影。虽然是十八年前消失时的模样,不过确实存在。他无法当作父亲不存在,自己此刻能够拥有这条生命,就足以对这个世界证明父亲的存在。 最好的证明就是我——龙儿如此心想。我接受自己世界的一切,这就是高须龙儿,就是 这个名字的生命。他抬起视线看向大河雪白的脸。 身体缩起的大河长发垂地,脸颊靠着膝盖,看着龙儿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你真的不恨父亲、不恨泰泰吗?」 她的音量虽小,却清楚传进龙儿耳里,温柔拂过之后融化消失。 两人的呼吸在夜晚的冷空气里交迭。 「我想了很多。」 龙儿曾经近乎无意识地数着自己必须承受的伤口。钱、升学,还有未来的事。小时候面对的无心伤害、因为「不同」而突然遇到的轻蔑与疏离、知道龙儿的出身与泰子的职业时,大人们充满警戒的眼神、知道他人是如此看待高须龙儿的自己、绝对饶不了的流言——龙儿回想过去的种种,彷佛在确认伤口。 有些已经治愈,有些还没。有些还在渗血,有些不合理、有些无能为力而放弃、有些甚至和父母、出身无关。有些张开的伤口来自于没人希望发生的误会,以及情感认知的差异。因为这些事实,使得以这副血肉之躯活在每个现实日子的龙儿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 自己能够决定自我灵魂的位子,却动不了这个世上多数人的灵魂。有些人希望受到伤害,有些时候无法避免伤害。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人类。龙儿自己也是活在现实的人类,因此无论多么小心,仍会不知不觉伤害某个人。龙儿也不敢断言自己从来不曾想要挥刀伤人。 他再次体认自我希望的远大。
接纳自己存在于这里的一切,包括伤口的痛与伤害他人的自己有多么丑恶,然后为此感到欣喜,这么做果然很困难。 「可是,唉……幸好有妳。」 「我……?真的吗?」 点头的龙儿沉默了一阵子。大河看向龙儿的脸,脸颊埋进抱着的膝盖里,眼神彷佛想哭又想笑,十分不可思议。她以指尖划过蔷薇色的柔软双唇: 「你是这样看待我吗?」 龙儿心想:是啊。 无论多困难、多遥远,只有一件事怎么样都要做到。 灵魂搬运跨越严峻现实的肉体与内心,在灵魂深处有个东西没有任何力量能及、绝不会遭受破坏,除了龙儿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能碰触。那东西类似凝视自己爱人与被爱的眼睛。每次站到它面前总会低下头,发誓绝不背叛。眼睛看着我的姿态、我的行动、我的想法在心里奠基,继续「弄懂」我自身的存在,以及我存在这里的方式。 我想眼睛看到的,就是我的世界。 龙儿相信大河心里,应该也有只有她才能立下基础的东西,他希望大河知道这件事。 因此龙儿想让大河看看他奠基的那个东西,以及为了让那东西存在而选择的「做法」。 坐在冰冷走廊的微弱灯光下,大河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看着落在龙儿脚边的浅影。 「……妳才是不再恨那个大叔了吗?他可是擅自搅乱妳的人生。另外还有亲生母亲、后母、亲生母亲的再婚对象、新的弟弟或妹妹。妳的情况比较复杂,妳又是怎么想的?」 「我——」 龙儿像是祈愿一般,注视突然噤声的淡色嘴唇。可是大河没有说话,轻轻略过龙儿的祈愿、想象、期待等诸如此类的一切,摇曳的视线落在远方。 大河一个人看着某个地方。 抬起尖下巴,眼睛发出光芒,以正面挑衅的态度面对眼前宽广的世界。
她的眼神究竟在看什么?看的东西有多么广大?在大河的世界里,有什么样的星星在发光?过着什么样的季节?吹着什么样的风?龙儿很想知道、很想看到、想和她站在同样的地打、想要待在她身边。 各自存在的肉体,以及怎么样也无法合而为一的两个灵魂,该如何才能来到尽可能最接近彼此的地方?两人的世界如何能够交集? 「……可以过去你那边吗?电暖器比较温暖。」 大河的视线回到龙儿身上,仿佛在回答龙儿的问题。她摩擦自己的小手呼了口气,以发抖的声音说声:太冷了。 「嗯,去关暖气。」 大河的身影消失在昏暗房间里——哔!龙儿听见关闭暖气电源的微弱声响。大概是因为光脚走在冰冷的走廊地板实在太冷,大河一边压低脚步声,一边蹑手蹑脚以跳跃的动作进入为了龙儿与泰子准备的房间,然后轻轻关上房门。 「啊、还是这间房间比较暖和……」 大河不由得放松肩膀。 房间只靠电暖器的橘色灯光照亮,大河因为房间的暖意呼了口气。 「……别一直盯着这里。」 大河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按住借来的睡衣胸口。有如褶扇迭在一起的手、微妙弯曲的腰部、稍微抬头向上望的动作……妳是哪里来的婢女?龙儿原本想要吐嘈,最后还是忍着,只是简单问道:为什么? 「尺寸太大了。人家很在意胸口空空的感觉。」 「啊——妳还真是可怜。快点打起精神用电暖器弄干头发吧。」 「……总觉得突然有点火大,可是吵起来楼下会听到,这次先放过你。你可别忘了,辈子都别忘了。」 大河狠狠斜眼瞪视龙儿,双手紧紧压住胸口走过房间,来到摆在距离龙儿与泰子两张睡铺有段距离的电暖器前坐下,把手伸向热源。深橘色光芒淡淡照亮关灯的房间。「啊……复活了……不准忘记!」又再度瞪向龙儿。
随便妳随便妳——龙儿在自己的睡铺上伸直双腿,凝视自己形状有点丑的脚趾甲,吐出满腔气息与紧张。今晚绝对不能再靠近。光是这个距离、共处这间密室、相互凝视就够恐怖了。被瞪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说真的——光是传到耳朵里的气息,就足以烧焦自己的脑浆、令人发狂。 因为喜欢的女孩就在眼前。 整颗心彷佛坐上云霄飞车绕来绕去,终于到达「现在」。就在眼前的大河、微微摇曳的一撮头发、娇小的肩膀、浮现骨头形状的雪白手腕,都能挑动龙儿全身的感觉。龙儿的视线无论如何都紧紧跟着她,感觉似乎可以闻到她的香气,大河所在的左边好温暖——是因为电暖器在那边的关系吧。 自己曾经有过这么想接触别人身体的时候吗?他的要求很简单——想要更进一步靠近大河、想更了解大河、想把更多想法告诉她,说起来只有这些欲望,实在想象不到仅是这样就能掀起体内如此激烈的反应。 可是如果真的伸出手,龙儿明白一切将会就此结束。自己也不知道随意踏出一步会跌到什么地方,就像站在悬崖旁边。上次也曾经站在同样地方。想要再一次跌下桥、摔进连心脏也会冻结的冰水里吗? 龙儿以若无其事的态度遮住耳朵,以不知情的表情放松脖子转头。实际上要转开视线相当困难。他忽略快要发抖的背脊,甚至想吹口哨……以前在一起就没事。当时到底是怎么度过每一天的?此刻的龙儿怎样也想不起来。以前——具体来说是指什么时候呢?现在的他就连这一点也不知道。 视线角落坐在电暖器前的大河将长发垂在身前,缓缓用手指梳弄。在白皙手指的拨弄下,龙儿觉得头发柔软到像是快要滴落的融化蜂蜜。在鼻尖前方的浏海缝隙,脸颊轮廓在暖炉照射下映着光芒。外公外婆正在相隔一片地板的楼下。龙儿再度环顾四周,这间似乎是泰子过去的房间——家具和依然挂在那里的制服、便服等等,所有东西都有母亲和过去生活的影子。 即使心意相通,禁忌仍是禁忌。
只是有些事愈是禁止愈想碰触。 「龙儿。」 「喔!啊!是!」 「……你太大声了……帮我把温度调高一点,我不会调。」 面对电暖器的大河没有看向龙儿。 龙儿也没有响应,只是靠近电暖器、靠近大河。 把电暖器温度调高的人可以怎么做……如果只是握手,她应该会接受吧? 能够拥抱吗? 朋友之间也会这么做吧? 对吧。等到被拒绝再说。希望她不会认为我是不知分寸的混蛋。 ……如果是真心想要触碰。 以身体接触的程度满足好奇,只要这样就能满足——龙儿伸出手。 「……应该是这边吧。」 ——按下画有向上三角形记号的简单按钮。哔、哔。按几次就响几声,电热管因此变得 更加明亮,变成火焰的亮度。迎面传到皮肤的暖意迅速增强。 「……会不会太强?」 「这样刚好。啊啊,好暖和……」 「别把头发烧焦了。」 「我再怎么笨,也不会笨到……嗯?」 大河抓着发尾拿到鼻子前面闻了一下: 「不会笨到把头发烧焦。」 如何——!她莫名得意地抬头挺胸,把脸凑近龙儿。 「……别太靠近我。」 龙儿皱起眉头,脸从正中间裂开,冒出外星小孩……当然不是,他只是露出威胁恐吓的表情。他以与大河同样的角度后仰回避,保持三十公分的距离。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那种话?」 因为现在光是触碰不能满足我……我当然不可能说出这种话。也不打算说是因为长辈在楼下。总之做什么都无法满足,我对大河的渴望深不见底。 不够。 全部不够。果然不够。 就算全部知道,爱上全部,最重要的时间依然不够,还有自己的力量不够。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一年只有三六五天,一辈子大不了八十年。这一夜也只剩下几个小时。
龙儿只是普通小鬼,什么都不够的他只能焦虑与痛苦挣扎。如此而已。 「……无论如何、不管怎么样,这条线是我和妳的界线。」 此刻更是手足无措。 龙儿用手指在坐着的两人之间画条线,正好通过中间的地毯接缝。绝对不容跨越!龙儿甚至转换性别,露出鬼婆婆的表情。 「……越过会怎么样?」 「会有眼睛看不见的卫兵拿枪打爆妳的头,让妳喷出脑浆。」 「我不是那个意思……会怎么样?」 大河身穿借来的睡衣跪坐在电暖器前,眼睛紧盯手指爬梳的发尾。落在那张侧脸上的睫毛影子,不断撞击龙儿的心。妳怎么可以这么冷静!龙儿甚至开始感到怨恨。结果大河这个女生真的什么也不懂,她的心情似乎与在2DK里一样,能够毫无防备说睡就睡。 如果真是这样—— 「嗯……我是不会越过啦。」 如果真的越过,你想对我怎么样—— 「如果我真的想越过那条线,如果我真的下定决心……不管你怎么哭、怎么叫,我都不会放你走。」 「……妳……」 ——这个混蛋!不,是恶魔!错,是掌中老虎。 「可是被看不见的卫兵打爆头,我也很伤脑筋。再说让你清理我的脑浆也太可怜了……对不对?」 「……」 龙儿发不出声音。 大河嘲弄的视线与热度,挑动纯情的复杂男人心。这下子简直就像光脚在铁板上跳舞。在龙儿跳舞的铁板下,大河正在煽火,龙儿则是瞪向她—— 「怎么?那个表情想说什么吗?」 大河粗鲁地盘起腿,双脚脚底靠在一起,像个不倒翁摇来晃去。她故意睁大眼睛,噘起嘴巴说道:「我完全不懂你想说什么,真是没资格当你的妹、废、未婚妻啊~~~」又像外国人一样缩缩脖子。
龙儿心想:我可不觉得「真是遗憾」好吗? 既然言语说不过她,龙儿使出远距离攻击武器——一只手很有男子气概地按着嘴唇,对准大河的眼睛,「啾!」一声由门牙缝隙喷出黑曼巴蛇的致死剧毒……才不是,而是学大河之前的动作,脸色难看地送上飞吻。管它楼下有谁,至少这个我还做得到!飞吧飞吧,一次五OOO元!龙儿虽然握拳—— 「这种程度!在我看来根本没飞过来!」 用打蚊子的动作打下飞吻。 「喔!好、好惨……!」 「『喔!好、好惨……!』」 「……我的下巴哪有那么长。」 「你真的是得意忘形……」 大河以充满恶意的动作突出下巴,无奈地摊开双手,并且摇摇头。 「妳说什么!?」 「居然连飞吻的声音都不会。唉……没想到你这么不怕丢脸,竟敢学我……」 「喔喔喔……妳!是妳先……!算了!」 想要回嘴却说不出话来,龙儿转头不看大河,只说了一句:「我要睡了。」便背对大河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 「唉呀呀,生气了。人家只是开玩笑的,你居然在闹别扭。」 「……」 「龙儿。龙——儿——」 「……」 「小龙。」 「那个……泰泰的事,真是太好了。」 「……」 「你的事也……太好了。」 龙儿仍然坚持闭上眼睛,脚边传来大河的气息,因此他缩着身体。 「……我也是,太好了……我觉得真的很好,自己似乎能够这么想了。泰泰对我这种人说谢谢……然后我对你、对龙儿真的……」 大河的声音沙哑,轮廓突然有如颤抖一般变得朦胧。 「……你真的睡着了?」 龙儿以沉默响应大河的问题。 「如果你睡着就算了。反正我头发干了,也温暖了……无所谓。」 他感觉到大河站起来,就此踩着棉被边缘离开。
龙儿听着她的脚步声,睁开眼睛抬起头,准备起身追上。 「噗唔!?」 咚!突如其来的冲击令他停止呼吸。 「……睡着的人不可以动。」 「不可以动?妳……好、好难受……!」 「也不可以说话。」 快要窒息的龙儿不停挣扎。 虽然整个人被棉被牢牢压住,不过龙儿仍然勉强掌握情况——大河加速以全身体重扑在 龙儿身上,然后压着他。这招一般称为「纵四方固定」,再加上用棉被闷死。 大河用会和呼吸搞混的沙哑声音轻声说道: 「……你怎么可以逃,你在睡觉喔。」 ——的确动不了。无法逃走。 大河只有四十公斤吧,飞扑上来的大河整个人抓住龙儿不肯离开。这份直接的觉悟也不允许龙儿挣扎。 「我啊……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两个分别存在的身体。 两个无论如何也无法合而为一的灵魂。 「喜欢龙儿。」 即使如此,仍然希望尽可能地靠近。 盖着脸的棉被被往下拉,柔软的头发落在龙儿的睑颊上,额头与额头相碰,眉毛靠着眉毛,像在确认弧度。鼻尖贴着鼻尖,低调地吐息交叠,最后隔着洗发精的香味,火热的嘴唇与嘴唇靠在一起。大河以全身体重贴在龙儿的唇上,比第一次的吻更炽热、更余裕,似乎能够就此深深沉醉。龙儿在千钧一发之际重新稳住快被恋爱热度融化的身体,拼命睁开眼睛。 我也喜欢妳、喜欢大河——不断反复。 同样的思念,让人想扭动身子跳起、想就此奔向大地、想变成四只手四只脚的怪兽、想拥有同一条生命。可是不同的两个身体只能互相接近、互相触碰,焦虑地不得了。焦虑又烦躁,然后只能哭喊,发狂、踩碎满溢的情绪,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可是现在站在这个距离的话,似乎能够看到什么。
两个独立的生命将各自拥有的世界合而为一,两人便能够再度在新的世界,而且这次是在同一个地方获得重生。 龙儿和大河想到那里。 只是这样,这就是全部,怀抱着全部的他们「现在」就在这里。 因为他们各自独立,因为他们无法合一,才会强烈地彼此吸引。在空中挥舞挣扎哭喊受伤,然后以强大的力量相拥。渴望想去的世界,眼睛睁开无数次。 时间与生命又短又有限,而且希望太远让人感到焦虑。可是—— 「……真的该睡了。」 逐渐成长为大人。 往前迈进、留下痕迹的时光不会回头,现在逐渐变成过去。 大河用指尖触摸龙儿的眼皮。龙儿明白大河持续轻轻颤抖的心。在颤抖的同时,她让龙儿闭上眼睛,按着睫毛说道: 「我也要睡了……晚安。」 怎么睡得着。 ——怎么可能睡着。 眼睛没有睁开。 太阳也还没完全升起,好冷好冷,这应该是隆冬最后的早晨。 侧睡的龙儿在经过一整晚用体温暖过的被子里并起双腿,双手遮着眼睛。旁边棉被里的人应该是泰子。 龙儿透过声音与气息,清楚知道大河轻轻打开门,站在门边。他也知道稍微响起的坚硬声音,是斜背包包上发出的金属声音。 龙儿。大河怯生生地小声呼唤。 龙儿没动。 再一次——龙儿。稍微等了一会儿,又清楚喊了一声,三次呼喊龙儿的名字。大河似乎确定龙儿没有动静。 「那么——我稍微离开一下。」 地板发出微弱的吱嘎声,门静静关上。她缓缓走下楼梯,将鞋子拿到玄关地砖上,穿上鞋子打开门。 门打开了。 这样就好。 这个城镇真是安静。 龙儿的耳朵好一阵子都能听见在冷到快让人冻僵的天空下,逐渐离去的脚步声。
那个脚步声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最后终于一步步像是确认一般,恢复平常的速度跑去。鞋底用力踏在柏油路上的扎实声音逐渐远去。 听不见了。 龙儿在棉被里没动。 眼睛也闭着没睁开。 「这、这是——」 率先从被窝里跳起来的人是泰子。 「……小龙!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就好。 龙儿很想这么回答。 可是他说不出来。明知道这样就好,却连眼睛也睁不开。 大河必须回到父母身边。 因为大河爱他们。 不用离家出走。 大河试着割舍父母。表现爱意就会招致毁灭——大河害怕这一点,所以至今都不敢追求什么。大河付出的爱与得到的爱完全不成比例,她更因此而哭泣。自己的爱得不到同等回报、自己的价值只有那么一点,这些都让大河厌恶自己,因此她不允许渺小的自己拥有远大梦想。大河一直遭到束缚。如果希求不被允许的爱,最后会遭到天谴、代价是失去东西、会身受重伤——这些恐惧持续束缚她。 可是现在不一样。 大河的手脚自由了,已经获得解放,能够奔往任何地方。 她应该明白即使想爱什么东西、爱什么人,也再没有东西能被夺走。大河以自由的心,全心爱着她生活的这个世界。她应该明白比起爱其他人、其他东西,最先爱的是自己、应该了解可以想要拥有一切、应该知道再也没有所谓的舍弃或夺取、应该已经能够怀抱一切,甚至是伤口一起走。 所以这样—— 「……小龙……」 这样就好。她已经懂了。 现在能够清楚回答哽咽的泰子。龙儿从棉被里起身睁开眼睛,吸一口气拾起脸,看着这个世界。 认清大河已经不在的「现在」。 认清自己坐在景物罗列的冬天早晨、坐在这个现实中央。
即使他真的想说「这样就好」、想自认「这样就好」…. 「大……」 在这个世界上孤伶伶一个人。 孤伶伶的龙儿——一个人活着。 大河不在了。 什么也说不出来,怎么也叫不出口,四分五裂,爆炸了。抹上一片白色之后爆出火花的 眼皮内侧,一大堆想法四处乱窜,惊人的能量炸开心脏。「啊啊啊……」发出呻吟,一切果 然全毁了。不行,这样、这样、这样—— 「小龙!」 龙儿的肩膀被人用力抓住,龙儿看着泰子的脸。眼泪就像喷泉落在通红的脸上,痛苦地蹙眉喘息。破裂世界的碎片由四面八方降临,发抖的自己倒竖着头发置身其中,涌上的想法好像快爆发——龙儿认为这就是自己现在的脸。 不行。 龙儿踢开棉被跑出去。 身穿睡衣的龙儿几乎是滚下楼梯,光着脚来到玄关。他推开大河离开的那扇门,一口气奔向门外的世界,一个人奔向新的孤独。 周围路上看不到任何人,只有龙儿一个人以颤抖的手拼命按着嘴巴。那句差点说出口的话、差点喊出的名字——必须忍住。龙儿使尽全力咬住嘴唇。可是阻挡不了这个身体,刺骨寒风吹拂,像是要割裂龙儿的皮肤。冬天的太阳尚未完全升起,天空笼罩沉重苦闷的寒意。 心灵、肉体与灵魂遭到撕裂。再继续下去会化成碎片。 身体出走,内心也出走,灵魂喊着别走。身体想停止,心却停不下来。阻止不了吧。龙儿独自在风中奔跑。 我明白,真的明白,可是淌血的心里却在疯狂地呼喊大河。呼喊希望两人的世界能够交集。无论距离多遥远,只要有爱就能想通吗?可是只有被夺走的心要不回来。以人类思考无法追上的力量相互靠近、彼此需求、呼唤。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走吗,大河? 甩开这股强大的力量,你还是要跑开吗? 跑着跑着,跑往远方。
即使如此,总有一天两人的世界终将交会,能够一起共度未来的每个日子吗? 能够得到那样的力量吗? 龙儿胡乱奔跑,拼命擦拭流下脸颊的泪水。他明白追不上,也知道大河是用多大的力气奔跑。这样就好——龙儿对自己这么说,被夺走的心正在哭泣,脚步依然继续移动。大河已经不在这个城镇,已经追不上了。 这样就好。 这个身体里应该蕴含和她一样的力量。我应该也拥有深爱大河、也被大河深爱、能够欢喜接受这个世上一切的力量和坚强。 龙儿的白色气息,在寒冷宁静的清晨城镇里跳动。 他们八成是读了龙儿从电车上传送出去的简讯。龙儿与泰子隔了一小段距离,穿过礼拜六空荡荡的验票口。 「……栉枝……」 利用回家路上的空档安抚骚动的心情。 在稀疏往来的行人背影里,实乃梨用棒球帽遮住睡乱的头发,身穿羽绒外套与牛仔裤站在那里。 「我不懂喔。」 发现龙儿之后,实乃梨只说了这么一句,牙齿紧咬的嘴唇几乎毫无血色。在她睁大的强烈双眸前面,龙儿找不出方法好好说明。 大河离开的原因、龙儿让她走的原因、这样就好的原因,龙儿该如何正确告诉实乃梨?愈是思考愈是胆怯。虽然明白实乃梨一定懂,但是这种时候的自己总会变得更不会说话、更加笨拙。 和实乃梨隔了一点距离,亚美也在。看来她昨天没睡。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弯腰驼背,天生的美貌现在一片苍白。北村从再远一点的地方走近。他绝对不打算指责,然而眼神却是明显充满不解,看着在场唯一穿着制服的龙儿。 龙儿传给大家的简讯中只有简单写着——大河回到母亲身边了。应该有更好的写法,只是龙儿不晓得。大家会一团混乱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龙儿他们原本约好大河不会放弃心爱的大家,因此两人会一起逃、一起回到这里。他们一直等待,也相信龙儿会和大河一起回来。
龙儿必须一个人说明自己孤身回来的原因。 「……大家都是好朋友吧。」 认识在场所有人的泰子小声说道。她从运动服口袋拿出钥匙包,拆下大河交给她保管的大楼备份钥匙给龙儿。 「大家一起去找大河妹妹。不懂的事,大家试着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泰泰必须去接小鹦回家。」 「……小鹦寄放在哪里?」 「房东家!」 既然如此,我们的方向一样——龙儿正想开口,泰子却挥手微笑说声:「我走了。」泰子或许猜到大部分情况——关于大河已经不在这里,以及龙儿必须告诉伙伴这些事,所以迈开脚步与孩子保持距离。 接过钥匙的龙儿抬起头来。 不管是谁先走出第一步,总之大家迈步前进。 从熟悉的车站大步走向每天经过的那条路,最后大家纷纷不落人后地奔跑。连早就知道大河不在这里的龙儿也着急地移动双腿,转过高须家的下一个转角、爬上楼梯、进入入口大厅、按下密码打开自动门。大河说过这里已经不是逢坂家的财产,会不会今天早上已经换了门锁?房仲业者会不会已经过来了? 龙儿想象钥匙可能卡住,不过没想到钥匙顺利插入门锁。轻轻发出与大门的厚重外表不相称的声音后,大河原本居住的房子门锁打开了。 推开门,打开玄关的灯,所有人争先恐后地脱鞋进入屋内。「大河!我们进来啰!」实乃梨期待大河仍在屋里,于是开口大喊。 「逢坂!」 「老虎,妳在吗!?」 北村和亚美也跟着喊。 「是我!我来了!进来啰!大河!大——」 推开通往客厅的玻璃门,龙儿忍不住停下脚步。在他身后的实乃梨也跟着发不出声音。正因为他们清楚大河一个人住时屋内是什么惨状,所以此刻的两人部说不出话。 因为惊讶。 暖气没开的宽广客厅冰冷而充满寒意。
在无人居住的水晶灯下,单人沙发、小玻璃茶几、白色收纳柜都还留着,仔细用罩子盖住。欧式厨房、长毛脚踏垫、大河常抱的抱枕等全部一尘不染,每个角落都整整齐齐,徽底打扫干净。 实乃梨缓步走进客厅中央之后摇头,彷佛决定此时此刻要将所有感情摆到一边、彻底忘记。她像收到指令的机器人打开收纳柜,毫不迟疑地打开其中一个抽屉: 「摆放贵重物品的小包包不在了。」 她抬头向大家说明: 「是个深蓝色搭配粉红色的直条纹扁包。她总是把存折、印章、健保卡、护照等东西摆进去放在这里。她说这样火灾时能够方便抓着逃走。不过现在不在了。」 毅然关上收纳柜,她拉开雾玻璃门踏入寝室,将床上的罩子拉到枕头上,看着毫无皱折的床铺。阖上的笔记本电脑摆在书桌上,老是乱糟糟缠在一起、让龙儿很兴奋的电线和网络线也已经拔除,以绑头发的发圈束好搁在桌上。 打开衣柜,实乃梨瞬间说不出话来。 「……制服,还在。」 她的背在发抖。 「老虎,妳打算这样消失吗……?」 站在寝室门口的亚美以茫然的模样自言自语。她的声音悲伤回响在寂静宽广的房间里。 实乃梨转头仰望龙儿的脸,一个人深呼吸。龙儿只是看着实乃梨肩膀起伏。 「这、这样……这个、高须同学、这是……」 必须回答才行——龙儿在心里做好决定。 「这样好吗……!?」 「这样就好。」 「哪里好了!?」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又不是谁大声谁就赢,龙儿仍然大声呼喊,不输给实乃梨有如哀号的声音,也不输给自己的心,用尽力气这么大喊: 「我认为大河就这么离开,这样就好!」 「你不难过吗!?」 怎么可能不难过? 「不难过!」 我难过得不得了。
「怎么可能!」 「栉枝,冷静一点。」 北村由身后抓住浑身发抖的实乃梨肩膀,低声说道: 「逢坂或许还在附近也说不定,现在或许还来得及。」 「是……是啊。或许还在附近。她说不定以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在附近闲晃!」 听到北村与亚美的声音,实乃梨与龙儿一起转头。 「也对。打扫到这个地步,代表她或许整理到刚刚才离开。也许还来得及……对吧!还来得及吧!?高须同学!」 「……」 「高须同学!走啊!」 实乃梨、亚美、北村等人跑出雕走过的走廊前往玄关,龙儿也追上他们。 离开入口大厅来到大马路土。跑在择木林荫道上,龙儿因为渗进肺部的冷空气而喘息。 搞不好还来得及—— 如果还来得及追上那个背影、那个轻飘摇动的长发、那个翻飞的连身洋装裙襬,龙儿会跑近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告诉她不要走、永远留在我身边。 如果还来得及以满心思念拦住大河,将她紧紧拥抱。 「——北村。」 如果能留住她。 「川嶋。」 如果她能不离开。 「栉枝……栉枝!」 「放手!高须同学!一起走!去追她!」 「不行,栉枝!不可以!这样……就好!」 「为什么!?」 龙儿将勉强抓住的羽绒外套袖子硬是拉近,以自身的体重压制实乃梨。实乃梨不停挣扎,双手胡乱挥舞想甩开龙儿的手。龙儿左手抓住北村的手肘和亚美的围巾一角,当然也不可能放任右手的实乃梨跑开。他全力抓着实乃梨拥有恐怖怪力的纤细手腕。
「为什么这样就好!?这样我们就不知道大河去哪里了啊!?这样哪里好!?你不是说喜欢大河吗!?你不是告诉我已经决定要去的地方了吗!?你不是说决定要两人一起生活下去吗!?你不是说要得到幸福……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为什么!?」 「大河不离家出走!大河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所以这样就好!」 马路上往来的行人因为龙儿的大吼而回头。即使如此,龙儿仍不放开实乃梨的手腕。不能让她去。实乃梨的脸上挂着泪水,龙儿大声说的话,实乃梨因为颤抖而愈来愈听不清楚。龙儿仍然用力说道:这样就好。 龙儿闭上眼睛,对着或许听不到的大河吶喊: 「大河!上啊!快点!快去!」 如果我还能赶上妳,证明妳必须跑得更快、跑得更远。无论跑向哪里,甚至是妳生存的世界尽头,尽力抓住妳应该拥有的一切吧。 「快去————————!」 龙儿以浑身的力量叫喊代替眼泪。 踢飞呼喊大河时颤抖的心脏,睁开闭上的眼睛。 仰望的天空好远、好耀眼。 真的,这样就好。 大河早已不见踪影,早就消失了。这样就好。 北村拿下眼镜站在原地掩着脸,扭曲的嘴边传出藏不住的低声呜咽。亚美斜眼看着北村,咬住嘴唇。她的脸颊、鼻子、喉咙一片通红,长睫毛下晶莹的泪珠滑落下巴。 实乃梨早已失去力气,瘫坐在人行道中央: 「……也就是说……大河抛下我们了吗?」 「不是。」 龙儿拼命对着她的背影、朋友的背影说道: 「绝对不是那样。大河不会放弃,她不是那么软弱的女生。她绝对会回来。她回到这里时,你们也绝对要在!」 「不管你怎么说……难过就是难过。大河不在这里,我好难过。
我满心的悲伤该怎么处理?高须同学的悲伤要怎么处理?」 实乃梨的悲伤无法否定,不管多么不需要,即使想在悲伤涌现时就将之击溃,此刻感觉仍然很难受。 可是龙儿没有转开视线,而是坦然地站稳脚步面对,甚至想要概括承受每个悲伤。 「难过也没关系。」 分开的难过——这就是自己和大河现在的关系。 但是心中充满爱。 悲伤也不要紧。 龙儿一点一滴回想。 樱花季节结束时,他与大河在混乱的情况下相遇。吵吵闹闹干疮百孔的每个日子都由这里开始。最后终于无可救药地互相吸引,从某一刻开始坠入爱河,摔得很难看,还差点以为会死。好不容易起身,心意总算相契合。到了现在,高须龙儿爱着逢坂大河。 只要有爱,联系两人的羁绊绝不会被切断。只要想联系,我相信自己一定没问题。总有一天这份爱会变成声音涌出,变成压抑不了的声音喊出。我们或许会互喊对方的名字,互相靠近的力量无法抗拒,两人的身体、内心、灵魂终将在世界的某个鱼落相遇。如此一来,就如同找到回家的路,龙儿和大河会朝着同一个方向活下去。如果能够和大河一起生活、一起走,即使前方没有终点也无所谓,不断走下去无所谓,龙儿甚至认为永远走下去也无所谓。因为这里有爱。 这是通往归途的漫长旅程,因此应该满怀欣喜。无论途中多么痛苦难受,这一切将会带来喜悦的成果,所以现在要马不停蹄向前走。 自己这样一路走来的日子、此刻站在这里的这个日子、今后将度过的那些日子,龙儿全都喜爱。大河也会喜爱她那个部分吧。泰子也是、实乃梨也是、亚美也是、北村也是。大家会以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爱自己的人生。 绝对能够再见面——以各自的身体,一路活过各自世界的龙儿与大河,总有一天能将两个世界强而有力地准确结合。因为他们彼此的世界是如此互相吸引、相互呼唤,如此强烈地渴望彼此。
绝对不会放弃,而是坦率面对。 「……老虎还会想见到我吗……?」 亚美一边落泪一边说,声音小到快要消失。龙儿以唤回她的声音的气势用力回答: 「妳要想着一定能够再见面。如果这对妳来说是必要的,就好好传达出去,以行动来表示。妳的想法,只有妳能够实现……川嶋也要为了自己加油!」 「我——」 在亚美哭泣的脸庞上,泪水流个不停: 「我想再见到老虎!我希望老虎回来时,我还在这里!我想和实乃梨变成更好的朋友!我也想和高须同学重修旧好!人家不要绝交!想要当永远的朋友!和大家在一起真的好开心!人家想和大家在一起!我好喜欢大家……!」 「我、我呢!?」 「佑作随便啦!」 「亚美……!」 实乃梨起身扑向亚美,抱着亚美的脑袋靠过去。实乃梨!亚美边哭边大喊,用手抱住突乃梨的背,把脸埋向她的肩膀。两个自尊高到互不相让的女孩,现在互相拥抱彼此。她们想着不住场的朋友,不在乎他人的目光放声大哭。 身为青梅竹马的北村,也清楚知道战友的内心想法而加入她们,龙儿从外面抱住三名朋友的肩膀低下头。四人靠在一起,互相搭着肩膀,站在人行道中央孩子气地哭个不停。 可是龙儿不禁庆幸,幸好我们拥有各自独立的身体,才能够像这样互相温暖受伤的身体。因为我们分别诞生,分别成长,之后相遇、恋爱、吵架……然后像「此刻」这样哭成一团,这是比什么都少见的奇迹。 就在内心快被悲伤击溃冲走的现在,现在存在的一切、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龙儿全都无比爱惜,无论怎么叫喊都比不上涌现的爱。 龙儿相信先走一步的大河,她的旅程之中也充满爱。只是并非所有的爱都能获得回报。或许会再度遭受背叛、伤害,再度灰心失意。 可是还是要前进,大家都要前进,在各自的道路上活下去。
无论距离多远,无论路途多远,龙儿和大河一定能够再次找到彼此,所以不要紧。因为他们的目的地是同一个地方。 ——飞舞在无吐尽的天空,龙儿看到云届底下的美丽世界。在时而鲜明时而残酷的生物色彩之中,坚强的野兽踢开时间沙尘向前迈进,以充满四肢的能量,奔跑在她引以为傲的成长土地上。 我是虎。 我是龙。 变成普通的人类互相呼唤,呼应。无论到哪里、无论在哪里,咆哮声都能传达。 最后龙飞舞的天空少了云,与老虎吼叫的大地之间不再有声音的阻隔。 无论谁怎么责怪高须同学,老师绝对会保护你。因为老师了解高须同学做的事—— 「哇啊!完成了完成了!啪啪啪啪!」 「……」 「整整十张,确实收到。你看,这个文件夹变厚了~~!这个等毕业时再送你。母亲……呃……高、高须同学为什么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看着老师……?」 这哪里是怨恨。 「啊、莫非是身体不舒服?」 也没有不舒服。 「……那个,出了很多事,真是辛苦了……」 只是有点累。 我会保护你——班导是这么说的。单身班导恋洼百合(如)手上的文件夹真是厚到吓人。贴在文件夹侧面的标题写着:「2-C高须龙儿,悔过书」。 「不过看的人也是很辛苦。每个周末十页悔过书,结果写了几次?这些是六次的份,另外还有每周一三五的清扫检讨报告……这部分高须同学就写太多了。明明告诉你只要写一页就好,你却自作主张,每次都写五、六页。」 「写那种东西,手就会忍不住兴奋起来,没办法。」 ——惹出那么大的逃亡风波却没有遭到停学处分,这都多亏了恋洼百合在校长、训导主任、教务主任面前拼命帮忙说话。这不是龙儿的推论,而是龙儿在校长室里直接听校长说的。
至于龙儿的处罚是每个周末自己一个人待在说教房里,用作文稿纸写十页悔过书,还有每周三次一个人打扫教职员专用厕所。 龙儿老老实实做到了,同时在前几天的期末考,考出入学以来最好的成绩。最擅长的数学甚至超越北村,拿下学年第一名,总排名也比上次考试进步十名,得以进入前几名。龙儿个人认为这样算是保住恋洼百合的面子。不过—— 「事实上,其他老师很不满意高须同学的清扫检讨报告……纷纷质疑你到底要花多久时间打扫?而且报告中还清楚写出掉了几根头发、垃圾桶里有果汁空罐、那个很脏、这个太邋遢、犯人恐怕是某某老师……诸如此类的内容,简直就像恶婆婆一样……搞得大家上厕所都心惊胆战。」 「老师没有婆婆吧?」 「……嗯,是根据我的想象说的。也就是印象……凭空想象……」 呵呵呵。恋洼哀怨地笑了,整理好龙儿的悔过书放进文件夹里,准备之后再好好边看边拿红笔写下评论:「那个怎样?」「再想清楚一点!」「说得没错。」等等,劈哩啪啦写评语也是班导的工作。然后把悔过书暂时还给龙儿,让龙儿针对班导的意见写下自己的看法,最后再收进文件夹里。 这个周六早上有课。现在是放学时间。 恋洼用手指翻了一下收到的悔过书。两人独处的说教房里好一阵子充满沉默。外面的操场可以听见远处传来参加运动社团的女孩子声音,可能是垒球社吧。龙儿只听见粗鲁又尖锐的声音喊着:「稳住~~冲~~对!怎样!唔喔!」龙儿曾经问过实乃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时的实乃梨回答:「就是『稳住~~冲~~对!怎样!唔喔!』呀。」这个世界至今仍然充满许多谜团。 过了这个礼舜,就是第三学期的结业式。 「好,悔过书到此全部写完。高须同学,辛苦了。」 「……不,这是我的错。老师才辛苦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嗯,没关系。
」 高中二年级的生活将在少了大河的情况下结束。 「老师。」 嗯?先一步离开的恋洼转过头。龙儿把一张纸递到她的面前。因为龙儿把纸对折的关系,纸上有一条明显的折线,龙儿拿着的部分往下垂。 在老师看到内容之前,龙儿有话要说: 「前阵子我曾在这里写过这个交给您,不过请把那张作废。对不起,事到如今了我才认真写……我先走了!」 龙儿趁着恋洼阅读自己递过去的纸时,快步起身开门离开。 「咦……咦?咦咦咦~~?」 「那是我的真心话。」 班导追着龙儿出门,龙儿一面转身看着班导一面倒着走,同时伸出手指代表:「我是认真的。」龙儿接着面对正面大步前进,转头看着班导伤脑筋的脸。怎么会有那种表情——龙儿忍不住笑了。 「真心话虽然好!可是升学就业调查表不是用来表白这种东西!没有更闪闪发光,更明亮开朗的未来展望吗!?」 「我的未来展望很闪亮,也很开朗啊。话说回来,『大家』之中也包括老师喔!」 「咦~~那我姑且说一声……谢、谢谢……」 恋洼以微妙的表情说完之后忍不住「噗哈哈—!」笑了出来。龙儿听着她的笑声轻快步下楼梯。恋洼目送他的背影,稍微放松地说道:「你的未来的确闪闪发亮。因为……」但是马上又露出大人的表情,收起要说的话。 闪闪发光又明亮开朗,龙儿决定的未来只有一句话——「让大家幸福!」 龙儿写上惊叹号之后,便把单子交出去。 他朝着书包所在的教室走去:心里也明白恋洼大喊「咦!!」的心情。不过事实上,他现在还无法具体告诉班导自己要报考哪间大学、念什么科系,或是从事什么职业。 反正还有一年,没关系啦。 这样会不会太天真?会不会过得太悠哉?会不会赶不上大家?可是龙儿好不容易才开始明白世界的宽广,他还无法决定该如何在这个世界生活。
决定不了不是因为钱的关系,不是因为泰子的束缚,也不是受到泰子与双亲和解的影响,更不是因为选择太少或是什么郡不想选。只是因为龙儿现在还在小心观察四周、因为比其他朋友更悠哉的他,终于迈步向前。 比今天更前面的未来太过宽广、遥远、巨大,让龙儿感到害怕,但是也显得闪闪发光、一片明亮——光是想象就觉得快乐。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办得到。龙儿相信决定好的梦想一定能实现。 只要心存这种想法,不论选择什么武器或装备面对这个世界,龙儿都认为没问题。 如此决定之后执行,只要达成任务即可。所以我希望能再当一下小孩子。允许迷惑的时间不多了吧?这段时间是人生最后可以迷惑的日子吧?所以就让我快乐地伤脑筋吧。 人生只有现在、只有这个时候能够奢侈享受。 「嘿嘿喔~~~!?肚子饿死了~~~去吃饭吧~~!」 「你真的把那张交出去了!?那张『让大家幸福!』?」 春田和能登在教室里面边吃零食边等龙儿。「交了交了。」点头的龙儿抓起洋芋片放进嘴里。 「真的交了!不愧是小高高~~!百合说什么?」 「她只说『咦~~~!』。」 嗯哈哈!能登笑了。还留在教室里的其他人也正好为了其他事情发笑,一时之间教室里充满笑声。 「唉呀,会说『咦~~!』也是很正常。成绩那么好的学生却交出那种东西。」 「那是小高高的长处嘛!不过我希望小高高开餐厅!」 「啊、我也是!我也是!最后会变成我们大家三不五时去坐坐的地方。」 「听起来好像很难赚钱……话说回来,午餐要吃什么?北村还没好吗?」 龙儿看向走廊,心想他八成还在学生会办公室—— 『啊——啊——啊——学生会现在正在测试麦克风。
啊,嗯啊……喂!那边那位和广播节 目无关的你,麻烦不要推我好吗?』 听到扩音器突然传出北村现场播放的声音,龙儿等人差点摔倒。 能登在一旁为龙儿说明: 「学生会和戏剧社似乎为了下学期的午休广播节目分配起了争执。广播社站在中立立场,他们说接下来会冷静商谈,不过看起来——」 『……唔!唔喔!才不让……我才不让步!』 『呀!放手、笨蛋!』 『啊啊啊,倒了倒了,你们住手,那边是机器呀!』 「冷静商谈……?可是听起来不像……要不要紧啊?」 咚咻、喀咚——只听见吵吵闹闹的混乱声音。 『够了,那个给我……放……手!嘿咻!拿到了!下、下学期的周一、周三、周五中午时间也将继续播放「失恋大明神」节目,请各位期待你的恋爱加油团!咕……我绝对不让步!音乐!快点放音乐!请听……呃!?呀啊!』 接菩听到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然后是广播暂时切断的声音。咦咦咦……龙儿忍不住抬头看向扩音器。 「啊~~!这首歌好像在电视广告听过!」 哼哼哼。春田跟着旋律摇晃脑袋。恐怕是为了封杀戏剧社言论而播放的音乐,龙儿也有听过的印象。他和春田互看一眼,一起轻轻摇头。就在此时—— 「……好久没去唱歌了,好想去……」 能登提出绝妙的建议。 「好主意~~!走吧,现在就去!」 「走走走。就去车站后面的『俺之声』吧?」 「唯一选择!先发个简讯给大师,叫他晚点一起过来。」 能登马上背起包包拿出手机,拇指迅速按了几下:「……大家一起去,你也来吧!」传简讯给北村。龙儿和春田一起走出教室,正准备把围巾围上脖子—— 「今天外面好暖和~~小高高,应该用不到围巾喔?我也热到想脱掉里面的连帽T恤收进包包。
」 「是喔……怎么搞的,已经春天了吗?」 龙儿看向窗外,一路延伸到校门的樱花林荫道,似乎笼罩一层淡粉红色的雾气。虽然还没开花,树上已经有了粉红色的花蕾。 「是啊~~属于我春田浩次的季节今年也来了!请看我的花,CherryBrockenJr.(注:日 本漫画《格斗金肉人》里的登场人物)已经上色,深蓝加上粉红的雨——」 「应该是CherryBlossom吧……?」 「哇喔—迎头就遇见上亚美大人一行~~嘻嘻嘻!去上厕所吗?」 可怕!可怕!可怕! 刚从女厕出来就撞见春田的亚美、麻耶和奈奈子摆出同样姿势双手抱肩,面面相觑。 「你们怎么还在学校?」 话说回来,妳们还真夸张。龙儿指的是三人一样的长卷发。记得在放学前的班会时还不是这种发型。 「我们刚刚在练习卷头发~~」 看来心情很好的亚美用手指轻轻卷动胸口附近的头发,张开的嘴巴是动人的心形。她对龙儿眨动长睫毛说道: 「怎样怎样?感想如何?呵呵~~这头亮泽轻飘的卷发,不觉得超适合亚美美的吗?适合到恐怖!!已经快到危险边缘了~~!这股爆发力、这股潜力、决断力!怎~~样?连我都觉得自己可怕。呀啊!真是不得了—!」 「妳在兴奋什么?话说回来,就是有妳们这种人在厕所弄头发,洗脸台上才会都是头发。那些亮泽轻飘的卷毛掉下去之后,有没有捡起来啊?」 「……你可以滚了!」 啐!去!去!亚美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对龙儿挥手。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亚美的举动,麻耶和奈奈子忍不住笑了。看到奈奈子的头发—— 「我个人觉得~~香椎大人的卷度很可爱~~」 「是吗?谢谢。其实这样有点失败。」 「嗯嗯!不要太卷,蓬松一点比较好。
」 奈奈子因为春田的称赞放松原本嘟起的嘴唇,以带有深意的眼神看向能登: 「能登同学觉得什么卷度最可爱?像我这样蓬松?或是亚美那种华丽?还是像麻耶一样发尾微卷?你喜欢哪一种?」 「咦!?我吗!?头发!?我、我——」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能登一一看向2年C班代表美少女三人组的脸: 「——要不要一起去唱歌!?」 最后转移话题,对着女厕的门说道: 「我们现在正好要去……呃,如果妳们有空,可以一起去……那个、不过如果要去别的地方……就那个、如果那个……呃,就在KTV对面的摩斯汉堡买吃的,里面饮料免费。唉,虽说无所谓,那个就是那个,不过就是那个。」 他稍微转过头,没有针对某个人小声说道: 「北村也会来。」 没想到—— 「这么巧!」 麻耶突然开朗地大叫,彷佛想要掩盖能登的声音: 「我们刚好也说要去唱歌!既然这样就大家一起去吧!这些家伙一起去没关系吧,亚美、奈奈子?」 「当然!大家一起去比较有趣嘛。对吧,亚美?」 「啊~~嗯,没想到这些家伙可以听到亚美美的美声~~」 一行人穿过走廊来到鞋柜换鞋。女孩子走在前面,后面的能登念念有词:「果然是为了北村吗?」你问我也不知道啊。龙儿不禁苦笑,同时若无其事地把能登的脑袋推向春田。 一群人吵吵闹闹走过还没开花的樱花树下。亚美看往运动场的方向,说声「时间刚好!」就突然跑到护网旁的栏杆: 「喂!!实乃梨!」 「嗯?亚美怎么了?咦咦咦,怎么大家都凑在一起?要回家了?」 亚美对在外侧跑道的实乃梨招手。身穿满是尘士的垒球社制服,实乃梨手指缠着运动绷带,不过拿掉帽子便露出平常的笑容。「哟!」实乃梨也对着龙儿挥手。喔!龙儿也挥手回应。
「妳这样还真恐怖……社团活动还没结束吗?今天要打工?」 「已经结束了。今天不用打工!」 「真的?我们现在要去唱歌,妳换好衣服也一起来吧。」 「唱——歌!唔喔喔!超久没唱了!我要去我要去!给我听好了!今天我要以动画歌征服你们!」 「好好好好,我知道了。总之快点!」 「0K!超赞说!」 超赞说……?是什么赞……?奈奈子和麻耶不解地偏着头。这时正好看见收到简讯的北村跑下楼梯。 喂——————————!龙儿忍不住对好友挥手,催促他快点过来。北村也以同样的气势挥手回应,晃着眼镜满脸笑容跑来。实乃梨迅速结束今天的礼团活动,以日本战国武将的动作集合社员宣布解散。女孩子走在前方,能登与春田和龙儿一起停下脚步等待北村。 大家都在这里。 只剩下妳了——龙儿在心里悄悄说道。 大家都在,所以快点过来。 快点回到我身边。 大河。 我好想见妳。 ——这世界上有一个东西,任谁也没见过。 [插图103] 「……喔、喔、喔……」 「垠!垠、垠、垠垠垠……垠……垠~~!」 「好棒,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真的好可爱……喔喂喂,住手小鹦,这样很痒。」 「凌!」 沐浴在晨光之中,长相诡异的鸟正咬着龙儿手上的皮肤。高须龙儿拉开它的嘴,看着自己被小鹦啄了几口的大拇指。「OFJOY——」 「TOY!」(注:垠凌、YinlingofJoytoy,来自台湾的日本性感艺人) 「太棒了……!」 龙儿沉醉地眨动双眼,用指尖抚摸站在自己手上的丑鸟小鹦。或许这样很舒服,小鹦流出白浊的口水、翻白眼、浑身颤抖。嗯、嗯、好、好——龙儿忍不住对着它的头亲下去。其实他想整只吞下。
小鹦对龙儿来说就是这么可爱,不过真的那么做恐怕没资格当人。今天早上的沟通到此为止,龙儿把小鹦轻轻摆回鸟笼。 好了——看看时间,七点四十五分。 「……不妙!」 时间过得真快,龙儿原本以为现在的时间大约只是七点半。高中三年级的开学典礼怎么可以迟到? 「话说回来,头!」 龙儿冲进盥洗室照镜子,「噫——!」吓得不禁往后仰。头发偏偏挑在今天这个日子变型。戴鸭舌帽……不,干脆戴假发好了!后脑勺的头发怎么会这么膨!?龙儿拼命用梳子梳、用沾湿的手指想办法抚平。 「糟糟糟糟糕了……!」 龙儿穿箸袜子回到客厅,从柜子拉出收有泰子整发组的小篮子,找寻可以安抚乱发的喷雾、泡沫发雕还是发蜡什么的。唉,总之什么都可以,快点想办法。 「小龙在找什么?」 「头!整发!现在这样根本没办法出门!」 「啊!那个!小龙手上拿的那个,是专门对付睡醒乱发的水发蜡喔!借泰泰一下,泰泰弄给你看~~!」 已经起床换好衣服,和龙儿一起吃过早餐的泰子绕到龙儿身后,在头上抹了几下水发蜡,梳了几下湿发然后用力一压。龙儿不安地再次看向时钟: 「惨了惨了惨了……搞不好真的会迟到。妳呢?几点出门?」 「泰泰没关系!只要十点之前到店里就行了~~好了,接下来只要用吹风机把弄湿的地方吹干就好。」 龙儿随便应了一声,再度回到盥洗室慌张拿出吹风机,插头掉在光亮的洗脸台上,发出声响。「没事吧?」偷看着龙儿的泰子因为把严重受损的头发一口气剪短,感觉起来更像园子。可是她本人似乎不喜欢,大声宣布要再次留长。 自从那天之后,园子来过这间屋子三次,清儿一次,龙儿与泰子也回了娘家高须家一次。在感动再会之后缓缓重新开始的日常生活果然有些严苛,分开过久的双亲与离家出走的女儿偶尔会有摩擦。
不过泰子在三月底从昆沙门天国退休,原因并非在意父母的看法,而是老板的意思。由第二红牌静代接任新的妈妈桑,泰子接下新店。 店名叫作「大阪烧,弁财天国」。听说今天有新人面试。 「弄好了?」 「……放弃!」 龙儿按着好像小鹦头的发型,瞪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从今天起就是高三生,他试着皱起眉头,决定这样就好。能做的事已经做了,总比迟到来得好。 龙儿冲进窗帘关上的房间,撕下制服外面的洗衣店塑料袋,接着卷起塞进垃圾桶,穿上笔挺的立领学生服。 窗帘对面的大楼寝室,现在住进一对不认识的年轻夫妻。对方似乎不喜欢整天见面,百叶窗总是紧闭,所以龙儿也很少打开窗帘。无所谓,反正就算打开窗帘,阳光也照不进来。龙儿抓起手机,把手提袋挂在肩上跑出房间: 「我去上学了!」 「慢走~~!别担心~~~~!小龙是全世界最帅的!」 「……」 这就是所谓的偏袒吧。 母亲的袒护让龙儿一早就想跌倒,不过他还是连忙穿上擦得晶亮的学生鞋,握住冰冷的门把,用力把门打开。 春天耀眼的阳光瞬间照亮龙儿的全身上下。 叫人睁不开眼的阳光,带有花香的温暖春风,龙儿在湛蓝的天空下大口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气。 踏响鞋子跑下楼梯,「早安!」「哇!别突然出声!」……拿着扫把打扫门口的房东差点没有心脏病发作。 全新的日子就此再度出发。 新学年、新班级、新导师、新朋友,都从这个全新的早晨开始。一步一步前进,脚上充满能量。 「大河。」 大步前进,挺起胸膛。 「妳要如何往前走?」 我可是堂堂正正地迈步向前。我相信自己正朝着妳的方向、相信能够在这条路上和妳再度相遇。
所以妳也要—— 「唔咕!?」 「嚏啊!」 ——这世界上有一个东西,任谁也没见过。 它很温柔、很甜。 如果看得见,应该每个人都会想要吧! 正因为如此,所以谁也没有看过。 这个世界把它隐藏得好好的,让人无法轻易得手。 但总有一天,它会被某个人发现。 唯有能够得到它的人,才可以看见它。 只要好好睁开眼睛,龙儿也能找到。只要坚定前进就不要紧。 大河也一定能够找到。 就是这样。 「……好……痛啊啊啊……!妳、妳妳妳妳妳!」 颤抖的舌头因为麻痹而口齿不清。 妳怎么会……好不容易开口,却没注意肩上的包包掉在地上。 惊愕彷佛过强的纯白光芒蒙蔽龙儿的视线,感觉在瞬间全被夺去。 「……为什么!?妳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回来的!?」 大河跌坐在按住下巴的龙儿面前,身上是和过去相同,但是看起来很新的制服。她正抱着刚才狠狠撞上龙儿的脑袋呻吟,站不起来。 「喔、喂,妳……要不要紧!?」 「……总觉得有点晕……话、说、回、来——」 瞪!大河睁大藏在小手后面的双眼,以充满杀意的眼神看着龙儿。即使尺寸小到可以摆在手上,老虎终究是老虎。她似猛烈气势飞扑过来: 「一大早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你很慢耶!根本就迟到了嘛!而且还完全没注意到我直接撞上来!你为什么——」 龙儿毫不犹豫地用全身的力气抱住以浑身体重紧紧抓着龙儿的娇小身体。 「——没有一开始就抱住我!?」 这么猛烈、这么强力、这么娇小、这么轻盈、这么冲动、这么可爱——这就是大河。 「对不起。」 大河总是这么突然。
突然出现、突然撞上龙儿、突然夺走整颗心,总是这样,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互相紧拥、彼此深呼吸、使尽全力喊出声音:妳回来了!回来了!我回来了!回来了!能够回来真叫人开心,两个人的世界充满喜悦。 面对面的两人怀抱满溢的爱,以睁开的眼睛凝视彼此,稍微流泪,互相倾诉这些日子的孤寂,同时脸上满是笑容、笑容、笑容。 「是大河、大河、大河、是真的大河……真的是大河!」 「龙儿,真的龙儿,我最爱的龙儿!」 「……妳为什么能够回来!?」 「就是妈妈在隔天就撤回退学申请,改为休学申请,所以我才能回到学校。不过也不是马上能够获得校方同意,再加上之前闹得那么大,到处一团混乱,她才没有告诉我。我也是直到前阵子才知道。」 「房子呢!?妳现在住哪里!?妳……可恶!到底在搞什么!?这些日子到底都在哪里!?也不和我联络!」 「那边——」 大河稍微拾起湿润的眼睛,看向旁边的白色大楼,喉咙继续发出笑声: 「已经回不去了。不过我住得很近喔,就在那边。大家一起来我家!真的很近!」 「……当然要去!绝对要去!」 「妈妈和新爸爸,还有——弟弟都在!好可爱!他们为了我在附近租房子!不过条件是妈妈上班时,我要帮忙照顾弟弟。不过一毕业就要搬走了,对吧?」 「也是。」 「是啊。」 龙儿描绘的这条通往未来的路上,是和大河结婚、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梦。大河心中一定也描绘相同的梦。梦里还有大家。因为有如此美好的梦想在未来等待,龙儿和大河才能够这么开心、幸福地瞇起眼睛展露笑容。 「看到我在学校出现,大家会很惊讶吧。我还没有和任何人说喔——小实、蠢蛋吉、北村同学都还不知道。」 「让他们吓一跳吧。
走啰!再继续拖拉下去真的要迟到了!」 「嗯!」 龙儿轻轻捡起掉在地上的袋子转身,两人奔向一如往常的择木林荫道。有人主动牵住对方的手,两个人相视而笑。 崭新的日子现在才要开始。 第十卷 后记 后记 「明日帝国TOMORROWNEVERDIE」……是007系列电影。每次我聊到这个话题,老是会很兴奋地说成「明天过后DAYAFTERTOMORROW」。听到身旁的人轻声提醒我:「那好像是另一部电影?」害我不好意思到全身透出金光。于是神可怜我,召唤我到天上成为点缀夜空的星座。唉,遇上这种事,变成闪亮星星的我,实在很想以一句「日文好难呀!」打发过去,不过现在想想,那和日文没有关系……如果各位看到双手遮脸、受不了丢脸记忆而「哇啊啊!」大喊的悲惨雌性星座,请挥挥手,那就是我。我是竹宫ゆゆこ。闪闪发亮中…… 在我注意到时,《TIGERxDRAGON!》也写了整整三年。写故事大纲、写稿、稍微休息、看印样、写故事大纲、写稿……重复做了三年。我一直在做这些事。或许是一直被截稿日追着跑的关系,回顾起来感觉上只是一转眼、只是季节变换而已。搞不好就和作品里的时间一样,只是过了一个春夏秋冬,可是现实的时间毫不留情地流逝,身体整整老了三年。 总之,我花了三年时间写完一整年的故事,写出了十集《TIGERxDRAGON!》。感谢买下这部作品的各位一路相陪!不晓得读者们是否从中得到乐趣呢? 今后预定要写几篇短篇故事,不过主线故事到第十集便告一段落。本系列能够延续到这里,这三年的时间我一直很幸福,有能够发表作品的地方,有愿意阅读的各位,这一切真的很棒!我好幸福!好想再多写一点!这就是撤除理性之后的真心话。但是我觉得也到了必须做个区隔的时候。
再次由衷感谢阅读《TIGERxDRAGON!》的各位!因为你们总是等在稿子终点,让我持续创作,用作品代替手拍你们的肩膀、出声呼唤。写《TIGERxDRAGON!》对我来说就是和你们接触、联系的唯一方法。 如果可以,我真想从书里爬出去……听到我这么说,各位觉得如何?很恐怖吗?翻开书突然出现三十岁的我。累到不行、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脸上毛茸茸(用了很营养又有点贵的面霜之后,脸毛长个不停。除此之外还涂在手上,所以指毛也很惊人。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不行吗?既然这样,打扮成ヤス老师画的美少女出现如何?水亮银色短发加上金色眼睛、尖尖的黑色猫耳朵这样呢?会被误认为是少年的纤细肢体毫不客气地裸露,只有脖子上挂着毛茸茸的黑色项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还请多多指教。 ……唉呀,银发猫耳全裸打扮或许很难。如果是银发和全裸还算办得到,不过对所有人来说应该都是件不幸的事……话说回来,我还想写新作品,还想继续写下去。这些日子支持《TIGERxDRAGON!》的各位,如果我能顺利写出下一部作品,也请大家拿起来翻一下,或是瞄一下也好。如果各位愿意一看,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还有写信和读后感想给我的读者,在我濒死之际,你们写的内容救了我。好几次、好几次我需要帮助时,就会反复阅读大家的信。另外是参加签名会的各位,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签名会,所以忍不住紧张到发抖,不过真的很开心,是我永远忘不了的回忆。然后是陪伴我走到《TIGERxDRAGON!》第十集的各位,再一次、再一次谢谢你们!下一部作品也请多指教!最后是ヤス老师,以及一起完成《TIGERXDRAGON!》的各位,大家辛苦了! 稍微休息一下,我打算马上就要开工! 竹宫ゆゆこ 我是ヤス。 能够平安无事一直担任插画工作直到最后一集, 这一切都是托各位的福。
感谢大家一路上支持《TIGER×DRAGON10!》! 如果有机会再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竹宫老师、汤浅编辑, 除此之外还有助手樱叶。
真是谢谢你们的照顾! 第十卷 插图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0.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0.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1.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1.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2.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2.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3.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3.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4.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4.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5.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5.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6.jpg http://pic.wkcdn.com/pictures/0/2/24345/107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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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pg 番外篇 SPIN OFF 2! 秋高虎肥 秋高虎肥 1 高须龙儿不禁感慨。 ——这么说来,和这家伙结缘也是因为食欲的关系。 「唔~~嗯。」 不是友情,也不是恋情,但是可以确定有某种情感联系著他们。之所以产生这种奇妙、复杂、牢固,甚至称得上办家家酒的人际关系,就是因为—— 「唔~~嗯。」 具体说来,记得是炒饭。对,就是炒饭。那个想忘也忘不掉、有如恶梦的午夜三点时分做给她吃的炒饭,就是一切的开始。 「唔唔唔~~嗯。」 「喂……这是生鲜食品,一直拿在手上会退冰,会给店家和其他客人添麻烦。」 「闭跩!」 在她的气势之下,龙儿只能乖乖闭嘴。 那句充满魄力的卷舌回应,应该是「闭嘴」的意思。逢坂大河龇牙咧嘴地怒吼过後,便「唔唔唔~~嗯。」再度陷入深沉的苦恼。 小小的右手拿著一盒猪肩里肌肉,左手则是一盒猪五花肉。肩里肌可以用来做叉烧(顺便用卤汁做简单咖哩)~~五花肉可以煮成软嫩到快要融化的卤肉。来吧,你要选哪个?刚才被龙儿这么一问,大河便愣在超级市场的肉品卖场,一动也不动地比较猪肉。 轻盈摇曳的浅色及腰微卷长发,近乎透明的牛奶色肌肤,搭配宛如法国人偶的精致美丽容貌,发旋位置只到龙儿胸口,以高中二年级来说体格未免太过娇小,这样的大河今天依然这么可爱。即使双手握著巨大猪肉、即使构造简单的脑袋正在思考「不如两种都吃好了……」大河仍然是个美少女。 这位美貌出众的少女—— 「唔唔唔唔唔~~嗯奴喔喔~~!我不行了,没办法取舍!龙儿,你来选!既然是你煮,就要负起责任尽量让你的猪鼻子发挥作用,选好吃的那边!来吧!快选!」 死也不忘摆架子。 「谁的鼻子是猪鼻子啊!那我选便宜的。今天买肩里肌肉煮叉烧,就这么决定了。
」 「……!?」 「干嘛?怎么样?还是你想吃卤肉?那么改买五花肉也没关系——」 「……!」 「我说真的,你到底想怎样?肩里肌肉可以吧?可以喔?好,那就这样。走吧。」 大河依依不舍地来回看过双手的猪肉,最後叫声「喝呀!」闭上眼睛,把五花肉摆回去,将肩里肌肉快速丢进龙儿手中的篮子。 「『喝呀!』……?」 「我们走吧,快走。继续待下去又会犹豫了!肚子明明已经饿到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永远都吃不到晚餐!决定煮叉烧就叉烧吧!剩下的呢?配菜的材料!我要马钤薯沙拉……或是美乃滋通心面沙拉!」 大河抓著篮子边缘用力拖行,拚命把视线从肉品卖场挪开,准备离开现场……走开的她:似乎还不死心,转头瞥了五花肉最後一眼。龙儿只能傻傻看著她说: 「你最近食欲真好,或者该说嘴馋贪吃……喔!」 「贪吃!?你这个粗野鄙俗、各方面都糟糕透顶的猪头狗肉块三层肉少嚣张了!」 ——龙儿已经听不到她骂人的话。因为大河的手指比嘴巴还快,早就以电光石火的速度狠狠戳人龙儿的眼睛。 「我、我的眼睛……!」 「自找的,别怪我。哼,干嘛那么夸张,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喂,你这样子很丢脸耶,大家都在看你。」 连手指的第二关节都刺进眼睛里了……好恐怖……那身制服是附近的公立高中吧……嘘,这位太太不能看喔……世人善良的目光,连闭著眼睛都能够切身感受。受到众人瞩目虽然痛苦,但是龙儿此刻仍然只能够以一身立领学生服打扮,按著眼睛趴在超市走道中央站不起来。他快痛死了,哪管什么旁人的目光是否刺眼。 大河双手抱胸,冷漠地低头看著龙儿,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这只粗鲁、蛮横、残暴,而且是最强最凶狠的野兽——对,她的别名就是「掌中老虎」。这个称呼实在是替老虎找麻烦,不过这个女人正是以此称号广为人知。
「你真的很垃圾。唉,算了。我这个善良澄明的超级好人,就去帮你把要买的东西拿过来吧。我肚子饿得要命,没那个闲工夫和你在这边演戏……话说回来,你还真是好运,我愿意帮你买东西,想必你一定感动到快哭了吧?我懂我懂。不过别担心,为了一扫你心中的闷气,我今後也会尽可能地拚命使唤你。」 如此说完便「哼!」一声走开。 ……降下天谴吧!龙儿用那对狂乱发光的不吉高吊双眼,以快要喷血的气势瞪视大河。其实他的眼神凶恶纯粹是遗传,结膜发红则是大河手指狠戳造成的。可惜他并非如外表看来那样,拥有可以使用咒语的魔族血脉。 然而就在下一秒。 「呀啊!」 大河突然在空无一物的走道滑倒,漂亮滑了一公尺之远。这当然并非天谴,纯粹只是因为大河笨手笨脚。龙儿忘记自身的怨恨连忙起身,跑向难看瘫在地上的大河。 「喂、没事吧!?」 「好痛……哈!刚才的冲击让我得到答案!今天果然是要吃卤肉!」 「……这、这样啊……」 龙儿再次确认大河的贪吃。他们把篮子里的肩里肌肉换成五花肉,拿齐美乃滋通心面沙拉的材料,买了牛奶、明天便当要用的鸡蛋、火腿、小松菜,还有便宜的通心面。另外还看了看正值季节的菇类,无论哪种菇都是又大又便宜。 「喔,这个鸿喜菇……!这个舞菇!好大的香菇!杏鲍菇也好大!说到这粗大的白色真姬菇梗……这就是秋天的滋味吧!好想煮香菇火锅!」 来到菇类卖场的龙儿忘记眼睛痛,雀跃地来回看著各个包装。大河也眼睛闪闪发光地伸出手: 「看起来真的好好吃!食物果然还是要吃当季食材!龙儿,还要这个、这个!」 「喔、也要那个……你是笨蛋吗!」 大河手拿装在桐木盒里的松茸。龙儿当然迅速从大河手里抢走木盒,小心翼翼地摆回去。 没错,季节已经来到秋天。
超市里到处装饰塑胶红叶,主妇们也围著鲜鱼卖场抢购新鲜的秋刀鱼。附带一提,高须家昨天就是吃秋刀鱼。烤得酥脆多汁的鱼皮、油脂肥厚的鱼肉,再淋上酱油还有满满的白萝卜泥与酸橘汁…… 「……来煮……栗子饭好了……!」 「……哇啊……!」 在回忆秋刀鱼的美味之後,龙儿接著又以梦游的动作,被装在网袋里的浑圆栗子吸引过去。大河也摇摇晃晃跟在他身後,手伸向整齐摆在栗子旁边,圆润有弹性、表面淡淡妆点白色果粉的大颗巨峰葡萄。一闻到那股绝妙的香气—— 「唔啊啊啊……看起来超好吃的!我还满喜欢葡萄的……可恶,为什么秋天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我也超爱巨峰葡萄!要、要买吗?买吧!买来当点心!」 「买、买、买……不……不行!七百八十元还是太贵了!」 龙儿只拿了栗子,以逃跑的模样把视线从巨峰葡萄上栘开。没错,说到秋天就想到食欲之秋。大河最近的食欲,或许该说贪吃程度似乎莫名大幅上升。不过这也没什么,我自己也是一样,全世界的人应该都是如此。 正值产季的食物当然美味,加上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原本因为夏季酷热而中暑的身体也恢复健康,这个季节自然会想摄取正常的卡路里。 这就是秋天。俗话说得好:秋高马肥。 「好,我去结帐!那边人太多了,你先去出口等我!」 「嗯!」 龙儿让大河先离开,自己混在主妇当中排队结帐。他把环保袋摆在购物篮上,表示不需要购物袋。到此为止的动作流畅无比、毫无滞凝。 出生单亲家庭的龙儿,主妇资历到高二为止已经超过五年。从今年春天开始,由他照顾。生活起居的人除了亲生母亲之外,又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而且这家伙刚才还用力戳他的眼睛,让他眼睛充血,看起来比原本还要凶恶。 「欢迎光临。请问有带集点卡吗?」 「有。
」 「那么……呀啊——!」 「……」 结果吓到收银小姐,害她发出惨叫——撇开这些不提,龙儿的主妇生涯还算圆满。挑选当季食材很愉快,从料理到做家事也是龙儿的最爱,一点也不觉得采买会很麻烦。想菜单、顾虑营养、思考如何表现季节气氛,顺便四处比较之後再做决定,这些事比无聊的游戏更让龙儿感到有趣。 噜噜噜~~带著与长相不搭调的超好心情,龙儿将装满食材的购物篮拎至装袋区,放眼找寻大河的踪影。 「……喔!」 龙儿忍不住屏息。 果然是秋天——食欲之秋。「这里!」看见大河在挥手,龙儿不由得感到惊讶。明明快要吃晚餐、明明等一下就要卤肉,大河却在等待龙儿的一小段时问里,站在超市角落的面包店前面,啃著巨大的马芬蛋糕。「啊、这是地瓜马芬,秋季限定商品。」这不是重点! 「你在吃什么东西啊!?等一下就要吃饭了!」 「没——问题,吃得下吃得下,晚饭少吃一点。」 大河大口咬下马芬蛋糕,「啊!」却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 「干嘛?怎么了?」 「……怎么办,我口渴了。」 「谁叫你站在这里吃马芬蛋糕,喉咙当然会渴。忍耐一点,回家我再泡茶给你喝。」 「……怎么办怎么办?我好想喝拿铁咖啡。你看,就是公园那边的咖啡。」 「你说什么!?要喝那个?当然不行!就跟你说等一下要吃晚餐了!看看我!手上还提著猪肉耶!」 「马上马上、马上就好。反正猪肉有保冷剂。只要喝个一口我就满足了,也不加砂糖。算我的,我请客!对了,你说过喜欢那边的咖啡不是吗?我们去喝嘛,好不好!」 大河把马芬蛋糕塞进嘴里嚼个不停,同时拉著龙儿往咖啡厅走去。
她原本说要喝无糖拿铁,不过在看到菜单之後——「哇~~枫叶肉桂鲜奶油拿铁耶!」改喝光是听名字就觉得很危险的饮料,还趁龙儿去洗手间时——「这个这个!我点了这个!秋天新上市的南瓜蛋糕卷!超~~好~~吃~~的!」 ……虽说秋天来了。 即使是食欲之秋—— ——契机是炒饭,这段缘分就从大河的食欲开始。大河基於许多原因,三更半夜杀进高须家,最後却因为肚子太饿而倒下,於是龙儿做了炒饭给她吃,这就是一切厄运的开始。注意到龙儿料理本领的大河,从此便以高须家:贝的身分每天过来吃饭。而且她的食欲实在太过惊人,叫人不禁怀疑这么娇小的大胃女王到底把食物吃到哪里去了。 然後是现在,正好遇上食欲之秋,逢坂小姐的食欲更是永无止尽。当天晚餐的卤肉也是——「再来一碗!」「再来一碗!」「再来……呃嗝!」「……你别再吃了。」「一碗!」……就这样直到电锅里的栗子饭见底。吃正餐之前明明吃了那么多东西。 不过至少比没有食欲来得健康。如果因为吃零食而吃不下正餐,当然必须念她几句——龙儿没规炬地用门牙咬下饭匙上的饭粒。大河把龙儿想要再来一碗的份也吃光了。这么说来这个礼拜,龙儿连「再来一碗」的机会都没有。仔细想想,这实在大有问题。龙儿一碗饭,泰子一碗饭,两人加起来大约一杯米的量。龙儿每次都煮三杯米,也就是说大河自己一个人就吃掉两杯米。 「哈……好饱好饱……喝茶!」 大河悠哉地躺在矮桌旁,身穿UNIQLO买来的两件式简单家居服。这么说来,龙儿发现她最近几天经常是这种打扮。过去大河即使只是从隔壁大楼来到徒步只要数秒钟的龙儿家,也会穿上有一大堆蕾丝、贵得要命的连身洋装。 龙儿叠起碗盘准备洗碗,顺口问了一句: 「我现在才注意到,你最近的打扮都很朴素。
」 抖了一下的大河瞬间沉默,若无其事地回答: 「……嗯?啊啊,是啊……穿过一次之後发现很舒服,所以不知不觉就这么穿了。不过像是连身洋装还有平常那些衣服我也照穿……毕竟过来这里只不过是吃饭,这种时候当然想放松一下……这样穿很好啊……很好吧……?」 「没什么不好,我无所谓。穿那样也比较轻松。你的衣服全都贵得吓死人,拿来当家居服太浪费了。」 「唔、嗯……」 「喂,把那个盘子拿给我。你也稍微帮个忙,擦一下饭桌。」 「……嗯……」 高须家的秋夜更深了。 *** 「你又——在吃什么?」 「吵死了,和你无关吧。」 隔天二年C班教室的下课时间还是老样子,充满嘈杂声响。在处处响起的闲聊声中,只有大河独自坐在座位上大口吃著杏仁巧克力。路过的龙儿顺口发问,忍不住想要念念她——怎么会和我没关系? 「刚才的下课你不是也在吃东西?一直吃到底要不要紧啊。」 「什么东西要不要紧?」 「肚子啊。你以前不是曾经因为吃太多而胃痛送急诊?那次在医院的经验超惨的,你忘了吗?」 「用不著你担心。人类天生拥有学习能力。」 呵呵。冷笑一声的大河用轻蔑的眼神抬头望向龙儿,拿出上面大大写著「暴饮暴食专用!」的小瓶胃肠药。真不晓得在得意什么,而且嘴角还沾满了巧克力。 「真是够了,快把嘴巴擦一擦。难看死了……」 「罗唆!滚开!」 「反正你一定没带面纸吧?」 龙儿简直就像大河的家长,无视大河的怒骂,从口袋拿出面纸递给她。「快擦快擦,这边。」像在照镜子一样,龙儿指著自己的嘴巴告诉大河巧克力沾到哪边。「嗯?这边?」大河准备擦另一个方向。「不对不对,这边。
」龙儿伸手指向大河嘴边的同时—— 「……啊?」 就在这个时候,龙儿从极近距离看著大河的脸,然後终於注意到。 「……呃、咦……?」 「怎么?哪边?这边?这附近?擦掉了吗?还没?」 大河舔过嘴边的巧克力又擦一次,不解地仰望龙儿沉重的表情。停止动作的龙儿紧锁眉问,两眼盯著大河的脸一动也不动。「还没擦掉吗?」大河继续拿面纸擦拭嘴唇四周,但是……不,不是这个原因。唇边的巧克力已经不重要。 「停……你……我说你……」 「嗯?」 「你……好像……」 龙儿轻轻抓著大河的手腕,打算阻止她的动作。「你少跟我装熟!」大河当然龇牙咧嘴表示反抗,但是—— 「……果然……」 龙儿惊讶看著被甩开的手掌。刚才握住的大河手腕,莫名有些肉肉的感觉……以前因为某些原因握住大河时,感觉到的「无助」、「纤细」、「梢一用力就会不小心折断」的感觉几乎完全消失。该怎么说,她变得非常、胖…… 「大河……」 「……恶心死了。别看我。」 龙儿直直盯著大河雪白的脸,让大河难为情地转头别过视线。不,她依然很可爱——大大的眼睛、坚挺的鼻梁和花办一般的嘴唇,今天也同样美丽端整。大河一如往常是个美女。奇怪的是脸颊好像变圆了。原本仿佛以坚硬玻璃切割的鲜明下巴轮廓,此刻也描绘出一道圆润的弧线。另外还有脖子——总觉得原本适合搭配小脸,纤细优雅有如鹤与天鹅的脖子……该怎么说……很像……鸭子? 「……你……」 龙儿以不准对方置啄的锐利目光,凝视大河的眼睛。然後…… 「怎么样啦,烦死了!」 还是说吧。 「……胖了……吧……」 说了。 说出口了。 视线前方的大河肩膀抖了一下。龙儿缓缓弯腰,以无人能挡的气势拉起大河刚换季的制服外套下摆。
「……喔……!」 「不、不是!这是有原因的!」 没有误会。没有原因。裙子的钩子没钩。拉链没拉上。她的腰无法收进裙子里。 「因为冬季制服是按照夏季制服的尺寸订做的——你看,冬天制服底下还会穿衣服不是吗!?所以裙子穿起来有点紧也是很正常的。」 「……你现在制服底下穿了什么?穿了、什么、啊……」 「……小、小可爱……」 变胖了。 大河变胖了。 不对,怎么会现在才感到惊讶,会变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像她那样拚命吃拚命吃拚命吃,成天无所事事也不帮忙,过著放松的悠闲生活,会胖也是天经地义,甚至该说一直没发现大河变胖的自己才有问题。妙龄女子这样好吗?怎么可能好?龙儿正想开口责备大河自作自受——不对,等等。龙儿把话吞下去,坠人自问自答的漩涡。 (负责大河三餐的人是谁?) (是我。) (管理大河生活的人是谁?) (是我。) ……虽然这一切并非我自愿,但却是此刻的现实,残酷的事实。大河每个月都有拿出生活费,因此我责无旁贷。也就是说大河会变胖……是我的、失误? 龙儿感到双脚一软。健康管理是主妇的工作,三餐的重点就是健康。然而、然而、我却让她胖了。邻家的青春期少女因为我的料理、在我的管理之下变成胖子!这真是尊严扫地,身为主妇达人的自信崩溃,龙儿的「自我」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坍塌。某天在电视上看到的糟糕父母典型姿态——放任小孩,给他们吃可乐、肉、零食等等,让他们变得胖嘟嘟。只不过是小学生,胆固醇就已经相当惊人——与自己的身影交叠。龙儿看著自己的手发抖。
「都……都怪我……让你随便乱吃……!你、才会、变胖……!」 啥!?大河忍不住睁大眼睛: 「喂、讨厌,不要这样!?我哪里胖了!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不会胖的体质!最近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那是事实!无论多少我都吃得下!那也是事实!芋头、南瓜、栗子等等秋天的美食很多也是事实!可是我身上都是肌肉,怎么吃也不会影响体型……」 「明明就影响了!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啊!我懂了……你就是因为这样才穿UZIQLO吧!?因为原来的衣服穿不下了!」 「……」 大河默不作声,还迳自转过脸吹口哨。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搞什么鬼啊!?价值十几二十万的蕾丝洋装竟然穿不下、你、你、你……啊——!太浪费~~了!」 发狂的龙儿痛苦到快要晕倒,脚尖好像陀螺一般咕噜旋转。「小高高怎么了?」「因为青春期吧。」龙儿听见一旁的好友悠哉讨论,仿佛在畅谈别人家的事。可恶!混蛋!都没人了解我的痛苦!正当他自暴自弃揪著头发时…… 「高须同学怎么了?这么亢奋,脑血管会爆裂喔。」 「……!」 背後有人从极近距离跟自己说话。回头的龙儿差点没吓死。 「喔、YOU在吃巧克力!吃了也不会有任何好处YO!」 用力指向大河、眨眨眼睛的怪女孩正是栉枝実乃梨——虽然奇怪,但是对龙儿来说,実乃梨有如光辉灿烂的太阳,是耀眼夺目的黄金女神,也是开朗可爱的暗恋对象,更是大河的好朋友。 「小実……」 「怎么了?怎么那么没精神啊,大河?我看看,女孩的巧克力,给我——一个!」 「唔、嗯……」 「嘿嘿,那我就拿一个罗。最近体重又增加了,现在的我可是苏醒的减肥战士。
啊—不过这个真好吃!再给我一个!」 「请请请……」 大口一咬——実乃梨笑容满面,继续把大河的巧克力放入口中。 「栉、栉枝……」 「怎么了,高须同学?」 「……大河的巧克力,全部给你吧……这家伙最近吃太多了。」 「咦?不用了,这样就够了。而且我刚刚也说过,现在的我可是减肥战士。」 実乃梨笑著把巧克力的盒子还给大河。龙儿忍不住盯著她看。及肩的微翘短发,终於摆脱日晒的桃色脸颊,内双的眼睛闪闪发光,制服下的身体看来苗条又结实,真的真的——啊啊,怎么会这么可爱……不对,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栉枝哪里需要减肥?你胖在哪里啊?」 「没那回事!看不见的腹部和大腿等处意外频传。话说回来,如果平常不小心注意保持体重,到时候真的会无法收拾。我那么爱吃,天生就是个大胃王,所以只要一松懈,马上就会变得肥吱吱。」 「……大河也爱吃,也是大胃王……吧……」 「可是大河的体质好像怎么吃也吃不胖。骨架纤细,整个人都很瘦,散发永远的少女气息。我真的超级羡慕的。」 「……瘦?纤细?真的是那样吗?因为你总是在她身边,才没有注意到变化吧。」 「高须同学在说什么啊—你看,大河今天也是一如往常又瘦又纤细……」 转头的実乃梨笑著看向大河。 大河转开视线。 「唉呀……?大河的样子……」 実乃梨伸手抓住大河的下巴抬高,仔细凝视每个角落,转到侧面看过之後又转向下面。大河任由她动手,没有一句抱怨。
最後実乃梨总算放手,只说了一句:「唉呀……」便转向龙儿: 「高须同学,今晚是关键!」 「……对吧?」 「这是什么意思!?太、太过分了,连小実也和龙儿一夥!关键是什么意思!?」 大河踹开桌子站起来,鼓起圆脸颊贴上実乃梨的身体,闹别扭地咬住她的腋下附近。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被咬的実乃梨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摇摇头,然後大叫: 「——出来吧!黑心亚美!」 应该是碰巧吧?总之时问点刚好,教室门正好在此时「喀啦!」一声打开,「呀啊!」、「呜呵呵——」等华丽声音让二年C班的空气瞬间色彩缤纷。现身的人是川嶋亚美。她和好朋友木原麻耶、香椎奈奈子一起走进来,手上不忘忙著涂抹护手霜。 「讨~~厌,下一堂是数学课?好~~懒喔,人家搞不好会睡著~~」 「算了算了,亚美,明天就是礼拜六了,为了放假忍耐一下吧。」 「对喔,啊~~嗯,希望明天快点来~~!」 佣懒又甜美的声音牢牢攫获周围男生的目光。那个八头身的奇迹身形、光泽闪耀的长直发、彷佛散发浅紫色光芒,白到夸张的珍珠肌、宝石一般水汪汪的吉娃娃眼睛。亚美不愧是现役女高中生模特儿,光是微笑登场就足以让充满运动鞋臭味的教室浑浊空气为之一新。 她的天使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大河又冷冷转开,表示「我对你没兴趣!」—— 「……嗯!?」 猛然转回来。明明没戴眼镜却故意摆出推眼镜的动作。然後天使大步走近,梢稍展露黑心的本性,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大河则是露出牙齿恫吓她: 「怎、怎么样啦,蠢蛋吉!别过来!我生气啰!」 大河发出凶狠的叫声。